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喜歡在海上與鯨豚相遇!這些海中的朋友,與居家附近的鄰居相同,經常性的出現於我們身邊。無論是憑藉著遠方炸起的水花、突出於水表的黑色背鰭或是其他線索,能夠在茫茫大海中發現牠們的蹤跡,總會帶來極大的歡喜。然而,在我眼中,海洋太大,大到我從來不敢想像能在海上重複看見一隻海豚!
只是在某些區域,人們會藉由尾鰭的色塊形狀、身體上的記號、背鰭的特徵差異,而辨識出居住在港灣裡的鯨類,甚至給予個別的名字。從命名那一刻開始,鯨豚已不再只是一些在海裡活動的生物,而變成我們的朋友,甚至家人。
透過尾鰭辨識鯨豚的獨特性
以大翅鯨為例,尾鰭裡面黑與白的斑塊分布,造就了每一隻個體尾鰭花色的獨特性,也讓科學家可以此作為個體辨識的依據;殺人鯨的斑點、背鰭形狀、缺刻、刮痕、背鰭後方淺色馬鞍花紋的形狀,乃至於眼後白斑特徵,都成為我們辨認個別個體的根據。
在1970年代,Roger Payne藉由照片的比對,首先針對露脊鯨Right whale展開了個體辨識的先例。爾後,其他研究人員陸續進行了包括殺人鯨甚至瓶鼻海豚的個體辨識工作。族群內個體的辨識,可以增進我們對族群大小、洄游路徑、棲地偏好與區域忠實度、壽命、生殖歷史的了解。因此,個體辨識雖然是鯨類研究中極基礎的工作,卻對生態學、行為學、生活史研究有著顯著的貢獻。
針對港灣內或是有固定洄游路徑的鯨豚,這樣的辨識工作或許還不算困難,但對於開放性的大洋族群,鯨豚的辨識便會是極耗費時間與人力的工作。在臺灣,有著30多種的鯨類出沒,而在東岸便有著全世界1/4的鯨類的觀察記錄,因此,針對東岸的鯨豚族群進行個體辨識的想法,就悄悄的在研究人員腦中浮現。
花紋海豚,在東部海域的發現機率雖然不比飛旋海豚,但也總是經常性出現在我們的船邊。這兩種花蓮海域的常見鯨豚,有著截然不同的體型、樣貌與習性。飛旋海豚總是以極其華麗的旋轉穿出海面,並且在遠處用一陣陣炸射出的漂亮水花來吸引遊客;而花紋海豚似乎只能用牠鐮刀般的背鰭劃破海面,偶爾在用龐大身軀撞擊海面後,用憨厚的笑臉來吸引賞鯨船上的解說員。
但是,線條滿佈的軀體,這樣的花紋太特殊,讓每一隻花紋海豚在生命的歷程中,創造出獨一無二的圖樣組合。牠們身上的花紋實在太迷人,無論來自與鯊魚的對戰、狩獵魷魚的傷痕,或是爭風吃醋的印記,總用身上的線條、斑塊來刻畫過去的歷史,是戰士、獵人,也是生活在海中的情人。因而,不管飛旋海豚有著多麼炫惑人心的旋轉,跳躍是多麼有力道,當研究人員想要在東岸進行鯨豚的個體辨識時,腦中總會有花紋海豚形象的浮現。
我們的共同記憶─名為「來」的花紋海豚
在數年前,我曾經整理過一些花紋海豚的照片,給當時在從事鯨豚研究的朋友作為個體辨認之用。雖然當時數位相機尚未普及,我也沒時間將所有的幻燈片一一掃描、建檔,但幸運的是,一隻被我稱作「來」的海豚,從這批照片中被比對出。
「來」是一隻背鰭左面有著「來」字簡寫花樣的海豚,我常於許多公開場合的分享中開玩笑,說海豚喜歡人,甚至在背鰭上寫字讓人知道。這隻在朋友的口中被稱作「小米」的海豚,在南邊的海域留下珍貴的影像記錄,讓我知道在牠逃離我鏡頭後,曾在台東與花蓮間游走,並且與許多人的記憶產生連結,其中也包括我的朋友。
背鰭左面有著簡體字「來」字花樣的花紋海豚「來」。(攝影/王緒昂)
去年,東良,一位曾經參與講座的夥伴,想要我幫忙檢視一些照片,以確認照片中的花紋海豚是否為「來」?經由電子郵件寄來的幾張照片,讓我再次見到了牠,那是「來」沒錯!而從拍攝的時間,2009年8月21日10:30的航次,也清楚的傳遞出一個訊息,就是說去年夏天我可能與牠擦肩而過,甚至看著牠卻沒注意到,不管如何,隔了7年後,牠依然來到了這片海域。
沒想到,寄送給朋友的一些檔案照片,竟成了後續無數驚喜的起點。「是”來”!」我和東良幾乎同時叫喊出。7月2日8:00航次的船上,我們從數十隻的花紋海豚群中認出了牠,與第一次相見,已經八年了!
經歷無數次的旅行,有了不同的人生歷練,這八年中,在陸地上的我,相信有了些許變化。八年來,於海洋的國度裡悠游,牠在我無法想見的部分,也必定累積了更多的磨練、挑戰;而在可以眼見的部分,則是那隨著年紀不斷累加的刮痕、記號。
7月30的航行裡,律清在海上看到「來」,同行的還有牠的朋友「洞洞」; 8月23與31日,牠與家族成員又悄悄的闖進文龍船長的Facebook相簿中……。很顯然的,在茫茫大海中,我們或許曾經有過多次遭遇,縱然為牠留下了無數影像紀錄,但卻不會特別去注意牠的存在,因為那只是一隻花紋海豚,一隻與其它海豚並沒有甚麼不同的海豚。然而,當牠被我們從檔案照片中比對出,成為一隻被稱作「來」的花紋海豚時,我們就會在每一次與花紋海豚的會面裡,努力從群體中去尋找牠的蹤跡,只因為他已成為我們的朋友,甚至家人……。
於東岸的強勁海流中泅泳,「來」成為我們所熟識的花紋海豚。藉著長時間的觀察與細心比對,相信陸續會有更多「有名字」的海豚出現在洋流裡,在浪中隨著我們的船隻翻滾、跳躍。「英雄何須留名?」而名字,也只是一個象徵性的符號。
的確,對海豚自身來說,這樣的命名行動其實並無實質價值。只是,對於陸地上的我們,花紋海豚的名字,卻存在著不同的意義。我們會在海豚群中尋找認識的個體,也會在颱風後關心牠們的狀況,這些經由其獨特花紋、特徵而衍生出來的個別符號,如同長長鎖鍊的一個環節,緊緊扣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命,也拉近了陸地與海洋的距離。
明年夏天,我還會想看到「來」再出現在我船頭,就像有人也想見到「項鍊」、「洞洞」、「耳環」……一般。名字的確只是俗世間的一種符號,但當我們熟悉用不同符號來稱呼與區辨我們的家人、朋友與環繞我們的一切時,為海上的朋友命名又何嘗不可?我們似乎也無須矯情的刻意閃躲。
當其他地區包括灰鯨、布氏鯨或是瓶鼻海豚個體都被辨認出時,我們也期望在花蓮外海會有一群我們熟識的海豚。從這個時間點開始,將會有愈來愈多花紋海豚有著一個屬於自己的符號!相對的,海豚甚至海洋與我們的距離,也將會因海上漸漸佈滿的符號而愈來愈近。
「來」和同伴悠游大洋。(攝影/林東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