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阿里關(2) 熟男熟女慶熟年

農曆九月十五日黃昏,男女的歡樂唱和迴盪在南仔仙溪與荖濃溪,這是往昔,熟男熟女的四社平埔社群在五穀收成後慶熟年的大好日子。

農曆九月十五日黃昏,平靜的南仔仙溪與荖濃溪不平靜,男女的歡樂唱和迴盪山谷間──這是往昔,熟男熟女的四社平埔社群在五穀收成後慶熟年的大好日子。

位居南仔仙溪四社平埔社群生活區最北的阿里關,兩百餘年來,一直持續著慶熟年的活動,而且,純粹都是熟男熟女自己來慶祝熟年。日治明治三十七(1904)年才成庄,隔年才有28戶居民的小林,在民國八十五(1996)年起,因為有公部門資源的挹注,慶典的規模擴大,如今已成為甲仙鄉的年度一大慶典。

在往昔,要自己慶祝熟年容易,因為生活物資,大多是就地栽種、就地採集或就地射獵而得;生活型態幾度轉變後的今天,經濟與物資來源大不同,要自己慶祝熟年,對收入無多的高齡社區來講,必須有很強的凝聚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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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曲活動時,老人家一如小孩,個個快樂燦笑。﹙攝影曾麗雲﹚

今日,就在下午3點 21分,冒著一陣一陣大雨,關山社區的住戶陸陸續續提著供品來到公廨,依序將之擺置於向神座前的地板上。數一數,哇!今年竟有13家人推出了15道土豆mai與蕃薯mai,另外還有油飯、酒、蛋、雞、雞酒、豬肉、罐頭、發粿、麻糬、餅乾、檳榔、蘋果、柚子、金紙與立香,供品可真是「豐沛」哩!

陳有福老先生依然被推舉而出,帶領大家上香祝禱並焚燒金紙。祭典約進行50分鐘,由於大雨仍直直落,祭品品嚐與「牽曲」的活動,決定移師活動中心進行。好客的阿里關人,家家戶戶都殷勤推薦著自家好料理,請你一定得品嚐。一口一口品味著物力維艱下老人家用心料理的熱情美食時,持續下雨的寒涼,就在一瞬間消失無蹤。

4點35分,大家都完成了交臂牽手的隊形之後,唯一還記得八首平埔古調的人間碩果陳有福老先生開腔了。老先生是一句又一句地唱著,參與的老人家,則重複句末的字詞來呼應;在唱頌與呼應的同時,老人家的腳步也一前一後踩踏開來,並緩緩向左移動。活動進行中,老人家一如小孩,個個快樂燦笑。

今年慶豐年,從一大早的砍「向竹」與割茅草開始,到牽曲後的山歌對唱與輪唱為止,總參與戶數達30戶以上,比往年多,也比陳漢光先生民國五十一(1962)年調查的「參加歌舞的,這幾年來每次都不上十人,甚至只六、七人也有」的記錄多了兩倍以上。哦!高齡化的關山社區,竟還能保有這樣的能量,真是不容易!

離開阿里關後,我心裡一直持續想著:牽曲進行時,阿里關的年輕人若都在場,歡樂的唱和,該當在南仔仙溪的溪谷間迴盪、迴盪,不斷迴盪……

今年,阿里關公廨的供品真「豐沛」!﹙攝影蘇美玉﹚P1020753
今年,阿里關公廨的供品真「豐沛」!﹙攝影蘇美玉﹚

冒著颱風雨,關山社區居民祭拜後在公廨小廣場焚燒金紙。﹙攝影曾麗雲﹚P1110926
冒著颱風雨,關山社區居民祭拜後在公廨小廣場焚燒金紙。﹙攝影曾麗雲﹚

安裝過喉管的陳有福夫人,仍以沙啞的嗓音開唱。﹙攝影曾麗雲﹚P1110978-1

安裝過喉管的陳有福夫人,仍以沙啞的嗓音開唱。﹙攝影曾麗雲﹚

即使人間景物不分明,阿嬤仍然要歌唱。﹙攝影曾麗雲﹚P1110976-1
即使人間景物不分明,潘陳桂香阿嬤仍然要歌唱。﹙攝影曾麗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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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焦阿里關系列(1) 阿里關,遇上文化傳承關卡

聚焦阿里關系列(1) 阿里關,遇上文化傳承關卡

忠實記錄,向來是學術調查的基本修養與堅持;然而在記錄之餘,文化精華少了宣揚、落實與傳承,後人的記錄將越趨貧乏。那麼,責任又該誰來扛起呢?

編按:高雄縣的甲仙鄉關山社區「阿里關」,是平埔族的重要文化基地,然而隨著時代變遷,除了被保留的祭典,儀式背後的文化內容,卻有逐漸消失的危機。本文作者為甲仙資深文史工作者,將以系列文章,報導阿里關文化傳承的相關議題。本文為系列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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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了一年的阿里關公廨,今天又再現人潮,而且比往年熱鬧,理由,會是簡文敏老師錄影團隊鏡頭的聚焦嗎?

簡老師,幾年來一直關注平埔族事務,今天特別安排了一組工作同仁進駐阿里關,除了進行今(民國九九,2010)年農曆九月十五日祭典的全記錄,還安排了耆老訪問。阿里關庄會受到特別重視,與耆老年事漸高不無關係,因為斷層,一直是文化如何持續無可迴避的大課題。無可奈何的是為了討生活,年輕人不得不外出工作,最後甚至在外地落地生根,少了年輕人的參與,高齡社區的運作相當艱辛!

今年,我們關山社區才三十歲的南洋姊妹蘇美玉,在大家的鼓勵,加上先生與公婆的支持下,勇敢承接了社區營造員的職務。年輕的美玉既要學習中文打字,又得與社區成員合力推動社區營造事務,常常是早早出晚晚歸,以致有睡眠不佳的壓力症候出現,真是難為她了!

祭典活動,雖然遭逢梅姬中度颱風攪局,但大小工作能有更多人來關注、來聯絡、來追蹤,進行得還算順利。

只是,五年來因熟諳祭儀而代理「向頭」工作的陳有福老先生,年歲也已七十九,只不知一、二十年後,還能順利產出下一個向頭代理人嗎?但願清朝時期有隘丁守護的阿里關庄,能一次又一次過得了文化傳承困難的這一重要關卡。

早上7點44分,陳有福老先生點香稟報太祖:今日,是您的聖誕佳期……攝影蘇美玉P1020727
早上7點44分,陳有福老先生點香稟報太祖:今日,是您的聖誕佳期(攝影/蘇美玉)

或削製竹刀、或扎綁茅草、或剖製向神座,大家一起工作。正中央為蘇美玉與夫婿許智發。攝影曾麗雲P1110777-1
或削製竹刀、或扎綁茅草、或剖製向神座,大家一起為太祖祭典工作(正中央為蘇美玉與夫婿許智發)攝影曾麗雲

有了隘丁等不同族群人口的集居,平埔住民對一直捍衛「禁向」生活的公廨祖靈之畏愛(祖靈,本地人敬稱為「太祖」),顯然已為光緒十五(1889)年新建阿里關公厝主祀的漢人神祇──玄天上帝與五穀王均分了,這是禁向永續生活首度遭逢重大的衝擊。強制砍伐樟樹來熬製樟腦導致原始森林徹底毀壞,則是日治時期的更大浩劫,因為從此,太祖的地位漸漸屈居弱勢,平埔文化最最精華的禁向永續生活精神,後來竟落得少有人知。

如今,氣若游絲的平埔文化,就只剩下一年一度的祭典活動而已!一年一次,文化如何傳承?更嚴重的是就連簡老師工作同仁的耆老訪談,老人家談的也只是祭典的相關細節,祭典背後的禁向精神全無觸及。

其實,這也不能怪罪老人家,因為老人家的老人家的老人家,也沒有對晚輩說明白,問題,就出在所有的長輩們,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一個可以五穀豐收、可以資源代代享用、可以自給自足的節制過日禁向生活規範,在沒有使用文字的社群中,要對族人說清楚講明白,何其繁瑣?何其困難?所以祖先們,只能選擇作法詛咒的方式來排除少數害群之馬了,只是不知不覺間卻也種下了文化日漸流逝的惡果。

流逝到最後,終至少有人知道:半年的禁向,有讓野生動物繁衍與成長的永續妙用。

少有人知道:開向可以「任從」率性為之的時候,先住民捕魚與捕鹿的主要方式,竟是頂多一箭雙鵰的「射獵」法。

少有人知道:蓋屋,先住民也只取用快速生長的禾本科植物──竹子、菅蓁與茅草;柴火,只取用細枯枝與草絪。

先住民如是憐之惜之不破壞森林,目的無他,讓野生動物有存活空間,讓自己有不絕的資源可以採集。

忠實記錄,向來是學術調查的基本修養與堅持;然而在記錄之餘,文化精華少了宣揚、落實與傳承,後人的記錄將越趨貧乏。那麼,責任又該誰來扛起呢?

