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蝶祭祈生機再現

雙溪,是美濃的集水區,也是所有美濃人生命的起點。然而對於資本家而言,即使有五條斷層通過人命關天卻仍是取水的規劃用地。黃蝶祭將反水庫意志揉進生態祭典中,十五年來不斷思考,什麼樣的生活才是合理與有價值的?

美濃黃蝶祭自1995年起,今年是第十五屆了。今年,我的國中老師,也是美濃愛鄉協進會的理事長劉孝伸構想了一個主題─「生機再現」。以希望的詞句作為主題,一方面是回應去年整個南部受到莫拉克風災重創的社區能早日重現生機;另外則是希望2000年所提出的「黃蝶翠谷生態公園」訴求有機會在今年得到進一步實踐。

雙溪,是美濃的集水區,也是所有美濃人生命的起點。然而對於資本家而言,即使有五條斷層通過人命關天卻仍是取水的規劃用地。黃蝶祭將反水庫意志揉進生態祭典中,十五年來不斷地透過一場祭典的展演讓社區居民重新思考什麼樣的生活才是合理與有價值的?水庫之外的發展選項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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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就是最佳的自然教室。

6月27日,反對比鱗水庫的一群夥伴來到美濃山下的夥房辦公室造訪,這個水庫由於新竹科學園區的需水而規劃,壩址位於新竹尖石鄉的司馬庫斯,泰雅祖靈賜給牠的子民之地。領隊的新竹荒野的許老師,他表示:「我們其實並非淹沒區的人,真正淹沒區的住民大多已在外發展,僅剩土地在那裡,大多數是同意被徵收的。」

我想他要表示的並非事不關己,而是一種對於反抗是否成功的不確定性,也顯示出國家在思維水庫是否興建,似乎僅限於「只要可以取得淹沒區居民同意」就可以通過的便利邏輯,但比麟水庫會否剝奪子孫的生存環境?離開土地的原住民將來要依靠什麼生計而活?

猶記得3月參加「尊重生命、疼惜河流,台灣水資源政策要翻轉—反水庫、反大型攔河堰的民間聯合陳情」記者會時,新竹尖石部落的原住民提出嚴正抗議:「石門水庫已經讓我們受害過一次,這次我們不會再退讓!」政府可以以國家利益為由強制徵收土地,但人民也有反抗的權利,一個真理不是人多人少、權力大小的比較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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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種子的培訓是每年黃蝶祭的重要活動。

當日與反比麟水庫運動者的座談,美濃出席的有曾經以十數個筆名身份「專職」寫文章回應水資局的;也有在一開始得知水庫計畫即出面要求鎮公所辦說明會的當地士紳;亦有覺得反水庫這麼大的責任僅僅放在「愛鄉」身上太負擔而組織了更草根的「反水庫大聯盟」的建築公司老闆;亦有當時受到召喚毅然辭掉中鋼投入專職的青年;以及將生態、社區意識納入解說教育的退休保險經理……..

這些人反對水庫並非「不要在我家後院」的自私行動,也不是要求回饋金,而是要求一個更公義的社會,更合理的城鄉關係,更有價值的生活型態。

今年黃蝶祭如往常,大批的年輕志工穿梭在各個展場,他們的熱情與南台灣的太陽一樣濃烈,透過籌備祭典尋找自己的與社會的關係,因為這不是一場辦給別人參加的活動,而是辦給自己的一個成年禮,透過這過程,嘗試回答「我」與「美濃」是什麼關係?農村、客家、生態、人文這些不只是一個個的名詞,而是必須被實踐的生命情境。

讀著會問:作者跟他寫的地方與人之間的關聯為何?—John Berger《豬土》

同樣的,我們可以把黃蝶祭與美濃水庫、國光石化與白海豚、竹南大埔農地徵收與新竹科學園區、比鱗水庫與竹科需水、灣寶里的西瓜節與後龍科技園區土地徵收、中科與相思寮…….等等並列,並問這之間有何關聯性?如果當追求利潤變成人們唯一的救贖方式時,土地與自然就必須退到遠遠地一旁。

