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潮書寫15】潮界線上的對話

置漁場是他的家、他的工作,也是賴以維生的地方。他的成熟世故是在這裡磨練出來的,因為面對的不是浪漫的海洋想像,而是生存戰場。

「不要拍我,我的身分特殊。」他酷酷地、正色對著我說,年輕而黝黑的面容清朗卻嚴肅,搖著手迴避攝影機試探著的鏡頭。他是我田野中的好朋友,照他的說法應該是「交到壞朋友」,面對我百般無賴的要求,他總是摸著頭無可奈何地「不拒絕」,然後在緊要關頭現身助我一臂之力。

我是身在俗稱「環保團體」的海洋非營利組織工作者,而他則是東岸定置漁場的小老闆;我們兩人在生活角色中隱隱約約的矛盾與對立,正是所謂「環保人士」光環式、精英式敘事與第一線生產者以「維生」、「營利」為導向思考──兩者之間微妙的對話關係。

以致於當我向他提起,我想用(至少)一年的時間來記錄東海岸老漁民的口述歷史時,他對我投以一種不可置信又充滿興趣的眼神:「這裡已經沒有漁村啦,也很少人在抓魚了,你要怎麼紀錄啊?」

15圖一 定置魚場網具
定置魚場網具

那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見面,在我們狹小、雜亂的基金會辦公室,晚上七點多,一屋子的人還燈火通明、不分晝夜地在加班。而他從崇德過來,正要去花蓮市附近的一間廟「顧爐」,臨時起意繞到基金會辦公室來「了解」一下── 他來瞧瞧,所謂的「海洋保育組織」到底都是哪些人、在唱什麼高調。

年紀相仿的我們,很快就聊了起來。但從第一次的見面之中,觀察得到他的小心翼翼、老成世故,完全看不到七年級生的單純、熱情;而是試探式的發問、對話,有禮而保留,明顯與一般同年紀的年輕人不同,超齡得令人訝異。

即使如此,仍掩不住他對我們的好奇。

於是在一個寒流來襲的冬夜,他冷不防地突然造訪,捧著一個鐵製臉盆和一袋海鮮,敲著我們緊閉的落地玻璃門,向一室縮著脖子埋頭加班的我們打招呼:「天氣冷,大家喝個魚湯擋一擋吧。」一邊說便逕自走向我們那百年未曾開伙的廚房,乒乒砰砰大展身手了起來。

沒多久,一「盆」熱呼呼的鮮魚湯上桌,我們張羅著碗筷向這突來的溫暖靠近,他語帶神秘地說:「妳們吃吧,然後猜猜看這是什麼魚?」除了蔥、薑,與羅美菜之外,大盆裡佈滿了細長如雞脖和魚頭狀的肉塊,嚐起來十分清甜,肉質緊緻,但卻不像魚。

「是青蛙肉嗎?」,同事A問。他搖搖頭。

「海鰻?」同事B加入戰局,他又笑了笑。

「水針?」我自以為專業地猜,他一邊笑,一邊搖頭。

轉念一想,我們異口同聲地說,該不會是…「河豚喔?」

「答對了!哈哈」他樂了。「這應該不算魚啦,但是有時候我覺得牠比魚湯好喝,很多人不知道河豚肉很甜很好吃,就是處理起來比較麻煩。」

「河豚不是有毒嗎?」同事A用一種非常事後諸葛的「先知」語氣提起這個問題,即使如此仍然沒有嚇到在場的其他人,因為我們知道,他是對海鮮極有經驗的定置漁場主人,他的料理當然不會讓我們七孔流血。

「河豚的品種有二十多種,其中只有三種是沒有毒的,這是其中一種。」他慢條斯理地說。

在以前,海洋還是很豐盛的時代,討海人一下網捕到河豚,通常會將牠們丟回海裡,以避免膨脹起來的河豚佔掉網裡面漁獲的空間。對以前的漁民來說,河豚因為處理甚為費時,可食用的部位又不多,根本就不算是漁獲,相反地還會被嫌惡;然而現在因為海洋資源越來越枯竭,從事近海漁撈業的漁民幾乎抓不到魚了,有時收到的漁獲量根本連下網的成本都不夠。

沒得選擇的情況之下,漁民現在也願意把從前視如廢物的河豚捕抓上岸,花時間把他們膨脹的肚皮刺破、剝除、清理內臟、分類處理之後販賣,多少補貼一些船費。

不過,如果有鮮美的海魚吃的話,誰會想要啃瘦巴巴的河豚呢?

