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記樂生院八十週年紀念日

當院民說「以院為家」時,代表的可能是他們痛失原生家庭,再將醫院轉換為家的過程…卜派呢?那是不是一個人在被社會極度邊緣化之後,好不容易找到另外一群「他者」,並被接納的過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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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的樂生LOGO印染,與過去的圖案相比,多了活力與朝氣)

換做是三、四年前,我大概作夢也不敢想像樂生還能有這一天…

1929年,日本政府著手推動「無癩縣運動」,在日本內地設立岡山縣「長島愛生園」。次年(1930)12月12日,藩屬於日本殖民地的台灣台北州新莊郡,成立「台灣總督府癩病療養所樂生院」,為當時人人聞之色變的「苔疙病院」,也就是現在的樂生療養院。就在昨天,樂生院成立滿八十週年了。

1994年,當時的省衛生處將30公頃的樂生院土地售予捷運局,並自2002年開始拆遷作業,隨之掀起台灣近年來最轟動的「反迫遷」運動。回想前幾年參與保留運動的過程,當時伙伴們隨時都有一種「樂生下個月就會被拆光光」的想法,每個人無不是抱著這樣的念頭在拼命動員,為「保留樂生的最後一役」奮力拼搏。(當然,每場戰役多多少少都有點收穫,因此有很多場「最後一役」,決不是唬愣大家。)

然而,隨著樂生院入口意象被破壞,大樹下、貞德舍、中山堂等場景、建物陸續被拆毀,政府承諾要保留的院區範圍也龜裂得亂七八糟,我經常對於完整保留樂生「願」,抱持著相當悲觀的態度。然而,就在昨天,樂生院八十週年紀念日,當院民陸續出現在蓬萊舍中,過往參與運動的熟面孔也一一露面,加上許多新面孔的出現,才讓我深深體會 – 樂生還在,院民還在,我們也都還在;樂生保存運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我們唯有靠得更緊,讓腳步變得更加踏實,才能陪樂生一路往「長命百歲」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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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茆阿伯歌興大發,樂生社區學校的媽媽們還在他背後幫忙伴舞,可惜昨天似乎沒演唱他最愛的《舊皮箱流浪兒》,彷彿少了些什麼)

「還我樹仔 / 還我土地 / 還我青春的記憶 / 還我靜靜的午後 / 還我貞德舍 / 還我中山堂 / 還我安全的家園 / 還我失落的人權…」樂生社區學校的黃淥靜靜唱起這首為樂生而寫的自創曲 – 《還我》時,我心中真的是百感交集。這些歌詞讓我想起樂生這幾年陸續被國家用暴力給拆毀、欺凌的過程,也讓我想起當初樂生舉辦「音樂‧生命‧大樹下」的回憶。

2005年8月28日,以海筆子工作室、差事劇團為主的藝文工作者,號召了不少獨立樂團進入樂生院舉辦演唱會,也吸引眾多熱愛文藝的年輕人走進樂生院。當時,大大小小的表演節目都需要靠獨立樂團、劇場撐場,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由院民所組成的「樂生那卡西」了。

然而,時空移轉,如今樂生社區學校的成員已經有辦法自己產出表演節目,讓院民與所有到場關心的人一起同樂,這是非常了不起的邁進與成長。除了黃淥之外,樂生社區學校的卡卡也特別熬夜寫了首《八十歲的樂生願》來紀念這樣的日子,社區媽媽、學童們同樣也貢獻了不少歌唱、表演節目。套句munch所說的話,這大概就像是「苦土裡長出的枝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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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 / 樂生大樹下 / 音樂‧生命‧大樹下音樂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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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 / 樂生中山堂 / 日本「癩防制法」國賠官司勝訴慶祝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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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 / 樂生蓬萊舍 / 樂生院八十週年紀念日)

樂生院八十週年紀念會的場地選在蓬萊舍,不禁也讓人想到過去最常辦活動的大樹下、中山堂等場地,都已被捷運工程機具所剷平…

樂生是誰的家?