六月,當苗栗縣政府再次派怪手糟蹋農田時,坐在我旁邊、即將入役的昀臻焦急的打電話到警政署,試圖阻止這一場荒腔走板的劇碼。在泰國KKF學務農的Wada焦急的問我:「黃蝶祭在大埔事件真是顯得薄弱,想辦法如何結合啊!」反中科的青年從北部跋涉到南部來與旗美地區的青年志工們分享其運動;政大傳播學院音樂策展課的同學們策劃了「The Last River」,融合了搶救湄公河、中科、國光石化、美濃水庫的議題規劃出座談、校園裝置藝術以及音樂會……擁有相同靈魂的一群人們總會遇見彼此。

但最近,我們也看到這些對土地的傷害行為,政府幾乎假設了所有人都將到「都市」到「科學園區」發展當作唯一選項,因此也「幫」人民決定了將農村與自然獻祭給資本主義。

美濃的夏日,銀紋淡黃蝶處處飛舞,鎮日沉浸在被山、被農田綠地包圍,然而看這些美景卻帶點淡淡的哀傷,因為你不知道哪一天這些景象終究都會消失。黃蝶祭祈什麼?一個農村、土地、森林、河流生機再現的希望。

今天,嘗試繪畫存在物,是一種攪動希望的反抗之舉。

—John Bergen《另類的出口》

重返美濃,重返農村,重返生活,那裡才是生命該依歸之處所。並且告訴那些不在場的人們,你們眼睛裡頭的事物,邀請他們一起來經歷這段美好吧。

[夏耘田調] 苗栗灣寶2-2若灣寶農村消失,我們將損失什麼?

灣寶里的蘇家是一個四代同堂、仍維持著務農生活的農家,這個家裡包含了全職農民、兼職的年輕輩農民、與在外地工作假日才回鄉的子孫,也就是說,蘇家大致上可以作為灣寶里農村的縮影,也看到農村珍貴價值…..

本文為2009年台灣農村陣線舉辦之「夏耘草根調查系列文章」,由參與調查的「苗栗灣寶組」成員完成,完整的灣寶系列文章共有兩篇,本文為系列2-2。

閱讀「夏耘田調」苗栗灣寶2-1(上),請點選這裡。

閱讀「夏耘田調」苗栗灣寶2-1(下),請點選這裡。

前言:以蘇家為灣寶農村縮影

灣寶里的蘇家是一個四代同堂、仍維持著務農生活的農家,這個家裡包含了全職農民、兼職的年輕輩農民、與在外地工作假日才回鄉的子孫,也就是說,蘇家大致上可以作為灣寶里農村的縮影。

在對蘇家的訪談過程中,了解到原是丘陵地的灣寶,過去開墾相當不易,前人是如何一滴汗一腳印地鏟土填土,如何一扁擔一扁擔地挑水灌溉,才造就今日灣寶的特定農業區。在蘇家也看到很多珍貴的農村價值。之前農業的收入對蘇家是很重要的,收入可能比在工廠還多;而年邁的老人家比我們更知道土地有多重要。原來農村就是個大教室,它教會小朋友什麼叫做家庭分工、什麼叫路是人走出來的。

我想把蘇家當作灣寶農村的縮影,來假想如果灣寶種西瓜、花生、地瓜的農田消失了、蘇家的老磚屋消失了,對蘇家會有什麼影響,甚至對大眾而言會損失了什麼。

一、 在灣寶里扎根的蘇家

蘇家位於灣寶里聚落較邊緣且靠山的地方,騎腳踏車從苗九線彎進灣寶里後,沿著彎彎曲曲的路,還要騎大概十幾分鐘才會到傍山的蘇家。蘇家阿祖(現在家族內最年長者)原先住在海寶,二十二歲時搬遷到灣寶現居地,阿祖的太太(晚輩都稱「女生阿祖」,所以以下亦稱之)則負責農作、養家畜的工作。