魚越來越少,海越來越「薄」,漁民無法再像以前一樣以討海維生,而在地的定置漁場大多雇用價格較低的外籍漁工,漁民們只能紛紛轉行,討海已經無法餵飽他們的肚子。

望著海,從小學六年級就開始在定置漁場做事的他有些沉默。

定置漁場是他的家、他的工作,也是他賴以維生的地方。他的成熟世故是在這裡磨練出來的,因為他面對的不是浪漫的海洋想像,更不是無憂無慮的海鮮童年,而是生存的戰場。

15圖二 七星潭定置魚場漁工收網
七星潭定置魚場漁工收網

出生在蘇澳的他,從小跟著家人一同到花蓮來開定置漁場,花蓮的海域對他而言不比蘇澳的豐厚;因為又是後來移民的關係,要在花蓮的漁場立定腳步,他們需要比在地人更加強悍。

漁場之間的競爭與互助關係,讓他早就磨練出一套待人處世的模式。同齡的同伴大多數早已外出他方另謀出路──如同台灣所有舊產業凋零的鄉間,青年人口外移的情況仍然相當頻繁──但他選擇待在這片海邊。

「為什麼不想出去看看呢?」我問他。

「出去?我要做什麼?」他手一攤,理所當然地說。

外面多采多姿的城市生活,對年輕的他來說不是心之嚮往的所在,反而會因此為了未知的生存方式感到怯步。

從小就在漁場學習、幫忙的他,還是習慣在海邊、與海洋為伍,熟練地辨識著各種海鮮,告訴我哪一種魚怎麼處理最好吃。

現在,他的生活裡最難掌控的大概就是我們這些「壞朋友」──年紀相仿、一群過著與他截然不同人生、以熱情支撐理想的NGO組織工作者,隨時為了「進田野」耍賴地一直探他的底限:「我要找誰問這個問題啊?」、「那裡有哪個老漁民可以交我們補網?」技巧性地要他「供」出幾個人選,好讓我們進行探訪;而保守謹慎的他總是抝不過我們的苦苦哀求,摸著頭大叫:「我真是說不過妳耶!」然後硬著頭皮拋出幾個「線索」,讓我自己去追。

如同警察跟線民之間的對話老是在我們之間上演,(當然,除了我不會動用武力『來硬的』之外),而他老是興味盎然地避到一旁看我怎麼進行田野調查。

在漁民和「環保團體」之間,我們期待有更近、更緊密的關係,唯有貼近他們的生活、理解他們的需求,暫時停止呼喊,謙遜地聆聽──我們想要「保護」的才不會是被知識架空之後的口號。

從這裡開始,也許,就是一個太晚開始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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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潮書寫13】來看花紋海豚,看花紋海豚「來」

「來」是一隻背鰭左面有著「來」字簡寫花樣的海豚,我常於許多公開場合的分享中開玩笑,說海豚喜歡人,甚至在背鰭上寫字讓人知道。他在台東與花蓮間游走,並且與許多人的記憶產生連結…

我們都喜歡在海上與鯨豚相遇!這些海中的朋友,與居家附近的鄰居相同,經常性的出現於我們身邊。無論是憑藉著遠方炸起的水花、突出於水表的黑色背鰭或是其他線索,能夠在茫茫大海中發現牠們的蹤跡,總會帶來極大的歡喜。然而,在我眼中,海洋太大,大到我從來不敢想像能在海上重複看見一隻海豚!