簡文敏老師的工作團隊,在村長陳吉成家進行耆老訪談。攝影曾麗雲P1110870-1

(上)簡文敏老師的工作團隊,在村長陳吉成家進行耆老訪談。(下)團隊在阿里關公廨進行訪談與記錄。攝影曾麗雲

簡文敏老師與工作同仁在阿里關公廨進行訪談與記錄。攝影曾麗雲IMG_7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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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焦阿里關(2) 熟男熟女慶熟年

重建中營造─關山社區中興國小

關山社區內原有中興國小,因兒童人數少,被迫廢校至今。但因校址地勢較高,社區希望將廢置校園規劃為一個安全避難所,並打造成社區美麗公園。

關山社區內原來有一所國民小學-中興國小,因村內兒童人數越來越少,被迫廢校,廢校之後,荒廢至今。莫拉克風災來襲時,中興國小校園位於社區之北,地勢比公路略高,在村落裡是比較安全的位置。最近幾年遇風雨災害時村民都避難在這裡,尤其是運動場可供飛機起降,適時提供物資及救援。目前已規劃為緊急避難、物資存放所、雨季雨量觀測所。

關山社區希望藉由此次規劃將廢置校園做為一個安全避難所,也希望透過社區居民的創意合作將環境整理綠化,讓居民有一個安全避難所外,也把校園打造成社區美麗公園。平時可在這悠閒的散步聊天,有遊客來時亦可提供開放空間供短暫歇腳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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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民自行完成的中興國小營造草模型。

在高雄縣甲仙鄉的新住民中,有一位相當與眾不同的人,她是柬埔寨籍的蘇美玉。蘇美玉曾經是小學老師,嫁來台灣後,跟著丈夫辛苦下田工作;但是莫拉克風災改變了她的命運,原本種田的她,因為文建會重建專案,投入甲仙鄉的社區重建工作。中興國小的社區營造,蘇美玉是第一線的執行人員。

一方面必須克服語言與文字的限制,一方面必須帶動社區的討論。還好有甲仙愛鄉與南橫三星等社區組織與旗美社大莫拉克重建團隊的陪伴,蘇美玉一步一步在摸索中,嘗試建立社區重建營造的模式。

在七月二十二日的社區重建會議中,重建的伙伴在現地勘查中,給了關山社區第一階段的意見回饋,於是在整理相關資料後,七月二十九日,社區成員與居民也透過自主研習與社區會議,將社區營造理念,進一步討論與磨合,八月十七日,社區成員再度至現場進行現勘,進行第二次討論與意見整合,九月四日透過社區空間營造進階課程提出中興國小營造的概念圖,九月十八日則完成中興國小空間營造的草模型。

在這個過程中,中興國小社區營造的雛形漸漸浮現,這是一種難得的經驗,社區透過共識會議,居民參與,重建區其他夥伴組織的情義相挺,讓原本空間營造的專業知識,從學院中解放開來,回到社區實作的手感,這樣的經驗,相信不只關山社區在社區空間自主營造跨出了一大步,對於其他重建區的社區重建員也有相當的啟發,重建之路雖然漫長,然而重建的軌跡確實如此鮮明,得以辨識,而也令人欣慰與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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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山國小七月二十二日現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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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二日的社區重建會議中,重建的伙伴在現地勘查現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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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九日社區成員與居民自主研習與社區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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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九月四日提出中興國小營造的概念圖(下)重建社區其他夥伴,藉由模型給了更多實質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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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祭典─小林夜祭

一場難得沒有官員致詞,沒有政客拜票的地方活動,一場不是表演觀光化的祭典,一場被風雨吹殘過後,又在風雨中舉行的祭典,一場因為在地人期待傳承且從中獲得勇氣的祭典,在風雨的山區裡,展現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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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彎彎曲曲爬繞過山路,來到小林村時已經接近黃昏,準備下班離開的校工很熱情的幫我打開平埔文物館,從館內走出來邁步到學校操場,五六個黑黝的小朋友尖叫嬉鬧著,面對我的鏡頭,大方不害羞的湊近,我將相機拿給其中一個小朋友,請他幫我拍張照片,很可愛的他接過相機,竟然是拍起他的同夥們。

很幸運的,我有了好幾張在地觀點的照片,在地小朋友眼中小林村的照片,隔年的夜祭,我找到了一各小林國小的老師,問他認不認得照片中的這幾個小朋友,老師一邊笑一邊數著這些小朋友的名字,就也順道請老師幫我把照片轉交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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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我在台北一邊整理著回鄉入伍的行李,一邊看著新聞報導風災的畫面,一個插播的快訊,小林村恐滅村的跑馬燈,逐漸被我泛著淚水的眼眶給糊了焦距,心裡掛念著那些,那些給我在地觀點的小朋友們,掛念著那些把酒言歡的平埔族親們,新兵訓練是在九月份,第二個禮拜是小林災後第一次的夜祭,許多消息要靠著搶公用電話才可以片斷的得知,一個好友告訴我,他會去參加,一定會跟我說他說看到的,那天晚上,我偷偷的哭了,不知道是因為入伍的不適應,還是惦念著小林。

前幾天,重建站外的走廊逐漸被風雨給佔領,撥了通電話後得知,夜祭今年會照常舉行,老天爺總是要讓大家糾結擔心去期待小林夜祭,但小林人總是會給予最堅韌的鼓舞和決定。

跟著幾個伙伴一樣彎彎繞繞的上山,也加上了許多的顛簸震盪,這是我災後第一次進去甲仙,路旁的山林不是因為天色昏暗消失,而是災後之今陸續的惡劣氣候,抑制他們有節奏的重生,不斷潑打在擋風玻璃的泥濘和雨水,加上手中緊握的那袋檳榔和香菸,真的是風雨生信心,接近五里埔,陸續出現了許多停在路旁的車輛,還有沒有加上門窗的永久屋,廣場布棚和燈光閃爍,這些就是我說的,小林人堅韌的鼓舞。整個山區佈滿風雨,小林人硬是要來點歡樂分享的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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佇立在泥濘當中的布棚,塞滿了許多人,有穿著傳統服飾的婦女們,有頭髮濕透的工作人員,和幾個興奮的小朋友們,當然少不了背著相機的學生和研究者,我發現沒有半個人急著清洗著身軀衣物上的泥垢,倒是有許多差點滑倒不斷揮手保持平衡後的驚險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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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領整各祭典開始的立向竹,在幾個長者冒雨行動中開始,短暫的十幾分鐘,男性合作把向竹頂天而立,準備迎接太祖從天來到,吆喝著拿木片和石頭要把立向竹的洞,塞的更緊實,以免天雨造成的土石鬆軟讓向竹倒下,細心的小林人在向竹前,佇立了一把黑傘,讓米酒、檳榔、香菸祭祀品不置於淋到雨,祭典當中重要的儀式之一牽曲,還依稀的記得,是風雨強硬的將房屋帶離小林,是泥濘將小林不眨眼的覆蓋住,今天我看到小林人,小林人雙腳堅硬的踏穿泥濘,臨著風雨把向竹頂立,重新恭迎著太祖降臨,重新用勇氣讓周遭的人看見,小林依然有著力氣。

牽曲,在婦女們緊湊的領裝換裝當下準備開始,空出場地,祭拜秉告完太祖,小林人兩兩交錯牽著手圍成圈,踏著熟悉的步伐,在臨時公廨前的布棚下,追尋著屬於自己族群故有的傳統,跟其他平埔部落不同的是,小林的牽曲總是多出許多歡樂和分享喜氣的元素。

記得自己災前參與的小林夜祭,就是如此,被熱情的小林人硬牽著手,踏著生硬陌生的步伐,他們還是用笑容渲染你的陌生,河床邊的廣場,數百個人不知道有幾層圓圈,在歡樂的氣氛下悄悄的參與了夜祭。

