[夏耘田調] 苗栗灣寶2-2若灣寶農村消失,我們將損失什麼?

灣寶里的蘇家是一個四代同堂、仍維持著務農生活的農家,這個家裡包含了全職農民、兼職的年輕輩農民、與在外地工作假日才回鄉的子孫,也就是說,蘇家大致上可以作為灣寶里農村的縮影,也看到農村珍貴價值…..

本文為2009年台灣農村陣線舉辦之「夏耘草根調查系列文章」,由參與調查的「苗栗灣寶組」成員完成,完整的灣寶系列文章共有兩篇,本文為系列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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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以蘇家為灣寶農村縮影

灣寶里的蘇家是一個四代同堂、仍維持著務農生活的農家,這個家裡包含了全職農民、兼職的年輕輩農民、與在外地工作假日才回鄉的子孫,也就是說,蘇家大致上可以作為灣寶里農村的縮影。

在對蘇家的訪談過程中,了解到原是丘陵地的灣寶,過去開墾相當不易,前人是如何一滴汗一腳印地鏟土填土,如何一扁擔一扁擔地挑水灌溉,才造就今日灣寶的特定農業區。在蘇家也看到很多珍貴的農村價值。之前農業的收入對蘇家是很重要的,收入可能比在工廠還多;而年邁的老人家比我們更知道土地有多重要。原來農村就是個大教室,它教會小朋友什麼叫做家庭分工、什麼叫路是人走出來的。

我想把蘇家當作灣寶農村的縮影,來假想如果灣寶種西瓜、花生、地瓜的農田消失了、蘇家的老磚屋消失了,對蘇家會有什麼影響,甚至對大眾而言會損失了什麼。

一、 在灣寶里扎根的蘇家

蘇家位於灣寶里聚落較邊緣且靠山的地方,騎腳踏車從苗九線彎進灣寶里後,沿著彎彎曲曲的路,還要騎大概十幾分鐘才會到傍山的蘇家。蘇家阿祖(現在家族內最年長者)原先住在海寶,二十二歲時搬遷到灣寶現居地,阿祖的太太(晚輩都稱「女生阿祖」,所以以下亦稱之)則負責農作、養家畜的工作。

女生阿祖到現在仍保有過去傳統婦女的習性,她不會和丈夫或客人同桌吃飯,女生阿祖總是在我們吃完後才會上桌吃。他們生了九個女兒,也靠著灣寶這塊土地養大了這九個女兒,直到今日,最大的女兒都當阿媽了,其中的三位女兒陪著父母,四代同堂定居於灣寶老家,並延續著蘇家的農家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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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老磚屋

二、 灣寶里艱辛的開墾過程

(一) 丘陵地的阻礙,似愚公移山的過程

灣寶地區原先是丘陵地,為了取得較大面積的平坦地,這邊的人都是歷經辛苦的開墾過程,一鏟又一鏟地挖較高處的土方,一堆又一堆地搬移到低地處,以取得平坦地耕作。位於丘陵地旁的蘇家,開墾更是不易,阿祖說,下冬時(秋季過後)花生收成後的農閒時間,便要再繼續開墾。

灣寶里的人們都如同阿祖一樣,一邊開墾一邊耕作,一步一腳印地才有自己一畦平坦可耕作的土地。今日到灣寶里可看到不同於南部一望無際的平原景觀,放眼望去,仍有部份高起的小山丘,還有受冬天東北季風影響,在耕地四周種的防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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灣寶農村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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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阿祖帶著我們騎腳踏車

(二) 豐沛的地下水,挑水灌溉的日子

老天爺對每塊土地似乎是公平的,灣寶雖是丘陵地不易開墾,但是地下水很豐富。蘇家有一口井,早期附近地區沒有自家水井的人,都會到蘇家這口井打水。阿祖告訴我們,以前都要從家裡的井打水,然後挑到需要灌溉的農地,走一趟約需要二十分鐘,且大概需要五十擔才能灌溉好一塊土地。今日的灣寶已有灌溉渠道,渠道延伸不到的地方,也就是旱田地區,仍使用地下水,只是已不需再辛苦地挑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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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水管接地下水灌溉

(三) 特定農業區的成就,農家的成就

灣寶今日能被劃為特定農業區,背後是一代又一代的灣寶人民,靠著他們一鏟又一鏟地挖土、填土,一擔又一擔地挑水灌溉而成。這樣得來不易的耕地,這樣飽含祖先汗水的土地,怎麼捨得讓它輕易地消失?

人們對鄉村的既有印象是困苦,是貧窮,然而對鄉村有著深切的感情,透過創作台語詩來紀錄農村的蘇家三女兒、蘇琇鳳老師對我們說:「很奇怪喔,這麼難賺的錢,大家還是有田有地有財產喔。或許這些錢在都市不能生活,但在農村大家都有合家伙[1]」蘇老師告訴我們,這是因為農村人的勤、儉與韌性。

生活在農村不需要很多支出,如蘇家大姐所說:「晚上煮什麼,自己去摘菜。」蘇老師更適時以農村的智慧勉勵我們:「三日早抵一天,三月早抵一年」、「人的習慣就如草,一扎根就會蔓延。」農村人的勤勞與耐力就是這麼一扎根,便蔓延出這麼一片田地。農村的工作、生活中處處蘊藏著智慧,這樣一個大自然教室,讓它消失是我們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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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大姐的兒子採著要吃的釋迦

三、 蘇家維持著傳統務農生活

(一) 種植作物與產銷方式

灣寶里主要種植稻米、西瓜、地瓜、花生,其中最廣為人知的西瓜,多是自產自銷;花生則因為收成時需要大量人力,所以不會大面積種,大部份農人在花生收成後,多請人做成花生油自用;稻米收成後,一般交(賣)給農會。目前灣寶沒有產銷班,但蘇家二姐的兒子,蘇志昌大哥認為,如果有產銷班會比較好,價格可以透明化,保障農民收入,對灣寶的發展也會比較好。

蘇家大姐是全職務農,除了種主要作物外,也種菜,再由蘇家大姐夫運送到中壢,一部份提供給兒子的自助餐廳,一部份載到中壢市場自售。蘇家二姐亦是全職務農,種了約兩至三分地的蕃薯葉,生產的蕃薯葉每天都由黑貓宅急便,運送到基隆,提供給在基隆開餐廳的妹妹使用。蘇家二姐的兒子,是位勤勞的兼業農,白天在工廠上班,利用假日與每日早晚照顧田地,雖是位兼業農,亦擁有四至五畦田地,目前種了稻米、花生、辣椒,作物主要賣給中盤。

四、 在蘇家看到農村的價值

(一) 農收可以是家庭收入的補貼

灣寶里最年輕的兼業農,蘇志昌大哥,除了上工廠班外,也務農,今年種植的冬瓜,收了十幾萬元。阿祖說他喜歡子女種田,因為有前途,阿祖接著說在工廠工作的收入是固定的,種植比較有彈性。聽了這樣的說法,也看到蘇大哥的例子,一方面有工廠收入,二方面也有農收,或許是因為蘇大哥是大面積的耕作,所以有較好的農收入,但這個例子卻也讓我們對種田的既定印象改觀。

乍聽阿祖對耕作的看法時,我很詫異,因為這樣的想法與一般大眾對種田的認知相差很大,我從來不知道原來鄉下有人是如此正向地看待耕作,這項被今日大多數台灣人忽視的產業。是我們太少去聆聽農村人的聲音,太少去了解他們真正的想法是什麼了嗎?

女生阿祖告訴我們:「有這些畦,才能養活九個女兒,還有三個進不了學校」,「養這麼多人,你說土地好不好?」阿祖流著眼淚對我們說的這些話,對我更是震憾,我震撼於被今日大眾視為是鄉愿、是落後的農村人,沒受過教育,不需要老師在耳邊朗誦:「土地蘊育我們人類,我們要愛護土地……」卻比我們更懂得土地的價值。

(二) 農村可以是都市的出口

蘇家大姐的兒子在中壢開自助餐店,店內採用的蔬菜幾乎都是蘇家大姐自己種的,每週假日,蘇家大姐的兒子幾乎都會回到灣寶來。我們住在蘇家兩天,便看到蘇大姐的兒子滿身大汗地在幫媽媽翻土,兒媳婦也對我們說:「雖然在外地工作,心還是在這。」灣寶對他們來說,是可以忘卻工作、拋開壓力、沉澱心靈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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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大姐的兒子正在翻土

(三) 農村可以是教育場所

蘇家二姐的三個孫子都一起住在灣寶,聽蘇老師笑著描述,剛讀小一的蘇麒峰在老師問他的嗜好是什麼時,竟回答曬太陽,因為他從小跟著爸爸蘇大哥在田裡。剛到蘇老師家中時,便看到蘇麒峰正在幫阿媽瀝乾下午準備出貨的蕃薯葉,接著幫忙用推車運炊灶需要的木柴,還很興奮地向我介紹他爸爸的耕耘機,還有犁是如何套在牛身上。

小小年紀的他,已經懂很多我們不了解的農村事物。或許他年紀小,幫忙有限,但可以想像他對土地價值的認知,已不需從制式教育中學習,因為他踩著的土地,已經悄悄地以無聲卻充滿智慧的言語教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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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調小組剛到時,他正在幫忙瀝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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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耕耘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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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要示範如何套在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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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裝自己是牛

蘇麒峰的兩個姐姐也負責了一些家庭工作,包括每天要晒好衣服才能上學,這項工作令我很吃驚,小朋友不都是賴床賴到來不及上學嗎,好奇地問她們,如果上學來不及還要曬嗎?二妹回答說,還是要曬。現在有多少小朋友是在趕上學前還要曬衣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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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們在曬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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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如果灣寶農村不見了

如果養了這麼多人的農地不見了,如果蘇家的老磚屋、農地不見了,那麼前人們過去的辛苦都將白費了,過去政府在灣寶的投資,如農委會花一億一千多萬的農水路更新工作也將浪費了,這塊地下水豐沛且不大受颱風影響的良田將消失,每年六月熱鬧的灣寶西瓜節將沒了,大人小孩們在西瓜節中開心的笑容將沒了,如次珍貴的農村教室消失了,這不只是蘇家的損失,灣寶里的損失,更是我們大家的一大損失。

但如果有那麼一天,灣寶農村真的被奪走,我相信農村的經驗會長遠地影響著蘇家人,會影響著蘇家小孫子們的價值觀與對待土地、世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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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了隻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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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在老磚屋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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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們說這以前是他們的秘密基地

後記

8月5日第一次到灣寶,先到龍雲宮與社區發展理事長洪箱訪談,大致了解灣寶現況,由於理事長是核心人物,所以談得多是灣寶科技園區的現況,後因颱風因素,提前結束原先預計兩天的訪調。

8月6日第二次到灣寶,主要到波哥家,更進一步地認識灣寶,也引此認識蘇老師,開啟下次訪調的機緣。

9月12日與13日第三次到灣寶,這次借宿於大山國小鄉土老師蘇琇鳳老師家中,也因此和蘇家生活兩天,有許多深刻的體會,因此想以蘇家為灣寶農村的縮影,來看農村的消失對蘇家與我們產生的影響。

過程中也有訪談到灣寶內的一些農民,只是在這篇文章以蘇家為主軸,所以暫且沒有放入。


[1] 合家伙,台語發音,有家產的意思。

[夏耘田調] 苗栗灣寶2-1訪調心得(下)

離開灣寶時,蘇老師準備了一大袋的水梨、一人一顆超大柚子、以及一大袋自家生產的龍眼,讓我們在車上享用。這次的田調真的很感謝蘇老師的協助,從他們家的家族關係聯繫(假日回家幫忙)到待客賓至如歸(展現農村人的熱情),這不也是農村價值的典範!

