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自從一月旗美社大到新竹縣尖石鄉泰雅族司馬庫斯觀摩部落營造,兩個月後在實踐大學張瑋琦教授的居中牽線下,旗美社大又有機會邀請到司馬庫司部落發展協會執行秘書Lahuy,來到旗美社大位於那瑪夏鄉的分班進行交流座談。
那瑪夏原名為三民鄉,是台灣第一個正名恢復原住民語稱的鄉鎮,在那瑪夏也是全台部落組織最密集的地區,因而我們特別邀請那瑪夏的部落工作者與民宿業者前來參與,希望透過司馬庫斯的經驗分享,讓在地組織能夠培力出更多部落營造的信念。以下是Lahuy分享的紀錄摘要:
化邊緣為資源,司馬庫斯偏遠與不便成為部落發展的優勢
台灣目前大概有七百個部落,人口多如上千或者少如兩戶,團結都是很重要的課題。司馬庫斯目前的人口約是一百五六十位,主要分屬於三個大家族,且由於地處偏遠所以算是相當緊密結合的部落。
過去在地圖上找不到司馬庫斯,一直到最近這幾年,司馬庫斯才開始慢慢出現在地圖上且為人所知。外界對司馬庫斯的關注,首先是擁有許多非常珍貴的原始巨木森林群,其次才是司馬庫斯仍保留共同生產的社會制度,或賦予一種傳奇的想像被稱為「共產制度」。
在原住民部落的發展經驗裡,觀光一直是相當大的一部份目標,司馬庫斯擁有的巨木群是因為司馬庫斯位置實在太過於偏遠,從日本人統治到國民政府來以後,統治者的開發力量一直到1995年道路開通後才有辦法進到山裡,於是Smanugs保留了許多天然原始巨木森林風貌。因為司馬庫斯很遠,很不方便,所以這就變成一個很重要的資源,來到這裡便非得住下來。
傳統的泰雅族生計是仰賴小米與狩獵,稍早一點是種植香菇,1990年開始是水蜜桃,而現在80%的收入來源是生態觀光旅遊,而耕種部分仍保留水蜜桃與水梨。
司馬庫斯遷徙史,受統治民族的命運縮影
根據耆老的口述歷史與考據,司馬庫斯族人最早是從仁愛鄉搬遷過來。而日治時期「移住政策」,是統治者瓦解原住民部落最快速的方式。因此同樣地,1926年日本人讓泰雅族內部先爭戰,然後再把經歷內戰消耗的部落利用軍警力量強迫搬到前山,就是尖石鄉前面。
那時候被移住到前山的部落族人,有如無家可歸的流浪命運,受人譏笑的弱勢,而在1945年戰後,到了Lahuy曾祖父一輩,又率領著族人背起全部的家當,日夜地走路回到司馬庫斯。民國七十幾年,因為缺水缺電,部落也曾經想過遷村到前山有水有電、交通便利的前山,但Lahuy笑道:「幸好當時沒有搬家,不然現在的司馬庫斯族人,不知道會流落到哪裡去了?」
為什麼是Tnunan(編織)Smangus(集體)?
Lahuy認為教會是司馬庫斯認同與凝聚力很重要的根源,有了這個基礎才能談部落營造。在司馬庫斯部落走向共同生產的組織化過程之前,部落內部其實存在著「強者更強、弱者更弱」的趨勢,這個問題也是原住民部落的普遍問題,少數人可以在發展中獲利,但是大部分人的生活卻是沒有改善,甚至往下掉。
於是司馬庫斯的頭目與長老,便開始討論走向集體經營的可能。設置對外的單一窗口,對外宣傳,對內也才能撥出更多的人力共同開發綠色旅遊、建構自己的文化歷史資源。原本明明沒什麼特色的地區,卻可以透握部落營造創造出特色與復興自己的傳統,這些額外的工作,如果在各自單打獨鬥的部落,是更困難的事情。
集體經營如何可能?
