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阿里關(2) 熟男熟女慶熟年

農曆九月十五日黃昏,男女的歡樂唱和迴盪在南仔仙溪與荖濃溪,這是往昔,熟男熟女的四社平埔社群在五穀收成後慶熟年的大好日子。

農曆九月十五日黃昏,平靜的南仔仙溪與荖濃溪不平靜,男女的歡樂唱和迴盪山谷間──這是往昔,熟男熟女的四社平埔社群在五穀收成後慶熟年的大好日子。

位居南仔仙溪四社平埔社群生活區最北的阿里關,兩百餘年來,一直持續著慶熟年的活動,而且,純粹都是熟男熟女自己來慶祝熟年。日治明治三十七(1904)年才成庄,隔年才有28戶居民的小林,在民國八十五(1996)年起,因為有公部門資源的挹注,慶典的規模擴大,如今已成為甲仙鄉的年度一大慶典。

在往昔,要自己慶祝熟年容易,因為生活物資,大多是就地栽種、就地採集或就地射獵而得;生活型態幾度轉變後的今天,經濟與物資來源大不同,要自己慶祝熟年,對收入無多的高齡社區來講,必須有很強的凝聚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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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曲活動時,老人家一如小孩,個個快樂燦笑。﹙攝影曾麗雲﹚

今日,就在下午3點 21分,冒著一陣一陣大雨,關山社區的住戶陸陸續續提著供品來到公廨,依序將之擺置於向神座前的地板上。數一數,哇!今年竟有13家人推出了15道土豆mai與蕃薯mai,另外還有油飯、酒、蛋、雞、雞酒、豬肉、罐頭、發粿、麻糬、餅乾、檳榔、蘋果、柚子、金紙與立香,供品可真是「豐沛」哩!

陳有福老先生依然被推舉而出,帶領大家上香祝禱並焚燒金紙。祭典約進行50分鐘,由於大雨仍直直落,祭品品嚐與「牽曲」的活動,決定移師活動中心進行。好客的阿里關人,家家戶戶都殷勤推薦著自家好料理,請你一定得品嚐。一口一口品味著物力維艱下老人家用心料理的熱情美食時,持續下雨的寒涼,就在一瞬間消失無蹤。

4點35分,大家都完成了交臂牽手的隊形之後,唯一還記得八首平埔古調的人間碩果陳有福老先生開腔了。老先生是一句又一句地唱著,參與的老人家,則重複句末的字詞來呼應;在唱頌與呼應的同時,老人家的腳步也一前一後踩踏開來,並緩緩向左移動。活動進行中,老人家一如小孩,個個快樂燦笑。

今年慶豐年,從一大早的砍「向竹」與割茅草開始,到牽曲後的山歌對唱與輪唱為止,總參與戶數達30戶以上,比往年多,也比陳漢光先生民國五十一(1962)年調查的「參加歌舞的,這幾年來每次都不上十人,甚至只六、七人也有」的記錄多了兩倍以上。哦!高齡化的關山社區,竟還能保有這樣的能量,真是不容易!

離開阿里關後,我心裡一直持續想著:牽曲進行時,阿里關的年輕人若都在場,歡樂的唱和,該當在南仔仙溪的溪谷間迴盪、迴盪,不斷迴盪……

今年,阿里關公廨的供品真「豐沛」!﹙攝影蘇美玉﹚P1020753
今年,阿里關公廨的供品真「豐沛」!﹙攝影蘇美玉﹚

冒著颱風雨,關山社區居民祭拜後在公廨小廣場焚燒金紙。﹙攝影曾麗雲﹚P1110926
冒著颱風雨,關山社區居民祭拜後在公廨小廣場焚燒金紙。﹙攝影曾麗雲﹚

安裝過喉管的陳有福夫人,仍以沙啞的嗓音開唱。﹙攝影曾麗雲﹚P1110978-1

安裝過喉管的陳有福夫人,仍以沙啞的嗓音開唱。﹙攝影曾麗雲﹚

即使人間景物不分明,阿嬤仍然要歌唱。﹙攝影曾麗雲﹚P1110976-1
即使人間景物不分明,潘陳桂香阿嬤仍然要歌唱。﹙攝影曾麗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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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焦阿里關系列(1) 阿里關,遇上文化傳承關卡

為水辛苦為水忙

若政府願意以合理的補償費來協助居民遷居安頓,就不必為了保全區區數十住戶而年年耗費更多預算來治山防洪了;溪流,也可好好清理清理自己的道路,而一步一步穩定下來,也好讓多砂石的自然美麗灘瀨得見魚躍蝦跳…