本文為2009年台灣農村陣線舉辦之「夏耘草根調查系列文章」,由參與調查的「苗栗灣寶組」成員完成,本篇因篇幅較長,拆分成(上)、(下)閱讀,完整的灣寶系列文章共有兩篇,本文為系列2-1(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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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栗灣寶第三次田野訪調心得(下)

98/09/12~98/09/13

九月十三日清晨五點半,手機鬧鈴擾人清夢,稍做梳洗後,前往外面的院子,看到阿公已將腳踏車都充飽氣,坐在椅子上等我們。小朋友們也自動自發爬起來,燕茹也騎機車從竹南來會合,一同騎「卡打車」逛灣寶庄。杵著柺杖的阿公,將拐杖綁在卡打車上,一聲“走吧~(台語)”,踩著熟練並且快速的腳踏板,騎了好遠。一路上,阿公不時停下來等我們跟上,可見我們有多肉腳!

涼涼微風徐徐吹來,伴隨芬多精以及田野的樸實味道、和煦陽光散發暖意,穿梭鄉間小道的恣意快活,路上不時有灣寶村的村民們打照面,他們面帶笑容,看著大家(以為我們都是阿公的子孫),這是早上六點三十分的灣寶。

約莫半小時後,我們回到了蘇老師家的田,這時蘇大姊的大兒子(亦簡稱蘇大哥)正在田裡使用翻土機鬆土。地上有一看似壞掉的四輪溜冰鞋,以為是小弟弟玩壞、丟在田裡的,沒想到……蘇大哥將溜冰鞋穿在翻土機的腳上,隨即讓翻土機“走”在柏油路上,並解釋說:「這樣才不會傷到機器」!一個小動作能既省力又保護農具,農民的智慧也不容小覷。

七點半,早餐時間。蘇老師又再吆喝大家吃飯,大夥兒進入飯廳裡用餐。餐桌上滿滿的綠色蔬菜,主食是地瓜粥,一頓相當豐盛的早餐,特別是在颱風剛過的時節;用完餐後,妹妹們(蘇二姊的兩位孫女)開始曬衣服。

小小的身軀將大籃子裡的衣服攤開,穿過長竹竿(不是用衣架),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種曬法;妹妹們說曬衣服是她們每日的例行公事,有時候會因衣服太多曬不完,沒吃早餐就去上課,不過,曬衣服是她們的自發行為─幫忙家務。

在我們出發去訪問金紙工廠老闆前,先跟阿嬤(蘇老師的媽媽)聊天。阿嬤腳不方便,行動得用電動車,即便如此,阿嬤還是在家裡養了一些家禽,貼補家用;我們在觀賞新生的小鴨的同時,跟她聊到了後龍工業區的開發案。

阿嬤邊哭邊説,希望我們這些團體能夠幫忙他們:她有三位女兒沒有唸書,幫忙家裡農事,好不容易熬出頭。現在土地要被徵收了,很擔心將來子孫的出路、家也會沒了;一個堅毅、傳統的年長女性,吃飯不跟客人、男人同桌(男主外女主內觀念),一生總是默默的守候家園,她淚濕眼眶的請求幫助,著實震撼著我們。

接著,由小朋友帶我們騎車去拜訪金紙工廠的阿伯。以前阿伯在竹南當水泥工30年,退休後才搬回灣寶務農,但家裡的年輕一輩不接手農事,田之前曾轉作,目前辦理休耕,因為做不來。現在主要經濟收入來源為捆銀紙(家庭代工)。阿伯表示,若不是蘇家的小朋友(有認識的)帶我們去訪談,他們也不會輕易接受訪問,最近詐騙集團到灣寶騙很多人,有些農戶則是有遭小偷情形(抽水機被偷等),須小心防範。

以下是阿伯提供的資料:

l 之前農地有種西瓜(種小量),沒有賣,都是自己吃為主。

l 太太有時會去蘇老師他們家,幫忙蘇二姊挑菜。

l 目前擁有的土地大約一甲多,幾乎都在徵收範圍內(由家裡馬路以東,都會被徵收)。也不希望土地被徵收,

l 住家食用水為自來水(來自頭份永和山),種田用的水則是地下水。

l 灣寶還有ㄧ個竹子工廠,用來製作竹籃子。

訪問完阿伯後,決定到里長家走走,去看里長的田。途中經過龍雲宮,大家停下來拍張紀念照,又騎著腳踏車到處繞,直到里長家;里長家中有一張後龍科技園區最新徵收範圍的地圖,七月十,他才從友人手中拿到,苗栗縣政府也沒有主動提供。最新版本的工業區範圍有縮小,從362公頃縮為341公頃,究竟為何而縮小面積尚不清楚。

熾熱陽光照射下的灣寶,不補充些水分會令人脫水,於是,離開里長家後,我們飛奔去7-11買飲料,一方面解渴,一方面順勢感謝三位小地陪 (請飲料)。接著,邊騎邊玩,參訪了一座有接近90度角陡峭樓梯的塔樓,繞了灣寶半圈,並趕在11點半左右回到蘇老師家用餐。

下午一點左右,抵達龍雲宮,由里長安排了幾位農戶來座談。自救會洪箱理事長、自救會陳會長也來了,明確表達他們反對科技園區的立場,並且分析、猜測許多園區開發的內幕及原因(在此不便多說,因為尚無證據)。

下午這場座談,也許是農戶齊聚一起,你一言、我一語,話題很容易就偏了;亦或者,出現對科技園區開發一案過於憤怒的漫罵情形。我想,灣寶村的居民激動是有理的,對於任何一人,其賴以維生的家、工作,即將因為政府的開發案而化為烏有,當事人的感受肯定特別深刻。

當然,訪談也是“見縫插針”的進行(趁罵人空擋時,趕快問一些產銷問題)。自救會的陳會長目前種植西瓜、蕃薯、冬瓜、芋頭,而農藥仍舊無法避免(因為空氣污染);稻米會引來橡皮蟲,一期稻作至少要使用一、二次農藥,與灣寶比較起來,南部稻作要噴比較多次,大概5~6次農藥。最近幾年有新產品無毒農藥,噴藥時都盡量用無毒農藥。

l 現在西瓜種植時有打荷爾蒙。(:目前只知陳會長種植的西瓜有施打)

l 西瓜需要葉子漂亮,西瓜才會漂亮。

l 稻子收割後,都灑菜頭種子。

l 會長表示,縣長說不合法的產業能在後龍科技園區就地合法化。不合法的東西為什麼要來灣寶污染乾淨的土地。

l 竹東工業區的自救會曾經聯絡過會長,討教如何集結村民捍衛家園,竹東大約有400多公頃的土地將被徵收,其中財團土地佔了總面積1/3,而大部份農民都覺得自己沒有權力發聲,使得自救會爭取權利時更為困難。

下午這場座談會,我紀錄的比較少,其他組員在這部份紀錄可能較詳細。由於時間因素,漏掉兩、三位農家沒訪問到。其中一位是蘇老師的大姊夫,每天開車載著自己種的菜到中壢的市場去賣,吃飽午飯小憩後,便又開車返回灣寶。週而復始,不曾間斷。如果還有機會訪問,相信能收穫良多。

兩天密集的行程,融入農戶家(蘇老師家)的日常作息,深深覺得農家的時間管理、運用工具的智慧、以及務農的毅力令人欽佩。下農村走走,能得到許多不同的知識,或許不是書本上的,但生活智識卻更有價值。

離開灣寶時,蘇老師準備了一大袋的水梨、一人一顆超大柚子、以及一大袋自家生產的龍眼,讓我們在車上享用。這次的田調真的很感謝蘇老師的協助,從他們家的家族關係聯繫(假日回家幫忙)到待客賓至如歸(展現農村人的熱情),這不也是農村價值的典範!

(本文結束)

[夏耘田調] 苗栗灣寶2-1訪調心得(上)

98年8月5日我們第一次到灣寶,這是一個沒有很多開發,仍保有過去傳統農村景觀的地區,因為灣寶位於丘陵地上,過去先民們的開墾,是需要把高起的土地移到凹地,加上冬天東北季風爬過山頭,到這邊後形成強勁的九降,所以這邊的農田四周都會種防風林,來到灣寶,我們便驚訝其不同於中南部…

本文為2009年台灣農村陣線舉辦之「夏耘草根調查系列文章」,由參與調查的「苗栗灣寶組」成員完成,本篇因篇幅較長,拆分成(上)、(下)閱讀,完整的灣寶系列文章共有兩篇,本文為系列2-1之(上)。

閱讀[夏耘田調] 苗栗灣寶2-1(下),請點選這裡。閱讀[夏耘田調] 苗栗灣寶2-2,請點選這裡。

前言

灣寶,苗栗縣後龍鎮內的一個地區,過去不曾來過,也鮮少聽聞它的名字,透過夏耘農村調查的機會,我們踏入它、親近它、了解它。透過更深入的接觸,我們才看見過去不知道的灣寶獨特與價值。

98年8月5日我們第一次到灣寶,這是一個沒有很多開發,仍保有過去傳統農村景觀的地區,因為灣寶位於丘陵地上,過去先民們的開墾,是需要把高起的土地移到凹地,加上冬天東北季風爬過山頭,到這邊後形成強勁的九降風,所以這邊的農田四周都會種防風林,來到灣寶,我們便驚訝其不同於中南部的農村景觀。

後續幾次的探訪,灣寶的特別,一樣又一樣地展現在我們眼前、耳中,台灣還有很多很多的鄉村,和灣寶一樣,它們不是荒蕪、不是落後,相反地,它們內涵著很多過去祖先留下來、大自然要教授與人們的智慧。

苗栗灣寶第三次田野訪調心得(上)

98/09/12~98/09/13

9月12日,風和日麗的一早,純瑩跟我兩人約在國光客運台北新站集合,搭車前往苗栗竹南站。到達苗栗竹南站後,由燕茹及她男友黃先生開車載我們,在竹南用完午餐後,前往此次目的地—苗栗灣寶里的蘇老師家。

一個四代同堂的大家族,每到假日,在外工作的子孫皆返家,齊聚ㄧ堂、幫忙農事:蘇老師一家有74人,年輕一輩的成員因為求學或工作因素搬離家裡,週休假日則會回家,其住家建築為一個三合院及兩棟三層樓民房。