女生阿祖到現在仍保有過去傳統婦女的習性,她不會和丈夫或客人同桌吃飯,女生阿祖總是在我們吃完後才會上桌吃。他們生了九個女兒,也靠著灣寶這塊土地養大了這九個女兒,直到今日,最大的女兒都當阿媽了,其中的三位女兒陪著父母,四代同堂定居於灣寶老家,並延續著蘇家的農家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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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老磚屋

二、 灣寶里艱辛的開墾過程

(一) 丘陵地的阻礙,似愚公移山的過程

灣寶地區原先是丘陵地,為了取得較大面積的平坦地,這邊的人都是歷經辛苦的開墾過程,一鏟又一鏟地挖較高處的土方,一堆又一堆地搬移到低地處,以取得平坦地耕作。位於丘陵地旁的蘇家,開墾更是不易,阿祖說,下冬時(秋季過後)花生收成後的農閒時間,便要再繼續開墾。

灣寶里的人們都如同阿祖一樣,一邊開墾一邊耕作,一步一腳印地才有自己一畦平坦可耕作的土地。今日到灣寶里可看到不同於南部一望無際的平原景觀,放眼望去,仍有部份高起的小山丘,還有受冬天東北季風影響,在耕地四周種的防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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灣寶農村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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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阿祖帶著我們騎腳踏車

(二) 豐沛的地下水,挑水灌溉的日子

老天爺對每塊土地似乎是公平的,灣寶雖是丘陵地不易開墾,但是地下水很豐富。蘇家有一口井,早期附近地區沒有自家水井的人,都會到蘇家這口井打水。阿祖告訴我們,以前都要從家裡的井打水,然後挑到需要灌溉的農地,走一趟約需要二十分鐘,且大概需要五十擔才能灌溉好一塊土地。今日的灣寶已有灌溉渠道,渠道延伸不到的地方,也就是旱田地區,仍使用地下水,只是已不需再辛苦地挑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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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水管接地下水灌溉

(三) 特定農業區的成就,農家的成就

灣寶今日能被劃為特定農業區,背後是一代又一代的灣寶人民,靠著他們一鏟又一鏟地挖土、填土,一擔又一擔地挑水灌溉而成。這樣得來不易的耕地,這樣飽含祖先汗水的土地,怎麼捨得讓它輕易地消失?

人們對鄉村的既有印象是困苦,是貧窮,然而對鄉村有著深切的感情,透過創作台語詩來紀錄農村的蘇家三女兒、蘇琇鳳老師對我們說:「很奇怪喔,這麼難賺的錢,大家還是有田有地有財產喔。或許這些錢在都市不能生活,但在農村大家都有合家伙[1]」蘇老師告訴我們,這是因為農村人的勤、儉與韌性。

生活在農村不需要很多支出,如蘇家大姐所說:「晚上煮什麼,自己去摘菜。」蘇老師更適時以農村的智慧勉勵我們:「三日早抵一天,三月早抵一年」、「人的習慣就如草,一扎根就會蔓延。」農村人的勤勞與耐力就是這麼一扎根,便蔓延出這麼一片田地。農村的工作、生活中處處蘊藏著智慧,這樣一個大自然教室,讓它消失是我們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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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大姐的兒子採著要吃的釋迦

三、 蘇家維持著傳統務農生活

(一) 種植作物與產銷方式

灣寶里主要種植稻米、西瓜、地瓜、花生,其中最廣為人知的西瓜,多是自產自銷;花生則因為收成時需要大量人力,所以不會大面積種,大部份農人在花生收成後,多請人做成花生油自用;稻米收成後,一般交(賣)給農會。目前灣寶沒有產銷班,但蘇家二姐的兒子,蘇志昌大哥認為,如果有產銷班會比較好,價格可以透明化,保障農民收入,對灣寶的發展也會比較好。

