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與環保的假衝突與真衝突

我們真能為遠道而來的黑面琵鷺、用牠奇特的嘴巴在水裡撈來撈去覓食的可愛模樣估價嗎?一是估價,從而徹底地貶低了它;一是坦承無法估價,讓它在經濟計算裡顯示為無價值的零。經濟與環保之間是否的確存在衝突呢?

這個社會上經常會出現一些未經檢視又似是而非的言論,而此類言論的主要用意往往是在唬弄民眾,或是對那些本來就樂於被唬弄的各類各派的民眾發出召集令。前陣子那砸了重金的一系列「沒有石化業……哪來……」的報紙廣告或許就是最鮮明的例子,這種粗糙的造句法看似合理地告訴我們,倘若我們珍視某項產品,那麼也就要連帶地珍視其生產者。然而,只要稍微有點生活經驗的人都知道,在絕大多數的情況裡,作為消費者的我們是可以選擇生產者、或甚至要求生產者的,於是我們就可以知道、推出這廣告的單位多麼沒有經濟方面的常識。

當然啦,讓我們攤開各種可能性來看,推出與發想那廣告的單位也可能是因著一種錯謬的理解而導致其自身的誤解,但這種誤解其實還頗為可笑。舉例來說,我們不會因為消費者抵制麥當勞就認為他們主張著這個世界上不應該存在速食店;我們也不會因為消費者抵制那會破壞雨林的咖啡生產就認為他們定意要根除任何咖啡相關產業。

可是,偏偏那廣告的奇特思考方式就常常出現在我們的社會裡,所以當保育人士主張不應砍伐原始森林時,他們就要質疑前者是否也都不用衛生紙;當環保人士主張應該減低溫室氣體的排放時,他們就要質疑前者是否都不使用也不搭乘各種汽機車──還好他們沒有質疑環保人士是否都不放屁。但說也奇怪,這些奇特思考卻也常常能夠如願地發揮它們的效果,這又是為什麼呢?


■photo by designshard on Flickr.com(CC:by,經修圖)

經濟與環保的假衝突

在這裡或許存在著一個值得我們思考的古老議題,也就是經濟與環保之間的衝突。我們會發現,台灣的主流媒體非常喜歡在特定的時刻將這個議題反覆地抬出來、但卻是不明就裡地展示一番。或許就是圖個方便吧,你知道的,反正就是藉著它來表達某某事件存在著正反面的爭議,從而顯示新聞或評論內容的客觀性──以及掩飾作者的無能、無力、無奈、或無趣味。

但這裡還存在著另一種意圖,即是要將某個事件簡化成兩種概念之間的對抗。又按照社會脈絡來看,它其實也是在暗示著民眾應該站在哪邊──「當然是經濟啊,經濟就是跟錢有關的嘛,我們每天都要用到錢啊;至於那個環保喔,也是蠻重要的啦。不過我們也都有在做垃圾回收啊,有時候假日也是會去騎騎腳踏車、爬爬山啦,所以好像也不能說我們都沒有在關心環保嘛……」。

這樣,我們似乎已經可以察覺到,像這種將經濟與環保對立起來的論述方式的優勢在哪裡,並且在這樣的理解底下,要讓後者能夠勝過前者也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所以啦,倘若我們按著這種粗糙的思考來試想,你說在蘇花高或蘇花改的議題裡,環保怎麼能夠贏得過廣大花蓮民眾的生計呢?這還有人道嗎?難道花蓮人就不是人嗎?

但其實環保人士也不是傻瓜,他們在陸陸續續地挨了這麼多悶棍之後,也一直努力地在拆穿這種經濟與環保之間的假衝突。誰說環保就一定無關經濟呢?那科學園區所排出的廢水鹽度太高、導致稻米無法結穗;排向海洋,則造成了讓人驚惶的綠牡蠣。以及那可能是因著含有戴奧辛的落塵、集塵灰的散佈所導致的毒鴨蛋、毒鴨肉、毒羊。如此種種不都明顯地危害到了某些民眾的經濟利益嗎?六輕興建後對於附近地區的養殖業、沿海漁業的負面影響,不也都包含在經濟議題的範圍之內嗎?