只是在某些區域,人們會藉由尾鰭的色塊形狀、身體上的記號、背鰭的特徵差異,而辨識出居住在港灣裡的鯨類,甚至給予個別的名字。從命名那一刻開始,鯨豚已不再只是一些在海裡活動的生物,而變成我們的朋友,甚至家人。

透過尾鰭辨識鯨豚的獨特性

以大翅鯨為例,尾鰭裡面黑與白的斑塊分布,造就了每一隻個體尾鰭花色的獨特性,也讓科學家可以此作為個體辨識的依據;殺人鯨的斑點、背鰭形狀、缺刻、刮痕、背鰭後方淺色馬鞍花紋的形狀,乃至於眼後白斑特徵,都成為我們辨認個別個體的根據。

在1970年代,Roger Payne藉由照片的比對,首先針對露脊鯨Right whale展開了個體辨識的先例。爾後,其他研究人員陸續進行了包括殺人鯨甚至瓶鼻海豚的個體辨識工作。族群內個體的辨識,可以增進我們對族群大小、洄游路徑、棲地偏好與區域忠實度、壽命、生殖歷史的了解。因此,個體辨識雖然是鯨類研究中極基礎的工作,卻對生態學、行為學、生活史研究有著顯著的貢獻。

針對港灣內或是有固定洄游路徑的鯨豚,這樣的辨識工作或許還不算困難,但對於開放性的大洋族群,鯨豚的辨識便會是極耗費時間與人力的工作。在臺灣,有著30多種的鯨類出沒,而在東岸便有著全世界1/4的鯨類的觀察記錄,因此,針對東岸的鯨豚族群進行個體辨識的想法,就悄悄的在研究人員腦中浮現。

花紋海豚,在東部海域的發現機率雖然不比飛旋海豚,但也總是經常性出現在我們的船邊。這兩種花蓮海域的常見鯨豚,有著截然不同的體型、樣貌與習性。飛旋海豚總是以極其華麗的旋轉穿出海面,並且在遠處用一陣陣炸射出的漂亮水花來吸引遊客;而花紋海豚似乎只能用牠鐮刀般的背鰭劃破海面,偶爾在用龐大身軀撞擊海面後,用憨厚的笑臉來吸引賞鯨船上的解說員。

但是,線條滿佈的軀體,這樣的花紋太特殊,讓每一隻花紋海豚在生命的歷程中,創造出獨一無二的圖樣組合。牠們身上的花紋實在太迷人,無論來自與鯊魚的對戰、狩獵魷魚的傷痕,或是爭風吃醋的印記,總用身上的線條、斑塊來刻畫過去的歷史,是戰士、獵人,也是生活在海中的情人。因而,不管飛旋海豚有著多麼炫惑人心的旋轉,跳躍是多麼有力道,當研究人員想要在東岸進行鯨豚的個體辨識時,腦中總會有花紋海豚形象的浮現。

我們的共同記憶─名為「來」的花紋海豚

在數年前,我曾經整理過一些花紋海豚的照片,給當時在從事鯨豚研究的朋友作為個體辨認之用。雖然當時數位相機尚未普及,我也沒時間將所有的幻燈片一一掃描、建檔,但幸運的是,一隻被我稱作「來」的海豚,從這批照片中被比對出。

「來」是一隻背鰭左面有著「來」字簡寫花樣的海豚,我常於許多公開場合的分享中開玩笑,說海豚喜歡人,甚至在背鰭上寫字讓人知道。這隻在朋友的口中被稱作「小米」的海豚,在南邊的海域留下珍貴的影像記錄,讓我知道在牠逃離我鏡頭後,曾在台東與花蓮間游走,並且與許多人的記憶產生連結,其中也包括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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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鰭左面有著簡體字「來」字花樣的花紋海豚「來」。(攝影/王緒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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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東良,一位曾經參與講座的夥伴,想要我幫忙檢視一些照片,以確認照片中的花紋海豚是否為「來」?經由電子郵件寄來的幾張照片,讓我再次見到了牠,那是「來」沒錯!而從拍攝的時間,2009年8月21日10:30的航次,也清楚的傳遞出一個訊息,就是說去年夏天我可能與牠擦肩而過,甚至看著牠卻沒注意到,不管如何,隔了7年後,牠依然來到了這片海域。

沒想到,寄送給朋友的一些檔案照片,竟成了後續無數驚喜的起點。「是”來”!」我和東良幾乎同時叫喊出。7月2日8:00航次的船上,我們從數十隻的花紋海豚群中認出了牠,與第一次相見,已經八年了!

