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級的兩岸─高原上聽海(三)

在孫楠之後還有一個壓軸歌手,沒有主持人介紹,她自己從後台跑上來了,是台灣的張惠妹。沒有任何舞者,阿妹一人隻身款款走到舞台前,和觀眾們打招呼:「香格里拉,你們好嗎?」

編按:本文作者為小地方長期寫手,在東部關注地方議題。本文為作者在中國的小地方旅行系列文章,從台灣七年級生的角度寫下兩地人情、地方感的差異。本系列為「七年級的兩岸」系列最終曲,閱讀其他系列文章請見文末附錄。

05
香格里拉

康巴藝術節十年才輪到香格里拉舉辦,看著眾多市民擁戴這個祭典也似的舞台,我知道我是來得晚了,卻也不嫌太遲。沒有期待的舞蹈,這是一場大型演唱會,煙火在天上華麗炸開的時候,民眾都驚呼了,他們把頭抬得老高,驚喜地看著黑幕裡燦爛的煙火餘光,和細細小雨一同墜落,如果你還記得低頭,那麼你會看到舞台前觀賞的人們手上都有配給一支綠色螢光棒,在黑夜裡大片地晃舞,不知道為什麼,那些仰天快掉下來的藏族頭巾、和下邊擺弄的綠色光影,比上頭華美綻放的煙火更吸引我的目光。

表演精彩緊湊,75億人民幣一舉投資在這數年一度的藝術節裡,聲光效果十足,各民族歌手容中爾甲、高原紅組合樂隊、花兒樂隊、火風、香格里拉組合……輪番上場演唱,高亢的歌喉提醒在地民眾自信與驕傲,而我,一個小小的外地人,和香格里拉小老百姓們在這個冷雨霏霏的夜下,一起聽見了這麼多民族歌手與樂團的現場,那些高原大地特屬的音符響徹天空,儘管是流於形式的演唱會、儘管少不了官方交接的制式、也能感覺到強勢流行文化裡傳統悄悄的失落,也不禁要感到一絲榮幸。

06
聽草原之歌像打開一扇窗,窗外綿延無盡

單純的觀者都會有輕淺的主觀:我被容中爾甲的〈牧人〉所震撼;皺眉於花兒樂隊的曲風和服裝造型;喜歡火風十年不衰的〈大花轎〉;驚嘆於香格里拉組合的藏式唱腔……盯著舞台來去,感覺自己在民族與流行文化之間來回不停地折返跑著,還遍尋不著那條最後衝刺的終點線(比稍早的售票端點還難尋的)。

晚會到尾聲,主持人介紹歌手孫楠出場,全場響起熱烈的歡呼,我問身旁的老叔孫楠是誰?老叔看著我的眼神奇怪,我知曉這必然又是一個知名歌手。

紅旗飄飄就是在這時候出現的。前奏才剛下,幾個舞者舉著偌大的五星旗跑出舞台,紅色的舞台煞是鮮麗,孫楠站在台上面唱著一曲〈紅旗飄飄〉,數把五星大旗就在舞台上飛舞起來,

「五星紅旗/你是我的驕傲/五星紅旗/我為你自豪/為你歡呼/我為你祝福/你的名字/比我生命更重要」孫楠大跨度的遼闊音域穿透耳膜,悅耳的流行音符粉飾政治宣傳歌曲的意圖,這麼多人或仰望或俯瞰紅旗飄飄,微笑與默不作聲各自在心底發酵,揮舞的紅光氣勢磅礡地照印在我們臉上,隔壁老叔扭頭和我說這歌很紅啊,我笑著應和,紅旗飄揚在黑夜裡,「紅旗飄呀飄/紅旗飄呀飄/騰空的志願像白雲越飛越高/紅旗飄呀飄/紅旗飄呀飄/年輕的心不會衰老──」舞台突然變得無限殊遠,莫名感到有些孤單。

07
黑夜裡的紅光

夜已深,在孫楠之後還有一個壓軸歌手,沒有主持人介紹,她自己從後台跑上來了,音樂前奏有熟悉的海浪聲,是台灣的張惠妹。

沒有任何舞者,阿妹一人隻身款款走到舞台前,和觀眾們打招呼:「香格里拉,你們好嗎?」混著眾聲四起的「好──」背後大螢幕出現了藍色的海浪,高高捲起又落下,打在沙灘上濺起無數的白色浪花,阿妹一開口,一曲曾經再熟悉不過的〈聽海〉,從她的口中流洩出來。

08
聽海

從未想過會在這裡看到阿妹,儘管已有心理準備,進會場前我還玩笑似地和胖大嬸說:「都已經來到這裡了,我真不想聽張惠妹啊!」走到這麼遠,還擺脫不掉台灣如影隨形的流行符號,你以為你會在高原上聽見更多陌生的美麗歌喉,所以你知道歌手名單有張惠妹時,你的眉頭不客氣地皺了起來,想著:康巴藝術節怎麼會請阿妹?這裡不是北京也不是上海杭州,更不是台北巨蛋!

但就在孫楠的〈紅旗飄飄〉後,阿妹走出來了,大螢幕上的海浪好熟悉,在這種時刻,耳朵和眼睛都如此敏感,再多一點點煽情的符號都能輕易勾人鄉愁。重點不是張惠妹,重點是我在香格里拉遇見了台灣阿妹唱〈聽海〉,那大概是我高中時期的流行歌曲,隨隨便便走在街頭都能聽見的:「寫信告訴我/今天海是什麼顏色/夜夜陪著你的海/心情又如何」是穿制裙乖巧上學的年紀,朗朗上口的歌詞,無聲駐足在一段悄然流逝的時間裡標記著什麼?十年後再撞見這首歌,如今我又在哪裡?

靜靜坐在那裡聽著,那種空蕩的孤單感迅速被填滿了,看台下的人們在黑幕中搖著手中的閃光棒,有多少台灣人坐在這裡?盯著藍藍的大海,恍若花蓮七星潭就在跟前,眼角要溼了,竟然是因為我最不想聽、最熟悉的阿妹!