尪姨和幾位佈著白髮的長長,口中喃喃吟唱著熟悉的曲調,展開牽曲的儀式,廣場另一端的喇叭,渾厚的傳出先前準備好的牽曲錄音,擁有記憶的長者,攜帶著學習的年輕一輩,緩緩的踏著相同的腳步,

因為風災帶走幾乎全部的老一輩,夜祭前的幾個月開始,小林人四處找尋任何牽曲相關的記錄,用日文、用注音拼譜出牽曲的曲調。並透過數位化加以錄製,縱然會有些許的偏差,縱然會不全然的熟捻,縱然在祭典的當下,每個人都可以自己開口吟唱出全部,但不允許有人用跟過去傳統不一樣的標準來評論,因為這些是小林重建的一部份,這也是背負著傷痛去累積出來的努力,重要的是,這些是小林人自己選擇的生命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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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臨時公廨前的布棚下,仍然滲透出歡喜,少了公部門和媒體的關注,但是在圍成圈的小林人,手握著身旁的人,眼神注視著面對面的族人,他們在曲調之中,不時穿插著呼喊,規律的向前後退的腳步,不時會沾染泥濘,但沒有人滑倒更沒有人卻步,太祖的庇佑和團結虔誠的心,把風雨凝結在布棚之外,廣場黃澄的泥濘,佈滿他們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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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難得沒有官員致詞,沒有政客拜票的地方活動,一場不是表演觀光化的祭典,一場被風雨吹殘過後,又在風雨中舉行的祭典,一場因為在地人期待傳承且從中獲得勇氣的祭典,在風雨的山區裡,展現著自己。

(作者為旗美社大重建站實習生)

另一種「藝術的社會參與」

好幾次我想著,當初選擇離開辦公冷氣房往偏鄉移動的狀態,感慨這領域的同好似乎很少數,相關資源的關注也比較缺乏,但支撐推進的動力是看見夥伴們在互動過程建立信任…

合作夥伴關係

七月初的豔陽,火燙燙的直射在小林組合屋的每個角落,讓人難耐這酷夏的極端溫度。我趕在純用即將在小林駐村告一段落的前幾天,去看看他的近況。遇見一位來自大陸廣州美術學院畢業的藝術家,當他知道純用在駐村期間的行動之後,很不解的問起為什麼藝術創作要面對複雜的社區議題?純用笑笑的請我回應,我順口說出:「藝術的社會參與」,同時帶出台灣這十幾年社區營造脈絡的基礎。

我和純用曾經參與「2006-2008嘉義北回歸線環境藝術行動」藝術進入社區的經驗,因此可以很熟悉的掌握這樣的操作模式,不過,對於藝術進入災區的經驗,以這次由旗美社大主持的藝術駐村計畫的彼此來說都是第一次的嘗試和實驗。

「高雄旗美社大」、藝術家和社區/群是這次行動中緊密的合作夥伴關係,在進行駐村的中後期,社大承接起文建會和高雄縣政府「八八風災在地組織社區重建人力支持計畫」輔導團的角色,而這次三個(荖濃社區發展協會、小林社區發展協會、甲仙鄉愛鄉協會)參與藝術駐村的社區/群組織也都有相關的人力在今年重建人力支持計畫裡;於是,社大在這次藝術駐村行動中從原先想在災區開課,到以藝術駐村為調整課程的操作模式,再發展為在地重建工作輔導角色的延伸,藝術家和社大和社區/群也在這樣的延伸平台裡創造出更多深刻的對話和內容。

經驗知識的看見

「旗美社大莫拉克社區重建站」的工作者小小在六月底請我和這次社區重建人力支持計畫的工作者們進行第一次的共學團體,小小告訴我這次的課程目標先是認識彼此和抒發情緒,課後我們對話,其實某種程度也反映著她的狀態,工作者也需要抒壓的管道。

我透過這次機會看見了三個駐村藝術社區夥伴之外的其他工作者,其中包含另我印象深刻的社區重建工作新手—阿娟。在經過劇場遊戲暖身和雕像練習的過程之後,陸續聽見夥伴們這陣子的工作狀態和心情。當阿娟表達出災後從外地回鄉做社區重建工作的種種壓力時,眼淚不禁流下,一旁夥伴們相互鼓勵著。

對一個從未接觸過社區工作的年輕人獨自面對著災難過後的種種複雜情境,在沒有學習對象的陪伴之下,曾一度想要放棄這工作,後來,她因緣際會到另一個社區繼續工作時,從文史資料裡看見「甲仙埔事件」其中一位竟是她的阿祖,追溯之下才知道這社區有一些人和她是親戚關係,阿娟並不住在這個社區,從開始不知道如何切入的無助,到她說可以先拜訪這些親戚,我聽見她嘗試尋找進入社區工作的位置和方法。

我特別回應她的例子,告訴夥伴們很多年輕人處在跟自己生長土地疏離、斷裂和尋求身份認同的狀態裡,很重要的是阿娟的自覺意識,這經驗的啟發是連結她重新看待人和土地的關係,自我的歷史感於是漸漸清晰、立體。

我自己的學習歷程也曾斷裂、模糊、扁平…都是要經過無數次的跌跌撞撞,慢慢看懂脈絡、結構之後,逐漸長出獨立思考和面對問題的能力。穿過問題,看見阿娟的生命經驗脈絡,拉開看事情的視野,就比較不會被侷限在個人的問題。似乎,我們的教育很少貼近真實的自我生命探尋。

這次藝術駐村的社區/群工作夥伴中有多位年輕,更多是因為災後而剛接觸社區重建工作的高壓狀態,當他/她們的組織運作和學習對象(組織者)並不成熟時,藝術進入社區公共性的創造,不論是以心靈陪伴或是組織/社區再造等為目的,過程中一旦看見自我/他者的衝突或阻礙時,藝術家如何透過藝術促進對話?如何將個別的困境轉換為集體的解放?如何創造互為主體的過程?藝術家的養成又需具備什麼?

當我聽見、看見駐村在小林組合屋的純用倍感無力於重建協會工作者不夠積極的狀態時,一方面理解他處在現實複雜又相較其他二個社區條件更不穩定的小林組合屋;另一方面從他的限制狀態裡,促使我思考著在災後的重建情境裡如何協助彼此增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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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陪伴甲仙愛鄉協會時,透過各種互動的遊戲,讓工作伙伴之間的放開自己,彼此間情感也愈加緊密。對話性創作的練

對人有興趣、有溝通的能力、能和社區/群搏感情,全面性的關照和跨領域學習等特質,或許還包括對人類、社會、心理、環境、社區/群組織工作等等有興趣和敏感度的藝術家,這樣的人才好像不是一般藝術教育養成的內容,我自己曾在學院內接受的藝術教育(視覺藝術)就不重視這些學習。

我是等到進入職場,很幸運的在一個以社會福利/工作為背景的環境裡從事融入藝術的教育工作;尤其是1993年接觸了「民眾劇場」之後,它強調「對話」、「過程」和「培力」的實踐方法,一種貼近民眾日常生活、運用民眾熟悉的語言引導議題的討論,進行社會性的藝術表達。它是啟發我從較封閉式的視覺創作跨越到必須和人互動密切的戲劇創作領域,這跨越也將學習的觸角延伸到紀錄片、舞蹈治療、原住民基層組織參與等等。

我的工作角色也從畫廊職員、兒童畫老師跨越到藝術行政、輔導諮商社工、劇團團長、社區劇場老師等;這一段從私人企業到公部門再轉換到民間社團的歷練,背後緊緊連結著自我內在生命歷程的辨識,也是為什麼選擇往這條阻力很大的路徑行走的信念吧!

駐村行動的初期,四月的每星期二傍晚,我獨自一人開著車從甲仙往荖濃,在荖濃的夥伴—雨君、慧英和正一,她/他們都是第一次參與藝術駐村,因此我需要在旁陪伴和瞭解,更重要的是每堂課後我們的討論學習。回想這一段近半小時的山路因為風水災後造成多處路面塌陷,沿路最常看見的標示牌是「路基塌陷、請小心駕駛」!