經歷無數次的旅行,有了不同的人生歷練,這八年中,在陸地上的我,相信有了些許變化。八年來,於海洋的國度裡悠游,牠在我無法想見的部分,也必定累積了更多的磨練、挑戰;而在可以眼見的部分,則是那隨著年紀不斷累加的刮痕、記號。

7月30的航行裡,律清在海上看到「來」,同行的還有牠的朋友「洞洞」; 8月23與31日,牠與家族成員又悄悄的闖進文龍船長的Facebook相簿中……。很顯然的,在茫茫大海中,我們或許曾經有過多次遭遇,縱然為牠留下了無數影像紀錄,但卻不會特別去注意牠的存在,因為那只是一隻花紋海豚,一隻與其它海豚並沒有甚麼不同的海豚。然而,當牠被我們從檔案照片中比對出,成為一隻被稱作「來」的花紋海豚時,我們就會在每一次與花紋海豚的會面裡,努力從群體中去尋找牠的蹤跡,只因為他已成為我們的朋友,甚至家人……。

於東岸的強勁海流中泅泳,「來」成為我們所熟識的花紋海豚。藉著長時間的觀察與細心比對,相信陸續會有更多「有名字」的海豚出現在洋流裡,在浪中隨著我們的船隻翻滾、跳躍。「英雄何須留名?」而名字,也只是一個象徵性的符號。

的確,對海豚自身來說,這樣的命名行動其實並無實質價值。只是,對於陸地上的我們,花紋海豚的名字,卻存在著不同的意義。我們會在海豚群中尋找認識的個體,也會在颱風後關心牠們的狀況,這些經由其獨特花紋、特徵而衍生出來的個別符號,如同長長鎖鍊的一個環節,緊緊扣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命,也拉近了陸地與海洋的距離。

明年夏天,我還會想看到「來」再出現在我船頭,就像有人也想見到「項鍊」、「洞洞」、「耳環」……一般。名字的確只是俗世間的一種符號,但當我們熟悉用不同符號來稱呼與區辨我們的家人、朋友與環繞我們的一切時,為海上的朋友命名又何嘗不可?我們似乎也無須矯情的刻意閃躲。

當其他地區包括灰鯨、布氏鯨或是瓶鼻海豚個體都被辨認出時,我們也期望在花蓮外海會有一群我們熟識的海豚。從這個時間點開始,將會有愈來愈多花紋海豚有著一個屬於自己的符號!相對的,海豚甚至海洋與我們的距離,也將會因海上漸漸佈滿的符號而愈來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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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和同伴悠游大洋。(攝影/林東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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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救海岸年(6)又來了!杉原棕櫚村開發登場

美麗灣未止,棕梠村又來,別以為這就是開發的全部,杉原灣南邊一個遊艇港與港區開發案,還在等待時機,徹底讓大杉原灣區變成豪華旅遊區。杉原海域的自然美麗,可能在人禍裡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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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發沒完沒了!

逃避環評開工的杉原美麗灣渡假村,九月七日在高雄高等行政法院更一審,維持違法動工的原判,又落入縣府不顧停工判決,縱容業者以修繕為名,持續進行工程,再度引發行政強凌司法的風暴中。

但是海邊的美麗灣飯店,風暴還沒落幕,山坡上的杉原棕櫚濱海渡假村,卻在社會聚焦美麗灣飯店爭議中,一路闖關悄悄上場,六月已經完成差異分析的專案小組審查,等待下一次補足修正問題,再度審查走完環評程序,然後開始動工興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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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原棕櫚濱海渡假村在哪裡?它就在台十一線公路的山坡上,隔著道路和美麗灣渡假村遙遙相對。

它的開發面積高達25.7公頃,足足是6公頃美麗灣渡假村的四倍大,更驚人是開發的31筆土地中,13土地是國有土地,約佔開發面積的三分之一。並且在土地使用分區上,90%是農牧用地,0.37%是丙種建地,竟然能在絕大部分山坡地,蓋上一座有七公頃旅館區的超大型渡假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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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為這種八十幾年就存在的老酒新瓶開發案,山坡上開發25公頃,那種嚇人面積,應該是一進審查就被否決,沒想到竟然是補足修正再行審查,給了等待闖關機會。

