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 年5月19日,台灣環保團體頒獎給台塑企業一座「黑星球獎(Black Planet Award)」,這個獎座是德國的國際環境組織ethecon,從2006年開始,挑選國際上對環保有貢獻的團體\個人,頒發「藍星球獎(blue Planet Award)」,同時也對惡名昭彰的污染企業\個人,頒發黑星球獎。
2009年台塑以跨國污染,汞污泥輸出國外,獲得國際之恥的「黑星球獎」,這也是繼孟山都的基因改造、雀巢的人工奶推廣、以及Xe/黑水的非法軍事輸出,台塑在第四年就以污染事件,登上國際環保之恥。2010年,台塑爆發毒污事件後,環保團體將這座跨國獎項,帶回台灣頒發,讓人瞭解台塑在國際的聲名狼籍。
頒獎時刻,官員、企業當然不會前來,這種只有挨罵,沒有貼金的時刻,個個躲到不見縱影,只剩媒體、環保團體自行活動。當斗大的恥字,襯托在反諷面具的背後,現場響起掌聲,但是讓人感傷的事,這仿如對於黑心台塑唯一的制裁,意義深遠卻力量微弱。
一個企業能夠黑心,有其三部曲,從政府、團體到人民,如果關關闖過,不黑才怪。
一直覺得,罵死台塑有何用?沒有一個企業不黑心,從沒有一個企業家是以慈善事業為目的,在資本主義邏輯裡,利潤來自剝削,勞力與土地的成本剝削,誰越敢剝削,誰就日益壯大,舉世不變的道理。
所以罵台塑黑,就像罵一個賊為何要偷,慣習如此,罵他何用?反而該檢討的是,抓賊的警察跑到那裡去?
放水政府
在資本時代,民主政府的設計,就是透過集體力量,選舉出管理者,謀求人民的福祉。無論從工資保障到環境保護,都彰顯一種維護人民基本生存的權利,更怕選出的政府怠惰,於是將國家對於人民應該信守的契約,形諸於種種保護法律之內,勞動法規、環保法令都是限制企業過惡的基本底線。
其實在理想型態中,對於人民生活安全的維護,根本無需環保團體出面,政府依法行政,管理要求財團,就該有足夠的公權力介入,環保團體可以致力更好環境品質的追求。但是這個理想,畢竟是舉世失落了!所有經人民選出的政府,基礎奠定於民意,卻是向財團傾斜,甚至成為財團的護航者。
台塑的毒污事件,讓人看清最醜陋的一面。
台塑有污染,從街頭巷議到罪證確鑿,廠區內外的地下水體,都已證實高度污染,驚爆整個社會。但是更讓人驚爆的事,卻是政府在事後的處理態度,從重罰到停工,人人期待一個法律公義,能夠在此展現,最後卻是雷聲大雨點小,以無法證明廠區內外污染關聯性為由,決議停工不必,函送法辦也無疾而終,甚至到最後連罰款也搖擺不定。
太荒謬的邏輯,廠區內外相同的污染物質,附近又無其它明顯污染源,居然無法證明兩者相關,難道廠外污染是自己長出來,或是天上掉下來,這種專業結論無異是靈異事件,活生生在台塑廠區外圍出現,讓台塑逃脫擴散廠外造成危害的公共危險罪嫌,甚至斷絕居民訴訟求償之路。
對於環保事件,從中科到國光石化再到台塑,每件個案相同邏輯,顯示環保爭議越來越不是法令的問題,而是詮釋法令與引用法令的問題,說穿了就是官員心態。
在台塑毒污事件的專家小組會議結論出爐前,環保署長沈世宏在3月31日立院的答詢中,就讓人理解為何台塑能夠逃脫責難。
「對於停工的手段,過去還沒有用過這樣處罰性的手段,但是不是不可以,因此我們現在做了一個決定,就是根據環保法規,如果屬於情節重大,就可以裁罰直接停工。所謂不教而殺謂之虐,所以我們現在重新提醒,未來類似的案例如果再次隱匿不報,就會被視為情節重大,我們會直接令其停工,到時候就不要說我們是不教而殺。從懲罰性的角度,我們會提示將來如果再有類似的行為會被視為情節重大,而被命令直接停工。
第二,就整治上的必要來看,如果根據我們現在所有手上的證據、洩漏的合理性,以及業者目前已經採取的措施,從外觀上看來似乎已經採取了有效的阻絕手段,也就是目前沒有證據支持必須停工進行整治,但是我們也不排除這個可能,因此還需要靠後面的整治計畫或應變計畫做更多的鑽井,從這些鑽井去研判是否還有持續洩漏及擴大的情形。如果有這種情況,需要停工以找出洩漏源,我們也不排除要求它停工來找到持續擴大的源頭,以遏止污染的擴散。」
「再次隱匿」、「有效整治」成為停工的考慮條件,換成白話就是對於現有污染「不必停工、再給機會」,甚至連不法利益的罰款,起算時間也是依「行政罰法」頒定的2005年算起,長期污染,只追討五年不法利益,一切依法行政。
更重要是,污染證實存在,應該針對附近居民進行流行病學調查,檢驗居民的身體健康狀況,進一步作為醫療與賠償訴訟的依據,應該都是政府必須擔負的責任,但是到現今仿如無關緊要,誰也不清楚長期伴隨污染而居的居民,倒底有著什麼生命風險?
