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第六屆農村願景會議於2009年5月1、2兩日,由宜蘭和羅東社大,於宜蘭縣冬山鄉辦理。由於宜蘭是農業大縣,加上主辦社大強力宣傳,吸引了爆滿的人數參與。此外,宜蘭人好客以及社大做事認真的態度,也讓所有與會者留下深刻印象。本文為其中一場座談「台灣小農的生存之道案例分享」的討論記錄系列,本文為系列3-1。
台灣小農的生存之道案例分享案例(1):台灣小農的出路
主講人:李寶蓮(宜蘭小農)
各位來賓大家好,今天很榮幸站在這裡。我想前面的這一部分在談「從社會多元角度看農村文化」的這個部分,其實是在作一種「自我的整理」。因為自己是一個小農人,小農常常覺得在這些大農的面前很自卑。為什麼?他們也很努力,他們產量很大,然後提供給大家價廉物美的東西。但相形之下,消費者要消費小農的產品,他必須要經過很多的掙扎,錢包要一個結一個結的打開,他要用比較高的價位買我們比較醜的產品。
這種現象經常讓我覺得心虛,我常會想說,為什麼社會大眾要支持我們?我們有什麼很驕傲的主體價值,值得大家這樣子支持我們?這個是一種內在的掙扎,然後事實上也是對消費者和對整個社會來講,一個值得大家思考的問題。
主流與非主流的思維差異
後來我自己做了一下整理,我們可能很需要王老師再給我們一個,台灣不缺什麼,缺什麼的那個,銘言喔!會覺得台灣其實大家都不缺吃的,但是他吃得有沒有品質?有沒有文化?然後這當中有沒有關懷?這些關懷應該放在什麼地方?我想不只放在一個農人的身上,其實最現實的應該考量我們的生活環境,這個環境是不是健康的?是不是永續的?
這個關懷,事實上我們現在的生活上都離土地很遠,但是人跟土地有沒有辦法完全的切割,因為所有的消費都來自於土地,所以在這種跟土地距離遙遠,但是又沒有辦法離開土地的「中間」有一個媒介,這個媒介就是跟土地最接近的一群人。那群人是誰?就是農人,就是幫大家去取自然資源的那群人。
從這個角度來出發,這個農人,我們說「水能載舟,也能覆舟」。他可以幫你從土地、從自然當中,取得你需要的生活食材,但是他也可以把我們的意志作某種方式的轉換。就是說你也許你在取用一樣東西的時候,並不覺得他對環境有什麼影響,但是這個在替你面對環境的這個人就做了這樣的一個決定。就是說他灑了農藥,對這個地方就造成了破壞,或者是說過度的包裝。那你選擇了他的產品,無形中就是支持了對環境負面的一種影響。
消費者要對自己的選擇多作一些思考,我覺得我們現在可能不缺什麼缺思考,這個我們可能「不缺錢,缺思考」。這個我就不再多說。這個下午之前的幾個討論,其實都有談到我們所說的問題,就是說如果小農他所的在社會多元文化價值下可以被承認,他對於土地友善、環境友善的這個部分,他應該要被保留,小農真正要生存下去的困境,我們如何去突破?
今天綠色陣線的吳東傑提到有機認證對小農的福利,還有有機認證制度對於現實環境的不相符合,這些都是小農生存的「困」之一,我今天其實要分享的是一個,我一路走過來的一個親身經歷。
不過我要先跟大家說明一下,就是我今年在宜蘭種田之後,才算是真正認識農村,也比較接近農村,過去雖然我在梨山種梨,在山上耕作已經十年了,但事實上是為了一個高海拔土地的復育計畫而去的,那這個部份我先不要多說。
總而言之,過去我雖然也務農,但是跟一般外界社會接觸的比較少,那這一年來我自己下來種田之後,比較算是「出社會」了,我自己把過去的20年譬喻為社會邊緣人。
所以我要先交代一下,我的想法事實上是很非主流的。非主流的程度到下午大家在討論的議題,其實都不在我想法之內。就是說如何發展休閒農業,如何把一個觀光產業做大,像這樣子的思維,我不是說不贊成,而是我覺得,我界定的主流與非主流,主流應該是一個大家共同朝向的一個大方向。然後,多數的社會資源或者是自由市場的那個取向呢,都傾向於把資源挹注在這個地方,那時候我們認為那是主流。
那我所採取的非主流的位置就是說,我是覺得我是比較照顧生態多樣性的,所以我會比較照顧弱勢的部分。應該不是照顧,應該是說我的思維比較放在那個位置。同樣也認同主流意識所要走的,因為他比較大眾化,他能支持多數人的經濟。這個是不可否認的,他可能也是社會發展可能有必要做的一些事情。
但是我自己個人就會把他放在…關懷生態多樣性的面向上,因為主流的這部分已經有很多資源、很多人力要去做了,所以有沒有我沒有關係。於是我就把自己放在一個可能比較不會有人去這樣子思考,比較不會有人這樣子做的位置,然而這是一個多元的社會,有必要存在的一些東西。
