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一間間的咖啡店林立,上班族們在時尚味十足的咖啡廳,享受一杯咖啡的美好早晨;若時間倉卒,或許可以考慮到便利商店;不到五分鐘,便可享用濃郁的咖啡,啟動精神飽滿的上班天。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台灣人的生活漸漸無法脫離咖啡。過去比較普遍的是便利商店中的三合一咖啡,而現在早已出現大大小小,跨國或本國的咖啡連鎖店。而講究咖啡口味或品味的人,更喜歡的方式是親自挑選上等咖啡豆,並買一台咖啡機煮咖啡。咖啡除了本身的口味及香氣,更代表時尚品味。
我們都是咖啡的消費者,注重的是咖啡的品質和其品味的象徵,產地的故事對我們來說似乎遙不可及。不過,在享受一杯咖啡的味道和社會品味背後,還有很多不為人知,或是許多人不願正視的部份;可能您無法置信的是其國際貿易、生態、社會正義間不斷牽動的複雜結構;一方面是龐大資金的喊價交易市場,再多的利潤也無法填補商人們的貪心,另一方面是無數的咖啡小農一貧如洗、窮苦潦倒;而森林倒下,取而代之的是單一種植的咖啡,土地飽受農藥和化肥的摧殘,千千萬萬的生物,及無辜的咖啡農就此受到毒害,殘留一片死寂。
可否想過您手上的一杯咖啡如何從產地到這裡,又牽動了多少咖啡小農生計和生態的問題?
咖啡──從自由市場到公平貿易
全球咖啡消費者高達五億人,每天喝掉二十億杯的咖啡;生產者卻僅兩千五百萬人。咖啡是全球市場繼石油之後第二大的商品,價格操之在紐約和倫敦的期貨市場。一九六五年,幾間收購商占全球市場的15%,到2001年全球只剩下4大咖啡收購商;Philip Morris、雀巢、Sara Lee、Procter and Gamble負責60%的貿易市場,便不難想像供需的失衡和投機寡佔的市場,會引發咖啡價格的暴漲和暴跌。或許對身為消費者的我們,花錢喝咖啡不是問題;然而,對於生產咖啡的小農來說,卻是每日難熬的生存哀歌,無法擺脫的是貧窮、人口外移、失學、無法就醫等龐大壓力。
咖啡產業的生態和經濟問題不是晚近才發生的;自從全球咖啡貿易強調大量生產,供應廣大需求時,問題便日漸累積,尤其到了這一、二十年,出現了幾次的價格崩盤,便不難想像咖啡農面臨的前所未有的困境。也因價格的巨幅漲跌,讓人察覺到自由貿易為「不公平貿易」的事實,隨之出現了公平貿易的倡議與產銷機制,試圖提出解決之道。首開先鋒的是歐洲國家,在上個世紀的六七○年代開始出現公平貿易的概念;而八○年代晚期則開始進入公平貿易的商標期。當然,貿易結構最為人詬病的咖啡,即是公平貿易運動的首要農產品。
這個尋找不一樣的咖啡貿易方式便從墨西哥發起,一個約九成咖啡農擁有土地面積不到五公頃,約七成咖啡農土地面積不到兩公頃的小農國度。尋找尊嚴的起點便在南部貧窮的省份Oaxaca。UCIRI(Unión de Comunidades Indígenas de la Región del Istmo,UCIRI)可說是全世界咖啡公平貿易運動的先驅;其最令人感動的是,這項運動不僅是經濟面的改革,在墨西哥的經驗中,更與當地馬雅原住民的耕作傳統「有機」、「蔭下」的模式不可劃分。不同於我們在市面上喝到的日光矮種咖啡,須砍去大量樹木的單一作物種植,蔭下為耕作咖啡的傳統方式,即有樹冠層提供咖啡樹蔭,生態相良好,在生態保育上有舉足輕重的角色。