好幾次我在車上心裡想著,當初選擇離開辦公冷氣房往偏鄉移動的狀態,感慨這領域的同好似乎很少數,相關資源的關注也比較缺乏,有時身心俱疲時也會希望獲得平衡的對待。更多時候支撐自己繼續推進的動力是看見工作/社區夥伴們在互動學習的過程建立信任關係、學習傾聽和同理,共同營造開放對話的空間,開啟另一種看世界的角度。

或許當組織運作的成員們彼此之間從隱而不談到開放對話,進而帶動更深化的工作內涵時,工作者體認到工作價值而產生新的意義時,這對彼此來說也另一種心靈療癒吧!尤其在環境從破壞到復原的這段過程。這次藝術陪伴的三個社區/群受災程度不同,組織屬性也不同,卻都是在災後吸納較多資源嘗試進行重建工作。所以,駐村的藝術家無法對來參與藝術行為/課程的夥伴其所屬的組織運作狀態視而不見。更甚者,藝術家和社大在每月一次的聚會對話中討論最多的是各社區/群組織裡的工作者的狀態。

我在陪伴「甲仙鄉愛鄉協會」夥伴們的駐村期間,最常做的是和夥伴們之間進行「提問」和「對話」。這模式從以每星期一次的藝術課堂內延伸到課堂外,再從課堂外轉換到課堂內,來回辨識,試圖創造一個可以疏通、可以對話的空間。

那是在課堂外,我觀察到夥伴之間的工作狀態常常「卡住」,甚至是影響到整體運作的細緻度時,我會試著和工作者聊聊他/她的狀態,再從對話裡徵詢是否想調整目前的處境,帶著這樣的背景進入藝術的創造性場域,很多時候這些「卡住」、「不順暢」的氣流和能量,因為有了對話,慢慢被疏通、被理解,而產生新的詮釋。帶著這新的理解回到工作現場幫助彼此再繼續往前推進,來來回回、交錯併陳。

當一張張由每位夥伴繪製出心目中的組織/社區意象、當一個個透過敲打物件產生出各自節奏又需創作出集體共鳴的聲音、當一具具身體放鬆自在的即興呈現創意性的展演時….,他/她們正透過藝術性的元素,激發想像力,練習自信的表達、練習傾聽和同理、練習欣賞異與同,練習意識的覺察…,其實,我也正和他/她們一起共學、共舞!

在獻肚的傷口上攀爬─看見新小林的未來

攀爬中,出現了動物的蹄痕,曹老師與姚先生討論後,認定是山羌留下來的。在這片土石大崩塌的陡峭荒野,山羌來這裡做什麼啊?「我一直住在這兒,這裡是我生活的空間哪!」

災後,一直想來「獻肚」探訪,想深入其境看看獻肚身上的傷,也想看看獻肚復原的狀況,只因獻肚與我有過一面之緣──那次登山,是在十二年前。

獻肚1-1

當時,我們的目標鎖定位置比獻肚更東的大竹溪山,海拔為1664公尺,是甲仙最高峰。

在行進途中,十餘人的隊伍來到了一座樸實的木造山居,屋旁四圍栽種了梅子與水蜜桃樹;稍遠,則為孟宗竹、石竹為主及少部分桂竹、麻竹與杉木的造林地;其間,還夾雜著次生原始林木。趨前一看,山居牆壁釘著一塊「獻肚1-1號」的藍底白字傳統金屬門牌,只因座落的區塊,人們一直以「獻肚」來稱呼。

曹永清老師說:「獻肚這棟唯一的房子,是陳良杜先生(1911-1999)的居所。」惟放眼搜尋,漱漱!漱漱!漱漱!只聞悅耳的山泉水從塑膠水管流入蓄水池;高瘦的陳先生,是巡山訪猴未歸?還是下山訪友去了呢?

從獻肚1-1號山居抬頭望向屋後,有一座外形鮮明的山,因為山形三角類似旗幟,所以小林人是以「插旗山」、「獻肚尖」或「竹仔尖」來稱呼,官方地圖則未標示山名。

 迎向陽光一步一步向上行

災後,雖然急辦事項接二連三,但想探訪獻肚的心念未曾稍歇,還有點焦急,因為雨季已一步一步接近,草木密生之後要在獻肚高低不平的傷口上攀爬穿行,就更為辛苦甚至困難了。

5月1日,亦即災後第265天,判定不影響攀爬,想去探訪獻肚老朋友的行程終於如願成行。曹永清老師、姚木榮先生、淑卿,還有永福我,一行人一早從甲仙街區,驅車來到原小林聚落上方崩塌區的台21線便道右側的小平台,停妥車子,便揹起背包踏入高高低低的亂石堆,時間為6點51分,我們對著只剩三角形頭部與肩膀的獻肚尖殘軀,迎向陽光一步一步上行。

壘壘的土石堆中,已有星點綠意──這是天公的傑作了,植物是以一人高的白埔薑與山黃麻掛帥,另有山芙蓉、山螞蝗、紅刺蔥、羅氏鹽膚木、構樹、臭辣樹、血桐、保成仔菜、光果龍葵等等散生植株。

w990501獻肚崩塌區宜於料理的紅刺蔥

w990501獻肚崩塌區湖泊四周長滿了山黃麻與開花白埔薑

老天爺賞賜山泉水

來到海拔578公尺的大平台,只見大莞草四散著地的花枝已一一長出新植株,母株與新株的組合,像極了一隻隻停駐地面且精神飽滿的綠色大蜘蛛,壯觀至極。大莞草能生長良好,乃因平台上有山泉水滋潤。然而,由於昨日仍有雨,泉水有點混濁,無法如1月19日帶領特生中心老師們那樣,在快晒昏的當下,以雙手掬水享受這份老天爺賞賜的甘甜。

w990501獻肚崩塌區老天爺賞賜的山泉水

山恢復平靜,人面天扣問

從便道到平台,災後已有各單位人馬,甚至也有國外專家前來進行調查,所以已有腳踏痕跡存在。但從平台再往上,已是大、小亂石堆疊的陡坡,若沒必要,調查人員不會去涉險──少了人跡,獻肚老友終於恢復了平靜,平靜得令人嫉妒。

山恢復平靜,且只要再過幾年,仍會綠意盎然;但面對親友的突然離去,還有多少人內心依然動盪不安!且一直面天扣問:「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南仔仙溪(註)溪床上已消失的小林聚落,也有我交往的眾多平埔族好朋友,更有我一直默默祝福、默默關心的兩個好女孩,所以,我也一直想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這,都是我一定得走這一趟的理由了。

在獻肚的傷口上攀爬

離開大平台,我們選擇從山溝左壁上行,就在大、小石頭與巨石之間繞行攀爬,時有踩踏的石頭或半風化的頁岩忽然滑動或碎裂的情形發生,真是步步驚險!一路攀攀爬爬,眼前出現了高聳的巨大岩層,曹老師觀察之後,選擇往左繞行。來到大岩層左側,發現岩層是順向坡殘留岩層,由於是矗立在獻肚崩塌坡中間偏左區塊,所以,從原小林聚落南側或上達578公尺的大平台上,都看不到它的存在。

殘留岩層切面,從基部至頂部,約有10公尺高,陡峭角度約在50至70度之間;順向岩層則傾斜約25度。若以岩層的厚度與左側表面光滑的摩擦痕跡來對照倖存朋友「黑霧罩天」的敘述,可知當時獻肚順向坡岩層,不但崩塌的土石數量驚人,崩塌的速度也非常快,且摩擦力道亦相當強勁,因此乃會有大量黑色粉塵出現。

厚重岩層的碎裂下滑,加上重力加速度的助紂為虐,像小火柴盒般的房舍,哪能承受得住?人類的血肉之軀,就更不用談了。

w990501早上11點7分,獻肚崩塌區傾斜約25度的順向岩層,勿靠近

w990501獻肚崩塌區的30度順向坡岩層

大有為政府的責任

獻肚順向坡的大災變,調查的專家將原因歸責於一直持續的大豪雨與超大豪雨;而今(2010)年4月25日,福爾摩沙高速公路的順向坡山崩事件,事發當時也無風雨也無地震,讓專家傻了眼,因為一時找不到歸責對象。

如是災變連年,事不宜遲,只希望人命的犧牲,能督促人民保護者的大有為政府,及早進行台灣居住區域的全面大普查,並明白告訴我們:台灣,還有哪些聚落是位處順向坡下方的危險區域?該遷移安置於何處?宜妥善規劃並執行,以免悲慘事件一再重演。

至於安置的方式,是否可以以地換地,以屋換屋?而讓遷移者得以維生,也請給我們答案。

變異世界中的林業政策與國土規劃

佛家云:「人有生、老、病、死,物有成、住、壞、空。」大地的崩塌毀壞乃是自然現象,實無可避免。

只是,大地要崩毀也不是那麼容易。這幾年來一直在進行環境變動的觀察,雖然地震連年鬆動了地層,接著豪大雨不停引發了災變,但令人欣喜的是:今年的1月21日,帶領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的許老師團隊來到久違的廍亭山(即白雲山,海拔1044公尺,乃甲仙鄉與六龜鄉的界山),發現深根樹種較完整也較豐富的次生林區域,山體非常穩定,是值得持續關注的樣區。