至於那未被妥善處理而長期棄置的台塑汞污泥,最後必須從國庫裡拿出上億元來善後,這不也是民眾的損失嗎?至於發生在十幾年前的RCA污染事件,不僅讓受害者日後的生活因疾病而遭受極大的財產損失,更有許多人因此早已失去了性命。沒錯,失去的是生命!「無價」的生命!

然而我們就要在這裡認識到,所謂的「無價」在台灣社會裡是指「沒有價值」的意思。從政治的角度來說,死人不會投票;從新聞的角度來說,死人的價值大概僅能夠維持幾天的新聞熱度與廣告效益而已──不過,死得越多、效益越大,而如果能夠持續一段時間的失蹤則或許更好;又從某些民眾的角度來說,反正死的又不是我家的人,新聞看看也就過去了。所以啦,深諳「民氣好用」與懂得操作議題就變得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難道你以為蘇花公路意外事故的新聞熱潮過了之後,還會有那麼多人在意花蓮人的生計嗎?別天真了。前述的這種經濟與環保之間的假衝突並非總是那麼好用的,它雖然一時之間能夠騙取許多人的認同,但畢竟某些現實還是殘酷的,那些被認為並沒有那麼樣的與自己切身相關的議題,管他經濟還是環保,常常都是很快地就被我們拋在腦後的。

我們的判斷仰賴的是偏見還是理性

但民眾的這種不關心與不在乎卻也常常留給有心人士極大的運作空間,因為人們常常都是懶得去精算公共議題在經濟上的損益的。所以我們可能會以「人怎麼能不需要水」為理由而支持興建水庫,但卻不會去精算那水庫因為淤積所快速導致的效益減低、以及為了減緩淤積而大量興建既高又貴的攔沙壩的成本。

而當泥沙都被擋在山林裡、台灣海岸的砂土又因為同樣為我們所樂見的各項「顧生計」建設攔截,導致某些海灘不停後退而必須所費不貲地大量投放消波塊而營造出控金海岸時,這時候誰在乎經濟效益了呢?有誰稍微察覺到了這與「拼經濟」或「愛擱發」之間的矛盾呢?那些因為前總統涉入貪污案、氣憤難平地好像他是從民眾的口袋裡直接抽走了鈔票的廣大群眾,對於這些真真實實地將鈔票灑入海裡的事情卻往往是不痛不癢的。

而這裡還有一部分的問題是在於我們究竟是怎麼打那算盤的,即那經濟效益究竟是如何被計算與評估出來的。想當年那官員與民眾齊力迎接六輕進駐雲林,他們心中熱切期盼的大發展究竟是以什麼樣的經濟專業所估算出來的呢?又是被哪些經濟專家所背書的呢?

唉,想到這裡就覺得那在1987年上映的電影《稻草人》真是合適被雲林縣政府典藏並巡迴各鄉鎮播放,因為兩者最後同樣是因著恐怖的爆炸而換得了弔詭的利益!像這樣的台灣電影真是深刻!真是偉大!

於是,回過頭來看,我們就要發現那對「經濟與環保之間的假衝突」的操作其實是一套在某個意義上非常高明的戰術,因為它的勝利所仰賴的大都是偏見而不是理性。這也就是說,倘若我們真的非常理性地去檢視各個議題裡的各種經濟上的利弊,那麼某些認為自己是站在經濟一方、代表著對經濟之重視的輿論勢力不僅未必會贏,還反倒可能會成為輸家。以致於其中某些外強中乾的勢力,總要努力逃避那嚴格的檢視,也總要不斷地放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模糊訊息。

比如說:影響了外國企業的投資意願啦、因為投資人對前景不慎看好而導致股市重挫啦、建設公司或高科技產業會因為某些因素而另覓他處啦、慢了一步就將失去國際競爭力啦、不是在地人就不會了解在地人的痛苦啦……,以致於汽車沒輪胎、雨傘只剩傘骨,你說這還不算嚴重嗎?又或許值得一提的是,那種宣誓「經濟與環保要兼籌並顧」的說詞,在某個意義上也是具有粗糙二分的效果的,即它把本來在某種程度上屬於同一件事情的內容,硬要拆成兩件事情,然後宛如脫褲子放屁地告訴民眾「我們會權衡兩者並將它們以最適當的方式結合起來」。哇,乍看之下這真是最了不起的外科手術了,只是大家普遍都不清楚,為了促成這種奇妙的結合,其中究竟動了什麼手腳又悄悄地切除了什麼。