剛進入蘇老師家時,是由蘇老師的二姊及大姊接受訪談。以前蘇老師ㄧ家人住在海寶里,後來才搬到灣寶里。

蘇二姊年輕時,曾出海賺錢,大部分都是農閒的時間去; 18歲曾經去割稻穗,割稻穗需要長時間彎腰,通常都是男生在做,不過薪水方面男女平等。她表示雖然賺的都是辛苦錢,卻也有餘錢能買地、買房子。目前農地主要是種蕃薯葉、花生(有2、3分地)、芋仔。蕃薯葉銷售:用黑貓宅急便送至基隆廟口的豬腳餐廳(小妹開的),ㄧ天都要寄2大箱的蔬菜。有一個兒子住在一起,兼業務農(平常在竹南工廠工作)。

以下為蘇二姊及大姊所提供的資料:

l 「海湧,要去烏影,沒去ㄉㄧㄠˊ鼎。」(台語發音) 意思是:海浪很大,出海的話,天氣狀況很糟,沒出海的話,家裡的鍋碗瓢盆都是空的,會沒得吃。

l 以前是海寶討海,灣寶作田。

l 秋季之後翻土,春、冬兩季種植。

l 灣寶農民很堅毅,即使因颱風來襲把西瓜園都毀掉了,隔年還是會堅持繼續種植西瓜。

l 「三日早,抵ㄧ天,三月早,抵ㄧ冬。」

l 以前都用古井水灌溉農田,擔井水至少要走30分鐘,平均要擔50擔。

l 半夜開始擔水,比較不會搶水。

l 以前種植作物要擔至市場賣。

l 楊罟、洪罟、張罟 (看流水狀況放罟)

l 牽罟不辭退(不拒絕)幫忙的人

l 以前種植的稻子是曬過才交貨,現在是採收完直接交。

l 西瓜賣給中盤,平均價格為7元/斤,好價格10元/斤,壞價格3元/斤。

l 冬瓜ㄧ斤3元/斤,6~7月時可賣5元/斤,現在(9月)價格大概為10元/斤。自賣可多賺3元。

訪問完兩位長輩後,我們牽著他們養的柴犬“多多”,邊散步邊跟著蘇大姊前往農田灌溉,參觀她所種植的蕃薯葉田及地瓜、絲瓜田。因為他們農地的地勢偏高,灌溉用水必須鑿井抽水,還要自行接管將水接到要灌溉的罟中。

看完田地及農作物後,我們回到了蘇老師家的客廳,訪問蘇老師的爸爸(以下簡稱阿公),阿公表達了他對於設立後龍工業區,持反對立場,覺得徵收土地價格太便宜,以公告地價徵收,只收到公文通知徵收土地,苗栗縣政府也沒解釋清楚,很少人會去開說明會,不想被徵收的才去。此外,蘇老師表示,就她了解,大部分居民都反對徵收。

而在他們住家附近的傳統工業,阿公表示目前有綁金紙工廠(不太會汙染,家庭代工廠),海寶里(北邊)有工廠(不清楚在做什麼的),他提到:

l 農田轉作也有補助。

l 希望子孫也種田

l 很多休耕的農民也是反對科技園區。

l 大孫子是專職務農。

l 二女兒本身是專職農人,她的兒子是兼職農人。

l 1甲地約生產2萬斤(兼業務農的孫子種冬瓜)。

l 農損產品都在原地自然腐化,可以當施肥。

l 耕地時,粗肥較少使用,細肥較多(化學肥料)。

l 稻米不需使用農藥,菜類需用到。

聊著聊著,傍晚時分,阿公需要休息,我們則到外面散步。由蘇家的小朋友們(第四代)帶著我們去繞他們家族的田。夕陽伴著小朋友們的嘻鬧聲,蟬在一旁的樹上吱吱叫,走沒幾步,農田小路上卻出現了一坨坨的牛糞。有人不小心踩到了牛糞,大家就這樣玩了起來,田沒看到,牛糞照片倒是拍了不少。直到,蘇老師大聲呼喊著:“呷奔囉~~”(台語發音),我們這群大小朋友才前往飯廳。

晚餐時間,蘇老師提醒我們要去訪問小朋友們的老爸(簡稱蘇大哥,蘇二姊的兒子),因為蘇大哥很害羞,話題需先從他的小孩開始,才能打開話閘子。感謝蘇老師提供此情報,蘇大哥果然……講很多,哈哈!

蘇大哥是兼業農夫,平常上班前會先至農田工作,下班後回家再到農田去從事農事。他在務農前,是從事養殖業(養雞),自由的時間較多,而在家有種植的機會就會參與。自從美國進口肉類(WTO) (註)後,加上台灣有禽流感疫情爆發,台灣養殖業不好做,才退出養殖事業。

註:本來養雞一個月可以收入15萬,台灣加入WTO後,剩下5~6萬,後來有些養家禽戶會轉成養豬。

l 蘇大哥的田地 第一期耕作:冬瓜、西瓜、香瓜(旱作類)

l 採輪作、種植季節性作物。

l 銷售管道:農會(稻米部分),冬瓜部分有中盤商會來收貨。

l 在種植瓜類作物時,會先考慮產銷,再來種植:

1.銷給誰 2. 自銷→載運問題

l 一開始務農時先接洽西螺果菜市場,將農產品銷往那。如果種植面積增大(中盤商會自己來接洽),大部分農產運送方式,都是中盤商自己來載貨,農民只需負責採收。

l 現在家裡田地的地目屬於旱地,水利會僅會幫地目為“田地”的土地打井,只要地目是田,就會有溝渠。

l 目前有些地,位於保安林裡,有些地是承租來的。

l 其他年輕一輩的兼農,大多為幫忙性質,不是自己做。

l 平常與其他農民會在閒聊時、泡茶時,分享彼此的耕種經驗。有可能是約好要聚會,也有可能是路上遇到,就開始分享。

l 目前種植了將近3甲的冬瓜,從施肥、農藥、瓜苗都有固定的農藥行在合作。

l 種植作物有病蟲害時,會連絡農藥行,農藥行會傳授經驗,因為農藥行跟很多農民合作過。平常也會請農藥行的人來走走,看一看。

l 農會有保證收購稻米,補助300公斤(補助不多)。

l 休耕的地還是需要打田及灑綠肥。

l 灣寶沒有組產銷班,農產價格容易被打壓。

l 外地人買地情形:目前灣寶有兩個竹南人買地,本來是打算炒地皮。

l 目前工作的公司,有觀音廠跟台南廠。

l 後龍科技園區的說明會是各個社區分開來辦的。

l 曾參加過北極宮的說明會。

l 從事農作不是純粹為了利潤,也是維繫家族關係的無形價值。如果土地真的被徵收,覺得很可惜,因為現有的社區網絡會消失不見。

l 認為平輩無法務農的原因:到工廠上班(類似綁鐵的那種粗工),會早出晚歸,時間無法配合農耕作息。

訪問完蘇大哥,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隔天早上要陪著阿公騎腳踏車逛灣寶,而三位小朋友,則是來跟我還有純瑩一同睡在三合院的房間裡。古人云,遠道而來便是客;當晚經過一陣嬉鬧,晚上11點多,大家才“正式”睡著。

(文章待續)

[夏耘田調] 二林5之5 二林田野筆記

原斗果菜合作社是一間經營規模頗大的合作社,不僅提供到府收貨,同時也提供冷藏庫、菜價查詢。社長張先生有農會的身份,認為合作社就是提供服務給農民。他們不僅開放了密碼查詢菜價,還提供收貨、冷藏的服務。

編按:

本文為2009年台灣農村陣線舉辦之「夏耘草根調查系列文章」,由參與調查的「二林組」成員完成,完整的二林系列文章共有五篇,本文為系列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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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期五天的訪調,我因為參加讀書會和探親的緣故,失去了第一天和最後一天的訪調機會。其實那對我來說,是掙扎的,所幸組員不太計較,在此感謝大家的包容。第二天早上,我自台中開車,前往二林的訪調行動。image001

8.18 上午 金鴻盛酒莊

上午前往金鴻盛酒莊,是製作馬英九上任紀念酒的酒廠,有十足的規模。莊主凃先生,自父親那一代就開始務農,並且是葡萄契作時期的一員。

家中有一三合院,以及一棟新蓋的樓房做為酒廠。他們家有三個兄弟,大哥目前是作內勤的警察,三年後退休,二弟一家人負責行政事務,例如裝酒、出貨,三弟則是新竹的公務員,據說與家內互動緊密,與兄弟經常商量家中事務。目前莊內的生長監控、技術方面是由大哥負責,至於其餘比較行政方面的事務,是由弟弟負責。

大哥並不願位居幕前,其理由據聞是以前二弟比較不務正業,大哥和三弟商量的結果是給他這個位子和責任,讓他能夠走向正途,因此廠內掛名是由二弟負責。我想這顯示了這家人團結,以及農家擁有土地所能提供的經濟支援。

目前金鴻盛的葡萄採用草生耕種,盡量朝向有機無毒的方向前進。在莊主的思維當中,他認為採用農藥的葡萄酒是比較差的,他稱之為「紅水」(雖然難以判斷哪瓶比較好喝),以嘲笑其酒與真的「紅酒」的差別。我不禁好奇莊主的思維從何生根,但這其實是一件值得探究的事物。金鴻盛的酒並未上到市場,農家也不受市場的壓力,這是支撐莊主維持理念的條件之一。

我們對於莊腦中關於酒的知識形成過程尚未確認,但在詢問之下,莊主之所以作紅酒,是基於過去自家就有種葡萄給予公賣局契作的考量。在契約解除之後,莊主開始根據自己擁有的條件思考如何轉型。加上雖然公賣局雖然轉為官股民營,目前依然還是有收購二林地區的葡萄。在此情況下,葡萄持續被種植,有累積資本的農家也開始試著自己釀酒,並且透過農會出售。

8.18 下午 二林稻米產銷二班 大橋牌陸協米廠 

稻米產銷二班,洪秀霞班長。該班約有50個人,都在香田里這一區,這是因為產銷班有區域限制的緣故。秀霞班長是上次越光米種植的第一名,目前田地內主要種植台粳九號與越光米。台粳九號的苗種是從改良場得來,越光米則是自日本時期延續下來。我們看到,以二林為例,苗種多半是自日治時期延續下來,即使是改良場的苗種,也多半是自日治時期累積下來的技術作為改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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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區的農民,包括產銷二班從以前就是把米交給大橋牌。這是因為因老闆陳俊雄懂得回饋照顧農民,農民也隨之產生信任關係的結果。在米價上漲的時候(雖然說政府一直沒有讓米價上漲多少),老闆也會隨著價錢的提高回饋給農民。

這樣信任關係一直維持到現在,小老闆陳肇浩將大橋牌帶向新一波的市場定位,他對自家的稻米展開差別定價,將品質好得越光米、有機米等等,作成小包裝的米,加以包裝設計往高級消費者市場鎖定,鋪路到微風市場等高級消費者市場。這些採用有機栽種的農民也因此得到應當有的回饋。同時大橋牌也回饋生產行銷課程、生產履歷、利潤給與農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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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9 上午 原斗合作社