有豐富樹種提供樹蔭的蔭下咖啡(攝於咖啡農場Finca Irlanda)
位於墨西哥南部的Oaxaca省,是墨西哥重要的咖啡產區之一,也是該國較為貧窮的地區。Oaxaca省的Tehuantepec地區從十九世紀末便開始種咖啡,農民大多屬於Mixe和Zapoteca兩大原住民族。墨西哥南部的咖啡小農們依賴的是收購商;他們稱之為「coyote」(郊狼);其低廉的收購價,常常不到種植咖啡的成本,而Tehuantepec的農民也不能倖免。直到六、七○年代,收購商放棄了當地的生意,農民開始用下一期咖啡的收成舉債或保證玉米的產出。
一九七三年,墨西哥咖啡機構(Instituto Mexicano del Café,INMECAFE)及鄉村銀行進入該地區提供協助。這兩個官方機構提供了技術、資源、收購服務等,雖然一開始帶給農民希望,但最後仍舊成效不彰。就如INMECAFE到最後嚴重拖欠付給小農的款項,與鄉村銀行的問題,便足以讓小農負債累累。
為了解決中間商和官方機構的問題,改善生計,當地農民於一九八一年集結了三十五噸的咖啡,並尋得公平的收購價,接著在下個收成期共有五個社區一起加入銷售,一九八三年進而成立了合作社UCIRI。幾位荷蘭和德國的傳教士的加入,推動了UCIRI尋找合理價錢、公平市場的工作。他們代表獨立購買咖啡的團體,直接向生產者接洽,省略中間層層的剝削價,並給予生產者自由市場的訊息;這個市場雖稱「自由」,實則壓榨生產者。
UCIRI逐漸獲得歐洲消費者的信任,也因此咖啡得以售往歐洲、北美洲的許多國家。現今合作社的生產共有五十三個社區,約兩千七百位農民加入。不同於過去不穩定的咖啡價格,一旦暴跌小農就陷入莫大的貧窮危機;在公平貿易的市場,合作社的農戶平均有80%的收入來自咖啡,其餘則是其它的水果或作物,有固定的經濟來源。不僅如此,為了保障糧食,傳統的耕作方式──milpa,即玉米、豆類、瓜類等混作還能提供小農主食。
UCIRI可說是墨西哥有機咖啡小農的標竿。除了公平貿易咖啡外,更是全球第一個以「小農集體有機認證」方式進入國際市場的組織,推動成立墨西哥國內的有機認證NGO組織──Certimex,及墨西哥公平貿易組織──Comercio Justo México(Fair Trade Mexico),整合國內有機小農的耕作狀況,分別與國際有機及公平貿易認證系統接軌。
UCIRI的出現、官方機構INMECAFE在一九八九年因貪污及營運狀況不佳而遭到清算、墨西哥咖啡的國際出口價在八○年代末及九○年代初暴跌到歷史低點,皆促使墨西哥南部的Oaxaca省、Chiapas省等地小農合作社崛起。合作社的共同生產,得以獲得更好保證的收購價,並回饋社區發展,脫離中間商及自由市場的不合理機制。另外,在墨西哥的例子中,公平貿易咖啡與有機咖啡的重覆性相當高;有機咖啡平均收購價比慣行咖啡高出百分之十,若同時為公平貿易,則又高出百分之三。
Certimex的Logo
蔭下咖啡、友善鳥類咖啡
公平貿易咖啡是咖啡農得到社會經濟正義的管道,其對產地亦有一套友善環境的規範;不過墨西哥的咖啡故事不僅如此,在生態上的價值更高。
