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美社大在今年(2009)春天舉辦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公共論壇,以「不走驗證的有機小農如何生存?」為題,邀請清華大學社會所碩士葉虹靈前來分享其論文研究心得。另外則邀請前主婦聯盟台南分社經理葉杏珍、屏東里港有機酪農業的鄧崑海先生擔任回應人。
另一方面自2009年8月1日開始,政府立法規範註明「有機」須經政府輔導之認證單位驗證通過,否則將面對行政罰鍰等種種不利於小農的限制,因而本次公共論壇吸引許多關切有機議題的學員、農友前來參與盛會發表意見,以下是本次論壇的紀錄:
葉虹靈解釋她的問題意識來自於:「如果走「有機」已經是一種另類的選擇,那麼走有機又不走驗證,則是另類中的另類,這些制度規範之外的農友如何生存?」她為了解答此疑惑,葉虹靈訪談許多獨立有機農業生產者經驗。
葉虹靈首先回顧一些數據,有機農業是在官方主導下產生,民國76年於農改場試行,84年政府選拔農友試作,在台灣發展約20年歷史,民國98年官方公布總面積約2382公頃,佔全國農地總面積則不到0.5%。
有機政策不明、驗證制度明顯不利小農
葉虹靈指出一個弔詭的現象,有機農業經常被媒體報導,但實際數據佔比例卻很少,而官方投入的資源並不多,實際上只有一位技正、一個組長在負責,然後政策的定位也不明,官方究竟將「有機」定位為「食品安全」或「農產品類別」並不清楚。
即使如此,有機農業在國內慢慢擴大下,官方還是定下認證制度與驗證標準,一開始的認證單位是農業改良場,然而國外是由民間執行,於是農委會逐漸將認證業務移交民間機構,也就是目前六間民間認證機構。
認證制度開始時分為有機與準有機,準有機允許階段性使用化肥農藥,以便從慣行農法到有機的農友有調整期。而認證標章也依認證單位與政策變化而先後出現紊亂的系統而造成消費者辨識上的不便。一開始用民眾熟知的CAS系統,而後改為OTAP,而後因CAS較具知名度又改回CAS。
農藥殘留檢驗的部分也是反覆,一開始是5%,後來因國內輿論譁然,又改回0%。另外,不同驗證機構的系統各不相同,對驗證人員專業素養的要求也不一致,屢屢傳出驗證失誤,造成市場上消費者對驗證制度的疑慮從未停止。這些制度上反覆改變的過程反映農委會對有機的標準、或者標章缺乏一致的標準。
獨立小農在夾縫中走自己的路
在2007年以前,「有機」還不是法律規範的名詞,因此在不標示農委會的認證前提下,小農自主地發展出多元的生存空間。這一群獨立自主的小農,在制度面缺乏輔導與保障下,以及大型農企業、通路商的夾縫中、自力尋找、建構通路。
在葉虹靈訪談的案例裡,每個小農的有機路走的都不容易,許多農友提到一些基本條件:
一、土地必須是自己的,因為養土至少需要五六年,如果不是自有土地,那辛苦培育的土壤地力終究難保。
二、基本的經濟能力,因為發展有機需要長時間的經營才能回收,沒有足夠的資本、家庭支持與心理準備很難撐過往往長達五六年的成本投入期。
三、社會網絡的支援,有機的路需要很多支持,例如提供諮詢的農改場、或資深農友的意見交換,這些無形的資源在關鍵時刻往往發揮極大的作用。
獨立小農都有一群類似粉絲的消費者在宣傳口碑(圖左二為台東夏耘農莊的林義隆大哥)。
葉虹靈也整理出這些在驗證制度之外,獨立小農的一些共同特質與秘訣:
1. 有別於大型通路、這些獨立小農都有一群類似會員(粉絲)的消費者在支持,奠基於對生產者的信任、願長期支持為生產者的信心根源。
2.推動實作觀摩、現場教育消費者,消費者在農場的實作觀摩中,除了學習有機農產品知識,並透過親身勞動體悟生產者的理念,維持雙方的長久互惠關係。
3.第一線面對消費者,推廣有機知識與理念的能力,有機是以追求健康的生活與環境為理念,聚集有機的消費者以健康食材為回饋。
4.積極的自主學習,善用各種資源、建立有機小農的專業能力與推廣魅力。
5. 誠信比獲利重要,是建立口碑的基石,消費者對有機的支持並非一般主流市場通路,而是奠基於對生產者的信任,因此對小農與農產品的道德水準要求極高,這也是獨立小農作有機事業最重要的資產。
獨立小農們認為推動實作觀摩、現場教育消費者是推動有機事業、與消費者建立互信的重要機制。
展望獨立小農的有機路
展望有機農業的未來,面對規範「有機須經認證」的新法,葉虹靈回顧國外的經驗提到,外國的有機農業是從民間自主的社會運動開始,國內則是由官方介入、主導有機事業的發展,如今政府壟斷「有機」的標準卻不利於小型生產者、擠壓獨立小農的生存空間。
