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掃帚

在阿嬤轉去後,我總覺得老爸常常會想起過去的生活,綁掃帚的事特別經常提起。住在大肚山下的龍井,小時候要往山上去割採綁掃帚用的槺榔葉。「槺榔」是一種像棕梠科的植物,大部分時候老爸都稱「掃帚草」…

八點剛過,電話鈴聲響起...

這個時候,應該是老媽打來的,我得潤一下喉,飽滿精神的接應電話,免得又說熬夜睡晚了,電話裡媽緊急的說:「較緊內,伊地綁啊,緊來啊,你不是說要看伊綁。」,掛了電話,抓了相機,顧不得腸胃還沒甦醒,跨騎速速趕了過去,依他急性情而且確實的個性,遲上半小時,大概就臭臉不妙了。

在幾天前一家人的餐桌上,當老爸又提起綁掃帚的事情時,我馬上希望的要求說:「下次要綁時,我要看你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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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工製作的槺榔掃及菅芒掃

有時後,我覺得這是老爸從回憶中撿回來的東西...

綁掃帚這件事是未曾謀面的阿公生前所從事的工作,在老爸的記憶中,並未曾用手參與過綁掃帚,只是童年時日常的,看著父母親做這件事,從幼小的眼睛裡去記憶住這些手作步驟,在步入老年時開始製作之後,慢慢的去回想,把記憶中的那一點一點撿拾回來拼湊完成。

因此綁掃帚的手藝並不是由阿公親手教授而來,有時候人們常說:「小孩子腳手好,一看就學會。」,那種用身體去記的學習,並不是單單用口頭語言或是圖片說明的學會。

在阿嬤轉去後,我總覺得老爸常常會想起過去的生活,綁掃帚的事特別經常提起。

住在大肚山下的龍井,小時候要往山上去割採綁掃帚用的槺榔葉。「槺榔」是一種像棕梠科的植物,大部分時候老爸都稱「掃帚草」,不過在網路上我找到ㄧ種也是稱「掃帚草」的植物,大肚山是不肥沃又缺水的紅土質,生長著相思樹、大片芒草以及槺榔、土芭樂...這些耐旱植物。

在大約十幾歲左右的年紀,他幾乎走遍了半個南邊的大肚山,每天在這些山與山凹之間,割採槺榔葉、偷砍相思樹林、餓時吃著土芭樂,為貧困的家裡付出勞力。

這些槺榔樹經常會有蜂窩,蜂喜歡覓集槺榔葉片做窩,被蜂螫或是被葉片刺扎,都是平常事。槺榔葉大約長到成人高度是最柔軟好綁,長的高且熟的葉片較硬,做出的掃帚則較結實些,割取下葉片時,用柴刀分片開來,就地曝曬乾燥些,再捆紮背下山。

那個窮困的年代,村裡越來越多人綁掃帚之後,大肚山上的槺榔葉就變的搶手而難尋,剛長出來一片新葉就會被割取,有時後得遠坐火車到白沙屯找槺榔葉,夜裡最常夢到看見山上長的茂盛槺榔葉片而欣狂驚喜,接著被林地主的狗追趕而來,老爸到現在說著夢境,都能感受到那樣的欣喜狀態。

在他越來越年老的日子裡,總是到處留意那裡有槺榔,就算只是看到省議會或是屏東鄉下長的盛美的槺榔綠葉,都會讓他滿心歡喜,提起唸著:「如果在小時候看到這樣,那該有多好啊!作夢都會笑出來呢!」。

回到家,看到他早已動工多時,馬上加入一邊拍照紀錄,看著他操作一邊動手,用我的手腳來記憶,實際的學做。

綁一把槺榔掃需要四種植物,槺榔、竹子、菅芒、月桃,這些材料割取晒乾可以儲存個好些年,月桃取自莖幹,像筊白筍一般,剝出一條一條,類分細短的、中的、長的三種,使用前先泡水,讓莖柔軟韌性,竹子先削好長度與粗細,頭部最好是接近竹節處,另備木砧、草鍥仔、柴刀、木槌則是補柴刀不足使用,槺榔葉用手折取適當長度,搭配菅芒作骨,用細月桃莖捆扎一束一束。

如何折葉片?如何回繞三圈打兩結?綑緊則是最大要領,完成四束後,用中長月桃莖開始一束包住一束的方式,逐一綁出三步,接著補強握把的手握粗感,用剩餘的菅芒或槺榔去調整,從第三步開始起算用長月桃莖要綁九步,這是槺榔掃驅邪掃污穢功能必須具備的,再來取竹子削出適合的長度及尖端,用柴刀及木槌敲入掃帚握把做骨,最後用草鍥仔斬齊,逐一疊好壓置一段時間,掃毛就能整齊平整了。

這一路的製程,每個綑緊動作都要確實做好,才能做出一把可用上一兩年有信用的結實掃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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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記憶的到老都會留存住。