總是這樣,島嶼悄然無聲地在心底浮現,為各式各樣瑣碎無奇的理由,浸泡著這岸的旅居生活。

你是如此矛盾,為阿妹在這裡出現感到不滿,又為阿妹的存在感到自豪,是的,她足以代表你的所來之處,一座吵鬧又樂麗的島嶼,同樣擁著多種不滿與自豪。在那麼多精彩的歌手之後,在氣勢磅礡的紅旗飄啊飄之後,換阿妹一個人站在舞台上,唱幾首多年前傳遍台灣大街小巷的歌,當年也許只是流行歌曲,現在卻飽含了海洋、高山、時間和記憶的鮮明暗示。歌手原來不是只有名氣與歌藝,更多還有時代與地域的表徵。

這個壓軸歌手,來自小小的島嶼,對香格里拉並不了解,卻大方在舞台上清唱卑南族的古調,把她的家鄉介紹給高原上的人民。我坐在看台上,看她拉著新買的藏裙唱唱跳跳,小女孩似地開心地指著裙上的華麗藏飾,說她一看到就忍不住買了……

我明白在某種程度上,她已經為我們代言了台灣,那不見得是最恰當和貼切的,但就現階段而言,這就是我們推出的代表。當阿妹引吭高歌「我~站在高崗上/遠處望/那一片綠波海茫茫/你~站在高崗上/向下望/是誰在對你聲聲唱……」,一曲〈站在高崗上〉的遼闊音域,拔起了小島的層層青巒,引發人們無邊的想像,對台灣人而言,勾起的卻是鄉愁,或雲淡風輕、或千頭萬緒。

09
連綿的青山百里長呀

高高的看台上,沒有人知道我是誰,但我如此珍惜,聽見高山大海。

順隨著人群下樓,出會場時已經太晚,不可能有接駁車可以送我到數公里外的客棧了,除了穿著的一套衣服、一本書、一張被撕過的票卷,我什麼也沒有。乾脆打的(坐計程車)到附近的獨克宗古城隨便找客棧下榻,近午夜我走到櫃檯前:「你好,我要住店,但我沒有證件。」「沒有證件?」「嗯,大包在另一個地方,看閉幕式太晚了…」我趴在櫃台上,心裡很篤定他一定會讓我住,因為我看來是如此穩靜自在。

關燈入睡,閉上眼以前,我想著曲終人散的熱鬧與冷清、想著冰冷又嘹亮的節慶雨夜、想著紅旗飄飄與即將到來的十一國慶、想著阿妹一人之身站在舞台上高亢地唱……胡亂想著,夜深而安靜,我彷彿真聽見了,海浪翻覆的聲音。(系列完)

【網路試聽-相關歌曲分享】容中爾甲〈牧人〉

http://disk.kugou.com/downSongs/E5B3F8D2EDE67F14/1/mini.html

花兒樂隊〈我們能不能不分手〉

http://zhangmenshiting.baidu.com/service/8c268002e942ede9d31eed8ff7de94a1.mp3?xcode=bec031aa4eceb418ddd81b1cd623699023

火風〈大花轎〉

http://zhangmenshiting.baidu.com/service/fb3a53db2584db6f596b89870ca8a97d.mp3?xcode=a22cb6c33dad4dcab01bc2d9372dd69723

孫楠〈紅旗飄飄〉

http://zhangmenshiting.baidu.com/service/e518a90e98a460b99c669845f2da9937.mp3?xcode=b31cd7d8021ae0165f95e00aab9b0a9325

張惠妹〈聽海〉

http://zhangmenshiting.baidu.com/service/f3f83cdb7b589c091dc76283d086ea74.mp3?xcode=e710509df90c9dad331c92976fdfd69e2b

延伸閱讀:七年級的兩岸系列

(本文轉載自2004-2010年行政院新聞局製作之「小地方-台灣社區新聞網」)

七年級的兩岸─高原上聽海(二)

六號門說八號門,八號門說十一號門,十一號門說三號門…詭譎拖延的過程迅速凝結了一票人的意志力,一股火隱隱竄在我們快捷的腳步間,直到我們完整地繞完了一整座體育館,還是不得其門而入。

編按:本文作者為小地方長期寫手,在東部關注地方議題。本文為作者在中國的小地方旅行系列文章,從台灣七年級生的角度寫下兩地人情、地方感的差異。本系列為「七年級的兩岸」系列最終曲,閱讀其他系列文章請見文末附錄。

03
街口

獨自坐了四個小時的車,在昏沉的意識裡來到香格里拉,小雨中我負著大背包走在三千三百米的高原上,只為了趕赴康巴藝術節──一個來自香格里拉的藏族朋友曾經的邀請,他說一定要來看看,話語中能感受到他對康巴藝術節的期待。

我其實並不了解康巴藝術節的細節與內容,僅僅依憑一分誠摯的推薦而來,下車後我甚至來不及去客棧,便馬不停蹄沿街詢問表演節目和相關票務,縣城的人民很友善,儘管知道不多,也微笑回答我的問題,才知道當晚正是最後一天的閉幕式。沒有時間遺憾,高原上的小雨真冷,打著傘我尋找半天,還是沒找到售票端點。

而你必須不厭其煩地問,才能在多種不同的答案裡漸漸找到那個推測的平衡值,漸漸發現當地人幾乎都有票劵,直到連路邊的清道婦女都想把她120元的票賣給我,才恍忽明白這是全縣城共襄盛舉的活動。我搖搖頭向清道婦女道謝,最便宜50元的票卷到底在哪?

04
小吃店裡他們告訴我,晚上要看閉幕式的電視直播

直到縣委會應允我拿票,距離閉幕式只剩下一個小時了,而我還背著大背包狼狽地站在街頭。和縣城外的客棧聯繫,請師傅來接走我的大包,抽出一本書當作等待節目開始的工具,捏著那張得來不易的便宜票劵,一身輕鬆地前往會場。

眼睜睜地看所有公交車搖身一變為藝術節專用車,看許多當地民眾攜家帶眷一群一群跳上車,這是香格里拉的盛事。一個人默默坐在公交車的角落,驚訝於沒有多少遊客同行,周遭的人嘻笑怒罵著,人手一張票,有人聰明地帶了雨衣,高原上的人們,黑黑的皮膚上,是紅通通的兩頰(美麗極了的高原紅),很開心自己混在人群裡,同縣民共赴往一個盛會──由雲南迪慶、西藏昌都、四川甘孜、青海玉樹等四地共同舉辦的康巴藝術節閉幕式晚會。

我們在一個大型體育館前通通被倒下車,我拉緊大衣隨人潮前進,看眾多家人、情人與朋友手拉手或肩並肩前進,想起參加高雄世運會的場景。體育館一共有十三個門,50元門票必須從五號門進去,我跟上了一小群尋找五號門的人,同一工作單位的六個職員,大家繞著繞著終於找到五號門,但它被關起來了,守門負責人冷淡地說:「你們要從後面的門進去。」於是我們一列人,乖乖地往六號門前進。