蘇家大姐是全職務農,除了種主要作物外,也種菜,再由蘇家大姐夫運送到中壢,一部份提供給兒子的自助餐廳,一部份載到中壢市場自售。蘇家二姐亦是全職務農,種了約兩至三分地的蕃薯葉,生產的蕃薯葉每天都由黑貓宅急便,運送到基隆,提供給在基隆開餐廳的妹妹使用。蘇家二姐的兒子,是位勤勞的兼業農,白天在工廠上班,利用假日與每日早晚照顧田地,雖是位兼業農,亦擁有四至五畦田地,目前種了稻米、花生、辣椒,作物主要賣給中盤。

四、 在蘇家看到農村的價值

(一) 農收可以是家庭收入的補貼

灣寶里最年輕的兼業農,蘇志昌大哥,除了上工廠班外,也務農,今年種植的冬瓜,收了十幾萬元。阿祖說他喜歡子女種田,因為有前途,阿祖接著說在工廠工作的收入是固定的,種植比較有彈性。聽了這樣的說法,也看到蘇大哥的例子,一方面有工廠收入,二方面也有農收,或許是因為蘇大哥是大面積的耕作,所以有較好的農收入,但這個例子卻也讓我們對種田的既定印象改觀。

乍聽阿祖對耕作的看法時,我很詫異,因為這樣的想法與一般大眾對種田的認知相差很大,我從來不知道原來鄉下有人是如此正向地看待耕作,這項被今日大多數台灣人忽視的產業。是我們太少去聆聽農村人的聲音,太少去了解他們真正的想法是什麼了嗎?

女生阿祖告訴我們:「有這些畦,才能養活九個女兒,還有三個進不了學校」,「養這麼多人,你說土地好不好?」阿祖流著眼淚對我們說的這些話,對我更是震憾,我震撼於被今日大眾視為是鄉愿、是落後的農村人,沒受過教育,不需要老師在耳邊朗誦:「土地蘊育我們人類,我們要愛護土地……」卻比我們更懂得土地的價值。

(二) 農村可以是都市的出口

蘇家大姐的兒子在中壢開自助餐店,店內採用的蔬菜幾乎都是蘇家大姐自己種的,每週假日,蘇家大姐的兒子幾乎都會回到灣寶來。我們住在蘇家兩天,便看到蘇大姐的兒子滿身大汗地在幫媽媽翻土,兒媳婦也對我們說:「雖然在外地工作,心還是在這。」灣寶對他們來說,是可以忘卻工作、拋開壓力、沉澱心靈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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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大姐的兒子正在翻土

(三) 農村可以是教育場所

蘇家二姐的三個孫子都一起住在灣寶,聽蘇老師笑著描述,剛讀小一的蘇麒峰在老師問他的嗜好是什麼時,竟回答曬太陽,因為他從小跟著爸爸蘇大哥在田裡。剛到蘇老師家中時,便看到蘇麒峰正在幫阿媽瀝乾下午準備出貨的蕃薯葉,接著幫忙用推車運炊灶需要的木柴,還很興奮地向我介紹他爸爸的耕耘機,還有犁是如何套在牛身上。

小小年紀的他,已經懂很多我們不了解的農村事物。或許他年紀小,幫忙有限,但可以想像他對土地價值的認知,已不需從制式教育中學習,因為他踩著的土地,已經悄悄地以無聲卻充滿智慧的言語教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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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調小組剛到時,他正在幫忙瀝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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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耕耘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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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要示範如何套在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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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裝自己是牛

蘇麒峰的兩個姐姐也負責了一些家庭工作,包括每天要晒好衣服才能上學,這項工作令我很吃驚,小朋友不都是賴床賴到來不及上學嗎,好奇地問她們,如果上學來不及還要曬嗎?二妹回答說,還是要曬。現在有多少小朋友是在趕上學前還要曬衣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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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們在曬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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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如果灣寶農村不見了