編按:

本文為長期研究甲仙文史的工作者游永福先生,從歷史上的甲仙居住及人與河川的關連,探討如何與自然依存的居住模式,關於甲仙歷史的其他介紹,請閱讀作者撰寫之「甲仙埔與甲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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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山坡,山坡上面野花多,野花紅似火;小河裡有白鵝……」這是小學時期琅琅上口的一首好歌,歌中情境,也是好多人夢寐以求的有山有水居家福地了,因為有了山有了水,以農維生的基本需求乃得解決。

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對於懂得水稻耕作的住民來說,臨水而居一直是最佳選擇,因為引水方便。而從中研院劉益昌先生的調查結果可知:四百多年前,南台灣南仔仙溪與荖濃溪兩流域的南鄒族原住民,其生活石器與少量陶器,分布區塊都是在高臺地──這對以旱作、採集與射獵維生的原住民來說,安全,亦即不淹水,一直是居住選擇的首要條件。

清康熙六十一(1722)年,已懂得「填築薄岸為田,播插稻秧」的大武壠社原住民(後來被歸類為平埔族),在習得了漢人的水稻耕作技術之後,移居南仔仙溪流域的居住區塊,的確離水較近,但最起碼也都是選擇次高臺地,如甲仙鄉的瓠子寮、大坵園、頂公館、甲仙埔等皆是,充分展露了對水愛之又懼之的情結。

禁向生活與節制精神

然而,要在清朝官方視之為「內山地界」的甲仙埔等地區自力構築引水渠道,卻不是那麼容易,所以大武壠社群仍以旱作為主,為了把握栽種良機,而保五穀不虞匱乏,一直嚴格遵循著「禁向生活」的制約,亦即雨期專心種作。旱季,則「任從射獵、婚嫁,歌舞不妨」,雖是「任從射獵」,卻是用鏢槍來射魚,亦即只捕大魚不抓小魚,充分展現了率性中仍能節制的不可多得精神。

蓋房子,也只取用竹子、菅榛、茅草等快速生長的禾本科植物,對山區的一草一木可是憐之又惜之;就連柴火,也是採集細枯枝與乾草而已。

由於大武壠社群住民對於自然資源是這麼節制取用,所以光緒十二(1886)年,以鎮海中軍前營為主力的開路撫番部隊,在三月底進入甲仙地區之後,雖有「溪漲輒經旬不落」亦即十餘日仍無法過溪而影響工事之進行,乃「奉檄於四月底俱回防營(位於今五里埔)休息」的情形發生,但是連續不斷的雨勢,卻不見有任何山崩地裂影響通行的災情之描述,與今日重創連年四處走山的土石流情況大為不同,足見禁向生活與節制精神的發揮,的確有守護大地與水土保持之大用在。

人與溪相安相好

且讓我們翻閱翻閱日治1903年8月甲仙地區已調查完成的《台灣堡圖》,可見甲仙埔西北側的南仔仙溪溪床,寬廣自然,溪中有兩處無人居住的高灘地。再翻閱1932年的〈甲仙油田地形及地質圖〉,右側高灘地之北面,已與右側陸地連結,其上則有甲仙埔製糖所存在,這是溪流沖積與自然改道之後的結果;

而高灘地與陸地連結的時間點卻更早,因為1907年12月21日一大早,亦即第五任台灣總督佐久間左馬太來到甲仙埔次日,還特地前來正值糖香飄蕩的製糖所巡視。溪流,向來有自己的道路,製糖所左側溪床,直至民國六十(1971)年左右仍是楠仔仙溪自己選擇的備用分洪道。

在水量較少的日子,備用分洪道一直是我們採集紅肉芭樂、刺波(即懸鉤子)、小蕃茄,及光屁股戲水的秘密基地。也由於溪埔地澆水方便,所以備用分洪道也是住民們種植蔬菜補充營養的好所在;當然,雨期來了住民們都會事先收成所有的蔬菜而免被大水沖走。

就這樣,南仔仙溪一直沒有堤防,也沒有護岸,人與溪卻長年相安相好。

1903年8月的甲仙埔

1903年8月,《台灣堡圖》裡的甲仙埔與高灘地。(游永福/提供)

昭和七,1932甲仙油田地形及地質圖..