就這麼一號門一號門地問,奇怪的是,每個門都在相互推拖,六號門說八號門,八號門說十一號門,十一號門說三號門…詭譎拖延的過程迅速凝結了五號門一票人的意志力,你感覺到一股火隱隱竄在我們快捷的腳步間,直到我們完整地繞完了一整座體育館,還是不得其門而入。

五號門隊伍的領頭,是一個氣勢洶洶的胖大嬸,她最後提著守門負責人的領子,高聲說:「我們已經繞完了一整圈,到底怎麼回事兒啊?!」、「最便宜的票不是票啊?」一旁有瘦小的大叔好聲好氣地拉著她,和守門負責人鞠躬:「隨便幾號門都可以,趕緊讓我們進去吧!」

我卻覺得因為這群人,而得以津津有味地享受整個延宕的過程。我不是一個人,除了看表演以外,還參與了生動豐富的細小生活。如果這是一齣話劇,那位胖大嬸必然是個逗趣的要角,在她凌厲氣勢的高聲要求下,十三號門負責人不得不配給一個警員給我們,領我們到三號門,由警員親自和三號門負責人溝通,大家終於順利進場。

最便宜的票在露天看台上,頂上空空,我們得淋雨觀賞演出,好在每個座位上都有一件塑膠雨衣(據說第一天大雨傾盆的開幕式令許多人變成落湯雞),左右無人之時,一人能拿上好幾件雨衣,鋪椅座、椅背或直接把露在外邊的雙腳圍起來,一邊發抖一邊等節目開始。

(系列待續)

延伸閱讀:七年級的兩岸系列

七年級的兩岸─高原上聽海(一)

我從不在意我們的國慶節,身邊的親友們亦然。不知道為什麼,台灣沒有太多人在乎這日子,只有少數人對總統府前的閱兵和表演會感興趣,國慶節對大多民眾而言,幾乎失去了意義。

編按:本文作者為小地方長期寫手,在東部關注地方議題。本文為作者在中國的小地方旅行系列文章,從台灣七年級生的角度寫下兩地人情、地方感的差異。本系列為「七年級的兩岸」系列最終曲,本文為此系列之首。閱讀其他系列文章請見文末附錄。

我第一次感受到國慶節的重要性,是在束河古鎮。不是第一次在中國大陸過十一國慶,對十一大假早有心理準備,這裡,每逢十一大假,蜂擁而至的人潮會淹沒所有原本暢行無阻的道路,麗江大研古城就像是暑假的八達嶺長城,萬頭鑽動之間寸步難行,你僅僅是站在古城口,就能感受到緊窒的呼吸,聰明人選擇在十一大假時留在家裡休息,然則無可選擇的上班族,在這一年難得一周的長假裡,仍是忍不住拔腿奔向心中所嚮往的,他方。

好多年了,除了需小心避開這期間所生產的大批車流與人潮之外,國慶節這三個字,對我來說無關痛癢。

一直到這一年,我待在麗江束河古鎮一間客棧裡幫忙,偶爾縮著頸子走在人來人往之間,躬逢其盛我才慢慢知覺到,人們是如何在尋常的瑣碎裡靜候他們一年一次的國慶到來,政府設置長假令人民翹首盼望,然後你發現,是的,不管商家或消費者、勞工遊子或老闆,他們都重視國慶節。

十一大假的尾聲,我拉著店裡的狗出門買東西,夜裡,昏黃的路燈映照在青石板路上,發出沉穩的老光,走著走著,感覺到連日的外地人潮逐漸遠去,古鎮就要回歸平常的安靜,人人都將回到自己的岡位上努力,而十一仍舊會到來。走著走著,我站在〝光陰故事〞酒吧前停步了,傻楞楞的看著紅通通的店門口,小小的五星旗插滿了店面,在黑幕裡靜靜飄舞,抬頭,天上還有星星,才想起這一天是十月十日。

我從不在意我們的國慶節,身邊的親友們亦然。不知道為什麼,台灣沒有太多人在乎這日子,只有少數人對總統府前的閱兵和表演會感興趣,今年十月十日不巧又逢星期天,沒有放到假,國慶節對大多民眾而言,幾乎失去了意義。

狗子不耐地使勁兒向前,狗鍊子拽著我的手,我還呆呆佇立在酒吧店門口,在一片紅旗飄飄前,在「光陰故事」斗大的招牌下,失笑地想,為何我要在這裡,才思考十月十日的意義?

我們是如此討厭形式的東西,誰國慶節會掛國旗啊?年輕如我們,插國旗的意識形態實在可笑,奇怪的是,我們卻不厭倦於在聖誕節擺出聖誕樹、在情人節買巧克力、生日時對著蛋糕許願吹蠟燭……我們可以津津有味地如外國一般過節,卻對自己的國慶節沒有太多感受。這是社會文化背景的差異,還是全球化的影響?

我摸摸口袋,莫名想把紅旗插遍店門口的酒吧拍下,空空如也的結果,是拉著狗子慢慢踱步回家,經過小石橋時,回頭看了一眼「光陰故事」,那一間用羅大佑的歌命名的酒吧,夜裡的紅旗已經看不見了,相機還擱置在二樓的房間裡。我就這麼決意回房拿相機,要拍下記起國慶節的那個位置。

02
那個位置

在短短回來拍照的路上,我猛地想起了,上一次遇見紅旗飄飄的地方──一個月前的香格里拉。

(系列待續)

延伸閱讀:七年級的兩岸系列

七年級的兩岸─ 一壺熱咖啡(三)

你不曾這麼頻繁地遇見這些老歌手:潘越雲、羅大佑、張艾嘉、齊秦……你想像著爸爸媽媽的年代,再細想這個時代。突然覺得中國旅行之所以迷人,就是在不厭其煩地磨擦裡,驗證了自己所在的光度。

編按:本文作者為小地方長期寫手,在東部關注地方議題。本文為作者在中國的小地方旅行系列文章,從台灣七年級生的角度寫下兩地人情、地方感的差異。系列文章陸續刊登,本文為此系列末。閱讀其他系列文章請見文末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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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種非常奇怪又有趣的場景,雨停了,陽光偷偷跑出來,從落地玻璃窗闖了進來,照在我們的身體上臉上,關老師叫關燕儀,席間我們幾個人連番點了歌,一曲〈偶然〉悠悠地唱,有人高聲爭論著國族認同的課題、有人在藤椅上伸懶腰。我抱著抱枕,覺得這是珍貴的一刻。