相對於廍亭山,獻度山區是以淺根的竹子為主的林相。竹子的根系叢生,對於表土層的保護自有其功勞,但對於表土層之下的岩層則鞭長莫及,所以,做為官方允許的造林樹種的竹子,該種在哪裡?栽植的比例又如何?宜做規範。若就獻度山區而言,坡面大多陡峭,且是順向坡岩層,嚴格來說,只能栽種深根樹種,不宜栽種竹子──我們的林業政策,甚至國土規劃,是到了必須全面檢討的時候了。

而林農會依規定選擇栽種竹子,乃因每一年都有採摘竹筍之利,若不栽種竹子,生計該如何維持?林務單位必須有配套措施──亦即能有吸引人的誘因,政策才推得動。

動物的蹄痕──過客與主人

在持續攀爬中,出現了動物的蹄痕,曹老師與姚先生討論後,認定是山羌留下來的。哦!在這片土石大崩塌的陡峭荒野,山羌來這裡做什麼啊?

「我一直住在這兒,這裡是我生活的空間哪!」

不知從那兒傳來了山羌的回話。

「那麼,你們又來這裡做什麼呢?」

正放眼搜尋山羌藏身何處時,山羌反過來問了問我們。

這一問,問醒了只是個過客的我。做為一個過客,我們卻時時以為自己是個主人,而且是個永遠的主人,還以這樣的思維予取予求來生活,完全不尊重土地及土地上所有的生物,不尊重所有的物種都自有存活的權利。

於是,我們任意在山的肌膚上開挖道路,砍伐森林歛聚財富;道路,則成了山洪切割山體的禍首。

於是,我們恣意在山的丹田上開炸「不影響」山體穩定的隧道,以導引溪水,供養過度集中的都市住民。

於是,我們動用大型機具,偷偷在山的頭顱上挖掘大樹頭,加工為奇木擺飾來炫耀人,卻留下了雨水會滲入岩層的大坑洞。

於是,我們在不被允許的山坡地偷偷砍樹種薑,只因薑母鴨與市場皆有大需求……

w990501獻肚崩塌區的山羌蹄印

政府的水源保護與水土保持政策

在甲仙街區段的南仔仙溪,南化水庫有越域引水工程「甲仙攔河堰」的施設,由於水庫的水是台灣南區飲用水的主要提供者,所以水庫附近與水庫上游後堀仔溪兩岸的水源區土地,總計有10904.76公頃,皆在民國八十七(1998)年7月30日劃設為水源水質保護區;甲仙攔河堰上游,在甲仙除了沿岸居住區域,在那瑪夏除了沿岸居住區域及南仔仙溪以西,也在民國八十九(2000)年4月1日全部劃歸為高屏溪水源水質保護區。

於是,獻肚及其鄰近區域,除了有林務局及水土保持局,同時又有環境保護署,總共三個單位來管轄。

「不准非法砍伐林木或開墾土地」,三個單位,都有類似的管理法規在,顯見對於樹木能涵養水源及水土保持的工作,大家都有共同的認知;而水土保持局,也會在適當時間發佈「土石流潛勢溪流」的相關訊息。只是,受到三個單位垂愛的獻肚,卻不依人類的想法行事,是以民間通稱的「崩山」或「走山」來警示我們:水土保持的工作,還有「順向坡岩盤大崩塌」(日本學者稱之為「深度崩壞」)的不同要項。

今年5月28日,經濟部又有「高屏溪自來水水質水量保護區」的劃設,所以管理單位,又多了個水利署。只希望,擁有這麼多單位關注,也擁有這麼多資源的山區,林木的管理與水土保持的工作能更上層樓,一定要真真正正落實「防災重於救災」的理念,以讓災情降至最低。

會反光的鏡面岩層

順著殘留順向坡大岩層持續往上攀爬,我們找到一處可以上攀的陡坡,小心攀越岩層稜線,在8點11分來到災變當時崩塌區最受注目的會反光的鏡面岩層。歷經了265天,這處光滑的順向崩塌坡,坡面已有風化的現象,正自然進行著「成、住、壞、空」的生命旅程;其傾斜角度,約在40度左右──這麼陡峭的岩層,有了各種外力的介入及雨水滲入的影響,爆開的機率當然會比較高。

w990501獻肚崩塌區約40度會反光的鏡面順向岩層

消失的獻肚山居,消失的人

回到殘留順向坡巨大岩層左側,我們繼續上行,小心穿越快兩個人高的白埔薑、山黃麻與半倒桂竹交雜的陡坡之後,確認獻肚陳良杜先生的樸實木造山居已剩殘跡;當然,漱漱!漱漱!漱漱!那令人懷念的悅耳山泉水響聲,也已不復存在。還好,陳先生籍設獻肚的幾個孩子,當時都居住他處。

有人倖存,也有四百六十一個人不幸走了!但願所有的往生者,個個都能安息。我想往生者若還有掛念,最為掛念的,應是他們的倖存親友該如何面對未來了?

新小林的資源與展望

那麼,小林人該何去何從?

杉林基地想像中的小林二村,至今仍然高懸於半空中,只希望人民保護者的大有為政府,能拿出人民付予的魄力,以堪憐的災民為重,排除一些人為的稀奇古怪理由,早日許災民一個「記憶中的家園」之卑微願望。

至於入住五里埔永久屋之後的小林一村,與現居五里埔、牛寮的居民,絕對是生命共同體,一定要緊密結合。那麼,這一緊密結合的生命共同體有何可用資源呢?未來,又有何展望呢?

經過近一年的觀察、參與、思考及推動,五里埔的「手工黑糖DIY與台灣糖業特有文化分享」的產業與文化結合活動,從去年12月起進行到今年6月中,甘蔗因採罄而截止,蔗糖的DIY與產銷狀況非常理想──此乃因甘蔗不使用農藥,擁有甘香的好品質,讓參與者聞得歡喜,吃得安心,是一個可以帶動小林相關產業與活動的火車頭。

在農藥氾濫成災的當下,人人嚮往安全與健康,所以新小林想要受到注目,甚至鶴立雞群,無毒經營是唯一的選項,也是一條必須排除萬難勇往直前的不歸路。

去年,小林聚落因獻肚岩層崩塌,連帶使百、千、萬人遇上了生命的轉折;今年,新小林人絕對要調整思考模式迎接好機會的呈現──那就是要善待環境、善待土地、善待自己,將新小林這一小小的獨立區塊善待成淨土,成為宜於居住、宜於走訪的世外桃源。從來,只有自己戮力營造一個好所在,才是最大、最好,也最長久的資源,因為不必企求於人,不必一再看人臉色。

以下已具體進行的活動,還有尚待推動的構思,可供新小林所有的好朋友們參考與討論,期望在互動中能集思廣益,激發出更多、更美好的內涵,而為自己與子孫造福。

手工黑糖DIY與台灣糖業特有文化分享

陳善營與鄧素琴夫妻的手工黑糖製作,去年十二月已進入第五個年頭,安全甘蔗採收後是用高壓水柱沖洗,榨甘蔗汁的濾網總計有六層,對產品的品質自我要求甚高──自我要求,正是「自助,人助,天助」的最佳寫照。

甘蔗從採收到榨好甘蔗汁,約須1至2個小時;甘蔗汁入鍋後須4個小時才能熬成成品糖,熬糖的空檔,則是分享台灣糖業特有文化的好時段,也讓甲仙這一座台灣碩果僅存與糖業有關的「廍亭山」解開了山名的奧祕。

由於活動時間不短,所以參與手工黑糖DIY,須有午餐的安排才方便,那麼平埔美食與野菜風味餐便可大方上場了!

w微笑的素琴姊與白甘蔗CIMG9461

平埔美食與野菜風味餐饗宴

在各族群,甚至各地的飲食風尚中,平埔族大武壠社群(或稱四社平埔社群)的米食料理mai,不糖、不油,沒香辛、蝦、肉等配料,有別於漢式的米糕與油飯,只有食材自身與兩者融合之後的香與甜(如:土豆mai,是朮米加花生來炊蒸;蕃薯mai,是朮米加蕃薯),這種純自然風的獨特口感,獨樹一幟,永遠符合環保與健康的飲食風潮。