原斗果菜合作社是一間經營規模頗大的合作社,不僅提供到府收貨,同時也提供冷藏庫、菜價查詢。社長張先生有農會的身份,認為合作社就是提供服務給農民。他們不僅開放了密碼查詢菜價,還提供收貨、冷藏的服務。張先生說,在目前競爭情況下,收貨大概收到大城那邊,銷售則是往台北、屏東、高雄、三重都有送,台北一市為主要的價格。

張先生說,有競爭對手(鹽埔合作社),使得他們提供更好的服務,一通電話馬上到府收送服務。在社長的想法中,這是一種互利共生的關係。

我們詢問了張先生目前果菜價格的決定機制,他提到,要得到較好的價格,合作社或販仔必須達到三個條件:

(1)越早送到市場越好,因為要「排」,如果排到後面,那你品質好或關係好也沒用,價格早就被前面的決定了。

(2)品質要穩定,市場的拍賣員是不會仔細檢查每天的貨品的,所以品牌信用是很重要的。「你要能夠每天穩定的出貨,你的價格才會被信任。如果你出一天休兩天,即使你品質很好,採購的也無法信任你的貨品。所以一定要出貨穩定」。

(3)要跟拍賣員的交情好,跟拍賣員打好關係,你的貨品就不容易跌價,但這是建立在前面兩個條件之上的。如果你前面兩個條件沒有達到,那跟拍賣員交情再好,也是沒用的。

8.19 下午 蔬菜產銷二班

蔬菜產銷二班,主要範圍在二林鎮內。主要作物有蔬果、雜糧,現在主要栽種的作物是牛肉蕃茄。牛肉番茄指的是配合做菜的用的蕃茄,皮較硬,拿來炒菜比較適合。這種蕃茄是進口的,比較抗蟲害,他們已經種植六年了,收成還不錯。他們這班有21人,比較多人使用溫室育苗和保護作物,但溫室所費不貲。該班有許多年輕人從城市回來作,班長說,年輕人吸收資訊能力比較強,許多新資訊都是他們拿回來的。

這班的年輕人之所以回來,有的是在城裡做不下去才回來,有的像班長的兒子留在這邊繼續耕耘。跟班長聊到政府的補助,他認為對於農具,例如溫室、網室才是比較實際的,其他只是「加減」而已。

之後跟著烽哥和量議去看胡蘿蔔農的耕作情形,班長一個人照料六甲的地,可以說是一個工頭,發號施令給後面整地鋪草的人。他自己則是掌握了播種機這個重要機具,負責播種。據說由於胡蘿蔔利潤龐大,因此有專門做胡蘿蔔的販仔。班長也是給他們收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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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0 上午 中興二號米

今天前往種植中興大學培育的米種的農家。一片綠油油的稻田,與我們隨行的還有公視「我們的島」的工作團隊。據說這次中興二號還在實驗階段,這些稻田都在試種。但由於不容易倒伏的特性,似乎值得期待的樣子。

不過目前實際上的收成,因為遇到颱風的緣故,班長說估量不準,還得看下一季的收成。

8.21 下午 林續爺爺

今天下午前往號稱二林國寶的林續爺爺家。他是二林地區栽培越光米的達人,利用科學化的方法監控越光米的生長情況。在跟他聊天之間,得知林續爺爺原本是水利局的職員,後來理念不合就離開了那個地方。之後他接觸到許多日本時代遺留下來的稻米培養技術,就接續了這些技術開始栽培稻米,果然獲得不錯的成效。之後他還前往日本參訪,交流技術和意見,並將這些技術帶給地方農家,使得二林地區栽種越光米的技術越來越精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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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林續爺爺正在整理他的筆記,由二林農會協助,預備將這寶貴的資源出版。聽到這些,實在是令人欣喜的一件事情。我國應該針對這些微型技術去做推廣和鼓勵,才是符合我國小農經濟的特質。

(本系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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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耘田調] 二林5之4非專職家庭主婦的精打細算

日頭赤炎炎的某個八月天中午,太陽晒得人頭昏眼花,我汗流浹背、飢腸轆轆,剛把我的「小藍」停進街道旁有蔭的騎樓,阿婆就在我面前蹲下來,從她的袋子裡拿出一把橡皮筋捆著的秋葵,問道:「小姐,要買菜嗎?」

編按:

本文為2009年台灣農村陣線舉辦之「夏耘草根調查系列文章」,由參與調查的「二林組」成員完成,完整的二林系列文章共有五篇,本文為系列 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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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阿婆已經好一陣子沒有打電話叫我去買她種的菜了,不知道是遺落了我的電話?還是已經有固定的客戶,不愁任何一趟出門賣不完?

認識一位賣菜的阿婆

日頭赤炎炎的某個八月天中午,太陽晒得人頭昏眼花,我汗流浹背、飢腸轆轆,剛把我的「小藍」停進街道旁有蔭的騎樓,阿婆就在我面前蹲下來,從她的袋子裡拿出一把橡皮筋捆著的秋葵,問道:「小姐,要買菜嗎?這個很顧胃哦!」

我心裡O.S.:「已經一點半了,再不進去叫個爌肉飯吃,我可就要胃出血了!」對這樣的老人家,終究還是無法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我彎下腰問她:「怎麼賣?」「一把二十!這紅鳳菜也一把二十,補血哦!」

在八八風災之後、菜價大漲又賣相差的時刻,一把八根中指長、看來鮮美的秋葵賣二十元,在家庭主婦的算盤裡還算可接受的價位,除了自己喜歡秋葵以外,也知道它的營養成份不低。以等重的鮮奶和秋葵比較,兩者鈣含量不相上下。但是秋葵的草酸含量低,鈣的吸收利用率可達五到六成,比牛奶好得多,對吃素的人、小朋友,或是喝牛奶會拉肚子的人來說,是很好的鈣質來源。

拿了三把秋葵、兩把空心菜、一把不熟悉如何料理的紅鳳菜、兩條只有一般絲瓜一半長的絲瓜,阿婆還向我推銷剝了殼的小嫩筍,一袋一斤一百二十元。霎時家庭主婦警覺了起來,那兩條絲瓜還沒問價錢哩!「這兩條八十元。」付了兩百元,直推說家裡很少開伙,買多了吃不完。阿婆追問電話,「我下次來這裡賣菜前先打電話給你,你再來找我買!」這倒是我第一次遇上這麼積極的賣菜阿婆。

寫了手機號碼與姓名給阿婆,不識字的阿婆只認得我那和她一樣的姓,並開心地自我介紹她單名一個「笑」字。她的姓名以閩南語發音,是我騎車回家一路上的心情-「苦笑」。

非專職家庭主婦的精打細算與矛盾

在先生的支持下,辭去忙碌、壓力大的工作也超過半年了,既然少了收入來源就得要撙節開銷,一直都不是專職家庭主婦的我,也就學著一般家庭主婦精打細算。可是在參加農村調查、被提點了一些農作物產銷與農村生計的問題之後,總是讓我在買菜、精打細算時,猶豫矛盾了起來。

因為對農產農藥管理的不信任,我甚少到傳統市場買菜,總是認為大賣場、連鎖超市會為消費者做基本的把關,再不然每袋青菜至少標示著是哪個產銷班或果菜公司。看到標著「XX進口」的菜蔬,我可以很“愛用國貨”地直接跳過、毫不考慮;可是傳統市場裡菜攤子上擺著的紅蘿蔔,我就無法知道是不是國產的了!

颱風過後菜價大漲,大賣場裡仍推出一把七元的青菜,主婦性格的那個自己,勢必會往大賣場去搶購個三、四把吧!可是理性的自己,卻開始想著為什麼在一片「漲聲」當中能夠有一把七元的低價?是因為和農場有契作?這樣不是應該與平時一樣價錢嗎?還是颱風前農民搶收、倒貨時,低價買了存放在大型冷藏室伺機傾出?我這一把七元買下去,有多少能夠到種菜人的口袋?

超市裡平常一條十九元的絲瓜,颱風後漲到一條三十五,還個個破爛了皮、乾扁了身子,讓人沒得挑。我這一條三十五元的醜絲瓜買下去,是幫連鎖超市出清了存貨還讓它賺了颱風財?還是幫風雨中搶收絲瓜的農民收回一點點本?而當我和其他人都因為賣相不好、價格太高而沒把絲瓜放進菜籃子裡,最後這土裡長出來的果實會回到土裡嗎?而損失的是農民還是連鎖超市呢?

想太多,使得超市shopping沒效率,拿了一袋紅蘿蔔、一袋洋蔥,醜絲瓜終究還是放回去架上。

在青菜太貴而減少消費的日子,遇上有人到你面前兜售一把二十元的青菜,真是感恩!而且又是支持在地小農「地產地銷」,我看得到錢進誰的口袋,真是完美!只是那兩條超短絲瓜要八十元,讓騎車回家的主婦一路上想不明白。

雖然知道把生產過程中的風險算進成本裡而訂出出售的價格,是可以理解與接受的,但是沒經過菜販仔與盤商這一環的自產自銷,究竟怎樣的價格與利潤水準能讓消費者樂於接受這個模式呢?如果沒有像阿婆一再強調:「我們都沒有灑農藥、我們都是種自己吃的!」如何能說服精打細算的家庭主婦或消費者,持續以這種模式消費這種價位的農產呢?

種菜賺無通吃,只能賺自己吃

接連著幾次,阿婆要出門去搭一小時一班的免費公車來淡水時,就會打電話跟我說,大約一個多小時後她就到那個「車牌仔腳」了。不是每次都那麼剛好,我有時間去找她買菜,前後總共兩次的消費與同姓情誼,阿婆跟我說家裡一分多的地,她還種了筊白筍、花生;像這樣的大熱天,菜園子裡都要搭上黑網,要不然菜一下子就晒死了,澆水也來不及澆;沒有年輕人幫忙,老人家加減賺些零用錢。

我在心裡頭算著,如果她今天帶出來的菜全部賣完,應該可以有上千元的收入,如果一個月來淡水十五次,每個月約莫可以有一萬五、六的收入,扣掉種子、苗栽、肥料等成本,能有一萬元的利潤當工錢嗎?