熱咖啡是老梅請的,但老梅顧不上喝咖啡,咖啡偷偷地涼了。

無所謂了,誰在乎呢?陽光滿溢一刻,一幫人嘩啦一散,跑到庭院的露天咖啡座,又叫了一壺熱咖啡。關老師也換到外邊的高腳凳上,在流動的空氣裡唱著那些蒼老歌語,流水靜靜流。

05
院落的陽光

06
歌者與聽者

爭論會遠去,而歌會留下來。

這間咖啡館其實是關老師自己開的,店裡有賣她自己錄製的碟,結帳以前,四個成都人各拿了幾張關老師的唱片,小瑋挑了一張《莞爾集》,大多是台灣老歌翻唱,我嚷著要創作專輯,關老師難為情地笑著:「年底就會出來了吧!」

07
陽傘撐開,抬眼可以見藍天

離開前,我打趣拍著老梅的肩:「欸~~~你說的地方,我們哪敢不來?品質保證嘛!」老梅暱眼瞧我,很不屑地用手拍著我剛剛摸過的衣袖,一臉嫌惡,看我如預期中的杏眼圓睜,一桌見了都哈哈大笑。成都老爹從桌上拾起新買的藏帽,笑著跟我們說:「今天很高興認識你們。」我撞了撞小伙子的肩:「爬哈巴雪山順利啊!」

老梅又領著一幫人走了,我和小瑋在束河古鎮滿溢陽光的石板路上散步,看綠草在水裡招搖,來來往往的遊人們忙不迭拍照,樹影落下,細細的水聲真好聽。


青水渠石板路

09
束河古鎮

【後記】

不多久小瑋回台灣,我則留在束河朋友的客棧裡幫忙。前陣子和小瑋通email,我們談起了束河酒吧或咖啡館裡流浪歌手的選歌,其中有半數都是台灣民歌(民謠),我說我時常在午後或是夜間的青石板路上,聽著這些隨機的、古早的校園民歌(民謠)走路,你很清楚自己在雲南,卻明明白白地感覺到台灣的力道,不深不淺地刻劃入自己的身體,在腦袋裡蠻攪。

你不曾這麼頻繁地遇見這些老歌手:潘越雲、羅大佑、張艾嘉、齊秦……你想像著爸爸媽媽的年代,再細想這個時代。信中小瑋說了一段話:

回台灣最常聽的就是關老師的《莞爾集》,昨晚朋友跟我聊起了九○年代──我們的青春期與童年,不知覺也泛黃了。在雲南旅行的時候,常會有一種錯覺,覺得是什麼樣的心情,讓這些在台灣已經沉積在歷史表層的情感,在麗江在大理在許多我們行經的角落、或酒吧或是與哪個陌生人攀談起來時,有了被唱起的意義。

兩岸民歌的流行即使是有時代政治性的操作,但是我們無可否認它之於同時代人們的意義與情感。如果音樂是音樂,生命是生命,我們可以知道政治的意圖,不做無知的盲從;如果我的音樂與他的音樂,我的生命與他的生命,因為生命經驗的緣故,而沉默而熱烈,也許這就是老翟(註:見〈湖畔唱國歌〉一文)說的,沉默的大多數,真正、真正的意義。

我讀的時候,突然覺得中國旅行之所以迷人,就是在不厭其煩地磨擦裡,驗證了自己所在的光度。(系列結束)

系列閱讀:

七年級的兩岸─ 一壺熱咖啡(一)

七年級的兩岸─一壺熱咖啡(二)

七年級的兩岸系列

(本文轉載自2004-2010年行政院新聞局製作之「小地方-台灣社區新聞網」)

七年級的兩岸─ 一壺熱咖啡(二)

隔壁你來我往的高聲論辯,老梅都快站起來了,那成都姊姊把披肩拉得死緊:台灣和大陸是分家的兄弟而沒有所謂的母親;見鬼的中國就是一個母親養了一個大逆不道的兒子!

編按:本文作者為小地方長期寫手,在東部關注地方議題。本文為作者在中國的小地方旅行系列文章,從台灣七年級生的角度寫下兩地人情、地方感的差異。系列文章陸續刊登,本文為此系列之首。閱讀其他系列文章請見文末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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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狀態,像一把刀在中間輕輕劃開,在空氣裡產生蕩漾的波紋,如一層無形的玻璃分開了兩個介面,和平並存。

喔,並不是台灣介面和大陸介面,隱形的透明玻璃在我和老梅之間,我和小瑋眼睜睜地,看這個在中國大陸流浪幾十年的台灣阿伯激動地訴說著什麼,對象是坐在對面的成都姊姊,她拉緊披肩窩在藤椅上,慵懶的同時卻堅定不移地表述她的觀點──中國是母親,台灣遲早要回歸。

這下好了,三個台灣人橫向並排,對邊是四個成都人,然則兩種明顯不同的氛圍卻垂直劃開成兩半。隔壁是老梅和成都姊姊的爭辯,一旁還有位成都大哥時不時搭腔;我和小瑋對邊則是一個成都老爹和小伙子,許是性格的關係,我門四人得以從容不迫地慢聊台灣。

成都老爹和小伙子柔軟地看待兩岸關係,有胸襟接納許多改變。他們說,這本來就是兩個政黨養出兩種不同的文化與生活;我們說,是啊,但台灣人有時也太自負了。最後我們都承認,兩邊的在上位者各自用他們的方式教育管制人民,我們所知的對岸都殘破不全,除非你不停地去碰撞、去接觸去經歷,否則你很難有周全的管道去理解兩樣不同的世界。

在我們舒暖交談的同時,隔壁是你來我往的高聲論辯,老梅都快站起來了,那成都姊姊把披肩拉得死緊:台灣和大陸是分家的兄弟而沒有所謂的母親;見鬼的中國就是一個母親養了一個大逆不道的兒子!