農人要團結互相支持
那我今天要講的就是很非主流的東西,那我的非主流的想法是什麼?就是說,其實我自己一路走來,小農的那種生存困境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就是「血淚斑斑」。從我自己種梨子,然後要自己開著小貨車,出去擺攤子,然後到跟這些大盤商、中盤商這樣子喊價,這樣子殺得頭破血流。
這整個的過程,乃至於直接面對消費者,然後遇到消費者的質疑。然後他明明已經準備好要支持你的行為了,可是在收到你的東西的時候還打一通電話來說,「我已經買A級了,為什麼還這麼小顆?我本來是要送人的,我現在只能留著自己吃,我現在送不出去。」
這整個過程其實是很多的打擊,因為這樣的關係,我會別覺得說,這個小農要走出去,尤其是當你立定一個志向,你要做一個對環境友善的耕作之後,事實上需要面對的困境是很多的。
這不是所有人都能身經百戰的存活下來喔!大部分的人都在半路上就放棄了,我今天站在這裡算很幸運,但我覺得這個幸運也不是憑空而來,而是很多社會上的善心人士在支持。那我想這些支持,不應該只是落在一、兩個明星的小農身上。
那其實這樣的小農生存下來之後,就像站在我這個位置的那位先生說的,一座高牆,別人怎麼幫你爬過去,你就應該幫別人怎麼爬過去,所以我就因為自己的這些經歷,還有面對這些經歷產生的一些思考,那我們就覺得小農其實應該要有一個團結的力量,那我今年其實才兩個月前,我開始發起一個「友善耕作小農聯盟」這樣的組織。那其實這個組織還沒有正式成立,我們還在籌備會的狀態,不急著成立是因為,我們覺得凝聚共識還有深入討論的過程很重要。
為什麼我們談「友善耕作」?
大家一定覺得奇怪,為什麼我們不談有機耕作,我們談「友善耕作」?
事實上這些東西其實在前面的討論裏頭已經有觸及到了,就是說有機法規,我今天這樣子說好了,剛剛有一位坐在那邊的前農業局長許先生,他說他的稻田不灑農藥因為那個蜆仔會翻白,可是他撒苦茶粕,事實上我告訴大家好了,苦茶粕灑下去是同樣的結果。不只是福壽螺死掉,他所有的軟體水生動物全部都掛,他是很廣效性的就是他在有機農法是允許使用的,因為他對人無毒,他是自然的資材,他不是化學的,所以允許使用。
但是這裡產生一個問題,就是說,當一個理念或是一個理想,他必須要行諸一個法規的時候,一定會有很多的缺失。他還沒形成法規之前,大家可能還有很多思考,但是一旦形成一個規範之後,大家就會對號入座。我這個可以用,我這個不可以用,馬上分別出來,思考就停在這裡了,就沒有什麼思考了。我就去看啊!那個苦茶婆可以用。
我今年開始種五分稻,我插秧插下去,第二天,我的秧苗十分之一就不見了。這種情況被福壽螺吃,你去問那些有機農人,他10個有11個他會告訴你就用苦茶粕,沒有其他的討論,我自己用了之後我才知道是這樣的情形喔。這個是原因之一,我們叫做「有機耕作」,而不是「友善耕作」,因為有機不一定真的對環境友善。
有機耕作的觀念,其實最原始的精神,就是不只對人安全,他應該也是對環境友善的。但是有些東西必須要行諸規範,然後你又要讓農民實際可行,然後又可以維持經濟的平衡。所以很多東西不得不有一些權衡或者是規定,但是這些東西規定下來一定會有問題。
再者,就是說我們一般走到有機店,我們看到有機商品,有一半以上大概是進口的東西,那進口的東西,大家知道台灣這樣的島嶼,歐美的有機認證制度,他們發展的比較早,可能消費者有覺得歐美的認證比台灣的認證值得信賴,種種的原因啦!就是到最後我們吃有機的人,大概吃的東西,可能都是旅行半個地球之後到這邊,他完全符合有機規範。但是他對環境不見得有善,這麼長的碳足跡,這麼大的能源消耗。
所以這個友善耕作聯盟其實一方面是小農聯合起來,想要解決自己本身共同面對的問題,那另外一面其實也想對社會大眾拋出一種思維,就是說除了在思考這是不是無毒、是不是經過殘留檢驗,除了思考這些之外,我們是不是也思考到整個大環境的所謂的生態的問題?那所以我們還有一個部份就是說,因為有機法規實際上跟現實情況有很多的不符實際。
我這樣子說,我跟台下兩位朋友也有談到,就是在問說,「那你這個田、灌溉水,你不噴藥,但是你灌溉水就是經過別人的田,就是有受汙染的危險。」但是我們覺得如果一般台灣的小農的農耕面積平均只有1.1公頃,面積非常的小。那很少有人有足夠的空間來作出隔離帶,然後還有足夠的面積來耕種,那所以這樣的問題很難避免。