如果養了這麼多人的農地不見了,如果蘇家的老磚屋、農地不見了,那麼前人們過去的辛苦都將白費了,過去政府在灣寶的投資,如農委會花一億一千多萬的農水路更新工作也將浪費了,這塊地下水豐沛且不大受颱風影響的良田將消失,每年六月熱鬧的灣寶西瓜節將沒了,大人小孩們在西瓜節中開心的笑容將沒了,如次珍貴的農村教室消失了,這不只是蘇家的損失,灣寶里的損失,更是我們大家的一大損失。

但如果有那麼一天,灣寶農村真的被奪走,我相信農村的經驗會長遠地影響著蘇家人,會影響著蘇家小孫子們的價值觀與對待土地、世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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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了隻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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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在老磚屋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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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們說這以前是他們的秘密基地

後記

8月5日第一次到灣寶,先到龍雲宮與社區發展理事長洪箱訪談,大致了解灣寶現況,由於理事長是核心人物,所以談得多是灣寶科技園區的現況,後因颱風因素,提前結束原先預計兩天的訪調。

8月6日第二次到灣寶,主要到波哥家,更進一步地認識灣寶,也引此認識蘇老師,開啟下次訪調的機緣。

9月12日與13日第三次到灣寶,這次借宿於大山國小鄉土老師蘇琇鳳老師家中,也因此和蘇家生活兩天,有許多深刻的體會,因此想以蘇家為灣寶農村的縮影,來看農村的消失對蘇家與我們產生的影響。

過程中也有訪談到灣寶內的一些農民,只是在這篇文章以蘇家為主軸,所以暫且沒有放入。


[1] 合家伙,台語發音,有家產的意思。

灣寶西瓜保衛戰

面積3.5平方公里,人口將近兩千,農業戶數三百九十戶,後龍鎮的灣寶里,是一個水田、旱作皆適宜的農業區。民國六十年代,農委會曾進行兩期的農地重劃,當地農民也非常勤奮,以人工方式把黏性較高的土壤…

編按:本篇文章為公視記者李慧宜所做的採訪報導,將於公共電視13台「我們的島」節目中播出─【灣寶西瓜保衛戰】、【童年的保存期限】,時間:4月27日(一)晚間十點以及 5月2日(日)早上十點 。

公視以農業為主題,作了很多深度採訪,同時也有詳細文稿,值得一再細讀。感謝作者同意,將文章轉載於此,與更多朋友分享。

緣起:

三月中旬,打開電子信箱,收到一封信,上面提到台北大學廖本全老師的一句話:「台灣農村最能夠再生的地方。」廖老師口中的,就是苗栗縣後龍鎮的灣寶里。灣寶里,是一個典型的閩南農村聚落,農地大都為砂質土壤排水性良好,早期種植西瓜、地瓜和花生等旱作,民國六十年代起,農委會陸續在此進行農地重劃與農水路劃設,當地開始出現水稻。

由於灣寶里農業生產環境優良、社區集體意識強烈,民國92年,文建會選定灣寶里,將其納入農業社區總體營造單位,同年到94年,經濟部中小企業處,連續三年進行地方產業輔導。民國95年,農委會接著辦理,苗栗縣農業資源空間整體發展計畫。長期經營下來,灣寶里不只為農業打出一片天空,更成為具備自主能力,無需事事期待政府補助的農業社區典範。

在農業產值低落的現代台灣,這樣的一個農業基地,本應受到政府的支持,但是苗栗縣政府對在地的「關照」,卻造成農民的高度不安,因為縣府將與民間開發單位合作,在灣寶里推動「後龍科技園區」。雖然苗栗縣府強調該園區,未來每年可以產生300億產值、三萬個就業機會,但此舉勢必會大面積徵收農地,大幅改寫灣寶里的生態、產業、人文與歷史發展。