如果你不很在意兩岸到底是兄弟還是母子,如果你陡地停下來啜一口咖啡,就能聽見駐唱歌手關老師的沙啞飽富情感的歌聲洋溢在耳邊。老梅會停下,低聲問我們:「要不要點歌?」小瑋點了一曲梅艷芳的〈女人花〉,老梅回頭繼續交鋒,儘管我們能靜好聽歌,但我關心老梅的激動情緒,和小瑋不約而同地,悄悄在心底震動。

03
咖啡館一角,雨過天晴的光束

老梅在大陸這麼久了,好多年都沒回台灣,我們以為他會是最習慣而沉默的。完全相反!他如此激烈陳述,激動裡埋藏的,是對小小島嶼的在乎,這問題多年來必然在他心中咀嚼已久,要從歷史與自我情感的糾結裡理清一個所以然來,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在大陸流浪那麼久,他曾不諱言談起過去的婚姻,談起台北、台南、花蓮和南投埔里這些地方,沒有多聊,因為我們也沒再問下去,因為我們更喜歡當下,喜歡看老梅和Jacky在青石板路上同行的背影,一種相互陪伴的莫名幸福。老梅說他決定在麗江定下來,上個月他和朋友在束河租下一個小院,簽了二十年的約,他玩笑地說他再活也不過十五年,他可以和Jacky一起老死。


客棧裡,老梅與他的情人

而現在我們在咖啡館留心彼此,和對桌交付所見所想。沒有人要撕破臉,但都為了呈遞自己的觀感而發聲,每個人都有把對方的話聽進去,認真地吞嚥,消不消化是個人的事,儘管是一個在中國大陸待上幾十年的台灣阿伯,他還是有他的原則,並且為了說清楚這些觀點,不厭其煩地跳出來,舉手發言。

你終於察覺了:成見或偏見有其存立的價值,因為溝通的必然。溝通是一種心意,過程不見得好受,但這是所有人努力對話的理由,而成塑一個時代。

這是我們的時代。(系列待續)

系列閱讀:

七年級的兩岸─ 一壺熱咖啡(一)

七年級的兩岸系列

(本文轉載自2004-2010年行政院新聞局製作之「小地方-台灣社區新聞網」)

七年級的兩岸─ 一壺熱咖啡(一)

從「民謠」這個詞開始,我們交換兩岸在日常生活裡諸多名詞的差異。計程車與出租車、吊點滴與輸液、筆電與筆記本、捷運與地鐵…原本只是交換名字,到後來卻演變成激烈又和平的兩岸交流大會。

編按:本文作者為小地方長期寫手,在東部關注地方議題。本文為作者在中國的小地方旅行系列文章,從台灣七年級生的角度寫下兩地人情、地方感的差異。系列文章陸續刊登,本文為此系列之首。閱讀其他系列文章請見文末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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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離開客棧前,老梅經過我身側,輕聲說:「瀘沽湖回來記得給我發短信,我請你們去喝咖啡聽歌!」溜煙就上樓。我和小瑋說:「老梅疼我們嘛!」神秘地笑了。

相較於麗江大研古城的熱鬧滾滾,束河古鎮顯得安靜許多,老四方街有一間老銀店,從老銀店街角轉彎拐進了小巷,我和小瑋要去一間咖啡館找老梅。

這個五十多歲的台灣阿伯,早年在台灣的生活我並不清楚,但我知道他這十幾年都在大陸,走過大江南北,也去了諸多知名或不知名的景區,根據他的說法:「我在大陸流浪好多年了!」老梅笑笑地,帶著一貫的淘氣。大概是我和小瑋都是台灣小妹的關係,老梅挺照顧我們。

雨後的空氣還有一點潮濕,沿青石板路向前,兩旁咖啡館林立,偶爾能見大狗趴在店門口,在不同駐唱歌手的歌聲裡,我們傻頭傻腦地找那間咖啡館。老梅說的地方肯定不好找。我和小瑋在青水渠的石板路上轉來轉去,鑽進一條小弄裡再穿過兩個咖啡館外院,好不容易才在最裡面那間找到他。隔著落地窗能見Jacky趴在他的腳邊,我老愛嘲弄老梅,Jacky是他在麗江最大的豔遇──一隻從深圳空運過來的黃金獵犬。如今Jacky主人已回深圳,也是老梅和Jacky有緣,主人把Jacky留在麗江,從此Jacky只跟老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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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館一角,Jacky快睡著了

才發現不是只有老梅與狗子,那可是整整一桌的人,老梅把客棧一幫爬雪山的朋友全領來這裡了。走進門,咖啡館播放著好聽的老歌,老梅抬起頭:「嘿,台妹來了!」我們不以為意,就以台妹自居(不是每個人都能叫台妹的)。

按慣例和老梅鬥嘴,坐定後我才發現,好聽的歌聲並不是背景音樂,那可是現場駐唱的,女歌手就在我身後不遠處。我抱著抱枕坐在那裡,長桌的對面是四個來麗江爬哈巴雪山的四川人,一邊簡單地閒聊,一邊聽歌手哼著幾曲台灣老歌,幾次和隔壁的小瑋有默契地相看:「喔,蔡琴。」、「齊豫的。」、「這是……野百合也有春天!」老梅為我倒上一杯熱咖啡,說:「關老師唱歌好聽吧?」

02
玻璃窗上還留有雨後的水氣

下過雨的午後,陽光還沒衝破雲層,我們圍著一壺熱咖啡,沉浸在關老師低沉滄桑的女聲裡,默默惦起這些久未被搬上檯面的台灣老歌。老梅像是大家長般同我和小瑋介紹:「在大陸,他們管這些歌叫民謠。」我揚眉:「你是說民歌嗎?」

對邊一個成都小伙子俯身向前:「民歌是什麼歌?」老梅手一揮:「唉呀,在台灣我們叫民歌,你們叫民謠,同一個意思。」小瑋在一旁補充:「我們也說民謠,不過比較趨近於……民間流傳的、久遠傳唱的那種……」我眨眨眼:「像〈望春風〉。」

從「民謠」這個詞開始,我們交換兩岸在日常生活裡諸多名詞的差異。計程車與出租車、吊點滴與輸液、筆電與筆記本、捷運與地鐵、菜市場裡還有更多殊異的菜名……有趣的是,老梅、我和小瑋坐在這面,隔桌對面是來自成都的三男一女,一個好端端閒散舒服的午後,原本只是交換名字,到後來卻演變成激烈又和平的兩岸交流大會。

(系列待續)

(本文轉載自2004-2010年行政院新聞局製作之「小地方-台灣社區新聞網」)

七年級的兩岸─湖畔唱國歌(3)

老翟說當初買趙傳那一張專輯(強調原版),多年後才得知有一首歌漏了,就是〈英勇勳章〉──我瞬間想起在台灣唱片行翻看新疆歌手刀郎的專輯時,赫然發現裡邊也缺了一首歌〈薩拉姆毛主席〉…