這種依法行政,唯一顯而易見的事,就是向財團嚴重傾斜,法律的引用、詮釋,都是謀求企業之利,無顧人民、環境的苦痛,從中科到國光石化再到台塑,環保署充分擔當掃除投資環境巨石的馬前足角色,每一件案子,對財團企業侷恭和善,對環保團體充滿敵意,都讓人分不清擔任環境監督的環保署,為何從監督角色,變成護航的推手。
環境污染,像是政府的良心試劑,企業黑心,政府功不可沒。
沈默人民
企業黑心,政府放水,其實最該氣憤的是身處毒污之中的居民。但是,台塑仁武廠毒污事件爆發至今,除了媒體密集報導期間內,引發全國關注,大家都在看中央環保署、地方環保局,敢不敢對台塑開鍘,一場環境正義的大戲,隨著拖字訣的危機公關策略,在廠區內再度複檢,廠區外抽樣調查,再等專家小組長時開會討論延宕公布日程之後,民眾等到乏味,媒體又有新的議題,於是台塑污染有如昨日黃花,從社會的關注淡出。
更麻煩是,直接受害的鄰里居民,在幾場零星集體抗議後,隨著那選舉狂喊為民喉舌的民代,面對政治獻金充沛的台塑大企業,一個個吞舌噤聲之後,地方的村里自救會,突然不知該如何發聲,或是有誰會帶他們上街頭。
地方開始沈默,沒什麼名人願意為這片痛土下跪,關係緊密的地方媒體,也無法像北部蜂群記者,嗅到血腥就是一陣兇狠叮咬,於是一切變淡,淡到讓人遺忘南方那片土地下,異樣的毒物仍在土壤裡流動,仿如一切如常,生活照過。
執法的政府只敢打蒼蠅,要政府打老虎,其實別無他途,只有像後勁反五輕一般,立下決心埋鍋造飯,就是用人民的意志,逼得號稱鐵頭強勢的郝院長,1990年帶上千名軍警,夜宿五輕強勢開工後,也不得不低頭,承諾25年後(2015年)遷廠。
只有更多人民的憤怒,才會讓和財團進餐、開會、參訪的政府,記得他們是人民一票票選出來,為的是保障基本人權、追求環境正義,而不是選出來參加財團的剝削派對。
台塑仁武廠污染,只是現今一堆環境爭議中的一件案例,只不過很不幸,在所有開發案都是推估有污染風險外,台塑仁武廠根本是被澈底活逮,所有嚇死人的污染數據,讓一個污染企業無可辯駁。當企業、政府開始耍弄時光拖延戰術,在法令上大玩你濃我濃的原諒遊戲,財團政府可以狼獾厚顏,人民怎能不生氣!
沈默,不會等到財團政府有何歉意回饋,只會等到子子孫孫在污染的土地上,永世沈淪,無法理解在那個關鍵時刻,先祖們為何沒有站出來。
無力團體
環保團體真的很不重要!如果政府有心、人民有力,監督環境之事,不必環保團體費力,反而更該扮演宣教者角色,要民眾要愛護地球,不要亂丟垃圾,甚至少用塑膠袋,或者抱抱小孩,辦辦環境比賽,微笑的上媒體露臉。但是很不幸,這等優雅工作,環保署陪同高官搶著做,卻把對抗污染開發的苦差事,丟給環保團體。
環保團體從不優雅!在高雄34度的烈日下,採集夠臭的河水,拉起不明的井水,沒有薪水,一切義務,甚至還得四處募款,自掏腰包,租個涼爽空間,弄些可抄的資料,給那些愛來不來的記者。問題是十年苦苦追查,拼個一分半新聞,卻在三姐的初夜加上四哥的KUSOYouTube,拉跑了焦點目光,於是嚇死人的數據,只能躺在白紙上,變成離奇死亡的訃文。
幾年來,林啟燦教授團隊和地球公民協會,追查大高雄地區的污染,從調查、分析、發佈、抗爭,辛辛苦苦的一手包辦。做一個環保團體該這麼累嗎?在國外應該給的公開數據,沒人敢藏,環保團體取得數據,進行監督,至多到法院拼上耗時多年的賠償訴訟,爭個毒死全村或財團快樂。
但是在台灣,一切枉然,財團暗藏污染資訊,政府還幫著掩飾,環保團體必須親自追查,等到紙包不住火,污染證實,然後環保團體又面對二階段的法律嘴皮戰,在怪異的損害控制與法律詮釋上,看著怪異的政府,幫著財團找下台階。
有時為這些環保人士抱屈,那一位不是關起門可以自己過好日子,但是每一位為了土地、為了環境,簡直是奉獻人生,為那些不會言謝的土地,為台灣永續環境,奮鬥不已。
其實,對抗財團容易,監督政府不難,只要受害的人民願意站出來,再傾斜的政府也要依法行政,求取環境與人民,不受毒害、安樂生活的最大利益,而不是財團發展的最大利益。財團黑心,政府護航,環保團體的所有作為,都是希望民眾能夠理解,土地之害受害最深不只是生物,還有依賴土地而生的人們。
如果一切辛苦追查,到了最後關鍵時刻,人民還不能挺身而出,告訴政府人民的憤怒,少數的環保團體可以苦無成果,但是最直接受害的還是沈默的人民,因為他們在土地之上,緊密相連。
黑星獎頒獎時刻,戴上面具的擬仿脫口秀,像是拉伯雷筆下的反諷嘉年華,當人民無力對抗,只能以扮裝消遣,這種嘉年華是華麗的悲傷,提供嘲諷,卻不具力量。
環保團體真的是用盡力量了!每位讓人尊敬心憐。如果民眾無法站出來,一起行動,就寄望環保團體的孤單對抗。那麼,到最後吞下環境毒水的人,還是生活土地上的沈默人民!
黑心獎頒獎了!下一次該以巨吼,頒給財團、政府,污染滾蛋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