經濟與環保的真衝突

或許是因為前述的這種「假衝突」戰術在現實社會裡實在是被應用得太頻繁了,所以許多關心環保的人可能都得投注相當大的精力來與之對抗。舉例來說,他們不僅要試著算出在那些脆弱地區開闢與維護道路究竟要付出多少社會成本,他們還要能夠構思這些成本若用在哪些改善措施上,能夠獲致最好的效益,以應付那些「環保人士只會反對反對反對,但在處理問題上一點辦法也沒有」的批評。

而甚至他們還要能夠真正地去實現、他們聲稱保護自然環境之後所能帶來的觀光收益或有機農業的遠景。於是,環保之路看似是越顯艱鉅了,保護自然不僅僅要能夠打動人心,它還必須得是個可持續的產業!從某種角度來看,這種催促著環保理念必須與現實生活做密切的結合的壓力是好的,它其實能夠開啟許許多多的、環境運動的可能性。但從另一種角度來看,它卻也很可能會讓人一步步地落入陷阱──即一種窄隘的經濟效益的尺度裡。

正如前些日子裡我們已然見識到的,農業的產值如何能夠勝過高科技產業呢?對高山地區的道路觀光設施與農業設限、以保護原始生態、讓山林休養生息,這真的能為當地居民帶來更高的收益嗎?是一片原始森林的產值高還是一座迪士尼樂園的產值高?是一片泥灘地的產值高還是一整座石化園區的產值高?如此,環保人士若要堅持經濟與環保不相衝突,那麼就請用最明確的數字來說服大家吧!

但就如先前所提到的,環保人士也並不是只有挨打的份,他們其實也計算過許許多多的社會成本,而要澄清許多看似較具有經濟效益的選項,其背後常常得要全體民眾付出高額的代價,兩者加總起來其實並不划算;又或者是這一個又一個的開發案,其實都在獨厚特定利益團體。然而,這種指出「全民的損失與負擔」與「不公平獲利」而看似公平的思考方式卻也隱藏著危機。

舉例來說,倘若我們真的保住了一處溼地作為公園,但因為每個人享受這個公園所必須負擔的成本並不相同,於是這裡就可能會出現不公平的情況──大部分都是那些住得近的、有能力開車到達的人才能享受。於是,這樣公平嗎?為什麼環保人士要保護一處我根本很難公平地享受到的自然環境呢?甚至它還需要花全體納稅人的錢來維護,這豈不是獨厚那些有錢有閒的上流社會嗎?

在此,倘若我們將這種要求公平的想法推到極致,那麼可能就會出現要麼就是禁止任何人享受這些自然資源,要麼就是將它賣了、然後把賣得的錢平均地分給大家的離奇結論了。但是,難道這種質疑就真的一點道理也沒有嗎?

而同樣是要求著公平,東部人正可以以此抗議西部人在享受了經濟上的繁榮與各種豐富的、便利的資源後,反過頭來要東部保持原貌、要東部人忍受種種不便──而讓那些外地人在想欣賞自然美景的時候能夠偶爾來欣賞一下。試問這豈有公平正義可言呢?難道東部人沒有乖乖納稅嗎?那麼憑什麼東部人不能擁有與西部人相同的經濟繁榮、生活享受與各種資源呢?憑什麼西部就可以擁有捷運、高速公路與高速鐵路呢?這些公共設施難道不也能提振東部的經濟嗎?

總而言之,在經濟的考量底下,空有好山好水而沒有好產值,這有什麼用呢?

好吧,既然大家都這麼喜歡計算,那麼環保人士也不是沒有一套計算的方法。這種計算方法是要幫助我們釐清,那保護自然後所能得到的、由自然提供的服務,換算成金錢後其價格將會是多少。

例如一處自然溼地所能提供的淨化水質的功能,當它改由淨水設備或淨水廠來提供時,民眾要付出多少錢;一處森林所能製造出來的優質空氣,當它改由空氣清淨設備來提供時,民眾要付出多少錢。而當這些自然資源所能提供的服務都化為金錢數字之後,民眾或許就會驚訝自己原來賺到了這麼多。

樂觀地看,這種計算方式對於某些理性的民眾來說應該是很有說服力的。但現實地看,這種摸不著也無法放進口袋、存進銀行的利益,對多數人來說其實是並不那麼吸引人的。人們寧願擁有能夠被自己自由地運用的金錢、來滿足各式各樣的新奇欲望,也不願死守著無法變賣而固定在那裡的淨水器與空氣清淨機。又甚至,如果我靠著放棄這些自然服務所換得的金錢,說不定還能夠讓我去拼一拼,換得更好的生活環境呢!