彰化二林蘆筍產銷班一位六十多歲的阿姨,也曾經算過她每個月的工錢給我聽:風調雨順時,她種的蘆筍一期收成交給「販仔」大約賣十二、十三萬,扣掉肥料、農藥這些成本五萬元上下,利潤是七、八萬,但是蘆筍一期是三個月的栽種、生長,平均每個月二萬五的收入,而這是她和她先生兩個人共同的工作成果,所以一個人一個月的工錢算來是一萬二千五。

這樣的數字對都市裡的人而言,是難以維持生活的,而我們一般都認為這對農村的老人家而言,還算過得去。但我既不在農村生活也不是這年紀的老人家,無法明確感受這是不是一個會讓他們有安全感的收入數字。

阿姨說,為了分散風險,也為了每個月都能有一些收入,他們不會只種一種作物,有些種稻,有些種花生、番茄、南瓜,還有一小塊種自己吃的菜,而種蘆筍是比種稻還來得費工的事。

這阿姨和住三芝的賣菜阿婆一樣,孩子都沒在身邊幫忙,她們也都認為「種菜賺無通吃,只能賺自己吃」(意指:賣菜錢賺得不多,菜賣不掉就只好自己吃)。可是讓她們的地被徵收,除了會因為徵收價款太低而不願意之外,部份土地被劃入中科四期範圍的種蘆筍阿姨,還遲疑著僅剩的土地如何養活她和她的老伴,以及大家說的污染會不會污染她種的菜。

而現在即便做不來,她也不想把地租給別人種植,主要是擔心別人糟蹋、搞壞了她的田地。倘若她與她老伴再也做不動了的那天來臨,她仍然希望哪一個在外地工作的孩子能偶爾回來看顧一下,畢竟,這些地有祖先留下的,也有夫妻倆年輕時胼手胝足打拼來的。

每個人心裡一畝田

想起我的母親在去年蓋了個章,放棄外公留下來的土地繼承,據說那是外公和他的堂兄弟姊妹們產權極其複雜的一小塊地。即便外公在我母親年幼時就已過世,但是在母親和外婆的言談中,卻感到蓋了個章放棄繼承彷彿也就切斷了部份和外公的關連。是和外公的關連?還是和土地的關連?

我娘家做小生意,不務農;舅舅家有些田地,也在市場裡賣菜。我記憶裡還殘存著小時候跟表姊們到圳溝邊洗蔥、在田邊稻草堆裡藏香蕉的片段。退休了的爸媽常說:「如果那時候在XX買一塊地,現在就可以蓋間房子,旁邊種菜…」

因為那時也沒買那塊地,所以我母親現在也只能在門前花台上種桔樹、玫瑰、石蓮、九層塔……一些有的沒有的,記得有幾年夏天她還種了絲瓜。雖然年輕時就到工廠工作,但是彰化市郊農村長大的她,記憶裡的耕作片段應該比我多很多吧!

叔叔移民之後,每次回台灣也想盡辦法夾帶種子進澳洲,種在他們家的大庭院裡,是為解鄉愁,也是為吃不慣澳洲的菜蔬,以我的觀察,更是為了不種點什麼就閒不住。

姑姑教職退休後,有空整理他家的庭院,也就陸續種了青蔥、小白菜、蘆筍、番茄……儼然成了個小菜園,還有幾棵芒果、波羅蜜、龍眼。妹妹的婆婆即便要幫忙帶孫子,也不放棄在屋後的空地,種個兩三種青菜還有檸檬、火龍果、芭蕉,好與親朋分享、連絡感情。

這幾位都不務農的長輩,在能主宰他的土地的時候,即便只是一小小塊花台,也定要費點心思、力氣去種點什麼,去經營個人的小菜園,那就更別提我大半輩子務農、七十多歲的婆婆了。在她身旁幫忙除草,我都顯得笨手笨腳,是身體裡,那和土地的莫名連結嗎?是細胞對先祖經驗的記憶嗎?或許不必在意自己是不是務農的料,聆聽土地,它就會教你怎麼耕作它了吧!

(系列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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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耘田調] 二林5之3 顏媽媽的故事

正當我們探頭探腦之際,一聲低沉的大喝,「你們那裡來的?」一回頭,望見一名黝黑壯壯的農婦站在門後盯著我們瞧。正當我們支支唔唔說(不)清來意,她生硬的表情已經消融,展開笑顏,邀請我們進她家客廳聊天。

編按:

本文為2009年台灣農村陣線舉辦之「夏耘草根調查系列文章」,由參與調查的「二林組」成員完成,完整的二林系列文章共有五篇,本文為系列 5-3。

遇見。顏媽媽。

那日午後,我與博任在二林酒窖與農會拿了一些資料,在不熟悉的鄉間小路上碰碰運氣,希望能夠找到可供訪談的酒廠。繞了許久,好不容易在小路上找到了DM上的酒廠,但是鐵門深鎖,不得其門而入。

我們轉頭,看到對門的三合院,磁磚貼飾有些特別,不禁想走進去瞧瞧。

正當我們探頭探腦之際,一聲低沉的大喝,「你們那裡來的?」一回頭,望見一名黝黑壯壯的農婦站在門後盯著我們瞧。正當我們支支唔唔說(不)清來意,她生硬的表情已經消融,展開笑顏,邀請我們進她家客廳聊天。

回家。生命。生計。

顏媽媽年輕時曾上台北當過紡織廠的學徒,後來為了陪伴爸爸,返鄉結婚,但仍住在台北,農忙時期才會回家幫忙,直到爸爸過世,顏媽媽決定「回家」,延續經營爸爸的葡萄果園。

顏媽媽的先生在外頭還有一份工作,但農事不只是為了「貼補家用」的補助性收入,顏媽媽說,如果她沒有做農,家裡幾個孩子都還在唸書,只有一份薪水也是不夠用;務農,對她來說是家裡必要的收入。種葡萄雖然是重要的經濟來源,這又不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同時也是家族感情的陪伴與連結。

活勞動。

在契作時期結束之後,顏媽媽家也嘗試各種作物的轉型,曾種過一些蔬菜,拿到市場自己賣,但最後還是回頭種釀酒用的黑后葡萄,並且成立酒莊,經營釀酒事業。

顏媽媽客氣地說,做「習慣」的事還是最上手,所以才會繼續種植葡萄,但成立酒莊對小農家而言,是很有挑戰的事,不只是需要資本與銷路,還需要學習各式新技術,需要穩定的品質與衛生控管等。顏媽媽會到社區大學、農會上課,吸收新知,要是左鄰右舍親朋好友的葡萄種得好、酒釀得香,她也會很認真的向人討教,這些都是她釀酒技術進步的原因。

投資釀酒事業,對顏媽媽而言,並不是一次性的永久投資,而是很有機的因著當時的需要而慢慢改變,釀酒器材也預留了一些彈性的空間,以供日後增產時可用。

但投資酒莊對小農而言,成本負擔仍然很大,顏媽媽就自己利用巧思DIY製作釀酒器材,例如與顏先生一起到資源回收廠尋找適合的不銹鋼材,再請師傅依照她的需要改造成各式的酒瓶架等器具,既環保、合用又省成本。

另外,顏媽媽家蓋酒莊時,就以「三合院」的空間模式做設計,她解釋投資酒莊並不是為了要賺大錢,而是為家族留份事業,未來兒子長大後可以接手,若兒子不願意承接家族事業,則酒莊還可以改成住家給未來的子孫居住。

小農除了要在市場上賺錢維生,他們的生產活動中,還有很大一部份是為了家計生活、家族成員生命循環等等的非市場需求,這種有機的生活與生存邏輯,不能以市場理性邏輯看待,否則很可能會產生嚴重的誤解,把酒莊的小規模與小量生產等行為,誤解為不符合成本效益的投資。

我卻以為,這些看似不理性的投資行為,事實上正是庶民的合理謀生策略,他們的(看似)不理性,其實正是對市場理性的積極對抗,或許,也因此避免了James Scott在《弱者的武器》中說的:「農業生產完全『理性化』的最壞結果」。

承諾。

聽說今年顏媽媽的酒得了獎,除了為她感到高興,心裡也始終惦記著給她的承諾:要把身體練好一點,才好去田裡幫她忙,不然,「田裡很忙,妳要是中暑了,我還得照顧妳很麻煩咧!」顏媽媽敞開了嘴笑著說。

(系列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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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耘田調] 二林5之2-民間酒莊調查(葡農凃大哥)

驅車前往二林路上,始從夥伴口中瞭解到葡萄在彰化的歷史與重要地位。當地不少葡萄園都是父祖輩相延四、五十年的心血,至2002年政府合法開放民間釀酒之後,二十多家酒莊相繼湧現,有些農家配合政府政策…

編按:

本文為2009年台灣農村陣線舉辦之「夏耘草根調查系列文章」,由參與調查的「二林組」成員共同完成,完整的二林系列文章共有五篇,本文為系列5-2。

採訪對象:二林金鴻勝酒廠 大哥凃恆智先生

時間:8.18 9-12:00

訪問者:二林小組成員(阿烽、量議、博那、博任、阿達、書宏、慧慈)

撰寫:慧慈

作為訪問的起點,先是三杯紅酒下肚,乍聽真是帶有冒險的玩笑。就像小紅帽故事總是發人深省,但卻陷人於得失評判的兩難:身為讀者,該責備野狼不當的惡作劇?還是該為故事結尾倖存的祖孫額手稱慶?同樣地,針對這次田調,我們難於研判該當追究酒精所造成的半天田調魂不附體,還是該慶幸隔日精神的意外飽足?可以確信的,絕無人(以及野狼)能在初醒時抗拒“陽光真情”的酒香,仰酒之鼻息,似醉還醺。除此之外,當高腳杯在你眼前搖晃它的透亮與暗紅,你會即刻發現何謂在地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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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私釀紅酒之緣由

最值得放在故事開頭,亦是關乎這發人迷醉的紅酒誕生故事,在採訪時遺漏了!這是關於三兄弟的故事,這個故事對其他報導者和當地人並不陌生。二林農會林總幹事事後問,「他(大哥)沒有跟你們說家裡三兄弟的故事嗎?不過可能時間這麼短,所以也來不及告訴你們吧!」

不過身為一位萬年學生,應是先入為主的習性導致我忽略了許多線索。採訪的過程依循常規,圍繞著凃大哥家族耕作的歷程,在兩三個鐘頭之內我們針對二林地區葡萄栽種、釀造與行銷的歷史,以及大哥個人的起居、喜好和家庭等,進行大致的瞭解。但是至於大哥為何甘冒風險地建造起私人的家族酒莊?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在採訪當下並未意識到。

回頭想像,一般葡萄農從公營走向私家酒莊,他除了要承擔五、六百萬的設廠成本之外,還必須付出巨大的時代挑戰,特別是政府收回保護之後,導致農民暴露於自由化下的一切風險,是故,私家酒莊之興起絕非出於個人自然而然的經濟考量。且由於農民與商人角色不同,為創業而承擔鉅額成本和風險並非多數農民固有本性,加上我國政府對農業的長期汲取性政策,導致政府早已失去農民的信任,因此當政府開放民間設廠釀酒的同時,卻加諸產量限制以及施予高稅率等附帶條件,這自然使農民望之卻步。

訪問結束,大哥推說自己從不入鏡的,因此趕緊找來了寡言沉默的二弟來合照。在這之前,二弟已幾次出現在客廳,他高而挺拔,印象中我曾錯認他是葡萄園的僱工。殊不知大哥推由二弟代表留影,實隱含他對二弟的期待。據聞,這家兄弟是為了讓二弟走上正途才會冒著風險,打拼經營酒莊。

大哥平日除釀酒之外還身兼警職,小弟主攻葡萄酒的行銷和對外解說,「特別是小弟,他的口才真的非常好!」二弟則全程管理從葡萄播種到釀製的過程,身份有些類似執行長的角色。