1932年,〈甲仙油田地形及地質圖〉裡經過規劃的甲仙埔街區與自然改變的高灘地。(游永福/提供)

政府錯誤的施設,誤導民眾對安全的認知

民國七十七(1988)年五月,在外打拼的我回鄉定居調養身體,只見溪流持續改道之後,製糖所左側往北已有簡單的人工堤防銜接右側陸地,堤防內且住了幾戶人家,膽子顯然不小。

民國八十三(1994)年二月,南化水庫甲仙攔河堰越域引水工程開工,或為了引水方便,也為了保全住戶,連接攔河堰的堤防竟然幾乎包覆了1903年的兩處高灘地,堤防越往南越高,總長度為1168.64公尺,溪流的通路從此嚴重限縮。有了政府施設的堤防,民眾或以為安全無虞,在高灘地的投注與經營明顯增加,想不到卻嘗到了瞬間毀滅的苦果。

衛星甲仙埔街區與南仔仙溪高灘地 261

民國八十八(1999)年七月三十一日之後的甲仙街區、堤防與堤防內高灘地上的住家及植栽區。(游永福/提供)

就在8日下午4點左右,堤防內已有一小波一小波莫拉克颱風帶來的洪流湧入,還好住民警覺性高,馬上全部撤離;晚上10點過後,淹沒高灘地的洪流開始衝越V字形堤防,還一段一段將堤防拆解,為自己開闢通路。

9日早上6點40分左右,洪流忽然詭異下降,7點45分,居住甲仙街區環溪區域的王師兄,看到南仔仙溪波濤洶湧的洪峰再度吞沒了堤防內的高灘地後,馬上通知屋內的人員往高處撤離,自己則職業性的拿起相機與錄影機,奔上三樓拍下了堰塞湖洪流肆虐甲仙的珍貴又恐怖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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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拉克颱風來襲的8月9日上午7.49分,深陷堰塞湖洪流中的南仔仙溪南側高灘地(王振南/攝影)

國家級堤防,成了阻礙洪流的罪魁禍首

檢視王師兄的錄影和照片,還有劉文濤先生從十三樓居處拍得的照片,再訪談環溪幾戶住家,證實南仔仙溪自選的備用分洪道洪流,衝擊了攔河堰以南的東南走向堤防後,水路的確是轉往東方,亦即直衝街區而來,設若洪流的力道再強一些些,或沒有油礦溪的北南走向洪流紓緩力道,環溪住家亦必嚴重受創。

經過縝密規劃的經濟部水利署國家級堤防,竟然成了阻礙洪流的罪魁禍首!也因堤防讓北南流向的洪流轉成了東西方向橫行,高灘地,乃全部回歸1903年8月的自然景況!

莫拉克洪流後的糖廠遺跡慘況CIMG9017

莫拉克堰塞湖洪流肆虐後的下午,回歸自然的南仔仙溪南側高灘地(許淑卿/攝影)

2009.8.9上午8.55高灘地北側北方與攔河堰皆滅頂DSC00401

8月9日上午8.55分,南仔仙溪北側高灘地上的房舍與西面的攔河堰,仍深陷在洪流之中。(劉文濤/攝影)

讓溪流好好清理自己的道路

去年卡玫基颱風來襲油礦溪受創嚴重,歷經一個多月的勘查,我們有「還道於河」的呼籲,惜未受重視;如今再經歷了莫拉克颱風,油礦溪上游的新、舊土石一併下移,受創更重,去年建議遷移的住戶在不得不疏散之後終於了知:水,真的有自己的道路,不可拂逆。

若政府願意以合理的補償費來協助居民遷居安頓,就不必為了保全區區數十住戶而年年耗費更多預算來治山防洪了;溪流,也可好好清理清理自己的道路,而一步一步穩定下來,也好讓多砂石的自然美麗灘瀨得見魚躍蝦跳的美景。甲仙埔西北側的南仔仙溪高灘地,甚至溪流全線,亦可比照辦理;全台灣各河川流域,亦如是。深深期望,人與溪相安相好的美好過往能再度重現。

福地福人居

921大地震之後地層已嚴重鬆動──因為我們發現:這兩年來崩塌走山的地方,不少都是林木豐富的原始林、次生林,甚至樹木已一人無法攬抱的人造林區塊,如小林的獻肚和同屬甲仙區域的班芝仔埔番子寮山都是;也因此,高屏溪下游與屏東海邊會有這麼多巨大的漂流木了。

今日,若認為自己是個福人,除了讓山脈自己調整體質,還得繼續廣植深根樹種,一步一步穩固水與地層,更須回歸往昔尊重大自然且節制過日的生活,期能不致遇雨就提心吊膽,也不用年年月月一直「為水辛苦為水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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