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本文為台東縣金峰鄉正興村舉行的「大武山自然保留區經營管理座談會」整理記錄,族人耆老說明了許多傳統領域與文化的關連說明,因原文較長,分為4篇刊登,本文為系列2,閱讀其他文章請點選文末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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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的獵區成為只可遠觀的自然保留區?!那是我祖先的生活領地!
面對這次林務局及專家學者來討論大武山自然保留區的經營管理,得先回到原住民在這塊土地的主權問題,與會的當地居民質疑,幾千年前他們就住在這裡, 但外來的政權來了,就逼他們下山,這就好像把這塊土地的主人趕走,搶了他們的地,禁止他們回去,還要跟他們討論不久以前還是他們的土地要如何處置,情何以 堪?而又這次的座談會,是否作為政府願意改過向善的一個契機?
當天與會的當地原住民,大部分是金峰鄉正興村的耆老,而正興村內的四個部落[3],正是當年住在太麻里溪上游的山坡上,被日本人和國民政府為了自身利益強迫遷撤下來的,正興村的耆老在會場上的發言都相當的發人省思,由於語言溝通的障礙,由金峰鄉正興村部落長老黃進成牧師擔任族語翻譯,以下呈現部落紀錄:
金峰鄉嘉蘭村部落會議主席李文彰說到:
「這個大武山自然保留區它不應該是一個經營管理,而是一個非常嚴肅的議題,我們要講到這塊地的歷史定位,1850年以前,我們一直都住在山 上,政府對我們主權並不尊重,希望教授能夠把我們意見帶回去,給高層聽到。像這樣的座談會,是不是可以透過分區的座談,原住民像個失根的蘭花,飄在國民黨 的天空,是不是可以針對各部落的遺址,透過分區的座談,探討給予各部落地權的探討。」
金峰鄉五個山地村位置,大部分居民都來自金崙溪及太麻里溪流域的舊部落。(圖源:台東縣金峰鄉衛生所主任高正治醫師)
金峰鄉正興村卡拉達蘭(kalatalan)部落長老陳秋輝:
「我們很痛苦談到這個題目,應該先把這個定位、歷史的定位提出來,雖然目前原住民的處境是歷史的使然,但要看一個國家的偉大和文明度,就看他有沒有尊重原住民的自然文化,原住民對土地的態度,老人家說土地是我們母親、我們的愛人,但我在讀書的時候所受到的漢人教育,好像是說,有土地就有財…所以請你們放心,永續發展我們應該是沒問題的。」
正興村四部落在太麻里溪上游的傳統位置,及保留區範圍,可從途中看到只有卡拉達蘭部落有部分落在保留區外。(圖源:Google Earth)
金峰鄉正興村保我目里(paumuli)部落頭家的長子勒馬力子‧耶勒滿:
「別人稱呼我是頭家,但我不敢這樣講,因為我的父母還健在[4],所以我說我是包盛社[5]的長嗣,我只講我的部落舊址在保留區,大武山是我們排灣族、魯凱族的聖山,是我們的母親,我們包盛社也從屏東繞過大武山到金崙溪上游的kinilaljan[6],那個時候,就連武力強大的卑南族來侵犯我們,也鍛羽而歸,不敢再來侵犯,
大概兩百年前左右不知道為什麼,部落分崩離析,有的就到金崙、溫泉、賓茂、多良、台坂、土坂[7],有的還回到屏東,兩百到一百五間,有部分到舊包盛社,日本那時候還在幕府,中華民國還未出生,我們的那個年代,有很多的傳統和習俗,都延續到現在,沒有間斷過。」
金峰鄉正興村保我目里(paumuli)部落頭家的長子勒馬力子‧耶勒滿(攝影:胡人元)
大武山與保我目里(paumuli)舊部落位置,及保我目里(paumuli)前部落kinilaljan。(圖源:Google Earth)
金峰鄉正興村比魯(viljauljau)部落青年陳進興:
「我的父親在舊比魯(viljauljau),母親在舊斗里斗里(duliduli),所以我每年尋根[8]都要去兩次,有時候時間會衝突,我就輪流去,我大概一歲多的時候,部落就就從山上遷下來,我依稀記得當初從太麻里溪走下來,
我記得,我爸爸告訴我,比魯(viljauljau)和斗里斗里(duliduli)是小部落,總是會有一些傳統土地,一個部落的完整性是包括土地、獵區、住區、河川,有頭家、有子民,後來政府把大武地區設一個自然保護區,原來舊部落被迫遷前就在那邊,現在政府設了法,禁止了很多東西,有人說是消滅了我們(因為消滅了我們的文化),我們還在舊部落的時候,那邊(山林)就已經被保護得很好了啊…我們在山上本來活比較久的,但下來以後平均壽命就降低,
我小時候,被政府強迫搬下來,沒有補助我們,下來了,我們還要自己回去舊部落搬木頭來正興蓋房子,為什麼我要講這個,你們政府定了一大堆的法令,不跟我們商量,也不是先跟我們講,限制我們一堆,要我們幹嘛,又不給我們飯吃…我知道政府單位也很辛苦,但給我們這次機會,把心裡面的話講一講。」
金峰鄉正興村保我目里(paumuli)部落長老老村長黃友信:
「這次你們來,我覺得林務局跟政府是有陰謀的,但首先,我先把包盛社(保我目里)跟我的關係說明一下,我是民國三十年在包盛生下來的,並在民國四十四年下來,我在那邊活了十三、十四年的樣子,
我看到了包盛社的狀況,跟我的關係說明一下,包盛社有上下部落,叫kalapayan,部落總共分成三個部份,我們是下部落遷徙到正興村,我的祖先 叫luma,曾經在大武山做過祭祀,他在樹上等動物,一天見到有一百多隻,太多動物了,還打到一萬多隻的鹿茸,沒辦法算,太多了…保我目里(paumuli)的意思就是,有很多鹿茸,用太陽去曬,曬到太陽都改變了,動物多到遮掩了太陽,形容動物豐饒…。」
金峰鄉正興村保我目里(paumuli)部落長老老村長黃友信(攝影:胡人元)
金峰鄉正興村保我目里(paumuli)部落長老黃太一也說:
「排灣族從盤古開天,就存在於大武山,大概兩千年左右,在東部發生大洪水,那時動物都跑到大武山,經過天、人的祭典,送了幾百隻的山豬,洪水下降,排灣族開始分別從東西方山上下來,我們本來就會生火,我們也會從海水裏面煮水提煉鹽巴,不是從交易而來[9],我們原住民在台灣不被尊重,但應該慢慢會達到理想境界,
本來台灣是犯人放在這裡的地方,鄭成功後開始跟平埔族通婚,這裡是不被重視的地方,但我們本來就住在這裡,現在尷尬的,我們要納稅,政府變主人,但應該是政府要養我們,不明白為什麼反過來(因為政府正用了他們的土地)。排灣族本來有自己的組織,但現在都被(殖民政策)瓦解的,有天、有頭家、有祭司的平等,有一個天地人平衡的倫理,本來頭家與在地耆老去解決部落的問題,但現在卻有了政府的干預…。」
金峰鄉正興村保我目里(paumuli)部落長老黃太一(攝影:胡人元)
種種的發言,都在在向與會的專家學者及林務局官員說明,「你們現在在談論的土地,正是我們已經失去的家園。」
註釋:
[3] 分別是卡拉達蘭(kaladjalan)、保我目里(paumuli)、比魯(viljauljau)和斗里斗里(duliduli)、
[4] 排灣族以頭家家族長嗣有優先繼承部落頭家的繼承權。
[5] 日據時代部落舊稱,為日本人所音譯命名,原發音為paumuli(ㄅㄠˇㄨˇㄇㄨ ㄌ一ˇ)
[6] 此為一地名,排灣族看到一地有何特色,便會以其特色命名,在此形成部落,便以此地名稱呼其部落。
[7] 當時皆是位於現在的台東縣的排灣族部落。
[8] 每年回去舊部落祭祀祭祖的活動。
[9] 長老黃太一強調,排灣族很多在自然間生活的智慧是自己長出來的,而非透過外來文明的教導與賜予。
(系列待續)
好想回舊部落的家 但是回家的路好遠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