事後回想,兄弟同心才是這瓶紅酒的靈魂,所以如果視“陽光真情”為兄弟情誼釀的酒並不為過。倘若“陽光真情”需要副標或註腳,“大哥是對的”倒不失為一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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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提到,「小時候的零嘴就是葡萄乾。不是那種加州的葡萄乾喔!是「葡萄變乾」之後的葡萄乾!」「出去玩回來口渴就舀一勺(葡萄酒)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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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政策,市場,品質改良以及國產葡萄酒的未來

驅車前往二林路上,始從夥伴口中瞭解到葡萄在彰化的歷史與重要地位。當地不少葡萄園都是父祖輩相延四、五十年的心血,至2002年政府合法開放民間釀酒之後,二十多家酒莊相繼湧現,有些農家配合政府政策將民宿與觀光果園相互結合。

看似台灣的葡萄酒歷史又翻開了轉型的新頁,然而,眼前的大哥卻相信台灣葡萄酒業將不可避免地走向晚暮,「現在賺的,就是“利息”而已!」隨著葡萄酒進口需求與數量飆長,國產紅酒在缺乏廣告行銷下,多半仰賴老饕之間口耳相傳才能勉強抵抗市場競爭的排擠作用。

大哥的終極目標是達到葡萄酒的最高品質,不過「這要依靠天時、地利,再加上人和!」,大哥說。我們好奇地詢問他個人對於二林葡萄酒品質的看法,大哥聲稱只要能跨入基本門檻—自己種葡萄—都非常值得鼓勵。此論點別具說服力,特別是處在天候特殊的台灣,欲種植適宜釀酒的葡萄本來就不易,除了依賴自己的稟賦和在地經驗,更要與時俱進。

為此,三兄弟與其父曾起過爭執,最後,幾十年的傳統栽種方式終於獲得革新–草生栽培、使用普遍認可的殺菌劑和有機無毒的農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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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所栽種的四種品種:黑后、巨峰、蜜紅以及金香葡萄。一般水果店熱銷的是多汁香甜的巨峰葡萄,“陽光真情”紅酒的靈魂則是黑后葡萄,原因在於其顆粒小、酸度較高且更富涵葡萄的香氣。

家族栽種葡萄30幾年至今,最大的改變為何?大哥第一個反應即「是近幾年來天候的明顯變化」,氣溫、雨量以及颱風行徑變得神秘莫測。他遞給我們一本綠色紙本,裡頭就像後壁鄉崑濱伯寫的日記,詳細紀錄葡萄栽種心得(如土壤改良和氣溫等),從手記到電腦打字,此種紀錄已持續7、8年的時間。(附帶一提,大哥平日頗依賴電腦和網路,在閒暇時光也經常上網和同好交流 “酒心得”。)

此外,隨著時代變遷,最巨大的差異莫如收入改變。契作時代2甲地約有300萬元的收入,但民營化化後光景大不如前,大哥說,如今,在資本有限的情況下,為了維持葡萄的品質,只得選擇轉向少量化的集中生產方式。

或者另一說法是,市場競爭的條件逼迫小農沒有選擇地必須縮小產量和提高品質,如此才可能與進口紅酒維持競爭且確保國內一定的紅酒銷路,否則依照以往較大規模地種作葡萄,其出產的品質在今天只能送去葡萄汁加工廠作為原料而已。

回到台北,與夥伴們再次相聚,發現好多人都在這段時間陸續回頭找凃大哥,有的成為 “老主顧”,只有我,彷彿就在三小時之後醉醺醺的畫下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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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家,古厝平房改建。新式公寓相連著已改建為葡萄酒窖的三合院平房,其改造功力令人佩服:“金屬”大門鑲嵌其中,再襯上火紅的福字,頗似基地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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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耘田調] 二林5-1二林的小農分化(下)

追求自主性就是小商品生產者的特性之一,為追求自主性,即便勞動強度不見得輕鬆,經營風險又大,仍要自己當老闆。國鋒又因為自產自銷的經營型態而更自由,他談到:「像老一輩那樣,種了之後交販仔,怎麼能賺錢?」….

編按:本文接續 [夏耘田調] 二林5-1二林的小農分化(上),前文請點選這裡閱讀。

訪調第三天的早上,我們本來要到原斗的高接梨產銷班訪談,農會的文得大哥出了個小差錯,忘記取消另一個巨峰葡萄產銷班的約訪,產銷班的農友已經在活 動中心等待多時,我們只好臨時急匆匆地趕去跟巨峰產銷班的農友碰面。也幸虧文得大哥擺了個小烏龍,我們才有機會遇到這次訪調中最年輕的專業農─國鋒。

在一群五十多歲的果農中,國鋒的稚嫩更顯突出,我原本以為他是在場某個果農的兒子,或者農會的辦事員,經過果農張老師的介紹,才知道國鋒是原斗區最年輕 的農業主要經營者。

可惜,跟高接梨產銷班約定的時間又接近了,我們無法久留,只好留下國鋒的資料,約定改日再來拜訪。過了兩個禮拜,我和小八便在墓仔埔旁的葡萄園裡,與國鋒碰面,這天在自家果園裡,他看來就不再生澀,而充滿自信。

國鋒只有28歲,技術學院畢業,原本在彰化市從事金屬加工業,在25歲結婚後,才辭去原本的工作,加入家中的農業經營。國鋒的父親原本也是釀酒葡萄農,契作結束之後1.7公頃的土地都改種蔬菜,國鋒加入後,其中八分地改種巨峰葡萄,由國鋒採自產自銷的方式經營,收入歸他所有;另外九分地仍然種蔬菜,由國鋒的父母經營,收入歸他父母,但國鋒仍然會協助父母蔬菜種植的工作。

國鋒家的勞動力來源為國鋒與父母三人,僅在進行特定的種植工續時雇用臨時工,補足自家勞動力的不足。國鋒家的經營,符合專業小商品生產農的特性,種植果樹、蔬菜等市場作物,勞動力來源主要是家庭勞動力,只有在農忙季節運用家庭外的臨時僱傭勞動。

國鋒務農前的工作月薪有五萬多,以大專畢業的學歷而言是穩定豐厚的薪水,我好奇他為何要返家務農呢?他對我說:「總不能一輩子都當別人員工……種 田風險比較大,但比較自由。」國鋒每日工作時間約七到八個小時,農忙時期工作時間可能更久[1]。所以,從工作時間來看,國鋒務農的勞動強度並不一定 比在工廠工作輕鬆,又要負擔經營風險。

但追求自主性就是小商品生產者的特性之一,為追求自主性,即便勞動強度不見得輕鬆,經營風險又大,仍要自己當老闆。國鋒又因為自產自銷的經營型態 而更自由,他談到:「像老一輩那樣,種了之後交販仔,怎麼能賺錢?」,他透過宅配、親戚、同學、朋友等人際網絡作為葡萄銷售的通路,所以不需被盤商、共同運銷等組織支配。

國鋒另外說到:「現代人都要做到65歲才能退休,我趁年輕闖一闖,先把錢賺起來,可以早別人10年退休。」可以看得出國鋒一如小商品生產農的一 般特性,生產目的並不排除收入極大化。國鋒八分大的巨峰葡萄園,夏果的收益扣除成本可以達到一百多萬,收入頗為豐厚。

我問他有沒有想過再擴大葡萄的種植面積?國鋒回說:「我自己顧不來,而且父母習慣種蔬菜,也不好要他們改。」這反映國鋒生產規模的擴大,還是受家戶勞動力不足及親族關係的限制。

「還好他丈人不棄嫌咱作事人…」,後來我們在張老師的葡萄園裡,張老師指著國鋒如此說道。的確,國鋒比其他返家務農的年輕人幸運,沒有碰到社會、家庭期待落差的問題,甚至是他從未接觸農事的新婚老婆,主動要他辭掉工作回家種田。務農經過三年,國鋒已經是充滿自信與衝勁的專業果農。

忽然,國鋒的 手機響起一陣「我的寶貝、寶貝…」的流行歌聲,才提醒我,這位對農事侃侃而談,年收已超過百萬,並且剛喜獲麟兒的年輕人,也不過才長我三歲。

五、作健康、賺索費─退休外包農戶經營型態

訪調第二天下午,農會推廣股謝股長帶我們拜訪農會理事楊伯。楊伯同時是二林老人會的理事長,子女都已成家。楊伯的家是二林市區的透天厝,客廳 裡放著一組深色木製的會議桌椅,牆上掛滿各界贈送的匾額,以及木雕裝飾,看得出楊理事的經濟狀況應該不錯,而且是重要的地方頭人。

楊理事從他的黑色董事長椅起身招呼我們,70多歲的他,這天穿著白色汗衫,配著淺灰色西裝褲,腰間繫上一條皮帶,是一般老農半正式的標準打扮。他的皮膚很白,看來像個白面書生,但體魄仍然結實,留有勞動的痕跡。他目前種植大約一公頃的水稻,包括插秧、施肥、噴農藥、收成等工作通通外包給代耕者,自己僅負責田間管理與生產協調的工作。

楊理事過去也是釀酒葡萄農,契作結束之後曾轉作過多種果樹,戲稱自己的果園是「百果園」,他說出一長串曾經種過的水果名,我來得及記下的只有百香 果、紅棗、火龍果。頻繁地轉作,表示市場的波動相當大,小商品生產農在市場波動中,必須具備「見風轉舵」的彈性。

直接面對市場,對農民而言意味著勞動辛苦程度與風險的增加,楊理事以火龍果為例,說明種果樹的辛苦跟風險:「火龍果一年15”水”(收成的意思)…今天這一區收完,明天那一區又要收……種火龍果 之後,想要跟遊覽、出國都不敢了……有一次考慮很久還是出國,回來後幾區都不能收……有一次交行口,結果整個行口跑掉,連電話都換了,錢都拿不回來。」

隨著年齡的老化、體力精神的衰退,農民便會考慮改變原本小商品生產的經營模式。楊理事說:「後來覺得年歲有了,種稻卡單純,就通通改種稻。」稱楊理事作姑丈的農會推廣股謝股長也說:「本來他的田都是種火龍果……我覺得他年紀大了,不要那麼辛苦,就勸他改種稻。」

老農改以外包方式種糧食作物,意味著自 辛苦與高風險的小商品生產農業的經營線上退休,而農業收益也就相對減少,老農通常都戲稱這樣的經營方式為:「作健康的」,或者「罔作」。

不過隨著子女成家後,家庭消費需求減少,老農外包種植糧食作物的些許收入,還是扮演著退休金的角色,意即靠著稻作賺取一些現金收入,加上老農津貼,老農就可以支應生活上的現金需求,減低對兒女的依賴,維持一點經濟自主性,所以有些老農也會稱自己持續耕作是為了「賺索費」。

農作物的餽贈與交換,也是退休老農的生計來源之一。楊伯的田留有大約一分多的地,裡頭有各式的蔬果,從楊桃、火龍果、玉米、熱帶水蜜桃、芭蕉、山 藥……等等,種類之多,真是不勝枚舉。這一分地其實是楊伯「百果園」的遺跡。楊伯廢園後試種過的各種作物,他每汰換一次作物,都會留一點下來,造就這塊作物種類豐富的百果園。

但這分地的收成並不是拿來賣的,而是分送給親朋好友。我一開始不知道這分地是出產「非賣品」,看到田裡大片的台灣山藥,就問楊伯說:「你的山藥攏 賣去兜位?」楊伯說:「這沒在賣的。上次有個人也是跟我說:『某某人,你這些怎麼不拿去賣。』我就說:『賣?一下就沒有了,還賣?』」

農村裡的饋贈行為除了交換經濟的性質外,更重要的是社會關係的建立與維繫,是一種默示的互助承諾。因此饋贈與回報不需要等價,比如說一斤豌豆,換回兩條魚,透過饋贈,農戶 可以降低生活中的現金支出,也在建構農村裡的社會安全機制。

不過並非所有的老農,都可只靠糧食作物的外包耕作、老農津貼與饋贈行為過活,也有「欠子孫債」的老農,繼續採勞力密集方式耕作。通常是因子女經濟情況不好,使得老農不僅無法靠兒女奉養,還必須繼續維持小商品生產,以協助自己與兒女維生。

六、小結─理解小農分化,作為行動起點!

