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飢餓」彷彿是很遙遠的事。年長的人,多少還經歷過戰爭或戰後一陣的苦日子。但對年輕的一代,「不夠吃」,簡直是匪夷所思;真正要擔心的,是:吃得太多!但這幾年,在農地快速的休耕、廢耕,國外食品大量進口的情況下,我們本身的糧食生產,似乎與「自給自足」的方向,愈走愈遠。也因此,有人會問:「十年後,我們吃什麼?」
靠進口糧食?這基本上是讓自己的肚子,被國際糧食貿易集團牽著走;而失去自主的能力。或許在幾十年經濟發展下,我們大多人對食物的想法,已變成:只要出去買、出去吃就有;而忘了各種糧食,在日益變成國際期貨下,可隨時轉移地點,調整價格;至於它是否是人們賴以存活的口糧,則是另碼子事。或許我們已太習於認為:糧食,是政府的事;而我們只要有賺錢,就有得吃。但萬一沒調控好,是否會造成:有錢人吃得起、窮人沒飯吃的局面?
整個台灣社會,看起來,什麼吃的都有。但另方面,我們可曾警覺過:這一切,有可能在短期間,全化為空影?而且,在這一切之下,仍有不少人忙著為下頓飯的著落,努力打拚?
一個較能反省、自覺的社會,也正如人一樣,文明水平應是比較高一些。台灣社會,有自己一定的反省能力;但在糧食議題方面,美國似乎較勝一籌。
糧食安全(Food Security)
美國,是全球最大糧食生產及出口國度。但由它整個糧食生產、分配體系來看,卻有二個很怪異的現象:
1. 在全美二億多人口中,有3,500萬人是處於糧食不足的狀況;往往是吃了這餐,不知下一餐在那兒。
另方面,它2/3人口,尤其是孩童,則有過度肥胖的現象。
2. 全美飲、食總量的50%,是由10家糧食公司掌控。這一方面,是指:食物的生產、加工及行銷等,是高度集中在少數財團手中;而且食物由原產地到餐桌,平均得經歷3,000公里的「旅程」。
另方面,糧食產業高度集中,也擠壓小農原有生存空間。過去二、三十年來,小農破產、脫農、離鄉的例子,層出不窮。目前,小農只剩下全美人口總數的1%。也正是在這種「趨勢」下,一股股要求「糧食安全」、「糧食正義」,來維護小農生存、居民溫飽、生態永續的呼聲與行動,分別由民間社會冒了出來。
在美國,「糧食安全」(Food Security)這想法,最初是指在:「二戰」後,協助第三世界國度農業的發展及增產,以解決當地貧困及飢荒問題。當然,就我們來看來,這其中也有它的政治作用:一方面,在冷戰時期,可預防「農民造反」、社會動亂,防止「赤化」。另方面,則是透過「美援」、「綠色革命」等方式,在拓展美國農產、農機、農化產品等全球行銷市場的同時,也把當地的依附發展與美國扣連。
總言之,在1950年代前後,「糧食安全」雖算是美國打著「人道」旗幟的一種國際政治策略;但全球仍有許多人,因此有了基本的溫飽。
但在1960年初,美國國內先是由南方爆發起黑人「民權運動」;然後學生運動、女性主義運動、反戰運動、嬉皮運動…接踵而來。愈多社會關懷、活動人士,也開始覺察自己所處的社會,並不是那麼的完美;大家也日益「看到」:許多在都市中有色族群、在窮鄉僻壤、或屬勞動階級的家戶,多處於三餐不濟的狀態。「糧食安全」的對象,開始轉往國內。
坎培爾(C.C Campbell)也把「糧食安全」設定為:「所有人在任何時候,都可獲得充足的食物,來達到一積極、健康的生活。」不過,這對象,主要是指:貧窮的個人或家戶。
從「糧食安全」轉到「社區糧食安全(Community Food Security)」
至於會由「糧食安全」轉到「社區糧食安全」,主要也是在因應美國1970年代中期後,所冒出的諸多有關糧食及農業方面的議題。如:農產品價格過低,對永續農業的覺悟,關心糧食與健康的關聯,著重貧窮社區/族群的溫飽等。於是學界及社會活動人士,就用「社區糧食安全」來概括有關:居家溫飽、糧食生產、以及與糧食生產、分配有關的社會、生態環境等議題。
最早為「社區糧食安全」定位的,是密西根州立大學的漢姆(Michael Hamm): 「一種透過那能增強社區自給自足及社會正義的永續糧食體系,來讓所有居民得到安全、與文化習俗貼近、營養充份的飲食。」
「社區糧食安全」也因此是指:著重在地的單位或方式:農業、社區發展、公共衛生、公家單位等,來為當地社區保障充裕的糧食。
那在北美洲,由爭取社會/經濟正義、環保、營養、永續農業、社區發展、勞工、協助脫貧、反飢餓等325個團體所形成的「社區糧食安全聯盟」(Community Food Security Coalition),也針對當前不永續、不正義的糧食運作體系,為「社區糧食安全」訂下了6大原則:
1. 低收入社區住戶的溫飽:降低飢餓狀況,改進健康。
2. 目標放大:關心任何影響糧食體系、社區發展及環境生態的大問題。如:窮人人數增多、農地及小農的減少、農村解體、糧食產業運作中引發水及空氣的污染等。
3. 社區優先:協助社區建立當地所需的糧食來源:農民市場、農園、運輸、在地的食品加工,以及都市菜園等。
4. 自立/培力:協助社區居民發展生產當地糧食的能力。
5. 在地農業:協助當地農民有更多進入市場的管道;農地規劃與保護,避免過度開發;拉近農民與消費者的距離。
6. 綜合穿叉:與不同領域、各種單位合作。
而這一切,也是了使各社區開創:基於正義、民主及永續原則的,在地生產、製造、加工、販售的糧食系統。
當然這些,只算是個方向;是個想法。至於具體的作法,我們也分別看到幾股潮流;如:「農民市場」、「社區協力農業」、「永久性農業」、「糧食正義」運動,以及「重頭在地化」等。
談農民市場(Farmers Markets)
美國的「農民市場」,其實很像我們傳統的菜市場。它未必得「很大」;十幾、廿個攤子就可組成。它未必得「天天開」;每週固定一天或幾天。
「農民市場」主要是設立在大都市的車站或公園附近。市郊的小農,可把自己生產、加工的蔬果、食材,在此販售;既然免去了行口的仲介,收入也就自然增加。至於都市居民,也可享用當季、新鮮,而且往往是無農藥的食物。農民市場,不只帶動起當地的人際互動,拉近城鄉關係;它也因在地的現金交易,維繫起地方活絡的金融與其他生意。
美國的農民市場,由1970年代中期的300座,到1993年1,750座;今(2006)年,則已超過3400座。即使如此,它們的銷量,仍不到全美食品總量的0.5%。而且價格,要比大賣物或超商來得高。這是因大集團有品牌的食品,有二項優勢:大量生產、壓低成本;以及政府大量補貼。
但農民市場,仍有發展的潛力。尤其在油價日益上漲下,那靠石油做能源,來生產、加工、長途運輸、冷藏的主流糧食產業,也勢必調整。石油漲價,物價也跟著漲;這是現代工業社會的特點。
農民市場,其實是對美國整個「糧食企業」:大量生產、加工、大賣場銷售的一個「反動」。在台灣,我們還沒如此「進步」;已有愈來愈多的大賣場出現,而且擠壓到傳統市場的生意。也正因如此,我們得更加珍惜及維護自己仍有的生氣盎然的傳統市場。(註一)
「社區協力農業」(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
另一種能強化農民與城市居民互助、互信的經濟關係,是「社區協力農業」;另有人也稱之為:「團結經濟」(solidarity economics)。
透過「協力」的方式,一個社區或團體,會預先支付年費給農民。大家共同承擔農園整年的生產、經營費用:這也可降低個別農民可能遇到的風險損失。在收成季節,會員每週可得到定量的農產品。這種運作,可保障了小農穩定的財源,協助中、小型有機農園維持營運。成員也可獲得乾淨、新鮮的食物。
由這種「協力」的方式,在美國也發展出另一種迴向的「協力」:「農業協力的社區」(agriculture-supported communities)。這也是指:農園會與社區打成一片,而且會對社區做回饋。有些農園會舉辦各種活動,如:採收當季蔬果、認識地方生態、家族聚餐等;讓居民更親近農園。另方面,如有多餘食材,農園也會捐給在地的低收入戶、或慈善餐廚。
至於有些社區的居民,也會透過協力的方式,組織起來保護地方農業、生態的網路。譬如:保護原生種作物種子;發展社區廚餘回收,轉為有機堆肥;保護水源等等。
另有些社區,也展開「社區協力的製造業」(Community Supported Manufacturing)、「社區協力的能源」(Community Supported Energy),或「在地能源園」(Local Energy Farms);來為地方開創出適當、可再生的能源。這些做法,一方面,滿足地方上更多樣的需求;另方面,亦可供給本地農業生產,所需的器材及能源。(註二)
談「永久性農業」(Perm culture)
「永久性農業」,是1970年代未,因應當時的能源緊縮與石油危機,而出現的一種生活方式。在這兒,糧食生產、住處、當地微型氣候、果樹、草木、動物、水土等融為一個整體;而試圖由都市叢林或荒廢郊區中,開創一萬物合諧共處,安居樂業的淨土。