「後龍科技園區」開發計畫,有如一面明鏡,它反映出政府與人民的對立、工業與農業的競爭,也清楚地揭示著台灣未來發展的左右為難。

反後龍科技園區連署:http://campaign.tw-npo.org/sign.php?id=2009022400265100

工業搶地─命運未卜的灣寶社區

灣寶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洪箱說,灣寶是後龍西瓜的發源地,也是農民世代相傳的家鄉,很多在地的俚語或歇後語,都跟西瓜有關。像是「西瓜怕鬼」,意思就是農人要時時看顧西瓜,不然西瓜不是種不活就是長不好。

灣寶祖先很有智慧,早在百年以前,就以「西瓜怕鬼」來暗示西瓜會寂寞,並且提醒農人要勤走瓜田。傳承到現在,這句話,最能代表灣寶里的價值觀。

不過,未來的灣寶里卻前途不明,到底來年還能不能種西瓜,沒有人知道!因為民國九十七年十一月底,灣寶里居民收到縣政府公文,說要查估地上物,以為「後龍科技園區」開發案進行初步工作,這個時後,灣寶人才發現,自己的家園很有可能要變成工業區了。

近半年後,民國九十八年四月六日早上,上百位群眾聚集在苗栗縣後龍鎮公所,「突襲」縣政府舉辦的「後龍科技園區」政策說明會。來抗議的人,幾乎都是後龍鎮灣寶里的地主或農民。

他們會這麼生氣,主要是因為「後龍科技園區」開發案,座落在他們的農地或屋舍上,可是極力促成開發案的苗栗縣政府,卻沒有任何人,向他們徵詢意見,連這場政策說明會都沒有正式個別通知當地人,農民們覺得非常不受尊重,也認為縣政府態度強硬沒有誠意。

最後,政策說明會在陣陣的抗議聲浪中,草草落幕,低調離開的縣府官員,和憤怒的農民,依然沒有良性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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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質農地─灣寶里

平常看起來人口不多的灣寶里,一到假日,田裡就出現很多人,尤其是小朋友。因為假日不上學,無論是年紀多大,孩子都必須下田幫忙農事,像是現在這個季節,正是種西瓜苗的時候,田裡常常有五、六個孩子分工合作,他們把土鋤鬆,然後把棚布鋪好,再依序種下西瓜苗。

面積3.5平方公里,人口將近兩千,農業戶數三百九十戶,後龍鎮的灣寶里,是一個水田、旱作皆適宜的農業區。灣寶里長謝修鎰說,民國六十年代,農委會曾進行兩期的農地重劃,同時,當地農民也非常勤奮,以人工方式把黏性較高的土壤,一擔一擔地挑進砂質田地上,進行農地的土壤改良。過去因為有政府與農民的互相配合,灣寶里才有今天不錯的生產環境。

不過在中央政府的眼中,灣寶里的條件,比「不錯」還要好很多。民國92年,文建會將灣寶里納入農業社區總體營造單位,同年到94年,經濟部中小企業處,連續三年進行地方產業輔導。民國95年,農委會接著辦理,苗栗縣農業資源空間整體發展計畫。可是,面積362公頃的後龍科技園區,卻會徵收灣寶里大部分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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灣寶里的水田與旱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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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栗縣政府計畫處處長許滿顯表示,苗栗縣長劉政鴻過去在立法委員任內,就已經將「後龍科技園區」開發案,列為第一優先的地方建設,這是因為農業產值偏低,「後龍科技園區」的工商產值,每年至少有三億,同時還能創造三萬個就業機會。

