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國際情勢不穩,人民生活極苦,美濃也是,大家都很窮,聽說地方上有人到巴西去,都過得不錯,我早就下定決心要出去。但我父親身體不佳,一直很反對。我跟他說:「田事及家事有幾位兄長幫忙分擔,我早上五點…
「我們日夜苦苦忙著,還不是盼望下一代的人要有好日子過嗎?」–鍾理和<菸樓>
七零年代,台灣退出聯合國、中美斷交、社會動盪不安,當時的美濃,連最基本的生存條件都很貧乏,為了生存,許多人紛紛遠渡重洋,到巴西、到沙烏地阿拉伯、到寮國…找尋活下去的機會。
古富雄阿伯已經七十多歲了,在三十幾歲的時候,毅然決然帶著妻子與四個孩子一同移民南美,現在是巴西公民,這幾個月剛好回國,從他口中,聽到了當年的移民血淚史—一切,只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以下內容為古富雄阿伯口述記錄
艱苦的生活
那時國際情勢不穩,人民生活極苦,美濃也是,大家都很窮,聽說地方上有人到巴西去,都過得不錯,我早就下定決心要出去。但我父親身體不佳,一直很反對。我跟他說:「田事及家事有幾位兄長幫忙分擔,我早上五點天一亮就去田裡工作至八點多,回家沖澡換衣服,馬上上班到下午四點多,回家後還要去田裡工作至天黑,每天這麼辛苦還是負債,這根本是沒有明天的日子!」
父親只說了一句話:「要走,也要等我不在了之後。」
我當時住在美濃福安馬祖廟後面老家,高中畢業後沒考上大學,就去當兵,當完兵回到美濃,就結婚了,為了養家,我平常在旗山信用合作社上班,沒上班的時間,就種田、養豬,忙碌努力的工作,卻看不到未來和希望。
眼光要看得遠,不要看近啊!難道我要這樣一輩子嗎?我的小孩也要這樣一輩子嗎?
出國去!
我34歲,大概民國六十八年時候吧,家裡老人過世了,我立刻就動身,準備去巴西。之前有陳先生及劉先生是先驅者,加上屏東鍾桂蘭老先生,當時大概八十幾歲,還有他的女婿、兒子鼓勵我「年輕人應該出去闖一闖啊!」、「巴西是個地大富博、沒有天災、沒有種族岐視的國家呢!」,有了信心,我就把田賣了,一分地十萬,賣二分多地湊了二十多萬台幣,帶著全家六口,和吳文禮醫生、他的妹婿張先生、邱小姐—等十一人,決定一起到巴西闖闖看。
那時候台灣還是戒嚴時期,不能隨便出國,必須要有當地的單位寫聘書過來,才能出去,機票也很貴,六章機票花了二十萬,賣地的錢差不多全去了。
當時只有松山機場,要先從台北飛到日本,再到紐約,然後轉到祕魯,再到玻利維亞,最後暫時落腳巴拉圭,光是坐飛機、等飛機,就花了五六天的時間。飛機設備還很落後,飛起來搖搖晃晃,現在想起來覺得很恐怖。
一路上我們都沒吃,咳,那飛機餐,根本吃不慣。小孩還小,一直哭,我們也緊張,在利馬時,不能下飛機,等了一會,就看到小兒子臉色蒼白、呼吸困難,不知道為什麼,嚇得半死,最後向空服員求助,她拉過上面的氧氣面罩幫他戴上,才恢復正常。我的小兒子因為缺氧,差一點就沒命了,在這之前,我們根本不知道座位上方有氧氣筒。
好不容易到巴拉圭,當地朋友接我們客棧休息,吃到熱騰騰的家鄉食物:米飯、炒青菜、吵雞蛋…眼淚差點沒流下來。客棧老闆夫婦是台灣去的,很親切,一直告訴我們「放心!安心休息。」
巴拉圭永久居留權證,一人要一百元美金,但有個身份總是比較踏實,這筆錢花下去,從台灣帶去的錢也就用得差不多了。
身在巴拉圭,心在巴西,我們透過某種關係,由李先生和羅先生協助安排偷渡。巴西和巴拉圭以河為界,除了有橋的地方,其他地方沒什麼人看守。一條小船,擠了十二人,河很寬,划到一半,一直有水滲進來,船夫講什麼又聽不懂,大家都很害怕不安,又擔心被抓到而送回台灣,一切努力就白費了!