墨西哥的阿拉比卡咖啡多種植在海拔600~1200公尺的山上,熱帶或副熱帶的森林中。而原住民種植咖啡的盛行方式為傳統的農林混作,咖啡栽種於多種原生樹木間,生態系近乎森林。事實上,自由市場的咖啡為了拓展商機,早已揚棄此農林混作的可能,利用綠色革命模式,灌輸單一作物提高產量的概念;就如同一般我們在市面上喝到的咖啡,生產過程中砍除所有農場中的樹木,必須投入大量的農藥與化肥;或許短期間能增產,但生物多樣性、土壤沃度等大為流失,對生態造成相當大的負面影響,並非永續的生產方式。
而蔭下咖啡,即種植於樹蔭下的咖啡,便與此大不相同。蔭下咖啡有許多類別,儘管較為友善生態,仍非所有皆為有機。如過去INMECAFE推廣的蔭下咖啡,農場中僅單一樹種可提供樹蔭,且農藥、化肥的施用是必要的。反之,原住民傳統耕作的「蔭下」咖啡,依照農林混作的方式,各種遮蔭樹木常和果樹交雜散布,有時森林樹冠下、咖啡灌木上方,會種植相對而言較濃密的香蕉樹。
修枝會產生小型光孔隙,孔隙中便可種植樹薯、山芋或其他一年生的作物。需要更新咖啡灌木群時(即移除舊株,種下新植株),會產生更大的光孔隙,可種植玉米、大豆或其他需光性強的作物。因此,傳統咖啡農地會擁有通常屬於森林的結構特徵。此耕作模式不僅有豐富的樹種提供的良好樹冠層,還有較高的腐植質、生物多樣性、固碳、保水、防止坡地土壤流失等作用,更是重要的北美候鳥棲地,在生態上的價值無庸置疑。
八○年代末期小農合作社紛紛出現,恰好與歐美追求公平貿易與有機咖啡的市場接合;除了有機咖啡,蔭下、友善鳥類的重要性亦不容小覷。故美國的研究及認證單位不僅從事「有機」,更強調環境效益的認證工作;包括雨林聯盟認證咖啡(the Rainforest Alliance Coffee),提供雨林冠層、保護土壤和野生生物的標準;友善鳥類認證咖啡(The Smithsonian Migratory Bird Center Bird-Friendly Coffee),規範雨林冠層及嚴格的有機標準等,以確保產地的生物多樣性。
支持大規模單一作物的農企業常說,唯有提高產量才能應付消費所需。值得我們進一步思考的是,現今已有越來越多的學者研究對「產量」的定義提出質疑;即日光矮種的咖啡產量不一定比蔭下咖啡高,而傳統的蔭下栽種方式更能保障生態的永續性。另一個您不可不知的事實是,目前全世界咖啡產量處在過剩的狀態。在這裡我們想問:自由市場總是追求產量至上,是否仍應是無法動搖的絕對標準?
(左)友善鳥類認證logo(右)雨林聯盟認證logo
一杯咖啡,改變世界的種子
咖啡產業的問題由來已久。在世界越來越朝向資本主義運轉時,複雜結構中底層的農民、不受重視的生態問題,也終於被發現,隨之而來的是持續的倡議,甚至建立一個不同的模式,讓更多人有不一樣的選擇管道;您也可以為小農和生態盡一份心力。
而墨西哥的公平貿易、有機、蔭下咖啡、友善鳥類咖啡興起,和歐美國家的消費者運動息息相關;當消費者發現全球熱門的交易商品──咖啡,竟導致剝削小農和產地環境時,如何運用道德消費的力量,便成為改變世界的新可能。
到目前,全球的咖啡市場中,有機咖啡產量佔1.5%;這個數字背後,也代表了許多第三世界國家小農得以有尊嚴地生活的故事。咖啡市場中,公平貿易和有機咖啡關係密切,全球80%有機咖啡同時為公平貿易咖啡。當我們在喝下一杯有機、公平貿易,甚至是蔭下、友善鳥類的咖啡時,或許更重要的是,謹記這個數據僅佔全球市場的一小部份;這代表離我們期待的生態永續與社會正義目標還非常遙遠,而我們應該努力的部分還更多。
(本文作者為「綠色陣線」工作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