我並不是在質疑有機的規範是合不合理,我並不覺得不合理,我覺得他還是合理的。但是合理之外,我們是不是有另外一種思考的角度?也就是說,我覺得其實需要有認證,需要有檢驗,需要有規範。這些都是在一種情況下,不得不然的。
什麼樣的情況?就是多層次的銷售,你經過大盤又經過小盤,然後到最後你根本就不知道生產者是誰。多層次的銷售,那另外一個就是,遠距離的銷售。其實這種層次,事實上某種程度就表現出距離。你跟產地是沒有接觸的,所以到最後必須要藉由認證,你不知道最後要相信誰,所以最後只好相信認證。
那我們這個聯盟成立的宗旨,其實到最後我們是希望說,把生產者跟消費者是可以在兜回來的,就好像之前哪位在這邊的講者也說到,那個是我阿嬤做的菜埔耶!今天你阿嬤做一個菜埔讓你帶回去,比如你在外鄉工作,你阿嬤做一個菜埔回去,你不會說:「ㄟ!阿嬤!這有沒有食品添加物?」或者是說阿嬤做泡菜給你吃,你不會說:「ㄟ!阿嬤!你沒有戴那個頭巾喔!」我們不會這樣子問對不對?因為他就是你阿嬤。
那今天你的朋友為你生產,你的朋友種出一把菜,交到你手上,你應該也不會問說:「阿你有沒有檢驗?」我其實覺得當人跟人之間的這種距離,可以拉近,消費者跟生產者可以直接面對的時候,這些認證其實就不需要了。
小農生存的契機
那小農的生存這就是一個契機,那怎樣讓小農回來?我們必須要去跳出那種主流的思維,因為主流一直在教我們說,你一定要企業化,然後你一定要走進這個正規的通路,你才有生存的空間。我們在想,還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我們小農就是努力的做在地的生根。然後讓我們的,比如說現在的這個組織,就是一群宜蘭的小農,那宜蘭也有很多人要吃有機的東西,可是他們吃的東西哪裡來?所有的東西,就是現在比較大的有機銷售通路,他們都因為認證的關係。
比如說我要賣東西給你們的人,我必須要把我的菜一把一把收好,然後冷藏宅配,送到台北旅人的總部,台北旅人的總部再配到宜蘭的銷售點。這個是我親身的經歷,那當我收到這樣訊息的時候,我說:「不,我寧可不要賣。」因為這樣的食物旅程是不需要的,那回到一個思考的原點就是說,我如果在當地可以找到一個當地的社群來支持,或者是我可以藉由小農聯盟的成立,然後讓大家來認識我們這群人,把消費者跟生產者的關係再直接拉近。
這個其實也是小農存在的價值之一,我後來發現那是一個很大的附加價值,為什麼?因為所有的大農,所有的農企業,他們都走上那種正規的通路的時候,他事實上是把生產者跟消費者,還有把整個的生產過程,把他從消費者的眼前拉得更遠了。那小農存在的價值之一,就是把這些阻擋拉掉,這個也是我們必須奮鬥的。
我們除了下田之外,晚上還要經營自己的部落格,我們還要花很多時間跟自己的直銷客戶去維持關係。那因為客戶的一通電話,你的菜上面有一隻蟲,他嚇到這樣子毛髮直豎,一通電話來你就必須去解釋很多。這個也是社會留給小農的空間,如果什麼事情都很容易做的話,大概也就沒什麼意思了,就變成只是賣東西,就無趣了。
我們這個聯盟,還沒有成立的這個聯盟,籌備會我們其實已經在作一些事,從作的當中摸索出一個將來聯盟可以作的方式,在這邊跟大家分享。第一個,就是剛剛吳主秘已經有幫我們介紹宣傳,就是下學期我們打算在宜蘭社大開課,如果在座有在宜蘭的人,大家有興趣的話歡迎來加入,讓我們的人數足夠到可以開課。
第二個就是,我們四個要跟在地的餐廳來合作,作一日友善餐,友善餐我們的訴求就是對三個方向是友善的。一是對生態環境友善,因為我們的生產過程是這樣子的。二是我們以吃在地、吃當季,這樣的觀念,來減少食物運送的途徑。
第一個跟我們合作的餐廳在北成的「客人城」,宜蘭人可能都知道,這家餐廳我們目前的合作方式就是,每個月有兩次,就是雙周一次,不敢太頻繁,因為怕餐廳被我們弄倒掉。
第三個,我們會試著去羅東林業文化園區,辦一個小農市集,這個應該在七月的暑假開始。這個資料(剛剛發的)上面還有我們現在正在建構當中,還不很完整的網路平台「友善耕作小農集會所」,有興趣的可以來跟我們拿一下資料,回去可以給我們一些意見,這個集會所上面有一些,不只是賣東西,我們其實最重要的是,小農每一次聚會,討論的東西能夠被看見,比如說我們討論用肥的觀念,或是討論病蟲害管理的觀念,這些我們都讓他透明化,然後也希望大眾來加入我們的討論。謝謝。
2009年,阿寶於願景會議談論要成立友善市集,2010年,這個市集已經在宜蘭定期的舉辦,詳細訊息請閱讀這裡。(照片出處:作者部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