可是,對於這些好處,灣寶里民並不領情,農民劉先生說,「我的田地賣掉的話,如果我以後要到別的地方買,賣四分地的錢買不到一分地,我要怎麼生活?」農民陳爺爺說,「這裡徵收賣掉以後,一百萬去買外面的柱子嗎?光買一根柱子吃得飽肚子嗎?」而里長謝修鎰更進一步說明,「縣政府要推動的,說是說科技園區,實際上是要做化學原料製造跟橡膠產業,這樣對嗎?」

苗栗縣政府積極促成開發,地方人士極力維護農業,兩造意見高度紛歧,環保署為求謹慎,在環境影響評估會議之前,特別召開研商會,確認未來環評的議題方向。

不同的意見,在會場上交相傳遞著,環評委員顧洋認為,「農業(變更)工業用地這個事情,是環評會可以討論的嗎?是(環評)專案小組可以討論的嗎?基本上來講,我們比較關切的,是它變更之後的環境衝擊。」

環評委員范光龍強調,「多尊重一點地方的心聲,因為他們就生活在這個地方,他願意過簡單的生活,這種人已經不多了。我們有時候還要剝奪他的權利,也不公平。」

而被農委會認定為特定農業區辦竣重劃地區的灣寶里,卻不受到苗栗縣政府的肯定,苗栗縣政府農業處處長謝學森說,「當地農業的年生產值是421萬,每公頃的平均產值大概是2.7萬左右,所以我們基本上認為,它不是一個很優質的農地地區。」

然而,灣寶里是「特定農業區辦峻重劃」地區,農委會對此解釋,所謂「特定農業區辦峻重劃」,就是已經完成農地重劃和農水路劃設的農業區,在農業機關眼中,這是「最好的農地」。

反對後龍科技園區自救會會長陳幸雄激動的說,「我今天要報告的,就是說農委會,在民國九十一年,在我們農地重劃區投資了一億一千多萬,特地去作農水路更新工作,到九十五年才完成,為什麼現在要給我們變成工業區呢?」

農業真的沒前途?農民都賺不了錢、沒有出息嗎?位於灣寶里中心位置的龍雲宮,是在地的信仰中心,周圍四百多戶人家,在五年內,共捐獻了四千六百萬,在民國 94年完成廟宇改建。陳幸雄是龍雲宮管理委員會的副主委,他強調,灣寶里的居民,都是四、五代在這裡靠農地生活,能把龍雲宮蓋起來,沒有花政府一毛錢,如果不是農民辛辛苦苦耕種,哪裡來的這間廟?

對灣寶人的內心來說,農業是人的依靠,這裡的西瓜、地瓜和花生,養活了一代一代的子孫。政府在推動開發案的規劃過程中,似乎不應該忽略如此的社會脈絡。

農人珍視的地方價值

台灣生態學會理事長鍾丁茂強調,環評應該審查開發案對整體環境的影響,整體環境包括當然也要包括土地使用的方式,因為大面積農地變更為工業用地,會影響到自然的生態環境,所以環境影響評估更必須謹慎處理,否則以後想要把工廠恢復為農地,根本不可能。

農地變為工業區,要再恢復生產環境,幾乎不可能。不過在灣寶里,卻有人把賣掉的農地,全部再買回來。張天寶、張添泉從小一起長大,年輕時都曾離開灣寶里,但是依然不間斷地投入家鄉的文史工作。他們共五個堂兄弟,在民國七十六年,把早期家族賣掉的農地,一一買回來。現在張家的孩子,每到週休假日,就會跟著爸爸,回到爺爺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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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爸爸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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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買回的老家,以一棟三合院為中心,屋前是一大片楓樹林、柚子園、花生園、西瓜田還有幾棵枇杷樹,屋後是南瓜田和桑椹園。有時候大人在除草、整地的時候,也可以看到孩子在採桑椹或追著蝴蝶跑,工作結束後,全家人聚在禾埕上泡茶閒聊話家常,還會說很多以前的老故事,給一群睜大眼睛的孩子聽。