編按:本文作者為小地方長期寫手,在東部關注地方議題。本文為作者在中國的小地方旅行系列文章,從台灣七年級生的角度寫下兩地人情、地方感的差異。系列文章陸續刊登,本文為此系列之首。閱讀其他系列文章請見文末附錄。

07圖七
你並不知道,原來洗衣煮飯之間,也能有那麼多思緒流轉

連續幾年的往返,你清楚地看見了對岸的發展,龐大的經濟體系迅速在幾年之間昂然挺立,有些東西是流失掉了,有些卻明明白白地大步向前。我想起前兩年回台的焦躁,朋友說我不知怎麼浮動地像屁股著火的猴子。那種感覺就是,你眼睜睜地看著島嶼在倒退,當身邊的人玩笑似地說:「別被共匪綁架啦!」、「聽說那邊的廁所都沒有門……」、「他們吃狗肉耶!」、「你不會被他們洗腦吧?」

你不知如何解釋,你質疑人們所以為的對岸,因為那不全然是你所遇見的。所以你開始留心台灣傳播媒介所散播的大陸消息,多少被挑揀過甚至是扭曲的,於是你開始懷疑所謂的「民主」、「自由」、「進步」、「開明」……是否一如當初你被告知的那樣完整。當全島的人都安心以為台灣還走在前面,當我們認為不需要了解太多。

「你們怎麼會對台灣這麼感興趣?」留意到他們喜歡聽的歌都是耳熟能詳的台灣老歌,我好整以暇地問阿琦。

「你們不對這邊感興趣嗎?」他們問。

努力地思索著台灣的大多數,我終於搖頭。小瑋嘗試著解釋:「可能是傳播媒介的關係,台灣比較留心歐美或日本的文化。」

慢慢地,有一種恐懼在心裡面跑出來:這是一種如何詭異的封閉狀態。

我們對這邊不感興趣,有沒有可能,是長久被教育、被豢養的結果?以為對岸還留在二三十年以前,以為我們什麼都知道。是的,我們甚少聽到台灣有禁書或禁歌,但我們想不到的是,在上位者為形塑人民的意識,不論在思維上或文化感受力上,經常有完美捏造的謊言灌溉著我們。當我們以為台灣民主、自由、進步、開明。

什麼樣的謊言?很簡單,只要條件性地篩選資訊進來,人民只能揀選他們能知道的知道,他們就不會知道太多。

老翟說當初買趙傳那一張專輯(強調原版),多年後才得知有一首歌漏了,就是〈英勇勳章〉──在中國大陸,這並不奇怪。我瞬間想起在台灣唱片行翻看新疆歌手刀郎的專輯時,赫然發現裡邊也缺了一首歌〈薩拉姆毛主席〉,心裡的震驚。但想一想,卻又理所當然,這是選擇權的問題。

這就是一種洗腦。

「哪個執政黨不愚民?都一樣的,共產黨或國民黨都一樣。」老翟說,他的聲音很沉穩。

「那,你們另一個叫什麼的執政黨……的中心思想主要是什麼?」阿琦問。

我坐在那裡,捧著溫呼呼的熱茶,看小瑋嘗試說明民進黨的成立與現在,看政治冷感的我們在這個時刻正襟危坐地捍衛與責難,如果我們有國家。

昏黃燈下,他們認真聆聽的臉龐,我突然感到汗顏。

小瑋喝一口大理啤酒,嘆息。

台灣民主自由的糖衣,一層一層洋蔥也似地被剝落了,每當我們一再被迫重新省思台灣的位置和高度,就會再一次心驚,這是一種如何奇怪的優越。然而實際上我們擁有的到底有多少?

隔天早上,湖畔青山靜靜起伏,如大地的胸膛。湖水在陽光下默默發亮,但不刺眼。十一點整,我和小瑋在一樓的大廳裡準備喝熱茶吃梨,老翟說:「要不妳倆今天中午再做飯吧!」小瑋一下慌了,急著跑去廚房看能煮些什麼,我咬著梨也進去了,開始洗菜刀。最後小瑋做了台灣滷肉、炒菠菜、炒平菇、香腸炒芥菜,還有菜頭排骨湯。那頓中餐很熱鬧,「台灣滷肉」一舉贏得全場所有人的芳心,阿琦不斷詢問作法,還是一臉賊兮兮的笑。

08圖八
吃完飯的桌子

走的時候,阿琦和丫丫在椅子上睡著了,小瑋在留言本上寫下了「台灣滷肉攻略」,老翟坐在對邊抽煙,靜靜地等著。我簽下日期的時候,老翟說:「寫民國計年吧!」「啊?」「你們現在是民國幾年了啊?」「九十九年。」

我在本子上寫下民國99年9月6日,背包上肩,老翟送我們出門,一直送到山腳下,不停用媽媽的語言交代著什麼,我們上到山坡上,他還在那邊揮手。我偷偷對小瑋說:「從不知道他這麼多話。」小瑋立時大聲附議:「沒錯!」

09圖九
路上

[後記]

如今,我特別上網找了趙傳的〈英勇勳章〉,把歌詞重新看了一遍,心裡反覆思量那個夜晚,他們激動的口吻。

[英勇勳章] 作詞:祝驪雯/作曲:韓賢光/主唱:趙傳

我又站在這地方/勝利的戰場/年輕的歲月在呼喚/所有迷茫的過往/英雄的土壤/壯志和熱血又再一次激盪在我的胸膛/啊~我親愛的弟兄/汗水辛勞都化為力量/啊~我親愛的弟兄/遙望故鄉我心仍激昂/青天白日旗飛揚/將摯愛奉獻給理想/期待著衣錦榮歸回故鄉/千千萬萬心靈的期望/青天白日旗飛揚/壯志重伸豪情再放/期待著衣錦榮歸回故鄉/永恆不滅英雄的光芒

延伸閱讀:

七年級的兩岸─湖畔唱國歌(1)

七年級的兩岸–湖畔唱國歌(2)

七年級的兩岸─大理的三種目光

七年級的兩岸─湖畔唱國歌(2)

歷史像黑夜裡的貓,赫然出現眼前卻了無聲息。文科出身的我們對政治一向不甚敏感,但兩岸被隱藏的過去在這個時候昭然若揭,我們共同面對了這赤裸裸的一刻。交換歷史,我們就交換了身世。

編按:本文作者為小地方長期寫手,在東部關注地方議題。本文為作者在中國的小地方旅行系列文章,從台灣七年級生的角度寫下兩地人情、地方感的差異。系列文章陸續刊登,本文為此系列之首。閱讀其他系列文章請見文末附錄。

前文:七年級的兩岸─湖畔唱國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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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再走進大廳,四個人圍坐在那裡,中華民國國歌從筆記型電腦小小的喇叭裡傳出來,環繞著我們,丫丫抽著煙,煙圈緩緩直上。

「三民主義,吾黨所宗,以建民國,以進大同。咨、爾、多、士,為、民、前、鋒,夙夜匪懈、主義是從……」我跟著旋律一同哼唱了起來,小瑋手上還握著大理啤酒的酒瓶,暗夜昏黃的燈下誰也看不清誰的神情。

這個久未吟唱的曲,幾乎被遺落的歌詞,在這個時候訴說著什麼?