被退回修正的重點是什麼?挖掘山坡上的二處滯洪池,沒人知道這種滯洪池以後會變游泳池或景觀湖泊,但是眾人擔心在山坡上蓄積龐大水體,無異為山坡下帶來威脅。

山坡上興建滯洪池,一旦暴雨洪災,危害不小,台北早期已有崩潰釀災記錄,公務員依瀆職罪送法辦判入獄,現今審查人員個個清楚責任太大,不敢貿然同意,只得要求清楚標示。

山坡下,越過馬路就是苦命的刺桐部落,他們知道美麗灣風暴未息,卻不知後方山坡上,更大的開發危機已經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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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杉原灣渡假區域成形,圍在其中的刺桐部落,下場可能會像河濱部落一般,在布爾喬亞休閒美學下,豪宅樂園怎容小民陋屋當前,結果又是面臨收地迫遷的命運。

另外,整體開發工程浩大,土地開挖裸露,縱使分期進行,但是工地污水依舊可能進入杉原灣,海域內高達110種珊瑚種類,加上全台首次發現的貝式耳紋珊瑚,到時又是面臨浩劫。

開發問題重重,查看開發區域,山坡田野相當自然,長期低度使用,生物相非常豐富,搞不懂這樣地區為何還要開發。當望向大海,杉原灣盡收眼底,美景當前傲視群宇,符合尊貴奢華的Villa風潮,開發當然有雄厚商機。

美麗灣未止,棕梠村又來,別以為這就是開發的全部,杉原灣南邊一個遊艇港與港區開發案,還在細心等待時機,徹底讓大杉原灣區變成豪華旅遊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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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件開發,苦了在地居民,害了生態環境,倒底誰在合作圈地?又是拼出誰的利益?

刺桐部落一直在找永續生機,杉原海域一直是自然美麗,憂心是天災毀不了,卻在人禍裡,暗然消失。

搶救杉原灣,不只沙灘,不只山坡,不只部落,還有換給國民親近自然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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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作者部落格)

叫我比西里案─三仙台開發下的部落悲歌

這是比西里岸(PiSiLiAng)寶抱鼓隊的表演,一群由部落孩童組成的樂隊,一個有關東部濱海的阿美部落,如何在結構性的生活困頓下,一群孩子找尋部落的出路。鼓聲中,孩子專心的敲打,所有節奏記憶在血脈裡…

先欣賞一段音樂演出。

這是比西里岸(PiSiLiAng)寶抱鼓隊的表演,一群由部落孩童組成的樂隊,在陳春妹理事長嚴厲督軍下,加上志明老師的苦心教導,孩子們終於可以上場表演。

鼓聲中,孩子專心的敲打,所有節奏記憶在血脈裡,清脆的歌聲,像無瑕的原音,在聲韻裡有著動人的故事。

一個有關東部濱海的阿美部落,如何在結構性的生活困頓下,一群孩子找尋部落的出路。

一切從三仙台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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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仙台很有名,翻開旅遊介紹,一定告訴你這樣的神話故事,「台東縣成功鎮東北方的三仙台,是由離岸小島和珊瑚礁海岸所構成,島上奇石分布,其中有三塊巨大的岩石,傳說八仙中的呂洞賓、李鐵拐、何仙姑曾登臨此島而得名。

但是對於阿美族原住民,呂洞賓從來不是他們的神,對於最鄰近三仙台的比西里岸部落,三仙台原名就叫做PiSiLiAng,直譯就是養羊的地方,因為在很久很久以前,部落居民將羊放養在島上,利用潮水起落的阻擋,羊群就乖乖的留在島上。換句話說,神話中神仙登島的地方,在原住民眼裡,只是一個充滿羊大便的地方,在東部海岸線的壯闊中,三仙台沒什麼了不起。

但是,風景優美的比西里岸,風景區改名為三仙台,部落也被命名為白守蓮,完全和原住民文化搭不上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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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國民政府來台之後,展開嚴厲海禁政策,以防中共從海上攻來,三仙台開始有駐軍,居民一樣可以養羊,但是受到嚴密監控,更糟的是原本屬於原住民傳統領域的土地,一些區塊莫名其妙成為國防用地或國有土地,那個時代政府很兇、軍人有槍,部落不敢多說什麼。