經過這三天的調查,我發現二林的釀酒葡萄農戶,在契作結束後各尋出路了十餘年,如今已經呈現相當大的差異性。葡萄農的差異性,不僅是種植作物的不同,也是經營方式的不同,並且顯現出階級分化的趨勢。

但這波在小農生產做基底的台灣農村中發生的階級分化,其中階級權力的差異與互動,都發生在相當細微的地方,並未邁向資本家與無產階級兩極分化的極端發展。這反映二林農業全面市場化之後,整體農業生產環境仍然維持一定的包容性,使各種不同階級位置、經營條 件的農戶都可以維持小農生產,甚至進一步擴大經營,但農戶間的階級差距又不致拉大。

但農戶的階級分化對於二林農村發展合作經濟,已經形成一定程度的阻礙。農戶因階級分化而有不同的生產策略,比如說「衝量」跟「顧品質」的差異,或多 或少在農戶間造成關係的緊張。巨峰葡萄產銷班跟高接梨產銷班的成員都表示,產銷班要推動共同品牌很困難,因為班員經營型態差異太大,難以要求品質,所以產銷班目前多半只發揮共同購買農業資材,壓低成本的功能而已。

原本在我這個都市人的想像裡,小農生產者似乎是一致的樂天知命、樸實勤儉,通過這次的調查才明 確發覺農戶間的差異。不過脫去浪漫的想像,回到真實的理解,並不會使人心生躊躇,反而是行動的起點。

(本文完)(系列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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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耘田調] 二林5-1二林的小農分化(上)

約莫兩點,幾個皮膚黝黑,下身穿著深藍色或淺灰色西裝褲,上身穿著淺色短袖襯衫的農人,陸續走進農會推廣股,在我們身旁坐下。來到二林的第一場訪談,農會幫我們約了幾位目前還在種植釀酒葡萄的葡農,針對公賣局…..

編按:

本文為2009年台灣農村陣線舉辦之「夏耘草根調查系列文章」,由參與調查的「二林組」成員完成,本篇因篇幅較長,拆分成(上)、(下)閱讀,完整的二林系列文章共有五篇,本文(上、下)為系列5-1。

一、坐高鐵也要去─召喚行動主體的契機

約莫兩點,幾個皮膚黝黑,下身穿著深藍色或淺灰色西裝褲,上身穿著淺色短袖襯衫的農人,陸續走進農會推廣股,在我們身旁坐下。來到二林的第一場訪談,農會幫我們約了幾位目前還在種植釀酒葡萄的葡農,針對公賣局契作結束後葡農的種植與經營現況做訪談。

最先坐進來的葡農是53歲的林大哥,他應該是今天這群葡農裡第二年輕的,也最健談。他一開始似乎把我跟培慧當成來視察的官員,開口就不太客氣地直說:「政府畫的大餅,都是看得到,吃不到」。原來林大哥講的是關於農民的低利貸款,他希望能把貸款的門檻降低,現在資格限制很多,讓農民很難申請,所以才說是 「看得到,吃不到」。

在林大哥帶頭開砲下,我們的訪談變成農業政策建言會,從政府補貼差價的九五政策、價格穩定政策,到烘稻機補助……等等,幾位葡農大哥你一言我一語,提出一堆他們對農業政策的看法,讓我記錄不及。

在訪談要結束的時候,林大哥轉頭對培慧說:「來,蔡教授妳來做個結論!」培慧笑說:「你給我考試喔」,然 後戰戰兢兢地把林大哥提的幾個建言覆述一次。林大哥聽了就面露微笑,說:「這樣就對了!如果這幾項有改變,我就會知道是你們的功勞!」

但葡農們不打算只坐著等政策改變,願意進一步行動;在訪談間,培慧跟我試著跟葡農們說明農再條例的立法現況,他們對於農委會即將要丟兩千億作農村景 觀改善,是直呼離譜,覺得對農業生產沒有幫助。訪談結束後,大家相互留下聯絡資料,培慧半試探、半認真地問林大哥:「阮哪要跟農委會計較的時候,要找你們來講喔!」林大哥爽快地回答:「好!我一定去,坐高鐵也要去!」

葡農的強悍其來有自,二林地區俗稱風頭水尾,農業經營條件惡劣。莊大哥就說:「阮這歹賺吃,所以權益受損,一定會爭取」。這些葡農九零年代多半 都曾為了開放烈酒進口以及釀酒葡萄收購的問題,走上街頭抗爭,甚至曾經封鎖中興新村的省府大門,時稱葡萄戰爭。

釀酒葡萄契作結束後,二林葡農面對全面市場化的農業環境,都辛苦地勉力圖存,聽到政府要把兩千億農業預算丟到水裡,自然是忿忿不平,而有再上街頭的準備。

二、契作改招標─市場化後葡農弱弱相殘的困境與突破

這天來的葡農,都是投標小組的小組長。所謂的投標小組,是公賣局(現改制為台灣菸酒公司)將收購釀酒葡萄的方式,由契作改為公開招標後,二林葡農為 了避免葡農彼此低價競爭,在去年度經過農會輔導而組織起來的合作組織。在投標小組內,葡農談妥共同的投標價格,並且分配交貨量,農會蔡總幹事戲稱:「這其實是變相的圍標!」

但不圍標實在不行。民國八十五年公賣局以即將民營化為由,終止釀酒葡萄契作,公賣局改制後的台酒公司仍然收購二林釀酒葡萄,但收購方式改為公開招 標,不僅價格從過去契作時期的一公斤25~29元,降到目前一公斤15~18元,年收購量也逐年降低,從八十七年第一次招標的200萬公斤,到今年夏果收 購的八十萬公斤,只勉強達到二林地區年產量的一半。

由於收購量低於總產量,在招標制度下,農民擔心自己的葡萄沒人收購,只好低價搶標,形成葡農自相殘殺的局面。二林葡農為了改變這樣弱弱相殘的狀況,就組織起投標小組,彼此商定價格不再相互搶標,但還是要面對台酒公司逐年砍收購價、砍收購量的問題。

莊大哥透露台酒公司壓低葡萄收購價的手法:「假設酒廠今年需要80萬公斤的量,它會故意先只招標50萬公斤。後面的30萬公斤,它就說是多收 的,價格都喊很低。有的農民驚銷沒,一公斤10塊也要賣。」

以今年來說,原本南投酒廠夏果收購量只有50萬公斤,是在葡農找立委協調後,酒廠才多收購30 萬公斤,達到八十萬公斤。莊大哥說:「今年的收購量已經不到一百萬公斤了,之後可能還要再減,真的讓葡農很難生存。」

我問莊大哥是否考慮過改種別的作物,莊大哥說:「其他的也不好作,別的作物風險也很大,就還是繼續作(釀酒葡萄)。」

後來跟農會蔡總幹事討論葡農為 何還繼續種釀酒葡萄時,總幹事認為葡農不轉作是因為對釀酒葡萄種植已經有感情,他表示,這批葡農都是從無到有,自己摸索研究種植技術,才創造出當初釀酒葡萄的榮景,又曾經為了釀酒葡萄產業的生存而激烈抗爭,對這個作物情感很深,所以捨不得轉作別的作物。

但莊大哥的回答,讓我覺得他不轉作的原因,是他評估自己經營條件後所作的選擇,是一種生產策略,不只是囿於情感的執念。這也反映現今農業環境的惡劣,使這些葡農寧願選擇種收益得看台酒公司臉色的釀酒葡萄,也不轉作其他要面對市場風險的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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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是一種專做農業,有獨特栽培技術與耕作模式。


三、突破困境,衝衝衝─資本主義式農家經營型態

另一個反映契作結束後,二林農業條件有多惡劣的例子,是林大哥說的:「我多作不是因為賺錢,而是因為賺沒。」

林大哥在契作時期的種植面積是兩甲,現在種植的面積擴大到四甲。照一般的理解,經營者會擴大經營規模是因為利潤好,但林大哥的例子剛好相反,林大哥過去只要耕作兩甲的面積,就可以滿足他們 一家的家計需求,但現在必須耕作到四甲的規模,才能餵飽一家老小。等於現在台灣的農業平均收益減少,使農民勞動必須比以前辛苦兩倍,才能維持過去的生活水準。

但林大哥的例子另有特殊之處,林大哥四甲的田裡,都是種植費工的葡萄果樹,其中有一半還是需要投入更多勞動的巨峰葡萄。林大哥為了應付這四甲地的葡萄,除了他與兒子、媳婦投入勞動之外,另外還長期雇用三位工人,協助果園經營。一般小農通常只在農忙時節雇用臨時工,補足自家勞動力的不足,

像林大哥這樣經常性 使用雇傭勞動是少有的狀況。小農生產碰到農業平均收益減少,通常以增加勞動強度,或者降低消費水準以求取收支平衡。但林大哥卻以擴大生產規模、採用雇傭勞動的方式來維持生計,反映他已經脫離小農的家戶生產型式,幾近於資本主義式的經營。

林大哥資本主義式的經營邏輯,還展現在購買土地這件事情上。林大哥都是以貸款購買土地,再以土地的收成來還貸款,貸款快還完時,又開始物色下一塊地。

他說:「買土地是我的興趣,……我在不同價格的時候進場買土地……就跟買股票一樣……如果價格不錯,我會考慮把土地賣掉。」意即購買土地對於林大哥而言,並不 像是傳統小農,不僅是為了增加種植面積,還是逢低買進的投資行為。

不過我問林大哥為何不做其他投資,比如說買股票,而要買土地?他回說,股票看得到、摸不到,而且都是人在操作;農地漲跌是看景氣,人為操作少……只要 不賣就不會賠,地還可以拿來生產。這反映林大哥買地的投資行為,是同時混含著現代性的風險管理與鄉村性的土地生產依據的兩種思維。

林大哥認為自己「心肝卡大,所以種卡大」,並且覺得「其他作農的卡單純…真的很單純,我是特別突出的」。我覺得的確如此,第一天訪談結束時,林大哥把我拉到一旁問我:「你念建築城鄉的,我有個朋友有草皮,他現在有點困難……你幫我問問有沒有學校老師需要草皮的?還是有沒有牌可以借來投標?」

林大哥的問題,已經超出我的社會化程度,讓我不知如何回應,我戴的這副都市人眼鏡,開始分不清眼前這個腳穿拖鞋,搭配西裝褲與短襯衫的男人,到底是農夫還是商人?

