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日晚間11點多,一名當地志願者蘇紅(化名)才剛結束一整天的工作,坐在縣團委辦公室中準備以泡麵充當晚餐,慰勞自己一天的辛勞。「餐館都開始營業了,怎麼還吃方便麵呢?」我問。
「有些工作耽擱了,沒辦法,也沒關係啦!」蘇紅用一貫的微笑回應著。他說,泥石流剛結束那幾天,他其實一點胃口也沒有,整整2天都吃不下東西,現在能吃方便麵已經很好了。
「泥石流第2天,我們開始動手挖掘遺體,當時我2分鐘之內就挖出了9具屍體…」「有個朋友,我2年沒和他說過話了,前幾天我去辦學校貸款,正巧碰上 面,他還幫忙我填申請貸款的表格,結果泥石流第二天,我就看旁邊的志願者把他從泥堆裡挖了出來,胳膊沒了,腳也斷了…那幾天特別難過,一點都吃不下…」
話匣子一打開,蘇紅一連跟我講了好幾個當地人生離死別的故事,包括他家中長輩被泥石流掩埋、同學與女友最後一通電話、被救出又自殺的老翁等等…幾個故事下來,只見他夾了泡麵的筷子一直懸在空中,連吃都忘了。
「先吃吧,麵都要涼了,吃飽再聊吧。」我叮嚀他。
蘇紅像回過神似地,先是靦腆地笑了笑,正如他在這幾天來給我的印象一般,然後很快地用指節往鏡片後的眼眶一推,抹去可能過於濕潤的痕跡…
第一頓晚餐
當天稍早,我受邀到當地災民家中用餐。家中的女主人在舟曲縣府上班,男主人則是當地公安,兩人自災後就必須在人力短缺的情況下每日加班,甭說領取救援物資,他們甚至連去參加親屬認屍的時間也騰不出來。
男主人楊保(化名)說,8月7日晚間,三眼峪的泥石流直接衝擊警局,同僚連同家屬一共有50多人遇害。然而「國難當前」,即便人力短缺,儘管心情哀 傷,身為公安的他自然也是得不分晝夜上崗。「20幾天以來,這其實是我第2次踏進家門。」楊保說,這段時間以來,他不是在泥堆中協助挖掘遺體、清淤,就是 在管制交通、協助發放物資,連洗澡的機會都沒有,更沒想過能回家休息。
由於舟曲各地用水尚未恢復供應,因此多數人不但已經很久沒洗過澡,一般家庭想要開伙更是困難。當晚,楊家人的晚餐桌上雖然只有炒茄子、青椒肉絲,還有火腿腸、紫菜、蕃茄煮成的雜匯湯,但在非常時刻中,這已屬格外豐盛。
晚餐結束後的閒聊時刻,楊保不經意地對我提起,這其實是他們家災後第一次開伙。當下,我心頭先是愧疚,後來則是難過居多。由楊家眺望泥石流受創區 域,一切看似進展神速,當地災民個個也都一副忙碌樣,但他們的生活其實還沒回復常軌,心底有許多話種種故事千百樣情緒,想來也還不是訴說的時刻。
災後,楊家人的第一頓晚餐,得看著窗外滿城的狼籍下飯。
誰替情緒劃開出口?
在舟曲那幾天,我發覺縣城內每個人都忙忙碌碌地,不論是外來的志願者、解放軍、武警,或是當地準備重回生活常軌的倖存者,每個人都是一樣 – 積極地保持忙碌,彷彿深怕一空閒下來,所有不願回想的過去,細究的將來,會一股腦地湧上心頭。
當然,悲傷終究還是有縫隙的。9月1日傍晚,一名婦人突然在縣城廣場的心理輔導站帳棚前倒地大哭;那一刻,婦人的哭喊聲與周圍隆隆的工程機具聲揉合在一起,圍觀路人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卻比婦人滿臉涕淚的樣子還要無助、狼狽。
一名已在舟曲當了20多天志願者的年輕人說,這是他到舟曲以來,看見的第一名崩潰災民。這話不禁讓我感到納悶,誰來為災民的情緒劃開出口呢?
滿城的災民忙碌地來去,大夥心頭也許都正盤算著新生活如何開始,並沒太多心思回想傷痛。
創傷症候群恐在半年、1年後湧現
「根據我們以往的經驗,災民的情緒往往都是在半年、甚至1年後才會爆發開來」,一名親身參與舟曲心理輔導治療的工作人員指出。該名心理輔導志工說明,通常災後所有倖存者的心思,全擺在如何回復生活常軌上,因此一般沒有時間回憶傷痛,並對未來有太多想像。
「然而」,她說明,「一旦生活都上軌道,空閒時間多了,悲傷的回憶就會再度佔據他們的腦海,所以天災的自殺潮才容易出現在在後半年至1年的時間」。 她強調,舟曲災民最值得關注的時期,不僅是災後初期的物資援助,後續的心理輔導、治療也非常重要,但經常被相關單位、社會各界忽視。
此外,不僅是災民,協助救災人員的心理輔導、治療也相當重要。心理輔導志工透露,由於此次解放軍投入大量人力救災,許多人沒日沒夜挖掘遺體,心理上 就出現不少焦躁、抑鬱跡象。舉例來說,有名解放軍一個人挖出了117具遺體,據說後續心理狀況就不太穩定。心理輔導志工透露,已有多名解放軍將領向心理輔 導團隊尋求援助,希望他們可以幫忙抒發救災軍人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