雖然司馬庫斯有獨特的地理與部落親族的條件才能走到今天,但Lahuy認為這一切卻也遠比外界所想像的艱困。最初是從教會與信仰開始談這點,每個人做禮拜的時候看起來都很虔誠,但是禮拜六禮拜天要經營客人常常不能完成整個程序,於是只好協議改為禮拜五晚上做禮拜。
1996年道路剛開通到司馬庫斯時,各作各的民宿經營遇到了跟其他部落類似的問題,資源不能整合,更別說是作其他應該完成的事情,於是Smanugs花了整整七年的時間作內部溝通,一直到2000年初的時候,司馬庫斯才開始實施共同經營。
停止內耗,擠出資源進行額外的公共投資
司馬庫斯的路並不如外界想像的順遂,Lahuy提到部落成員也曾有要跟外面的老闆合作的想法,所幸部落沒有走到那一步,否則整個部落便會分崩離析。餐廳的合作經營也是婦女會的創舉,首開先例,把原本的餐廳合併為一間。只有停止內耗,才有辦法整合資源,擠出一部份的資源進行額外的公共投資,例如在文化資源和生態資源的保存、傳統文化的延續。
例如「部落教室計畫」,藉由推動民族教育、建立傳統知識的學習空間,讓下一代接受泰雅族文化與傳統的教育,再接受外來的知識,否則下一代,將成為沒有泰雅文化的泰雅族人。所以部落設計傳統課程,例如苧麻與編織,把泰雅族的物質與服裝文化,提升到一個新的境界。司馬庫斯按照南投泰雅族的傳統石板屋樣式建立自己的部落教室,雖然被水保局罰款…但司馬庫斯並不打算付這筆錢。
Smanugs自力建造傳承族語文化的部落教室,即使被水保局罰款,但部落並不打算付這筆錢。
傳統領域森林守護計畫
部落並推動生態保育與環境教育,並對部落傳統領域森林進行資源調查,採五年為一階段的傳統領域生態守護計畫。因為維繫司馬庫斯部落的永續發展,除了核心價值—文化傳統之外,就是部落所在的土地與天然環境,所以司馬庫斯推動森林守護隊,定期巡山同時培育部落導覽人才,建立部落的民族植物體系。這些靠著部落共同經營模式,才能額外投入資源進行文史紀錄、自然資源的累積,這些不斷累積的在地知識,也將成為未來部落的無形資產。
部落目前透過部落教室,傳承部落文化並調查部落生態資源,培養部落文史生態解說員。
建立部落照護體系與福利制度
Lahuy描述,在共同生產制度之下經過精密的計算,每人每月發放統一標準薪水,女性並且比男性的一萬一千元多出一千元,因為透過討論後發現,女人負擔的生育責任與無形生產力,比男性對部落的貢獻而言更多也更重要。部落成員的就學乃至醫療,全部由部落負擔,唯一的例外是,若因第二次酒醉而受傷的醫療費用不在保障範圍內,因為「部落全體這麼努力,不能讓少數人拖累!」
部落用心在培育並以部落的在地知識傳承下一代,讓下一代的步伐可以走的更穩健。
結語:傳統與在地知識如何成為維繫部落的核心價值?
司馬庫斯部落選擇走一條不容易走的路,憑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與不斷的嘗試,他們創造出耀眼的成就,不過他們並不自滿於此,他們不斷的在自省「部落產業」是什麼?Lahuy提到每個地方都有不可被取代的部分,作為原住民族,該如何在地方上面產生行動?有時候面對困難就會越走越下坡,但Lahuy希望司馬庫斯可以越作越好。
部落頭目Mrhuw口述部落的「土地觀」 :「這是祖先建立土地(家園)、是我們的根,不要離開她,要用心來守護,期能延續孩子的未來。」
部落是傳統知識的所在,亦是產業的根基。如何找到部落永續發展的核心價值呢?Lahuy認為,除了仰賴上帝的愛之外,也是要靠部落自身的傳統文化與價值。就像Lahuy提到自身認同從迷失轉化為肯定自我民族尊嚴的經驗,成為他不至迷失於漢人主流社會知識體系的指南針:
找到我們的根,我們才不會迷路。我以前的漢姓姓曾,我就會說「曾子」是我的祖先,我們是炎黃子孫…,但是現在,我們不能相信這種話。我們在自己的神話裡面,才能看到我們自己是主角。
Smanugs堅持走自己的路,成為大壩尖山下,最閃耀的一顆星。
後記:
Lahuy是Smanugs部落頭目家族的四子,目前擔任Smanugs部落發展協會的執行秘書。他在靜宜大學生態所的畢業論文《是誰在講什麼樣的知識? Smangus部落主體性建構與地方知識實踐》,選擇在部落發表並接受部落長老的一同口試檢驗,亦成為田野倫理實踐的新範式。
當我試著問Lahuy人生有無其它假設可能的想像?他卻認為他自畢業後理所當然就應該回到部落服務,從他的回答語氣之堅決,我感受到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並不是因為他出身於頭目家族的貴族習氣,而是因為在他言談中,所自然流露出對部落集體命運的承擔與勇氣,或許是領導部落走向未來的使命感使然,展現出Smanugs新一代部落青年幹部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