(本文待續)

(系列待續)

[夏耘田調] 走訪東勢3-3

寄接梨的故事,其實就是東勢產業具體而微的縮影。我們可以看到一項作物從研發到推廣成功,都深深鑲嵌在農民的生活慣習之中。不均質的農民彼此進行有機結合,從外界引入種苗之後,集體分頭嘗試,一方面可以降低研發成本…

編按:本文接續─

[夏耘田調] 走訪東勢 3-1, [夏耘田調] 走訪東勢3-2,請點選閱讀。

三、 產業變遷史

(一)前言:

在各大報章雜誌中,東勢以水果的故鄉聞名,近年來東勢鎮農會更以「吉利市」的品牌行銷,拉抬東勢的水果價位。水果山城,儼然就是東勢的代名詞。然而,這個深刻的形象卻不是一蹴可及的。事實上,東勢普遍種植水果的光景還不到一甲子,卻可以每年生產數十億的產值,使東勢成為台灣相對富裕的農業市鎮,這一切並不是理所當然的。

以下,我將敘述東勢產業變遷的過程,並談及當地人所稱天時(時局,主要指社會經濟)、地利(東勢優良的水果生產自然環境)、人和(集體討論的技術傳播)的三要素,是如何使東勢成為台灣的水果王國。

(二) 產業變遷:

要理解東勢現今的樣貌,我們必須回到歷史溯源。事實上,過往東勢仍然是以稻作生產為主的農業社會,其開發一如台灣其他地區是與原住民爭地的過程。本地的平埔族早已開始種植水稻,起初漢人來此是為了清廷對於製船木料的需求,砍伐大量樟樹隨著一步步的拓墾,漢人的足跡從河階慢慢進到山區,開始驅趕泰雅人。

砍伐樹林後的平地轉作水稻,慢慢形成能夠自給自足的農業社會,一直穩定種植到民國五十五年為止;山區作物則隨著時代轉變,甚至反過來影響平地水稻的種植。

就歷史發展來說:清領時期,從橫山引進來自華南地帶的梨樹,並非碩大甜脆的溫帶水梨,而是小而帶酸的梨種,經濟效益不高,種植面積不大;日據時期,開始種植柑橘和香蕉,日本人甚至在東勢設置梅樹和柑橘的實驗林,不過都沒有達到經濟規模。事實上,因為光復以前台灣都是農業社會,水果缺乏高經濟價值,山區作物只是聊備一格,並沒有大規模開發成果園。直到國府來台之後,採取出口政策,大量輸出農產品換取外匯,東勢山林才漸漸成為滿佈果樹的樣貌。

台灣的五零年代是香蕉鼎盛時期,全台灣大量種植香蕉輸往日本,東勢也不例外。「金飯碗」事件之後,香蕉的生產區位轉向菲律賓,台灣香蕉無法輸出,因此六成以上轉作柑橘。柑橘在台灣的種植行之有年,幾乎各地都可出產,只是害怕病蟲害,因此產地在台灣不斷輪轉。輪到東勢之後,持續種植到六零年代,因為價格不佳轉作其他種類的水果;同時,平地的水稻,因為無法與開始機械化的南部平原競爭,利潤過低,也陸續轉作水果。

受惠於台灣經濟起飛,國民生活水平提升,水果漸漸從奢侈品變成民生必需品。七零年代至今,東勢得以徹底發揮自然環境的優勢,大量、多種類地種植水果,包括葡萄、桃子、梨子和柑橘。值得注意的是,不同種類的水果並不是傳輸帶似的排班直線生產,而是多頭並進地種植,甚至A作物還在生產時,就在其下種植B作物。多種類的種植,幫助東勢農民分散生產的風險,而能長期獲利。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稻作社會中,勞動力的交換採取交工形式,彼此之間無償互助;但轉型到水果為主之後,交工變成顧工,甚至有人長期受雇來管理果園。

基本上,不同的作物背後就是一套完全不同的生物知識,包括不同的生命週期以及病蟲害防治。一種新的作物,背後就是一整套新的知識。能在一甲子之內,大量而且彈性地生產出種類繁多的作物,不得不稱之為了不起的成就。這是東勢農民以田園為舞台所搬演出的精彩的集體創作,而在眾多作物中,最具代表性與傳奇性的水果,就是寄接梨了。

所謂寄接梨,就是借腹生子,把溫帶水梨嫁接在可以生長於亞熱帶的橫山梨上,由橫山梨提供養分,一改酸澀的口感,結出甜脆碩大的果梨。能夠在亞熱帶地區種植出溫帶水果,是件很稀奇、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寄接梨的價格是傳統橫山梨的十倍以上,帶給東勢農民豐厚的收入。

值得注意的是,這項技術革命能夠完成,甚至所有東勢作物能夠大量迅速轉作,都有賴於東勢農民的「集體討論」,而非來自官方的輔導或補助;是東勢農民的集體討論,帶領東勢農民走出屬於自己的道路。

如前文所述,東勢種植梨樹的歷史悠久,國民所得提昇之後,更是大量種植,但是品質沒有提昇,使得價格下滑。於是,以張榕生、劉俊男為首的一批人,開始想要用同樣的母樹來產出不同品種的梨子。在民國六十二年,群體活動仍需要報備的戒嚴年代,他們組織了果樹研究班,經過集體多番嘗試,在無私、公開、分享的精神下,成功研發出寄接梨的技術。

其中的秘密在於,無論是研究班開會的正式場合,或著祭拜伯公、吃喜酒等非正式場合,甚至每一次的見面聊天,都是資訊、技術情報交流的時機,讓他們可以迅速彈性轉種作物,短時間大量生產。事實上,研究班的農民並不是所有人都是專業農,例如,張榕生曾是小學老師、劉俊男販賣過肥料……不同背景的人,分別貢獻所長,彼此有機地結合,終於化不可能為可能,寫下東勢產業史的新頁。

寄接梨技術發明後,曾經由東勢農會推廣股推薦前往農政單位發表,但是不被學者專家以及各級長官看好,認為這項技術沒有推廣的價值。因為彼時寄接梨的技術門檻非常高,需要專業的嫁接師父來操作,耗時費工,不可能成為一項普及性的產業。爾後,發明寄接梨的研究班,再度開發出標準化的作業工具,包括安全接刀、纏繞膠帶、果梨套等,導致原本按照師父喜好而定的作業變成標準化流程,婦女小孩都可以上手,到隔壁參觀就可以五分鐘內學得會。

這項寄接梨產業的二次革命,使得勞動力的交換恢復成交工模式,寄接梨產業得以迅速在東勢普及,東勢成為一片梨海。

寄接梨的故事,其實就是東勢產業具體而微的縮影。我們可以看到一項作物從研發到推廣成功,都深深鑲嵌在農民的生活慣習之中。不均質的農民彼此進行有機結合,從外界引入種苗之後,集體分頭嘗試,一方面可以降低研發成本,另一方面可以分散失敗風險;再依循群體討論的方式,把技術擴散出去。農民的在地討論結社,就是他們成功的秘密。

反過來說,官方在此過程中扮演的角色搔不到癢處,或者可以說是本末倒置。理論上,技術的研發與轉移是官方的工作,但是官方學者專家的意見往往陳意過高,引介國外的理論技術卻不一定適用於台灣的自然條件。所以,往往變成官方跟著農民後面跑,而農民走在前面卻相對無系統地大膽盲目試驗,並且缺乏相關設備儀器。到了最後,農會只有在作物已經研發成功、成為產業之後才介入,只有錦上添花之勞,無雪中送炭之功。

同時,農會事實上更像是一台綁樁機器,受官方承認運作的研究班,往往變成補助班或選舉班,失去原本的精神。時至今日,東勢的產業已經面臨生產成果相對高昂,無法與進口水果競爭的問題。農民不是萬能,特別是由國家政策導致的問題,更需要官方與民間密切合作來解決。而從東勢的產業史來看,突破的可能一定要鑲嵌於在地,置放於東勢的生活脈絡之中。

四、代結論:困境與契機

承上所述,東勢的水果產業已經走到瓶頸,節節升高的生產成本勢必無法與相對廉價的水果競爭。就算是單價高昂的寄接梨也失去了自然條件的利基。(直接進口溫帶水果即可,不必在亞熱帶高成本購買)政府在全球化的衝擊下嚴重失能,理應肩負起輔導農民的責任。

例如,農業知識的創新轉移、農業產銷的調節等等,可是政府與農民之間關係的扭曲(從生產剩餘提供者到選票提供者)加以選舉機器─農會的介入,使得政府沒有發揮應有的功能,大筆的預算都用於豢養農村而非改善農村。東勢面臨的困境,就是全台灣的農業困境。

不過,從東勢集體討論的傳統,也讓我們看到新的契機。

在東勢,以三合一農業社(資材行)為核心,一批新興農民有感於慣習農業已經走到盡頭,正在努力摸索新的道路:生態生產。這一批十來位左右的農民同樣不是均質,但可以歸納出下列特色:

一、平均年齡在四十五歲左右,勇於嘗試新事物;

二、大部分到都市奮鬥過,學會新技能並帶回農業生產;

三、對作物有自己的看法,強調生態先於有機;

四、每個人都有強烈個人特質,有助於產銷。

總之,以三合一農業社的農業知識作為後盾與基底,有人誠懇硬頸,實行草木共生;有人四海交遊,推動果樹認養;有人風趣熱情,開放遊客採果;有人精明務實,強調適地適種……由此,我們看到一個新的討論社群出現,他們透過既有的社會網絡互動,交換資訊與技術,彼此增強互補。或許,就是在天時(WTO下慣習農法的末路)、地利(東勢依舊良好的自然條件)以及人和(新集體討論社群的出現),三種條件的匯聚之下,東勢可以突破瓶頸再創新局。

寫在最後:

離開東勢那天,我們比預計時間晚了一個多小時,夜幕降下,「東勢的家」在我們身後越來越遠……我們稍嫌匆忙地至「三合一農學社」告別,「下次梨子的嫁接,你們要來體驗噢!」每個人手上抱著一大疊《青芽兒》──裡頭和農夫們的故事、辛酸、希望,台灣那些容易被忽視的角落都相關──默想著年底要排出這麼幾天,再來拜訪這些人們,親手摸摸梨枝……

五天,我們領受了太多熱情,看見、聽見了許多想像之外的事物,幾乎每日腦袋都是飽脹的──胃也是──。這也許不是我們每個人初次的農村經驗,每個人也都擁有對理想農村不同樣貌的想像,但「人」和「土地」是不會因為過去的經驗、現在的想像而失去氣味的;相反地,這樣的接觸、每一次的靠近都讓我們確定了「人」的確屬於「土地」,那種相依相惜是每位受訪人或爽朗或一點無奈的笑容、語氣中,共同流露的。

也許,我們終究無法期許這份報告太多,但正如同最前面所寫:至少它並非結束,而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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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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