槺榔掃是唯一可以除穢用的,菅芒掃、高梁掃、竹掃都不行,蓋正身護龍大厝要買槺榔掃,喪事停棺也要用槺榔掃,掛在屋口可以驅邪避穢,超級耐用的槺榔掃雨淋掃水都沒問題,看似粗枝卻一枝頭髮也都能掃的起來。

一整天,操作學習的綁出兩把掃帚,老爸笑著拿給老媽看這女兒綁出來像豬腳蹄的掃帚,我ㄧ雙手指甲縫塞滿黑垢,慣用滑鼠的手,被管芒削了虎口、拇指及手背,手掌肉又紅又熱起水泡,一身的汗以及挺不直的腰背。

老爸問我是否耽誤了工作,想到那些急又多電腦裡的工作,這一雙手、這一身勞累,可以安撫我幾週以來,日夜思念著那一個早已尋不回的大肚山下小村回憶。

以前的人用身體去記憶擁有能力,現在的人用腦子去記憶具備能力,我問老爸:「你感覺現在的囡仔,敢有較巧?」,在你十多歲時,就可以自己走上半個大肚山,或是走到幾十公里去梧棲,自己動手用腦筋做各種想要的玩具,現在的孩子呢?並沒有那些身體的訓練記憶,或者都用「買」去完成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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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手掌搓捲月桃莖, 捲起一腳褲管皮膚可以得到很好的摩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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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扯緊,就算還沒打結也不會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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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成三種長度的月桃莖及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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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柴刀一邊敲實一邊扯緊,確實綁緊每一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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綁好的一束一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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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一束包入一束成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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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捆入每一束都要用柴刀一邊敲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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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一的總共綁11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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削所需的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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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入竹子掃柄更硬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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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後排放疊好壓出平整掃帚。

月桃的記憶

阿美族聚落的長青會組織了月桃編織班,在十一月每個週二和週三,會有一群阿姨搬著椅子坐在都蘭山劇團前的漂流木舞台上,向耆老們學習月桃編織的手工技藝,老人家專注編織的神情、和阿姨們耐心學習的手,總令人印象深刻。

在東部濱海的一個阿美族聚落,有個新東糖廠,糖廠裡有個漂流木架設而成的舞台,一群阿姨們坐在舞台上,編織著一條一條剪好的月桃葉,手不曾停下。這裡是台東縣東河鄉的都蘭部落。

月桃這種植物在當地很常見,月桃的香味除在飲食上大受族人歡迎之外,其莖更可以拿來編織許多生活中的日常用品。老人家和這些阿姨們總要到外面找許多月桃,截下其粗壯的莖,將莖一片一片地剝除下來,曬過太陽,再用剪子裁成一樣的寬度,才能開始編織。他們善用地方天然資源,將自然素材作有效利用,一些時日過去,開始出現大大小小的蓆子、坐墊、手提包、背包、手機袋、籃子……每一件,都有月桃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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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專注的神情

阿美族聚落的長青會組織了月桃編織班,在十一月每個週二和週三,會有一群阿姨搬著椅子坐在都蘭山劇團前的漂流木舞台上,向耆老們學習月桃編織的手工技藝,老人家專注編織的神情、和阿姨們耐心學習的手,總令人印象深刻。

「沒辦法啊,我們這一輩再不學,將來就沒有人會了。」一位部落裡的阿姨這麼說。

「我就是想學,這是我們祖先珍貴的智慧,一定要流傳下去。」一旁有阿姨熱情幫腔。

也有人是不說話的,皺著眉埋頭苦編。

高興的時候會有人唱歌,沉默的時候,地上的保力達B和檳榔是枯燥緩慢的編織過程裡共同的慰藉。

時代的巨輪不停向前,傳統文化產業逐漸衰落,原住民根植於大自然的文化也悄聲隱退了。長期以來在主流文化價值觀的衝擊下,部落人口紛紛外移,傳統的生活方式也迅速地瓦解與改變,月桃編織的傳統手工藝僅存在耆老們的手中,而出現傳統手工藝文化的斷層。鑑於長者將逐漸凋零,部落的婦女們紛紛挺身而出,要向老人家學習編織月桃葉,讓這項美好的傳統能保存下去,從自身開始身體力行。一起重拾手做的踏實與緩慢,讓指尖滑過月桃葉,觸感裡有大自然的親密與美麗。

十一月底,長青會編織班租借都蘭糖廠咖啡屋的展場,展出手做的成果,那一天,各式樣的提袋、手機袋、席墊甚或是精緻的髮飾,所有辛勤編織的心血都被安置在展示台上,靜靜地呈現著古老的美麗。部落的阿姨們笑得很開心,他們學到傳統技藝的同時,也尋回了部落的記憶。長老們都到齊了,大家圍著圓圈,一起唱歌喝酒慶祝。

編織場地
在研習會場上

這是阿美族傳統的生活美學,都蘭長青會自組的月桃班除了尋求自我認同、保存傳統,在另一方面,也希望一起學習一起手做的同時,能相互激盪,結合時尚之創意,編出更多不同的月桃手工製品,然後能帶動部落文化產業,提振部落經濟,才能達到永續經營的目標。

土壤長出的智慧─部落飲食工藝

這個理想的夜晚,關於部落也關於都市。尋常滋味在甜芋頭與軟地瓜裡溢散。月桃葉栗粽與落神花蜜餞佐以樹豆豆漿和小米酒讓味蕾全開。大海漂來的新木舊木轉手之間成為用心又堅固的居家承載。一針一線….