此外,這種計算還得面臨到估價的困難。即對於某些由自然所提供的服務的估價,是靠著人們願意花多少錢去消費這樣的服務而得出的。舉例來說,當人們越願意花錢以換得一大片泥灘、夕陽、海風,那麼在估價時,這些自然事物的價格就越高,它們將能夠勝過人們比較不願意花錢換得的、或經濟價值較低的事物。

然而這種估價方式的不公義之處早就被人指出來了,因為它會讓富有的人擁有更多的發言權。舉例來說,哪怕有四萬個人願意為了保護自然而拿出三億元來購買國有土地,但這也無法勝過一位願意出價四億元的、要在國有土地上興建工業區的富商──儘管後者所看重的可能僅僅是土地與位置;而更不用說那工業區運轉後、每年預估上兆的產值了。

如何為得自自然的感動估價?

唉,面對這些冰冷的數字,某些曾被自然所深深感動過的、或真正關愛自然的人就要發現到,存在這估價裡的更根本的困難乃在於有些自然事物根本是無法被換算成金錢的。對於那些會做出「去海洋公園看就有了」的反應的人、或一點興趣也沒有的人來說,在台灣海峽看見活生生的白海豚有什麼珍貴的呢?又反過來說,我們真的能夠為看見活生生的海豚的那種感動與喜悅估價嗎?

我們真的能夠為遠道而來的黑面琵鷺、用牠奇特的嘴巴在水裡撈來撈去覓食的可愛模樣估價嗎?於是在這裡我們就會面臨一個尷尬的情況,要麼我們就硬是替它估個價格,從而徹底地貶低了它;要麼我們就是坦承我們無法為它估價,而讓它在經濟的計算裡、顯示為無價值的零。經濟與環保之間是否的確存在著衝突呢?

對此,我們或許還要試著針對某些議題而指出,保存生物多樣性其實也就等於保存了相當大的經濟利益。因為我們有許多醫藥與科學上的成就都是來自於各式各樣的生物的,並且這世界上還有更多還未被我們仔細研究的生物,它們都有可能因為未來一種新藥的發明而凸顯出它們的價值。

然而,回到經濟的遊戲規則裡,我們該如何為這種「潛在的可能性」估價呢?我們真的能夠保證自己不會高估了它們的經濟價值嗎?而這最後有沒有可能導致某種泡沫化?並且,這些研究其實也是需要大量投資的,我們真能保證會有這麼充足的投資、來讓各式各樣的生物都能夠透過研究──甚至必須製造成商品上市──而顯露出其價值嗎?而倘若生物真的順利地被研究,我們真的能夠保證它會是比較有經濟價值的、而不是與許多現有商品擁有相同的價值、或甚至比較沒價值嗎?

噢,或許我們真的應該對此持保守的態度,因為顯而易見的是、這世界上有許多研究都是將本求利的,以致於在這裡我們又要落入了先前提到的估價與發言權的問題裡。我們其實非常能夠去想像、有許許多多的生物研究會在這種普遍的動機裡被埋沒,從而使得許許多多的生物無法算「數」、沒有在帳面上的價值。我們也能夠去想像,經過這樣的研究,某些生物會經由價格上的比較而被「證實」是較沒有價值的。而這真的是我們所樂見的嗎?