小林耆老口中的「保成仔菜」,山區四處都有,一般人稱之為「山茼蒿」、「飛機菜」、「昭和草」、「太子草」或「神仙菜」,是日治昭和十二(1937)年左右,江保成等「小林抗日事件」志士在山區遊走時的活命野菜。不論野生或栽培,都是不用農藥的一等好食物。其香味似茼蒿,但更勝茼蒿,是小林人最具文化氣息的野菜了。

小林地區,另有紅刺蔥、兔尾草、閉鞘薑、小葉灰藋等二十種以上的野菜,相信再就教耆老之後,還會有不同種類的野菜出現,值得期待。

認識化石與化石採集體驗

小林段的南仔仙溪及其支流埔角溪溪床,都有大量化石存在,除了海相化石,牛寮溪床更出土過樹葉化石。這一次的探訪,在獻肚崩塌區,除了一般貝類,更有巨型生痕化石存在,所以小林的化石資源可謂豐富多元,正是認識化石與採集化石的最佳場域,也是了解小 林地區的古生態環境的好所在。

w990501獻肚崩塌區巨大的生痕化石-2

驚險與痛苦,欣喜與安心

首次在陡峭崩塌區的大、小石頭與巨石之間繞行攀爬,以為仍勇壯不減,回頭下行時,淑卿竟然滑了一跤,一塊1尺×2尺見方的扁型石板還尾隨而下,看了讓人焦急,後來確知只碰撞了一下肩膀,且無大礙,才稍稍寬心。我不聽話的小腿肌肉,則出現了抽筋前的酸楚與緊繃,只得告知曹老師等夥伴,必須稍事休息以按摩小腿,且只能儘量螃蟹橫行慢慢走。

在下達順向坡殘留岩層時,忽然響起嗶剝音聲,石頭一顆一顆砸了下來,退離岩層觀察,才知岩層表面因烈陽曝曬,在膨脹之後引發了爆裂。

種種意外,讓我們這一互相體貼的團隊延緩了下山的速度,直到下午12點11分才回到台21線便道上的小平台。

行程雖然驚險,但又經過這一次的探訪、觀察與思考,確知除了上列活動與構思,更可為來客安排「環境與災變觀察」、「植物與昆蟲觀察」、「梅子DIY」、「漂流木運用藝術」、「竹器製作藝術」、「手工紙、樹皮布與植物染藝術」、「無毒栽培」及「禁向生活的藝術」等等活動與節目──這種種安排,乃是為了因應新小林朋友自身與來客,各有不同的興趣與嗜好。

有了這些多樣運作,等於一年到頭都可以留人,所以只要新小林所有的朋友們都願意,就有著充滿展望的未來。

一思及此,我的內心是欣喜的;相信,一直掛念倖存親人何去何從的往生者也能安心吧。

w990501午後恢復平靜的獻肚尖

(註):南仔仙溪其後轉音為「楠梓仙溪」;民國五十一(1962)年,官方又簡化為「旗山溪」。

小林居民邦龍景:故鄉給我力量

去年的八八風災,讓邦龍景一口氣失去了13個親人,「以小林村一戶來講,走了最多人的就是我家。」現在的他,和太太還有3個小孩一起住在組合屋。談起為什麼選擇搬去五里埔,他緩緩地說,全台灣姓邦的只有小林村有…

編按:本文為媒體工作者,參訪由紅十字會興建的小林組合屋後有感,分享現場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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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大愛村不遠處的一條大馬路旁,有一個用竹竿搭起的入口,上頭用茅草蓋著,底下垂吊著五塊圓形大年輪,上面各以工整的字體寫著:「新小林社區」。

在對面的街道上,是再平凡不過的街景,小吃店商家林立,車輛川流。

但沿著入口處長長的土路,路旁是刻意裝飾的竹栽盆景,看的出來住在這裡的居民對這塊地的用心維護。長長的路往前,眼前好幾排藍白色的組合屋矗立在眼前,其實在群山環抱的這塊土地上,這一抹白並不突兀。

我們先被紅十字會的志工邀請入內聽取簡報,這一年來,他們陪伴在小林居民左右,五里埔的公廨、望高寮、農曆九月十五的夜祭,聽的出來紅十字會的體貼與同理心。環顧這間辦公室,與外面的住屋牆壁一樣,都貼了大大張的剪紙,紅豔的色彩、華麗飛舞的圖樣,讓這個地方多了許多生氣。

外面的街道上,有位穿著白色汗衫的居民,正以靦腆的語氣說著:「我家很亂耶,都沒有整理,你們真的要來看喔?」在半推半就下,他領著我們一群人,走到某一排組合屋的最後一間。裡面的空間坦白講並不大,三個木板夾層隔出來的房間,與一個簡單擺設的客廳。

一進到屋裡就看到牆上用麥克筆寫著:「時時感恩心,刻刻故鄉情」。在虎視眈眈的攝影機與照相機圍繞下,邦龍景不好意思的解釋著,這是他搬來組合屋之後第二天寫的,因為很思念故鄉,所以寫在牆上。已經在組合屋裡住了將近一年,他說一開始很不習慣,但慢慢的就適應了。「住在這裡,大家都很關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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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風災後失去了13個親人的邦龍景。

去年的八八風災,讓邦龍景一口氣失去了13個親人,「以小林村一戶來講,走了最多人的就是我家。」現在的他,和太太還有3個小孩一起住在組合屋。談起為什麼選擇搬去五里埔,他緩緩地說,全台灣姓邦的只有小林村有,從日據時代他們世世代代就居住在小林村,在外頭工作而幸運逃過一劫的哥哥告訴他,就算住在外地,也是要回來祭拜祖先,看看故鄉,所以他們後來決定居住在離原本的家不遠的五里埔。

「我哥哥說,故鄉的情不能忘…我盡量不去想這些,我也盡量不在鏡頭上出現,講這些會讓我勾起失去親人的感覺,」事情已經發生一年了,邦龍景談起親人仍激動的眼眶泛淚。為了讓自己的情緒平撫下來,他話鋒一轉講起在這邊的生活,「在這裡村民和我的互動很好,對我也很有信心。」

小林村民推選邦龍景為主委,平常他就忙和著社區的事,「你們看到社區很多東西都是我一手策劃的,像外面的竹栽都是我做的。」原本在外地就有標木工工程的他,打算回到故鄉之後,和朋友開立木坊,除了漂流木之外,還可以創作一些藝術品,也可以讓故鄉的孩子一起學木工技術。

他說,雖然原本小林的地沒了,和爸爸一起種的梅子也沒了,但他未來仍想在山上種些小型的有機作物。「因為現在還沒回去,很多事情都沒辦法實現,回到鄉下需要一點時間適應啦。」

不論是工坊也好,有機作物也好,談起未來他心中已有些盤算,在場媒體說現在的他看起來很樂觀,他說,「沒辦法啦,這都是村民給我的力量,故鄉給我的力量。」

莫拉克週年專題─人物專訪(1):回望小林─宋燕誠

「這邊以前是村子裡的忠義街…那邊是我們的國小…這裡是雜貨店…那裡是我一個好朋友的家…」宋燕誠腳步緩慢,邊走邊解說風災前的小林樣貌。最終,宋燕誠在邊坡前一處土堆中停下腳步。他說:「這就是我家。」

 「這邊以前是村子裡的忠義街…那邊是我們的國小…這裡是雜貨店…那裡是我一個好朋友的家…」走在亂石交錯,早被土石掩埋的小林村遺址,宋燕誠腳步緩慢,邊走邊解說風災前的小林樣貌。

最終,宋燕誠在邊坡前一處土堆中停下腳步。他說:「這就是我家。」

從口袋中掏出經過五里埔時在雜貨店買的香菸,宋燕誠說:「來給好兄弟們上個香吧。」

隨即點了三根香菸立在土堆。小林遺址空蕩蕩,安靜無比,一股壓抑的哀戚情緒籠罩在我和他之間。那刻,我寧可他大哭,也不願共同承受那份無聲巨大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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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燕誠帶著香菸重回小林遺址,憑弔逝去的親友

為什麼偏偏是小林?