這個理想的夜晚,關於部落也關於都市。尋常滋味在甜芋頭與軟地瓜裡溢散。

月桃葉栗粽與落神花蜜餞佐以樹豆豆漿和小米酒讓味蕾全開。

大海漂來的新木舊木轉手之間成為用心又堅固的居家承載。

一勾一針一線一縫化作婦女聚會交談的另類勞作空間。

故事的開始是一所浮在太平洋邊的新興國小。學生人數僅有九十三人。部落與國小的關係就像一個大家庭,而校長就像建起每位部落小孩與學校間的橋樑機制般,照護著部落教育也關心孩子背後的每一個家庭。

原住民部落夥伴同樣生長在這塊土地上,但卻未必得到相應的機會或資源,偏遠地區的經濟支持與機會提供往往僧多粥少,努力作業所得也僅提供溫飽,狀況差的也有難以支持小朋友受教的窘境。社會的社經狀況變遷與漢化的快速,使得原住民部落的社會關係、部落景觀與過去已大相逕庭。取之於自然用之於自然的循環不息,對土地與生物的尊敬轉化為落實居家飲食或工藝。鄭

校長說部落或半大多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從「掌」生活,平凡無奇的地瓜與竽頭是自家菜園隨手可得的食材,食材的質量與部落生活意義更勝於盤飾亮麗端坐於有機飲食餐廳;樹豆磨漿下肚有一股淡淡的土地甘甜滑過喉頭篩落腸胃;原生月桃葉與栗粽搭配交互作用出鄭校長所講解的食物相生相輔微妙作用。部落餐的品嘗僅是管窺部落智慧的一條路徑,更多更多部落的智慧與生活就如陽光、空氣、水般自然而本有地存在於土地與住民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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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味排灣族部落餐。月桃葉包裹栗粽與地瓜、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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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豆與落神花蜜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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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快朵頤中

部落內的經濟來源往往是衝擊部落小孩們上學受教或者學習物資的第一主因,加以家庭內苦撐的父母們,自給自足理想與現今資本社會的衝突,急速地削去傳統、削去文化、削去歌舞、削去藝術…..,削去的危機時時存在。部落夥伴空有一身與自然相遇的創作或手工,難以在資訊爆炸社會中引人注目,也讓取得部落經濟平衡、傳承部落藝術工藝創作的天秤左右晃蕩。

所幸透過有心人士的資源贊助與鄭漢文校長帶頭發動台東縣新興國小「原愛布工坊」與「原愛木工坊」。透過編織,女性跳脫出關在自家操持家務開始三五成群,或聚集或討論,以身體的勞動與指間靈活的勾邊拉縫生產出一件又一件傳達部落精神的編織品。

老嫗編織以刺激手指末梢神經、活化腦筋靈動,失智與痴呆病症就此逐漸遠離,婦女編織以維持家計、以透過「完成」成就自我,這是一個動態的時空間情感癒療與繼續下去的過程。每一件編織品都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絕無僅有,沒有一位部落夥伴可以複製相同的故事與情感與手織進入其中,所以每個織品背後刻畫的夥伴姓名與圖騰都擁有著不同的祝福意涵與心意。部落不是大量圖騰製造工廠,有的僅是限量產的璞拙手工。

「原愛木工坊」又是另一段萬物皆可雕故事。部落男性擅長手作木工,技藝與精神的結合彌足可貴,撿拾木料與木料木種大才小用或小材大用的選擇,往往可以從作品中一窺其中的妙趣。頂級價高的木料未必是合適作為居家用品,而普遍經濟的木料往往卻又在居家家具承載中擔任不可或缺的支腳座稱或填充家具接縫。「沒有無用的材料,只有找到合適材料的位置,然後讓材料發光發熱。」這大概就是鄭校長所言天生我「材」必有用的真諦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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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桌木椅都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木工製作的撿拾、蔭乾、磨製、材切與設計…等層層關卡,過程與經濟獲利往往不成比例;我們或許可以輕而易舉地在家具連鎖店買到類似相貌、形狀或材質的進口商品,「天生我材」的智慧卻在此薄弱許多,木料的再生循環與部落工藝傳遞就像光束般串聯起上一代與下一代、部落與非部落的分享。

台東縣新興國小「原愛布工坊」與「原愛木工坊」網站

http://team07.beisung.com.tw/oscDemo/

即日起至6/29於南村落(北市大安區師大路80巷10號)展售「原愛布工坊」與「原愛木工坊」作品。(02-83692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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