在昨天的「慶生」活動中,樂生自救會會長李添培說:「在我來樂生的第一天,就看到一個牌子,上面寫說『以院作家』,我就知道這邊以後就是我的家了…」坦白說大部分時刻,我都對李會長這句話沒有太多感覺(因為我至少聽了八百次),但這次我聽李會長這樣說時,心裡頭卻非常激動 – 原因就出在卜派十分鐘前對我說過的話…

「我前陣子看你寫了篇文章,看到一半就看不下去,因為我一直哭,我想起我的爸爸媽媽…他們陸續在1992和2000年之前走掉,從那之後我就無依無靠,在世上沒有親人了…要不是樂生院的阿公阿嬤好心包容、收容我,我看我早就…早就自己上吊了…」李會長發言的前十分鐘,卜派和我在蓬萊舍走廊聊天時,突然就說了這樣的話。

我看著卜派冷不防就開始飆淚,自己的眼眶也跟著濕了起來;這可不好,這不在我今天的規劃當中。於是我只好一邊廢屁地安慰他,說「生命總會找到出路的」(超廢),一邊要卜派別想太多了。最後,卜派說:「樂生現在就是我唯一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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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 / 蓬萊舍 / 卜派)

昨天離開樂生院後,我不停地在想,院民與卜派、卜派與我、我與院民,我們彼此之間有那麼大的不同,卻不約而同都說出「樂生是家」這樣的話,那背後究竟代表什麼?當院民說「以院為家」時,代表的可能是他們痛失原生家庭,再將醫院轉換為家的過程…卜派呢?那是不是一個人在被社會極度邊緣化之後,好不容易找到另外一群「他者」,並被接納的過程呢?

而,我呢?當我說「樂生是家」時,難道只是單純地鸚鵡學舌嗎?難道只是一廂情願認為這樣比較貼近院民嗎?難道這樣可以滿足我對於追求完滿家庭的渴望嗎?樂生八十週年,我踏進樂生五年了,對這樣的問題還是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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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 / 蓬萊舍 / 潔皓)

(本文轉載自2004-2010年行政院新聞局製作之「小地方-台灣社區新聞網」)

【文學】從森林裡吹進城市的風–亞榮隆‧撒可努1101

「呃……大哥,你記不記得……我上次在小米收穫祭跟你提過,那個來樂生演講的事情……」在撒可努的部落裡跟他講話,總是叫人有點緊張。對我來說,跟他說出….

樂生文學周末:從森林裡吹進城市的風—亞榮隆‧撒可努11/1(六)

講者簡介:
亞榮隆‧撒可努〈漢名:戴志強〉生於台東太麻里香蘭部落;喜歡外公的大海、祖父的山;崇拜著自己的獵人父親;並以排灣族為其中伸的;目前擔任工作:保一警隊隊員。撒可努在出版第一本著作《山豬‧飛鼠‧撒可努》後,便成為各大專院校競相邀請的演講者,足跡踏及美國、菲律賓、中研院、台灣大學、清華大學、成功大學、政治大學、海洋大學、輔仁大學、銘傳管理學院、文化大學……,目前並擔任大學社團的指導老師。

2000年更獲得《2000年巫永福文學獎》首獎、《第一屆中華汽車原住民文學獎》首獎,而成為媒體寵兒,除了聯合報、中國時報的人物報導外,台視的大社會和公共電視更製作一小時的人物專訪。此外,撒可努更是國家文藝基金會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被贊助者。

從森林裡吹進城市的風──撒可努/文:何欣潔

「呃……大哥,你記不記得……我上次在小米收穫祭跟你提過,那個來樂生演講的事情……」

在撒可努的部落裡跟他講話,總是叫人有點緊張。對我來說,跟他說出這句話好像比在千萬人面前演講還困難。

「所以妳到底要我講什麼啊?妹妹?」他笑著問,手上一邊不停地攪拌著準備作植物染的大鍋花草,爐灶裡的火光閃爍著夜色。

夜深了,這裡是拉勞蘭部落,背靠著中央山脈,面向著太平洋,南迴公路從部落腳下穿過,像一條無聲的河。

「呃……就是,我覺得,」遠方,太平洋上有定置漁船點點的燈光,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自己在台北也參加了一些所謂的運動,參加了好幾年,可能也算參與得很深入吧。可是整個台北的氛圍讓我感覺好蒼白,那些表面上看起來熱血的年輕人,其實私底下一個比一個虛無,一個比一個孤單,好像那些慷慨激昂的口號都只有在街頭與媒體面前發生意義,回家以後卻很難給彼此一點支持,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還是那麼疏離、冷淡、無能為力,那我就在想,這樣的『運動』到底有什麼意義呢?我第一次來大哥這裡的時候,已經覺得我做不下去了,乾脆回去當個上班族賺錢好了。」