一場風災,讓36歲的宋燕誠變成家族中唯一的倖存者。2009年父親節,莫拉克風災帶走他的母親、大哥與大嫂;當時,他大嫂的肚子裡已懷有7個月大的胎兒。

半年前宋燕誠曾說:「一個人走到這、只剩記憶、只剩我一人獨活…」言談中不無流露悲苦氣氛。我邀他一起回小林走走?他說:「不要啦,不要讓我哭…」

半年後拜訪宋燕誠,再度提出請求;這次他答應了。

「其實這半年來,我的心境和想法改變不少,也不知道跟我交了女朋友有沒有關係?」宋燕誠打趣著,邊自問:「風災結束時,我常常看到綠綠的山就一直想:為什麼不是這座山崩下來,為什麼不是那座山走山,偏偏就要是小林要被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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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著腳下的土地,宋燕誠以平淡的語調描述著小林原先的景物

不可能忘掉的回憶

重回小林滅村現場,宋燕誠的臉上少了一點情緒起伏,以平淡的語調熟練地為我介紹早已消失的地景。「那邊是國小、這邊是雜貨店…」但這些場景其實深埋在我們的腳底下。

我問他如何在石堆中判斷出口中場景的正確位置?他指指對面的山頭,還有身後遠方某個不知名的建物說:「看相對位置就知道了,有些事情,不可能忘掉。」

為「好兄弟」上完香,宋燕誠站在土堆遙望對面山頭已然乾涸的瀑布,回想起往日在故鄉的生活情景。

「我家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山坡,講的就是我家啦!」、「以前我家在這邊,看出去就是對面那座山的瀑布,多漂亮啊!我們以前都會去瀑布下做SPA。」、「以前我們都會跑到溪邊釣魚,天氣熱就跳下去游泳,多快樂啊…」

宋燕誠一邊回憶以往在小林村的生活,一邊起步準備離開遺址;我走在他身後,默默聽著他的回憶。當他說到以前的生活「多快樂啊」時,我努力忍住淚水。因為他都沒哭,我更沒理由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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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燕誠站在土堆遙望對面山頭已然乾涸的瀑布,回想起往日在故鄉的生活情景。

天公伯的安排

離開小林遺址,返回小林村位於杉林鄉中繼屋的路上,宋燕誠說,他知道怪罪大自然的無情沒有用,也不應再沈溺於失去親友的哀慟中;重建記憶中的家園,是他目前唯一的心願。

「我們這一輩有辦法工作的都往外跑了,目的也只是希望讓家裡的人好過一點…颱風剛結束時我會想,這些努力是不是根本就不值得,反正家人全沒了。但現在我不會這樣想。天公伯讓我們活下來就是有他的主意,要讓我們把記憶中的家蓋回來」,宋燕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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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燕誠說,重建記憶中的家園,是他目前唯一的心願。

(本文轉載自莫拉克新聞網)

莫拉克週年專題─自主重建(1):小林倖存者之死

漫長一年的重建等待,村民不免有雜音、有害怕,但小林村人沒有因此大規模崩解、入住大愛村。蔡松諭表示,這是基於居民對家有共同的想像。在小林村民暫居的組合屋中,一張由高雄縣建築師公會繪出的小林村藍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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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5月15日,一位年輕的小林村倖存者劉朝義,選擇在工寮宿舍中結束自己的生命。那天是八八風災後第278天。劉朝義帶著「重建小林」的懸念,向小林村人希望重建、卻在慈濟基金會掌握下的大愛村土地,道別。

那天過後,重建委員會副執行長陳振川緊急促成小林村與慈濟接洽、商談小林村在杉林基地重建的可能性,但至今一週年,談判破局。在劉朝義死前,小林村人沒有想到─要把家蓋回來,那麼難!

誰是災民?


小林9-18鄰的聚落,已成為河床再也無法回復(攝影/許淑卿)

莫拉克風災重創高屏地區,小林滅村更是驚震世界。雖政府承諾為小林村民重建小林村,但實際上村民沒有第一時間獲得房屋毀損證明、也沒辦法依遺族意志重建家園,只因政府和慈濟基金會共同推動的永久屋政策。

災後政府釋放國有地重建,多數小林村民希望在杉林大愛村的基地重建,唯部分村民因還有土地在小林村、擔心在山下重建找不到工作糊口,於是村民分為兩群,另一批希望在五里埔重建。

然而,希望在杉林基地重建的願望備受阻撓,陳振川在半年前轉述慈濟意見:「為避免災民有『差別之心』,除非興建相同房屋與聚落形式(即大愛村),否則無法提供協助,也不會將土地提供給小林村。」

即便小林村民不斷懇求溝通,慈濟基金會發言人何日生卻一度對記者表示:「慈濟已為小林在大愛村蓋好160戶,外傳小林村民不願入住大愛村,是媒體亂報。」慈濟基金會副執行長林碧玉甚至對小林村人希望爭取土地一事表示:「我只跟真的災民說話。」

回家好難

「真的沒想到,要把家蓋回來,原來那麼難!」小林村重建發展協會會長蔡松諭歎著氣重覆:「好難,真的好難噢。一直以為蓋回小林村是社會跟政府都理解的事,但事實上好像又不是。」

98年5月31日,蔡松諭回到小林村參加友人婚宴,離開家時,和母親道別,「而我沒想過,那是最後一眼看到我家、跟我媽說再見。」莫拉克風災一年 了,蔡松諭的聲音仍帶著不捨與遺憾:「這是為什麼大家想把小林蓋回來。頭七時村民都很絕望了,但我說:『我們再蓋一個更漂亮的小林回來好嗎?』村民才振 作,這是我們走下去的動力啊!」

絕望,不只因小林村的建築消失,而是親人都往生。回復與過往同樣形式的建築成為小林村人撫慰情緒的重要關鍵,「但至今小林村卻始終無法按照我們的意願重建!」


劉朝義之死

去年9月19日公祭,總統馬英九承諾小林村人「要給小林村民足夠的空間」。行政院也認為,因為小林村民親友皆罹難,考慮到倖存者結婚生子的可能性,「就算只有一個人也不該核配14坪房子。」


災民高舉「天地可以不仁,總統不能無信」標語,希望馬英九能信守對小林村民的承諾。

蔡松諭指出,慈濟核配房屋的模式是依人口數計算,「光這點慈濟就無法配合,慈濟有願意為小林改變原則嗎?」此外,慈濟要求居民提出所有權狀,但小林 村民因家人過世,有的根本拿不出來,高雄縣政府於是拒絕審查小林村民的屋損證明,甚至一度告知村民「若沒有選大愛、沒有其他選項」。

渴望重建家園的劉朝義,為此焦慮難安。69年出生的劉朝義,國中畢業後就北上工作,當了多年的噴漿工人,只要有空,一定回鄉與親友相聚。八八風災發生時,劉朝義不在村內,在外工作回不了家的他,緊盯著電視擔心親朋好友的安危。

幸運的是,劉朝義的老家並非位於第一波崩山掩埋的位置。住在小林村第9鄰的劉朝義家人,是大難不死的倖存居民。但儘管自家12口死裡逃生,家族中仍有親人過世,劉朝義敬愛的叔叔離他而去,從小一起成長的摯友也在同一時刻被無情的土石掩埋。

劉朝義的父親劉家民緩緩回憶:「每當想起失去的家人、朋友,他都哭得很慘。」斷斷續續北上找工作又回家停留的劉朝義,有時會和父親喝酒,父親察覺他在等待永久屋重建的過程中相當苦悶。「他說蓋永久屋的事情一直沒有下落,覺得待在這邊很煩」。

但北上的劉朝義又很寂寞、沒有說話對象,劉家民說:「他於是很常打給他媽媽,一樣擔心重建房子的事情、掛念往生的人。他媽媽叫他不要擔心,房子早晚會有著落,但…他最後還是想不開走了…」

失去兒子的劉家民說,原本他和太太也想重建小林村,「但現在…我們只想趕快安頓、能住就好,所以申請了大愛村的永久屋;現在資格審過了,就等通知我們什麼時候可以搬進去住。」

劉朝義為何自殺?因為喝酒,還是因為長久等待的憂鬱?又或與政府對小林的重建政策矇昧不明相關?人已過世,無法得知真正解答。但檢視重建一年來:小林村的重建,幾乎只有等待二字。


不能妥協的願望

蔡松諭說,小林村人要在杉林基地「蓋自己的房子」,引發很多人質疑「為何其他人可以住大愛村、妳們就不行?」但他指出,很多人住住大愛村,與災民被 告知「只有一個選擇」有很大的關係。此外,原住民在山上的部落雖被劃為危險區,但很多人還是想回去,「她們有家可以看、還可以回家種東西,我們呢?我們連 這種『幸福』都沒有。」