這股潮流,逐漸在全美數十個城市中,都有由熱心永久性農業的專業人士,如:有機農法、建築、生態、社區工作等,組成的協會。而且還形成一全國性「永久性農業行會」(Perm culture Guilds)。
有些協會,入會資格很嚴:得完成72小時的專業訓練,才能獲得「永久性農業設計證書」;另有些;則是一般人皆可加入。但無論如何,大家全投入永續農業的各式教育及活動。
像奧瑞崗州波特蘭市的協會,每月都舉辦免費的教學聚會,設立永久性農業展示場。在馬里蘭州巴爾提摩市,另一些協會也提供實習獎學金及工作坊,在網路上設立永久性農業免費的入門課程。它也支持4個展示場所,如:「理想村」等。
「永久性農業」團體,試圖在打造新的「桃花源」中,建立起地方自主的糧食安全。(註三)
談「糧食正義運動」(Food Justice)
1990年代冒出的「糧食正義」運動,方向倒也清楚:解決都市貧民區居民的溫飽及環境改善。
像在加洲洛杉磯的「樹人」(Tree People),就會把桃、李、杏、無花果樹,分贈給貧民區的社團、學校及教會;而且教導當地居民各種園藝技巧。
德州奧斯汀市的「根莖球」(Rhizome Collective),則是把工業區一火災後的荒廢倉庫,轉為社區中心;旁邊還規劃出菜園,及種有可食植物的濕地。它另也開闢一鄰里堆肥場;把一五甲荒地,轉換為環境教育公園。在其中,還規劃一餐廚空間,讓另一團體:「要食物,不要炸彈」(Food, Not Bombs)來把市場、餐廳多餘的菜葉回收,清理後烹調,與當地街友及低收入戶分享。
德州休斯頓布的「都市豐收」(Urban Harvest),則免費提供課程及低價種子給社區菜園,鼓勵居民耕作。它也設立蔬果園,帶動起居民實作培訓;設立每週二日的農民市場;協助當地校園設計、開發菜園,及農藝教學。
至於紐約的「更多菜園聯盟!」(More Gardens Coalition),則在南克朗斯區高樓林立中,爭取、保存社區菜園。「綠色游擊隊」(Green Guerillas),則在曼哈頓的「下東區」,把許多瓦礫空地轉為社區菜園;而且極力保護,避免被房地產開發。
這種種的活動,未必是替都市中弱勢者「補破網」,而更是協助他們站起來,改善自己生活環境,開創新的糧食生產。
以上,只是簡單介紹美國「社區糧食安全」運動中的一些做法。當然,還有其他的做法,如:「重頭在地化」(Relocalization)、「由農場到學校午餐」(Farm-to-School)等等。
回想到台灣,或許一般人已習於「豐衣足食」的日子,鮮少會考慮:糧食不足的可能。雖然過去十年來,居民「社區意識」有一定的提昇;但有關糧食生產與地方的關聯,注意的人,並不多。多的,較是把「在地美食」打響,吸引觀光人潮。
另方面,我們也看到:都市一些團體,會針對特定族群,展開行動。如:「街友年夜飯」、長青族居家看護、餐飲照料等,但這些應只是個「開始」。
在台灣,尤其是在進入WTO後這幾年,它整個糧食的產銷運作,已正在進行一場「寧靜的革命」。我們的一些主食,如:米飯等,已愈來愈由少數幾家糧商,做寡頭式壟斷。至於許多的副食,靠進口的比例也越來越高。再加上農地快速的減少;農村中別墅、民宿大量的增加 。…我們好像什麼都吃得到,都有得吃;但這種硬撐起來的狀況,又能維持多久?如果我們不趕快來維護自身完整、健全的糧食體系。
在這方面,政府或許有它應當的權責;但我們也得清楚:這也是所有不論是在都市、或鄉間的人的大事。畢竟,人人每天都─得─吃!
註一:有關美國農民市場的詳細介紹,可參考:「農民進城了!」(青芽兒第5期,2004.05/06)、「日本北海道的農民市場」(青芽兒第14期,2005.11/12)、「夾縫中的傳統市場」(青芽兒第15期,2006.01/02),以及「我們相遇在旗美農民市集」(青芽兒16,2006.03/04)
註二:社區協力農業的相關資料,可參考:「把田種下,把心放下」(青芽兒7,2004.09/10)、「眉溪生態米契作實驗」(青芽兒10,2005.01/02),以及「美國的『社區協力農業』運動」(青芽兒13,2005.09/10)
註三:可參考:「訪日本幸福會社區」(青芽兒10,2005.01/02)
(作者為青芽兒永續教學中心主持人)
(本文轉載自主婦聯盟合作社「綠主張」6月號雜誌,同時刊載於青芽兒雙月刊第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