幾十年後,嚴防的敵人從沒上岸,不過遊覽車來了不少,遊客來來去去,軍方就把三仙台所佔區塊,移交國有財產局,再送交成功鎮公所管理,鎮公所以公共造產名義,在三仙台規劃步道,因為遊客想登島瀏覽海景,而且還嫌礁岩路不好走,於是連結三座礁島的拱橋興建完成,三仙台風景區大大出名。

不過部落居民這次生氣了!大大的生氣。原本國軍佔地,有槍也就算了,再來把地私授給鎮公所,促進觀光大家也沒多說,但是離島一建橋,沒有海水阻攔,羊群看到遊客全往岸上跑,更扯是觀光之後,竟然嫌礁島上羊大便太臭不衛生,要居民將羊移到別處圈養。

原住民很生氣,典型的乞丐趕廟公,佔地趕人吃乾抹淨,三仙台變成政府的,居民去公所抗議,不過沒人搭理,純樸的原住民只能躲在部落裡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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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氣的事,不只三仙台被佔,幾十年的現代化,原住民賴以唯生的原始農漁業生產,敵不過挾帶資本運作的農會漁會體系,在土地使用限制,漁事行為管制下,山上種的賣不出去,沒有證照不能下海,部落經濟面臨嚴重衝擊,自給自足的生活開始消失,部落從擁有大自然的富足,一下子淪為變遷壓迫的貧困,部落居民開始離鄉,遠到都市討生活,也就是三鶯、八尺門等都市原住民部落出現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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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產經濟瓦解,居民外移,留下來的部落居民心想,靠近三仙台風景區,利用公路經過之便,還可以學著作點遊客生意,沒想到政府又嫌路窄,經過部落太危險,在十多年前開始興建外環道路工程,道路建成之後,一段高架橋樑經過部落上頭,從此車來車往不經部落,沒有遊客進來部落,甚至不知三仙台旁邊還有原住民部落,於是經濟更加蕭條,注定部落裡的年輕人,一成年就一定要外出工作。

於是,部落開始凋零,原本是父母離鄉,後來就一家搬離,形成村中許多空戶,日子一久,房子塌了,讓村落更加殘破。當原住民文化成為地區特色,蓋了公園,蓋了涼亭,但是重建不回部落的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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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部落的族人,青壯年必須外出工作,都市生活開銷不小,多數人將子女托養在部落老家,造成部落中高達七、八成青少年,都是祖孫同住的隔代教養,年輕的孩子放學後無所事事,老人家也管不住,更別談進一步的文化傳承事物。

三仙台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陳春妹,回到部落之後,看見部落孩童問題很大,起初拉來上課人人開溜,安排勞動沒人要做,成效十分低落,心裡一想原住民愛唱歌,剛好懂得音樂的志明老師回到部落,就想成立鼓樂隊,讓部落青少年加入,可以專心學習音樂,不要成天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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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寶抱鼓樂隊開辦,合了年輕人的味口,一個拉一個加入,同學拉朋友,姐姐帶弟弟,部落裡十到十七歲的孩童,每個人都以加入樂隊為榮,人數一多沒錢買樂器,腦筋一轉乾脆自己做,到沙灘撿海漂的漁業浮球,切半做鼓身,到山上找竹根做鼓座,至於最重要的鼓皮,就用部落裡養的羊製成羊皮,曬乾拉平做成鼓面,完全自製的樂器,成為鼓隊的特色。

更神奇是,原本組鼓隊,只是想讓部落青少年別亂跑,可以練習專注力,沒想到孩童們玩上興趣,除了敲擊鼓樂還想演唱,志明老師作詞譜曲,年輕人就開始學母語,並且推行阿美族的年齡階層文化,讓年紀大的教導年紀小的,文化在鼓樂隊中重新紮根。更有趣是,樂隊原本部落裡自己玩,打出水準之後,參加比賽各地邀約,樂隊開始有收入,部落青少年學會賺錢,大家更加珍惜抱鼓隊的存在。