「所以我們一定要把小林蓋回去、不能妥協。」蔡松諭表示,小林村人沒有要求慈濟為小林人改變其文化、興建大愛村以外形式的房子,所以自行找了紅十字 會、重建經費也差不多,不浪費資源,「當有兩個團體願意幫我們重建,找一個跟自己理念相近的,有錯嗎?難道連選擇被誰幫助的權利都沒有嗎?」

小林重建協會常務理事宋燕誠也質疑:「難道要我們跟慈濟下跪,求它們不要幫我們蓋嗎?」小林村民認為,重建形式跟重建未來關係密切,「畢竟那是我們 在住,蓋一個不能讓我們認同的地方,還要我們在這裡千秋萬世,怎麼可能?」小林村民相信,「大多數人都希望錢是用來幫我們蓋回原本的家。」

「家」的意義

漫長一年的重建等待,村民不免有雜音、有害怕,但小林村人沒有因此大規模崩解、入住大愛村。蔡松諭表示,這是基於居民對家有共同的想像。在小林村民 暫居的組合屋中,一張由高雄縣建築師公會繪出的小林村藍圖,將村民牢牢地釘在其上,蔡松諭要求年輕的小林村民參與討論,「我告訴她們要把父母的思念放進 來,我認為,這是療傷。」

慈濟大愛村小林區。截至目前為止,已有部分小林村民進駐,但也有些進駐居民其實並非小林村民,而是其他區域漢人。

小林村民普遍認為,大愛村的用意固然是照顧災民,但當災民心中其實不願意入住,這棟房子只是拐災民下山的誘因。「但下山又如何?就業怎麼辦?政府說要辦假日市集,但當房子連特色都沒有,誰要來?」

劉朝義死後,行政院雖介入協調、希望建立「災民跟民間團體意見若不一致的退場機制」,但仍不理想。

行政院重建會決議,若災民有二期永久屋需求,應先徵詢原協助的慈善團體要不要興建?但目前慈濟自行為小林村興建的160戶大愛村根本沒住滿,「我們怎可能再蓋第二期?」儘管行政院沒有堅持該由誰興建,但慈濟始終不願意退場。

7月23日高雄縣長楊秋興承諾協調永久屋用地,「不堅持小林二村一定得由慈濟來蓋,會在能力範圍內達成小林二村自主重建心願」。但7月28日高雄縣政府卻對小林村民提出「可不由慈濟蓋,改由高雄縣府處理,但必須蓋和慈濟大愛村一模一樣」的決議。

小林自主重建宣告破局!蔡松諭沉痛地說:「我希望我們小林村是最後一個因為相信政府威信,才白白浪費這麼多時間溝通的部落,這個政府沒什麼好信 了!」儘管如此,小林村民表示絕不住進大愛村。「如果真的沒有房子,也會是130戶一起沒有!」風災罹難者加上劉朝義,已犧牲475人。小林人想問:夢中 的家,什麼時候回得去?

莫拉克週年專題─重災區系列(1):小林─夢中的家園還有多遠?

風災後356天,小林重建發展協會對外宣布,與政府、NGO間長達8個月的協商溝通已成破局。風災屆滿週年,130戶小林村民,可能又得去總統府陳情抗議。他們的家,還有多遠?

小林474人罹難,家園已成回憶

高雄縣甲仙鄉小林村,是提及莫拉克風災多數人的第一印象。2009年8月9日清晨6點,小林村上方山崩,瞬間摧毀小林村10至18鄰,大面積崩塌而 下的土石同時在甲仙溪形成堰塞湖;半小時後,堰塞湖崩毀,小林村第9鄰亦被土石掩埋。在這次的災難中,小林村9至18鄰被夷為平地,共474人罹難,死亡 人數居全台之冠,舉世譁然。

災前,小林村經濟收入以農業為主,青壯人口在故鄉無就業機會,多半選擇離鄉就業。災後,返鄉的「小林遺族」卻一度被外界批評為「回家領救濟金的假災 民」。她們選擇將苦水往肚子裡吞,並想方設法拿出自主重建成績單,向批評者證明自己重建家鄉的貢獻,決不是「貪利的假災民」。年輕遺族組成「小林重建發展 協會」,成為災後推動小林重建的主要力量。


找回記憶中的小林村

「找回記憶中的小林村」,一直是小林重建發展協會推動「自主重建」的主要口號。小林重建發展協會會長蔡松喻直指:「小林人現在已經沒有家,家只在回憶裡,所以要依照我們的回憶來重建」。

但政府執意與慈濟合作打造制式型社區,「這與小林村回憶、文化格格不入,根本不尊重我們的心聲」。蔡松喻和小林村倖存者,與高雄縣其他受災部落為了 自主重建,於2009年11月25日噙淚在行政院門口陳情;當天總統府公共事務室參議王大均事後接見小林災民時承諾:「願意幫忙協調自主重建事務,希望小 林村民不需要再來第二次。」這句話,開啟小林村與政府長達8個月的協商。


家,還有多遠?

然而8個月的重建過程,小林村民眼看慈濟大愛村落成、愈來愈多災民得到安置,但政府承諾的「家」卻像雲上之城,虛無飄渺。


翻拍自「新小林社區」影片,小林人期待能把小林重建起來,掛上「小林村」的牌子,而非成為大愛園區中的幾棟房舍。

雖然重建期間,近30戶小林村民選擇入住「不符合期望」的慈濟大愛村,也有近90戶選擇由紅十字會為她們在靠近小林村遺址的五里埔一帶興建永久屋。莫拉克風災週年,也將有50戶小林村民得以入住五里埔永久屋(另外40戶則得等待第二期工程完工,方可入住)。

但關鍵在於:仍約有130戶小林村民希望高雄縣政府釋出得以興建永久屋的安全土地,讓她們委託紅十字會,按照村民自主意願,「把小林村蓋回來」。只是,努力終究幻滅。

風災後356天,小林重建發展協會對外宣布,與政府、NGO間長達8個月的協商溝通已成破局。風災屆滿週年,130戶小林村民,可能又得去總統府陳情抗議。他們的家,還有多遠?

※ 小林村重建大事記:

時間 事件
2009 / 11/ 25 小林重建發展協會至行政院、總統府陳情,要求總統馬英九信守讓小林二村自主重建的承諾
2010 / 3 前行政院重建會主委蔡勳雄接見小林村代表,該名代表轉述蔡勳雄意見,表示小林村應為重建標竿,政府不可為小林村破例。然而,蔡勳雄亦強調,政府會在7/31前安置好所以第一期永久屋申請戶,之後有機會按照小林村民意願處理二村問題。
2010 / 3 傳聞行政院重建會介入小林二村用地取得問題,若慈濟大愛村二期有剩餘土地,可望撥給小林使用
2010 / 3 / 15 行政院重建會接見小林村民,透露等小林村民正式取得永久屋資格後,重建會會依照需求戶數開始規劃小林二村,並暗示小林村民別在馬英九面前陳情。
2010 / 3 / 16 小林村五里埔永久屋基地開工破土,預計第一期興建50戶8/8入住,第二期興建40戶,共90戶,全部由紅十字會負責。馬英九親臨破土典禮,但沒有針對小林二村一事發言。
2010 / 4 高雄縣政府公告第一批五里埔永久屋資格初步審查結果
2010 / 6 高雄縣政府公告第一批小林二村永久屋資格初步審查結果
2010 / 6 小林村民傳出自殺消息後,行政院重建會與高雄縣重建會同時至小林村召開永久屋資格審核說明會,向小林村民解釋永久屋審核流程,並暗示政府已著手推動小林二村自主重建。
2010 / 6 / 30 第15次行政院重建會會議決議通過「換手條款」,意即興建第一期永久屋的NGO,若無意願接手第二期興建工程,地方政府可尋求其他NGO接手。若無NGO願意接手二期工程,則地方政府可自行承接。
2010 / 7 / 8 小林重建發展協會、行政院重建會共同至花蓮慈濟總部參訪。席間小林與慈濟曾談及小林二村土地取得問題,但雙方並無交集。
2010 / 7 / 23 高雄縣長楊秋興接見小林村民,表示願意協助小林村取得永久屋基地。
2010 / 7 / 28 高雄縣政府提出「小林二村,縣府來蓋」的提案,但表示就算小林二村由縣府興建,規格也應與慈濟大愛村相同。
2010 / 7 / 29 高雄縣重建會通知小林重建發展協會,表示小林二村仍應由慈濟負責興建。

(本文轉載自莫拉克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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