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潮書寫18】流逝

我住在一個離海不遠的村子裡,幸福的不只是這樣,家門前還有一條蜿蜒而過的河,站在河堤上順著河水可以遠眺前方的海洋,沒法到海邊走走的時候,我靠著這條河安撫那潛意識中對水域的渴望。

如果想知道一個國家如何對待海洋,或許只要看他們怎麼對待河流就能得到解答,因為善待一條溪流,就能擁有一片純淨的海洋。

生命源自於海洋,地球百分之七十是水,人體的含水量大致也是如此的比例,人類的血液、汗水與淚水也恰如海水是鹹鹹的滋味,無論你是否認同演化的觀點,水終究是生命的不可或缺。每個人的生命記憶不一定有一片遼闊的大洋,但至少會有一條溪流或一道溝渠,可能就在住家旁或者在經常來往的路上。

我住在一個離海不遠的村子裡,幸福的不只是這樣,家門前還有一條蜿蜒而過的河,站在河堤上順著河水可以遠眺前方的海洋,沒法到海邊走走的時候,我靠著這條河安撫那潛意識中對水域的渴望。

河面的風景隨著四季有不同的變換,綠草如茵是春天給它的妝扮;夏天颱風季節所帶來的洶湧水勢,往往將河面一掃而空,展現出河流寬廣的模樣;一根根迎風搖曳的五節芒花序,映照出秋收的豐滿;冬天或許蕭條了些,但枯樹枝條屹立的蒼勁才得以彰顯。

除了四時風景可以豐富視野,屬於聽覺的享受也令人驚豔,白天草叢中為數不少的鶯亞科鳥類,總是一高一低相互叫陣,直到傍晚白腹秧雞高鳴「苦哇!苦哇!」,才得以暫時休兵,換上來的是夜裡不停的蛙鳴,熱鬧的情景展現出這些鄰居的爽朗與熱情。

18圖三
沒有人為工程介入的河流原始樣貌。

在觀賞與聆聽之外,我也喜歡下到河床探險,白鷺鷥是這條河的常客,雪白的身影點點落在河面,河中魚蝦的鮮美也只有牠最了解,走在各種不知名植物叢生的的河床上,尋找自己熟識的那一些,或摘一點從上游移居來此的野生空心菜,作為晚餐的一道佳餚美味,走累了就坐看雲朵和河水,聞著淡淡的泥土與青草香味。家鄉的這條河陪著我日日夜夜,我們的故事仍精采續演…

現在我住的地方門前也有一條河,之所以注意到它,並不是因為它特別容易讓人親近,而是從窗外看出去,恰巧可以居高臨下看到溪流的樣貌,夾在水泥堤防之間,約三十公尺的河寬,中間有人工水泥砌成約十公尺寬的水道,水道的兩旁有人工植栽單一的水生綠草,平時河水都被侷限在人工的水道上,只有當豪雨來襲時,滾滾的河水才會溢出。會常常看它,除了是窗外無可避免的一景,大部分時候只是想知道,豪雨所帶來的河水暴漲情形,我們之間始終有一種無法靠近的距離,唯有在出海口的最末段。

順著門前河邊往下走,不遠處就是出海口,黃昏時會有許多人沿著這條河堤散步與運動,這裡沒有過高的圍牆阻隔視線,河中也沒有人工水泥河道,在此才得以略為感受到這條溪流的自然面貌,河床上一片翠綠的青草,牛群正大快朵頤,蹲坐在草叢間的釣客,正用一根細線探訪溪流,這一幅悠閒的風景放慢經過的人群,這條門前日夜奔流的河水,終在出海的末段流入人心。

18圖二
從河右岸看截彎取直整治過的河道。

好景不常,前些日子河邊開始大興土木,原以為只是整修河堤,不料整修完河堤還附帶在河堤上築起了一道高牆,牆的高度若以路面為基準來算,大約有一百五十公分高,而這一道高牆正築在溪流那原始自然的最末段,一路延伸到出海。我百思不解這是什麼狀況!引頸望向對岸,兩岸大不同,河的另一邊並沒有高牆,一條河流兩樣風景,考慮的是什麼?為什麼要築一道如此高的圍牆?為什麼要剝奪人與河僅剩的一點情感?

我不是水利工程師,所以無法計算出怎樣才是安全的結構與高度;我也不是經濟學家,算不出納稅人的血汗該怎麼和治水取得該有的平衡點;我更不是政客,能夠懂得拿捏該為了選票而建設還是是真的需要。

也許拜那一道高牆之賜,更讓人能夠理所當然的視而不見,河裡會有什麼垃圾和什麼污染都可以不管,不是不關心,是沒法看見,是被迫用惡臭與髒亂取代陣陣的青草香,這一道高牆,給了人們漠視的好理由。一條河如果能引人注意,不是靠自然之美那就是惡臭,如果我們覺得它很美,那就一定不會以高牆阻擋視野,除非我們視它為洪水猛獸,又或者我們從來不曾用真心,去善待那從城市蜿蜒而過的溪流。一個政策,一筆預算,改變的不僅僅是多了一道高牆,還有人河之間可能的情感。

沿著河岸來往運動的人們,今後只能更專注於健身,那屬於溪流自然的風光已不復見,曾經微風吹過綠草,牛群沐浴,白鷺停棲,都會漸漸成為泛黃的記憶,留下來的只剩一道綿延無盡的灰色高牆,記憶中的精采,就只剩日後的回憶。

門前的河水仍日夜東流,逝去的除了歲月,還有那一條又一條可以豐盈生命的溪流。

18圖一
河左岸河堤上築起了一道約有一米五的高牆,正在溪流那原始自然的最末段,一路延伸出海。

(閱讀更多「黑潮書寫」系列文章,請點選這裡)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小地方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