部落用音樂凝聚部落孩子,也想由孩子開始,重新找尋部落文化,未來規劃讓孩子製作地圖,透過她們的眼,以及向老人家請教學習,勾勒部落的文化樣貌,也讓孩子們不要忘根,所有的部落火苗,在這群團結的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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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比西里岸抱鼓隊到處表演,有點商業氣息,我總想著那群窮到底的部落年輕人,不同都市名校的音樂班,他們樂器自己作,生活自己拼,人生踏踏實實的讓人心疼著。表演中,年輕的孩子站起來唱歌,在眾人的目光中大聲唱出美妙歌聲,有誰知道這孩子在父母離鄉隔代教養下,好長的時光不愛說話。

現在她開口唱歌了!在鼓樂裡,找到屬於她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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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三仙台開發案又出現,我想到這個三仙台旁邊,名為白守蓮的隱密部落,從古到今,就是在遺棄與遺忘中渡過,三仙台的名氣響亮,政府不斷開發,從來沒有為部落想過,不斷開發之後,也沒有為部落帶來什麼好處,反而在剝奪與忽視中,讓部落更加凋零。

至今,那塊位於海岸高丘上3.1公頃的觀光旅館區,即將三仙台附近建起,一覽三仙台美景,更加證明觀光發展中,沒有部落共榮,只有財團利益,部落只是年年更新的宣傳手冊上,增添文化風味的字句,但是實際部落景況,卻是幾十年就任其在風雨中飄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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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東管處與財團簽約,讓居民又想起這筆三仙台的陳年舊帳,不過這次更過份,傳統領域從國防用地交鎮公所使用,又在東部海岸風景管理處成立後,很自然劃交東管處管理,這次再藉由BOT將土地交給財團使用,看在部落居民眼裡,簡直像強佔土地的強盜,在部落主人的面前,將贓物從這個山寨送到那個山寨,從不在乎土地原始主人的感受。

在東部海岸線,邁入開發之時,國家與海岸部落的土地之爭,生活領域的侵奪,將會成為東海岸的大問題,值得高度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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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觀光發展,遺忘存在已久的部落居民,只將目光望向財團,縱使富了一個私樂園,卻讓一塊富有歷史的土地,消失在美麗的東海岸。

於是,他們用力的敲,以美妙的鼓樂,喚起人們的注意,讓人知道三仙台旁,那個曾經羊群漫步的比西里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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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請再看一次演出,會懂得樂音裡的心意。

(本文轉載自「漂浪。島嶼」部落格)

何止七星潭─東部海岸線的瘋狂BOT

這些東部海岸線上的開發岸,最讓人擔心與氣憤的有三個層面。首先,在生態上,一些地區屬於未開發的自然環境,甚至被列為生態保護區,沒想到從觀光據點變渡假中心,大型的開發建設,對於海岸與海域生態造成重大危害….

很累!那種一擋再擋的環境運動,真的很累人。

一群人拼個半死,還不知能不能擋下一件毀壞環境的開發,但是另一頭冷氣房內,卻算計著好幾件開發案,而且隱密的積極進行,等到發現又是一陣疲憊。開發就像膿瘡,不找出發炎部位根治,拭膿很辛苦。

花蓮七星潭BOT案引發關注,這個開發案原本是幽靈老案,如今不甘消沈,在這個當家換人的時刻,突然復活快速推進,環說書審查通過,東部海岸線巨災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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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是,從杉原海岸到七星潭,東部海岸線上何止這些開發案,目前東部海岸線上已經提案規劃、招商審核或動工開發的BOT開發案,從宜蘭–蘭陽溪出海口、砲台山、南澳農場的渡假山莊或國際旅館,花蓮–南北濱公園、七星潭、磯碕、靜浦(還有機場規劃)的觀光旅館、石梯遊憩港,台東–棕櫚海濱、三仙台、八仙洞、小野柳、都蘭灣、杉原海岸的渡假村或國際旅館、以及杉原遊艇港,外加綠島朝日溫泉BOT、帆船鼻國際旅館等等。

