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琪(化名)今年六歲,住在海岸邊,看我在拍怪手他也好奇的爬上半個人高的堤岸來(對他來說是一個人高)。他用帶點生氣與埋怨的口吻說:「笨怪手、笨怪手」。我問他原因?他氣呼呼的回我:「這樣以後就沒辦法下去玩了」。
以前拍片的經驗讓我下意識的察覺到小琪將給這報導帶來意料之外的力道。當我還在盤算該如何”循循善誘”時,他已經跑到黃色怪手的前頭,試圖要用一己之力把怪手抬起,一邊抬一邊氣喘吁吁的說:「怪手太重了……太高了……太大了」。
我忍著內心的抽痛幫他拍了幾張照片,講不出話來,只能看著他跑到更前頭去抬那怪手斗上的鐵鉤子。等他放棄後,我陪著他到堤岸上拿起到處都是的咾咕丁(珊瑚殘骸)丟那怪手,我一時出了神,小棋還認真的提醒我:「一起丟阿!」……
這是我第二次來到吉貝,平常若想就近吹風看海或想跟朋友安靜的聊聊天,我就會繞過這二三十年來被大量水泥化的港區(社區)慢步往東走,途中經過一個畫著燈塔與海景,有兩三層樓高的堤防後,拐個彎就會視野大開的到達這片沙灘。
( 上圖:水泥化的港區)
沙灘旁連綿一兩百公尺的矮提就像加長版的板凳一樣,可以坐著看海也可以躺著數星星。這種矮堤相較於小時候在台南海岸得爬上兩層樓才看得到海簡直是天壤之別!而我也喜歡看著居住在矮堤旁的阿桑包著頭巾準備在水乾時(退潮)走進前方寬廣的潮間帶撿拾貝類或尋著石滬裡的魚。她們可以邊撿著老天爺的禮物邊看著家,回程只需跨過矮提再過個馬路就回家了。在我心裡,這排海岸民居擁有天賜的好景色與自然資源。
但五六天前,當我與來訪的朋友吃完飯想來這沙灘敘敘舊時,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才幾天沒來,這裡已被怪手堆置一整排的大石頭。綿延無垠的海,如今僅剩下海聲與五公尺外的石牆。而我也從來沒意識到有一天,這樣一個簡單看海的心願會被剝奪,因而沒拍下一張她完好的照片。
(上圖:施工中的沙灘)
當天離開前,我看到有個男子坐在屋外發呆,上前攀談才得知這片消波塊為的不是減少沙灘的沖蝕而是為了降低冬天東北季風或夏季颱風來臨時,海灘上的咾咕丁被大風吹到路上的機會。而近二十年來,這已經是當地第三次施放消波塊了!前兩次(第一次為肉粽,第二次為大石頭)的消波塊皆因地質柔軟而沒入地底。距離上次沒入約十年後的現在,施工單位索性疊上兩層石頭以延長使用年限。
我問他那要下去尋(石)滬或撿拾貝類該怎麼辦呢?他無奈的表示那就只好繞遠一點過去了。而當我詢問是哪個單位負責的時候,他則搖搖頭說他也不知道最近會施工。
後來我又陸續與附近居民聊天才得知現在矮堤旁的馬路在二十年前都還是汪洋一片,當時海岸線比目前要內縮二三十公尺。直到近二十年前填土造路後才變成當今的樣貌。而與海爭地的結果便是當地住戶向村長陳情,進行消波塊的施作。
對我與小琪而言,這些消波塊硬生生的切斷我們與海的連結,但對某些人而言,這卻是減少生活不便的必要手段。我這幾天常在想,難道我們沒有其他的選擇?我們知道(或被告知)其他的替代方案嗎?這是附近居民經過討論後所決議的嗎?海岸,是誰的海岸?
替代方案?有的。關注在地生態多年的莊先生表示,那片海灘外側四五百公尺內全為岩岸地形而非一踩就碎的珊瑚礁海域,因此當地的咾咕丁是十多年來緩慢堆積的結果(消波塊沒入地面後約十年咾咕丁才累積至矮堤邊可資證明),若以目前堆置消波塊的工程款來算,可供當地每隔幾年進行一次咾咕丁的挖掘工作,並將多餘之咾咕丁用作社區低窪地的填補基材,可同時兼顧當地的海岸景觀與咾咕丁吹落路面的問題,可說是一舉多得。
來這島嶼才十多天,便聽到許多離鄉背井又歸巢的吉貝人述說著:小時候這裡曾經是多麼的美麗……小琪才六歲,他不應該在這個年紀就失去看海的權力。挖土機並非萬惡的淵藪,它可以挖走我們對海的情感也可以挖走蓄積的咾咕丁。我、小琪與其他促成此項決策的居民都非海洋地質專家,我們都需要多一點的傾聽、理解與想像力。
希望下圖的這兩位孿生兄弟長大後還能驕傲的跟朋友述說家門前的這片海……
ps:小琪,謝謝你,讓我感受到真誠的可貴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