小兒子一直哭,大家就一邊幫忙安撫小孩,一邊用奶粉罐把船內的水襏出去,現在回想起來,真的很危險!當時一心目標往巴西去,沒想這麼多,事後才聽說有韓國新移民偷渡失敗翻船死亡事件。
李先生和羅先生告訴我們:「船靠岸時爬上坡,會有白色車子會接你們。」全部人擠上一部車,像沙丁魚罐頭,一路上都很害怕看到戴帽子的人,怕是警察。
到了教會教堂,很多台灣移民都聚在哪裡為我們接風洗塵,當時巴西風聲很緊,警察到處抓沒有居留證的外國人,大家都很怕,交待我們不要讓孩子哭 ,要是被誤會是虐童,被檢舉而引來警察就糟了。就這樣在教堂住了二個禮拜,接下來該怎麼辦?沒有證件,什麼都辦不成,偷偷摸摸的!
有天,遇到林道春先生,跟他說:「我想回巴拉圭,留在這裡什麼做不成,幫我回巴拉圭!」於是林先生就幫我們買了車票、買通司機,就這樣全家就回巴拉圭。
中途有一段小插曲,終身難忘:到途中休息站,我老婆下車上廁所,門一關上就反鎖了,外面打不開,我老婆不會使用,不知道如何開門,只能一直叫門,那時很緊急,司機準備要開車了,我滿頭大汗,一直比手劃腳「還有人沒上車!請等一等!」,司機都看不懂,還好有一位販賣員聽到呼救聲,爬進去開門幫我老婆才解困,她臉色發白的跑上車,我們差點哭了。
回到巴拉圭的客棧,有一位來自苗栗的徐鴻瑋教授,安慰我們先把家安頓下來最重要,那時他朋友家有多一個房間,「不用錢,要不要?」
當然要。就這樣安頓好一家人,接下來就讓孩子們去學校讀書。徐教授說只要「三天不哭著回來,就沒問題。」第一天,沒有哭;第二天,也沒哭,兄弟們還開始研究當地語言;第三天,沒哭,還邊跑邊笑的進門!心中大石總算放下。
從小菜舖開始
有一天,我去買菜,在台灣時都習慣自己挑,結果當我伸手挑菜的時候,老板竟然打了我的手背,嚇我一跳!原來這邊都不讓客人挑菜的,後來我的朋友弄了個小菜舖,生意很好,因為菜任由客人自己挑選,價格也比當地菜販便宜。
這個朋友想開大型超市,我就盤下原本的小店面,開始做生意了。在美濃種田,對農產品是熟悉的,也就開始賣菜,順便賣點小雜貨。這邊賣一天的菜是在美濃的一個月收入,有了錢,慢慢添購日用品,慢慢越來越像個家的樣子。
一開始賣菜抓不到訣竅,朋友教我「天氣熱,蕃茄容易壞掉,早上生意已經賺雙倍,下午的貨就便宜賣或半賣半送,不然到明天全壞了,一毛也賺不到!」所以我的菜總是當天就賣完,絕不留到隔天。
生活了幾年,穩定了,此時在巴西的有人傳來ㄧ道消息,說巴西大赦,他國公民可以申請為巴西公民,我就先過去看看,沒想到真的可以。回到巴拉圭,叫我老婆放下餐館的鍋鏟,低價拋售掉所有餐館的生財工具,這些都是才買一年多不久的器具。我就帶著老婆與小孩前往巴西申請公民,踏上巴西的土地,這ㄧ切都值得了,也不枉費這段日子的磨難!
為了孩子的學業,我還去中國領事館申請簽證,中國領事館辦事人員說:「簽給你沒問題,我是怕你回台灣會有問題。」我可是有更根本的生活問題擺在眼前呢!為了孩子、為了生存,就這樣簽證下來,孩子也能順利上學。
後來我在聖保羅開了一家咖啡廳,現在已經盤給別人了,也賣過烤雞。孩子現在都長大了,有的在巴西經營飯店,有的在州政府工作,上禮拜還陪州長出訪中國。
三十三年的海外生活,我從來都沒有後悔過,只要腳踏實地的做好自己,就是成功的一生,任何想做的事,就應該立即身體力行,去做,就對了!
認真聽著古阿伯說故事的學員
(本文作者邱麗珠、柳佳希、陳佳瑀為旗美社大「公民新聞寫作班」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