他抬起頭看著我,眼睛亮亮的,像一隻山中的鷹。

「可是我在部落裡看到大哥帶年輕人成立青年會,教他們如何當個獵人,教他們怎樣用古老的智慧和勇氣面對現代社會,讓那些國高中的男孩子有個哥哥可以學習,學著怎麼樣做一個大人;讓來到部落的這些台南女中的妹妹(註一)可以找到她們在城市裡找不到的東西,那些人與人之間的親密跟善意,我就覺得很棒。」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用眼神鼓勵我說下去,在那一瞬間,我以為我也要像那些高中女生一樣,在他面前掉下感動的眼淚了。

「所以大哥,雖然我有想過,你的魅力跟拉勞蘭是密不可分的,我也許應該勸大家來你的部落看看,而不是把你請來台北。但我還是想要邀請你來,讓大家知道,在台北的小圈圈之外,還有這麼寬廣的世界,還有這樣的人,我想要讓你像一陣森林裡的風一樣(註二),吹進那個讓人很悶熱很絕望的台北盆地。」

「好啊,我就先答應妳。」他笑著說,「妳是說十月四號嗎?」

這是我第三次到拉勞蘭部落。拉勞蘭,是當地排灣族人的自稱,在台灣省通志中又有另一種的名稱為「Qalinavet(加里那母奴) ,這是源自於卑南族語,有著人口眾多之意。在部落中流傳著兩個比喻形容Qalinavet 之意思,一個是此處人口多到有如在地上竄動的螞蟻,尿可成河流向大海;其二是,如果有一顆長了幾十年高的黃藤被部落族人一一用腳踩過去,黃藤的根部都會被踩斷。

「所以我們一直以來,都是一個非常強大的部落。」撒可努會這樣說。

我是相信這句話的。在這裡,每個男生女生都眼睛閃亮,行止沉穩,沒有青少年常見的輕佻或茫然,「有家」的孩子才能有這樣的眼神。而在祭典裡的每個繁瑣工作裡,也看得到他們的身影,他們勤快地忙進忙出,看來竟比很多大人都還成熟,他們在古老的祭儀裡得到了成就感,得到了自尊,也得到了他們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

而撒可努,這個他們叫他大哥的人,是這幅景象的重要推手。借住他家裡的期間,不斷有他的弟弟妹妹來找他說話。當然,大多數都不是他的親生弟妹,是部落裡(甚至其他鄰近的部落)尊敬他的孩子們。他一一聽他們說話,認真地聽,誠懇地回答。而他說的故事裡,充滿了大樹與山脈、山豬與老獵人,在他生動而充滿魔力的敘述裡,彷彿整個中央山脈的精靈都來到你身邊,讓你不再孤單。

「唉呀,妳們的腳,怎麼變成百步蛇了!」看到我們因為穿涼鞋騎單車而曬得黑白分明的腳背,他用可愛的排灣族腔這樣笑著說。

我們也笑了。你看,你能想到用百步蛇來形容你曬黑的腳背嗎?

十月四號,依漢人的節氣來說,已經過了秋分了。請你一起來聽聽撒可努說故事,讓那陣來自山裡的風,吹上你的臉龐。

註一:每年暑假的小米收穫祭,台南女中都有老師帶著社團學生來到部落「幫忙」。她們並不以漢人菁英服務原住民的心態前往,認為來到部落是一種學習與反思。

註二:靈感可能來自於撒可努的書「走風的人-我的獵人父親」,一時也難以明白為何我會說出這樣優美的句子,也許是被撒可努與他的部落影響了吧!

時間、地點與交通方式

時間:11/1(六)下午2:30-4:30。
地點:新莊樂生療養院,蓬萊舍。
地址:台北縣新莊市中正路794號
交通方式:請參考Urmap規劃路線或此頁面。

報名方式與收費
請於活動前Email至savelosheng@gmail.com報名
費用:免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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