然而,個別生產者卻缺乏集體行動(介入政策)的基礎,這個情況對小農的發展是十分不利。期待未來由小農生產者、學者專家、以及關心有機農業的知識份子與消費者共同面對,建立一個非官方、由下而上「有機的」草根知識體系,匯聚為改革的社會力量。
第二部分:回應與討論
葉杏珍女士回應時提到,我們應釐清檢驗值放寬的觀念,5%是放寬檢驗的誤差值,這是為了機器本身存在的技術性問題。任何科學的檢驗都必須容許合理的誤差值,如果農委會擋不住媒體的批評而更改標準,則變成媒體主導驗證制度。
此外,1986年開始民間如主婦聯盟已開始討論有機的概念,到1991年民間消費者保護基金會都有推動有機概念,因此無法認定有機農業是官方主導才開始,事實上,只有認證制度是官方由上而下為主導。
葉杏珍強調,除了要關注有機農業的農友之外,也要關心慣行農業的發展,畢竟「有機」與農業與農村是一整體的。
建立對等、實務之上的對話基礎
葉杏珍認為官方主導的認證制度,將會扼殺有心投入有機認證的小農,走驗證的有機農業將會變成另一個主流體系,而另一部份不願意走驗證制度的則會走自己的有機路。葉杏珍提出懇切的建言,未來是應該把認證與有機驗證作出區別,才不至於因為錯誤的政策主導而扼殺好不容易發展出來的有機事業。
此外,葉杏珍仍希望關心這個議題的學者專家或知識份子都能夠投入生產,或與農友有共同的生產經驗,如此才有對話的基礎,否則,僅只是關心有機農業的學者專家對這個議題發言,在對話上是不對等的。葉杏珍強調,除了要關注有機農業的農友之外,也要關心慣行農業的發展,畢竟「有機」與農業與農村是一整體的。
無論「有機」或「慣行」,農民始終是弱勢
農友鄧崑海大哥在聽完葉虹靈的報告之後,首先為產銷體制裡農民的弱勢位置發聲,他認為農友耕作的再努力與付出的心血、成本再多,在整個產銷的位置裡終究是最弱勢的一群人。他同時提到,消費者必須認清「購買有機的目的」,而生產者則必須自我檢視「為什麼要種有機?」。
必須釐清生產端跟消費端的認知差異,雙方必須認真與誠懇的去面對生產端與消費端的差異,才能讓有機農業裡面的消費者與生產者都能夠達成合理的互惠。
鄧崑海語重心長的說,使用農藥第一個受害就是農民,各界在討論有機農業議題的時候,其實處境最可憐的是慣行農法的農友,因為大部分農友都是在明知農藥有害身體與土壤,卻又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實施這樣的耕作方式,這是我們必須嚴肅面對的的事實。鄧先生認為知識份子對有機農業的關注是重要的力量。
有機路是為了實現土地與人的倫理
他提到自己退出慣行農法的理由,就是想要實現一種土地倫理,除了是對土地與環境的責任之外,也是對於社會倫理的實現。農家小孩成長長大後無法陪在家人身邊,辛苦栽培孩子卻是去為大企業家、大財團賣命,農家孩子長大之後離開家鄉、沒辦法孝順長輩,造成農村社會倫理的崩解。
鄧崑海認為農村應該要能把年輕人留在農村。他感性且貼切的描述:「…我覺得小孩子陪在我身邊長大,不學壞,比較起來,不會比讀到博士去大公司上班,操壞身體還要差。」
提到驗證制度,鄧崑海氣憤的痛陳驗證制度與費用的不合理,有時候一整車的香蕉拿去賣掉就是驗證的費用,他希望有更多人討論這個問題,因為如果沒有社會各界的關注,政府不會面對這樣的問題。他重申,台灣是非常適合發展農業的地方,有最優秀的農民,卻養不起兩千三百萬人口,糧食自己率即將跌破30%,這是台灣的悲哀。
在鄧崑海先生感性的談話之後,緊接著綜合討論,現場的朋友踴躍的舉手發言。現場農友提到縣政府「微風市集」的發展經驗模式值得慢慢關注。張瑋琦老師認為葉虹靈研究的案例都是發展相當成熟的農友,大部分農友要建立支持的直接消費網絡很不容易,大部分仍是要回歸到主流市場通路。
另外,在有機市場內,某些走驗證的有機農友也會排斥未經驗證的農友,造成有機農業之間的惡性排斥。另外農友提到WTO貿易談判中,以犧牲農業、開放農產進口為籌碼對農業造成的犧牲與傷害。但是大體上,農友相信隨著經濟蕭條對農業發展的大趨勢是正面的,返鄉務農的人將會越來越多,我們不能輕易對農業與農村喪失信心,農業的重要性,在經濟衰退的時候才會逐漸被看到。
更多關於有機農業管理辦法的文章,請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