沿著東部海岸線,就有將近二十個的BOT案蠢蠢欲動,密度之高讓人咋舌,這還沒算縱谷線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溫泉區BOT,以及林務局的遊樂區BOT,整個東部海岸線淪入開發的風暴之中,極力推動是觀光局東管處,以及三個地方政府的建設局、觀光局或工策會,大大小小開發案讓這些自然海岸線,即將聳立許多的人工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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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開發現象,有著一定模式,一些知名的景點,在東管處或地方觀光局接手後,先設計一些觀光設施,提供遊客親近,接著開始找規劃公司,進行調查評估,然後在大力推動下,BOT迅速成案進入公告招商,並且常常利用分區、分期建設,讓開發面積變小,避開環評,再慢慢增大建設規模,東海岸知名景點幾乎透過這樣模式,一個又一個景點規劃BOT案,交給財團經營。

對於這些開發區域,其實在觀光旅館、渡假村等大型開發案進入前,許多地區已經設有商店、露營區委外經營,如東部磯碕海水浴場、黃金海岸三仙台觀光事業、八仙洞專賣店、三仙台專賣店、台東小野柳企業管理顧問公司等,這些公司都因經營不善,有著欠繳權利金的紀錄,還被觀光局向法院要求強制執行。諷刺的是,經營不善的問題,竟然變成開發規模太小,需要更大的開發案來吸引遊客。

於是,東部可以算得出的旅遊景點,都可能變成BOT案的私樂園,往後騎單車旅行,想要隨意逛景點,都可能變成處處消費進場,或在只能在高牆外懷想興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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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東部海岸線上的開發岸,最讓人擔心與氣憤的有三個層面。

首先,在生態上,一些地區屬於未開發的自然環境,甚至被列為生態保護區,一些地區早期進行觀光建設,也是以低度開發,建造涼亭、步道、廁所,以便利遊客為主,沒想到從觀光據點變渡假中心,大型的開發建設,對於海岸與海域生態造成重大危害。

更諷刺是,七星潭後面有空軍機場,平常朝機場拍照都會有事,遇上 BOT案,竟然可以蓋上高層飯店,讓平日嚴禁觀測的軍事基地一覽無遺,真的是資本優先、經濟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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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在景觀上,國內一直缺乏文化景觀的文化資產觀念,就是對於一個特殊的地景,必須保持它的原始與完整,國外就常以峽谷或海岸地景申報為文化景觀,成為國際知名觀光地區,根本不會去蓋上任何人工建築,破壞景觀完整原始。

在東部的海岸線上,彎曲綿延的海岸,加上層層疊影的山巒,就是具有自然地景的文化價值,都足以成為文化景觀的文化資產,搞不懂為何要聳立那麼多建築,破壞珍貴的地景。

第三、在權益上,這些觀光景點,可能原本都是原住民的傳統領域或文化發源地,被收為觀光區,低度開發作為觀光景點供遊客旅遊,基本上還在一個開放及共享的態度上,但是最可惡之處,在於這些BOT案,不會只是蓋棟旅館或渡假村,自己在自己區域創造遊憩價值,而是將觀光景點整個佔據,築起圍牆讓遊客不能自由進出,甚至成為高消費旅遊的私人樂園。

這種蓋旅館兼圍海灘的惡行,早在許多地區發生,以BOT將國有地轉私營,無異剝奪人民親近國土的自由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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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東部發展觀光,大家都樂見,對於財團願意投資,其實也是美事一樁,但是一旦BOT案建立在破壞生態、毀壞地景,以及獨佔國土的惡行上,實在令人憤怒與厭惡。

七星潭開發案,值得大家關心,應該全力搶救,但是更大的海岸線破壞問題,更是值得大家即早因應,那種知道一個搶救一個的行動真的很累人,到頭來還是必須徹底要求政府,在東部觀光發展的中長程計畫中,必須兼顧生態、景觀與公義的問題,不能找到地就想送財團BOT,讓東部海岸從此沈淪在開發的破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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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想,政府應該積極輔導,讓社區居民自己經營、守護家園附近的觀光區,讓利益落回在地,而非築高牆的財團,如果非得BOT,這些開發案應該離海遠一點,用自身的休閒設施結合被保護的地景,吸引想住的遊客,而不是官商勾結,強佔一個又一個的風景美地,建起富豪私樂園,隔絕居民、遊客,服務少數人,以國家土地營造財團的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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濱海大開發,何止七星潭一地,東部海岸線的瘋狂BOT,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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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飄浪。島嶼」部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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