雖然不再以務農維生,但是在田間勞動、分工合作,已經是張家人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份。面對後龍科技園區開發案,土地可能被徵收,家人的情感、家族的傳承,也可能因此消失,張家人特別有感觸。

張天寶哽咽地說,以前他擔任公務員的時候,曾經目睹因為桃園國際機場被徵收土地的農民,在拿到徵收費用的那一刻,抱著錢嚎啕大哭的模樣,他堅定的說,我絕對不要抱著錢哭。

春風一起,傳來陣陣的柚子花香。張添泉跪在農地上修理耕耘機、張天寶在芒果樹下除草,抬頭一看,一排楓樹正隨風搖曳,對張家來講,所有人都感到幸福的時候,是最美好的時光。

除了對農民的影響,外海可能因為後龍科技園區而產生的環境問題,也受到外界關心。由於園區的廢污水,預計是透過專管排入中港溪,但是到底會不會因此,破壞中華白海豚的生活環境,現在都還沒有任何調查。

對此,苗栗縣政府計畫處處長許滿顯表示,過去他曾任職苗栗縣農業局,當時曾在通霄外海看過中華白海豚,可是他很疑惑,為什麼中科不需要針對中華白海豚進行調查,「後龍科技園區」開發案卻被要求要對此評估?

期望媽祖魚保護社區

三月瘋媽祖,是全台灣的重要節慶,在灣寶里也不例外,居民們在門口擺出香案、持香祈福,不過這次很特別,跟著媽祖出巡走遍田野和街道的,還有一隻中華白海豚的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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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丁茂說,以前漢人搭船往台灣的途中,在接近海岸的時候,都會出現中華白海豚跟隨在船兩邊,所以過去人們將中華白海豚視為媽祖的護衛,也因此被命名為媽祖魚。三月是媽祖的生日,既然媽祖要出巡,台灣生態學會就把媽祖魚也帶出來出巡,並祈求媽祖能夠保護灣寶社區,讓這裡不要淪陷為工業區。

陳幸雄對此很感嘆,他說,如果以後灣寶里沒有農業的話,媽祖也不用出巡了,整個庄頭等於是解散了。笑說「西瓜怕鬼」的洪箱苦笑著,她說,現在西瓜不怕鬼了,西瓜應該是怕苗栗縣政府,也怕「後龍科技園區」,只要園區一來,西瓜根本沒有地方生長。

媽祖眼前的田野,是灣寶的良田,聚落外圍的木麻黃樹林,是防風防沙的保安林,廢耕的水田變成濕地,出現前來築巢的候鳥,如果灣寶里未來沒有被徵收的話,這個月剛剛種下的西瓜苗,應該可以如期趕在夏天收成。春末的田裡,還看不到有名的灣寶西瓜,不過現在農民要爭取的,是農地、是種西瓜的權利,也是身為農人應該擁有的基本尊嚴。

採訪後記:
在苗栗「後龍科技園區」開發案的例子,讓我們看到了農業發展與工業開發的緊張關係。難道,農業與工業的相遇,就一定是農業讓步嗎?

民國五十年代起,政府以低糧價農業政策,支撐工業和都市的全面發展,在農地上賺不到錢的農家子弟,紛紛離家進入城市當起工人,創造了一場經濟起飛的舊時美夢,但是,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台灣的歷史,正走上一條農業衰退的不歸路。

近年來,經濟不景氣、都市消費過高、農產品安全頻亮紅燈、、、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重新思考農業的價值與各種可能性,休閒農業、精緻農業和有機農業,紛紛出籠,在這背後最重要的,是農民堅守農地的意志。

在灣寶農民身上,我們深刻地感受到了農地上的求生意志,就是因為有這些不放棄農業、不看輕自己的農民,台灣的農村才依然堅強的挺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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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部落格為FINIMAY地下採訪中心http://blog.roodo.com/finimay,另有灣寶里其他精彩文章,請移駕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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