「哇,你們台灣果然重視傳統教育啊,全是文言文啊!」阿琦怪叫了起來。「沒有吧……不然你們的國歌都是白話文?」我說。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阿琦幾乎是立時就唱了起來,老翟隨後跟上。「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在小瑋的笑聲中擺手,他們的國歌還真是雄壯威武,相形之下我們果然顯得文雅得多。

05圖五
白天掀起簾子,不知夜裡會有兩首國歌

「那你們見過我們的國旗嗎?」我想起升旗典禮目光之所集,擔任升旗手的人總是有些風光。

「怎麼沒見過。」老翟說。

「你們知道!」我驚奇地瞪大眼。

「這有啥好奇怪的?」面對我的大驚小怪,阿琦有些不以為然。

「喔……我還以為共產黨不會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國旗長啥樣。」我努著嘴,向一臉疑惑的小瑋解釋。

「就青天白日旗嘛。」老翟說。

「嗯,我想他們知道。」小瑋往後一仰。

「中山陵上邊就插著啊!」阿琦說。

「啊?」見鬼了,我才不信大陸這裡可以插中華民國國旗。

「中山陵在哪?」小瑋偏著頭問。

「國父陵墓在哪妳都不知道?!」阿琦站起來,作勢欲打,好像這問題問得很該死似的。小瑋跑也不跑,把手舉得老高直笑,也不怎麼難為情。

「……你說我們的國旗是什麼?」總覺得哪裡出了問題,我又問了一次。

「青天白日旗。」老翟說。

我敲敲腦袋:「那滿地紅呢?」

「什麼滿地紅?」阿琦問。老翟不明所以。

「那是黨旗,不是我們的國旗,我們國旗還有滿地紅。」我說。

「青天白日滿地紅。」小瑋朗誦一樣地讀著,一個字一個字鏗鏘有力地。

「啊,什麼樣子的啊?」阿琦問。

歷史像黑夜裡的貓,赫然出現眼前卻了無聲息。文科出身的我們對政治一向不甚敏感,但兩岸被隱藏的過去在這個時候昭然若揭,我們共同面對了這赤裸裸的一刻。

交換歷史,我們就交換了身世。

「時代的宿命是時代的罪過」,在大陸,沒有幾人為轟動全台的電影〈海角七號〉感動,有人無法理解、有人看不下去、有人覺得愛情故事頗唯美……什麼樣的社會環境與意識形態塑造了什麼樣的人民,台式〈海角七號〉無法喚起他們的共鳴,糾結殊異的歷史創造兩樣不同的世界。

我才發現,中國共產黨光明正大拘束綑綁著他們的人民,諸如網頁被屏蔽、書要禁、電影要禁、歌也要禁……底下的人民不是瞎子,他們知道,所以他們小心翼翼,用警醒的意識去檢視既往和觀看港台,緩慢自省,老翟說:「我們是沉默的大多數。」清醒誠懇的眼睛令人驚異。

06圖六
誰見了那道穿過玉米尖兒的陽光?

我不得不,在這個昏黃的夜下,緩慢地爬梳自己的島嶼。默默承認,我們安逸得多了。

(系列待續)

延伸閱讀:

七年級的兩岸─湖畔唱國歌(1)

七年級的兩岸─大理的三種目光

七年級的兩岸─湖畔唱國歌(1)

老翟說「第一次聽這歌的時候,感動得啊..」,可是,在台灣,趙傳最紅的是「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這「英勇勳章」打哪來的呀?「你們不知道?阿琦睜大眼..「這可是趙傳為國民黨軍唱的……」

編按:本文作者為小地方長期寫手,在東部關注地方議題。本文為作者在中國的小地方旅行系列文章,從台灣七年級生的角度寫下兩地人情、地方感的差異。系列文章陸續刊登,本文為此系列之首。閱讀其他系列文章請見文末附錄。

01圖一
我們從山路翻上鋪了柏油的公路,迴望里格島的觀光盛宴。

瀘沽湖的一個小村。

暗夜裡,我和小瑋從里格島背著大背包走路來到這裡。晚間十點多,掀起簾子走進客棧,我趴在櫃台上,說:「住店。」那人看來不老,從大廳走到櫃台內側,笑著:「這麼晚住店?」

我們是這麼認識的。

那人叫阿琦。

那幾天正好客棧煮飯的兩個小妹回家了,沒人做飯,阿琦三番兩次提醒我這幾天沒法搭伙,廚房一切自便,「歡迎做飯!」他笑得賊兮兮,我暱眼看他坦率的期盼,無奈地問:「廚房在哪兒?」「幹嘛?」「看有哪些菜啊!」我說。阿琦一下眉開眼笑的神情讓人直想捏死他,立馬領我去廚房。「妳要做菜?」阿琦說。「我不會,但我能叫人做菜。」我說。「小瑋!」轉頭便叫二樓房裡的人。

小瑋進廚房了,我硬著頭皮拿菜刀切起馬鈴薯。

天知道生嫩如我們從沒正式做過一桌菜,阿琦三不五時進廚房〝關心〞,迅速察覺我們對廚事的不熟練,他進來的頻率變高,我有些不耐煩,當他偷偷探頭,一臉嘖嘖稱奇的笑意,「出去!」我會拿菜刀故意威嚇。

那頓飯後,阿琦對我倆有了比較深的印象。一切是自然而然 的。

02圖二
大廳裡吃飯,穿過簾子看客棧院子

午後,一個穿著深色長衣的女人,一條烏黑的粗長辮垂在肩頭,出現在一樓大廳裡,微笑的酒窩很好看。阿琦和我們說,如果丫丫在,便無需小瑋出馬,丫丫會認命進廚房,晚餐換我們探頭進廚房,丫丫的手機響起,看她悲情地對彼端抱怨:「在做飯給人吃啊~~~」

住了兩天,我才發現客棧還有一個沉默的長髮老哥,阿琦和丫丫叫他老翟,簡單紮了個馬尾,白髮居多,沒見他說話,經常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我不常待在一樓,而衷於在安靜少人的二樓小廳敲字,小瑋卻喜歡在一樓大廳裡聽歌,她說一樓總是會有好聽的音樂:英文 歌、搖滾樂、台灣老歌……差異性大,但都好聽。

03圖三
貓咪四腳朝天地仰躺,天塌下來也不干牠的事

丫丫跟小瑋說,阿琦哥哥很會彈吉他,唱歌才好聽咧……但更多時候,我看見的是老翟抱著吉他坐在大廳裡沉默撥弦。

這客棧的氛圍除了旅人來去,連續幾個夜裡,阿琦、丫丫和老翟坐在一樓大廳圍著桌子泡茶,老友的促膝長談,為客棧進進出出的流動性創造了綿長駐足的情感。

老實說,我搞不清楚到底誰是老闆。

一個晚上,我和小瑋在二樓小廳看完了卡瓦格博(梅里雪山)的紀錄片,聽見樓下的絃音,我揚眉:「是吉他嗎?」小瑋說:「剛剛好像彈了天空之城……」捧著水杯跑下樓,我站在門口聽吉他聲斷斷續續幾分鐘,才掀起簾子走進大廳,在櫃台旁拾起熱水壺,祈禱誰再彈一次天空之城。

小瑋也進來了,她走到阿琦面前:「我想買一瓶啤酒。」阿琦到櫃台裡,拿一瓶大理啤酒給她。我已經坐在他們對面的桌前,覷眼看小瑋拎著那一罐大理啤酒,走到他們的桌邊,問:「有人要一起喝嗎?」

沒有人要喝酒,小瑋失望地轉身,丫丫說:「來嘛,一起坐吧!」

我和小瑋把火坑旁的長木椅搬了過去,我們五個人,坐在同一桌。

「可以再彈一次天空之城嗎?」我小小聲地問。老翟搖搖頭,沒有表情。

「叫他彈英勇勳章給妳聽好了。」小瑋盯著我垮下來的臉,打趣著說。

「啊?」我抬起頭。英勇勳章?聽都沒聽過。

「英勇勳章,趙傳唱的,他很喜歡的歌,今天下午還特別放給我聽。」小瑋指著老翟說。

阿琦搔搔頭:「欸,你會彈英勇勳章麼?。」

老翟搖搖頭。

「要不你再放一次吧!」丫丫說。

趙傳的〈英勇勳章〉,從老翟的手機裡傳出,流洩在冷冷的夜裡。

我皺眉聽著這陌生的音符,忍不住問:「這歌很紅?」阿琦不置可否地聳肩;「還可以。」老翟說。「第一次聽這歌的時候,感動得啊……」我坐在那裡,聽阿琦略帶激動地描述這歌,丫丫盯著筆電螢幕,偶爾會插上一句話。我和小瑋對上眼:「真沒聽過這歌。」小瑋點了點頭。我和阿琦說,在台灣,趙傳最紅的是那幾首〈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我是一隻小小鳥〉……這〈英勇勳章〉到底打哪兒來的呀?「你們不知道?真的?!」阿琦睜大眼。「這可是趙傳為國民黨軍唱的……」老翟淡淡補充。

我才覺得奇怪,既然是趙傳唱的愛國歌曲,他們為何這麼喜歡?我疑惑地看著阿琦,和阿琦看我疑惑的眼神一樣。

我們聊起了國民黨和共產黨。一併聊起了背道而馳的歷史、生活差異和習慣所形塑的思維。「對呀,小時候我們說共匪、共匪……」我笑著:「你們都說蔣匪吧?」「哪兒話!沒說蔣匪啊……」阿琦說。「哪一天,帶你們學校裡的歷史課本來跟我們交換吧!」老翟說。「喔,應該很有趣。」丫丫瞥了我們一眼。「唔,我高中的歷史課本,都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小瑋煞有介事地回想。

不知道為什麼這裡坐著的人會如此討論他們的原生之地,因為成長背景大不相同,在往返的對話裡我們摸到彼此的誠實和坦然,相互拋出兩岸政府的弊病優劣,看見的都是己身所沒有的,老翟說起台灣的言論自由,坦言不諱地說:「我們是沉默的大多數。」;我談起大陸的專制也有高效率的時候,至少做地鐵搞工程,絕對有辦法如期完工。

趙傳的英勇勳章?在台灣,要聽說有人聽這種愛國歌曲會雞皮疙瘩掉滿地的話,肯定哈哈大笑!

「有聽過我們的國歌嗎?」我好奇地問。

「你們有國歌?」阿琦的聲音驀地高揚,老翟挑起眉。

「有啊!」小瑋說,非常理所當然。

「唱、唱來聽聽。」阿琦說。

「我好久沒唱國歌了。」小瑋皺眉。

「小時候升旗典禮都要唱的……」我轉頭望向小瑋,直到這時候才想起,小小年紀唱國歌的時候,到底知不知道這動作包含的意義呢?例行公事地行禮與歌唱,包含著〝國歌〞、〝國花〞、〝國旗〞這些象徵性的東西,代表或宣示著一些什麼,所謂……國家?

沒有的,小小年紀的我們,唱國歌根本沒想那麼多,不管大太陽或下雨天,只想著蒙混過關快快進教室而已。

等到我們有獨立思考的能力時,已經不需要再唱國歌了,國歌被拋在身後,我們巴不得逃離那些形而上無聊至極的制約行為。

「上網可以下載吧?」老翟說。

「我找找……」電腦前丫丫的手指迅速地動起來,「要搜尋啥啊?就打:『台灣』、『國歌』?」

「誰作的詞曲?」阿琦問。我和小瑋面面相覷。

「孫中山寫的詞。要不試試『中華民國』、『國歌』吧!」老翟緩緩地說。

「嗯!中華民國國歌。」小瑋和我相視一笑,多麼奇怪的一個場景。

我們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在世居摩梭人的瀘沽湖畔,遇見對台灣感興趣的他們,一起尋找中華民國國歌的音符。

04圖四
世居摩梭人的瀘沽湖畔

手機在此刻響了起來,我不情願地起身,心裡還默背著多年未複習的國歌歌詞,起身出門講電話。

(系列待續)

延伸閱讀:

七年級的兩岸─湖畔唱國歌(1)

七年級的兩岸─大理的三種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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