但或許更重要的是,這種不斷地計較只會讓那些真正愛自然的人感到厭煩,因為他們愛自然往往不是因為自然如何有利於他們、能為他們帶來多大的經濟效益、或者在遙遠的未來可能具有什麼樣的經濟潛力。其實,他們從他們的愛裡就展現出了環保與經濟之間的斷裂,前者所包含的價值觀超越了後者。於是,哪怕他們一輩子也無法去享受某些自然環境,他們仍舊會主張要保存它;哪怕明日自己的生命就要結束、或地球就要毀滅,他們仍舊會愛惜自然。

他們在此已然超出了經濟上的考量,對他們來說,經濟與環保之間的確存在著衝突。

結語

我們或許可以承認,在某種可以明確且合理地得到經濟上的考量的範圍內,環保與經濟並不互相衝突,兩者反倒是同一件事,並且越傾向前者,則經濟效益可能越大。但我們也要承認,環保也存在著無法與經濟有所交集的部份,而我們越是想把這無交集的部份硬擠成有交集,在仔細追究下,最終越有可能會事與願違、得出許多人所不願樂見的結論。

從某種角度來看,台灣的環境運動要依循著經濟思維而一起玩著計算的遊戲,其實是令人感到悲哀的。這並不是說就不值得去仔細地計算社會成本與各種得失、從而戳破那些畫在空中的、浮誇的經濟大餅。不,我們其實要肯定這是洗去那種「只會反對與做出聳動恐嚇」的污名,而展現出環境運動的理性與專業的積極進路。但那令人感到悲哀的是,它相對地顯示出在這樣的社會脈絡裡,其他的進路要不是埋沒在荒煙蔓草裡,不然就是顯得非常窄小。

這個社會除了以金錢──或更真確地說是現世利益──作為溝通工具外,還能夠有什麼呢?又即便前者在某種意義上還堪稱好用,但它不也存在著許多缺陷嗎?環境運動的藍海在哪裡呢?戶外生態教育嗎?生態旅遊嗎?田野踏查嗎?讓人們多多接觸自然以培養對自然的興趣與愛好嗎?能夠很快地提出這些其實早已經在台灣行之有年的方法的人,請冷靜地檢視一下台灣社會吧,你們真的覺得有這麼容易嗎?

對此,Aldo Leopold在超過半個世紀前所講的話應是不錯的:

「自然資源保護(Conservation)是要達到人與土地之間的和諧狀態,雖然這已有將近一世紀的宣傳,但其仍舊是以蝸牛般的步伐在推展,……回應這個困境的答案通常是『更多的自然資源保護教育』,……然而這只是教育的需要增加的問題嗎?還是其內容也同樣有所不足呢?……當有人詢問為何還沒有〔關於在實踐面向上要如何對待土地的〕規則被寫下時,人們可能會回答那社群還沒準備好去支持它們,教育必須走在這些規則之前。但教育在其實際的運作中並沒有提及對於土地的義務,反之,引導著教育的是利己主義」

(上段重點字體為筆者強調)(1968:207;208-209)。

參考文獻
Leopold, Aldo,1968,《A sand county almanac :And sketches here and there》,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都市比鄉村環保?

之前在網路上出現了一篇引起注目的文章,首先引用一個關心著都市社區的永續生活的機構──Center for Neighborhood Technology(簡稱CNT)──的網站上所呈現出來的地圖。該地圖顯示,在住家越密集的地方..

一、環保不環保?

之前在網路上出現了一篇引起注目的文章(註1),其首先引用一個關心著都市社區的永續生活的機構──Center for Neighborhood Technology(簡稱CNT)──的網站上所呈現出來的地圖。

該地圖顯示,在住家越密集的地方,每個「住家」的汽車的二氧化碳平均排放量會越低,於是文章指稱,都市的生活型態將會使都市人的汙染減量,並且正如文章所欲表達的、這地圖所呈現出來的訊息,很可能會讓許多在環境保護議題上視都市為寇讎的人感到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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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紐約附近,每個住家的汽車平均二氧化碳排放量。graph from http://htaindex.cnt.org/

但在該文章沒有引用的、在CNT的網站上與前一張地圖並列的另一張地圖裡,它就呈現出了一個似乎是我們比較習慣的訊息,即在住家越密集的地方,每「英畝」的住家汽車二氧化碳平均排放量會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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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紐約附近,每英畝的住家汽車二氧化碳平均排放量。graph from http://htaindex.cnt.org/

兩相對照,並非相關專家的我這麼猜測(註2),就第一張地圖來解讀,在像紐約這樣的大都會裡,人們其實很不容易擁有汽車(如停車位的問題)、也不會那麼樣地需要擁有汽車(由於大眾運輸工具的發達),以致於未必每個住家都會╱能擁有汽車、並經常使用汽車,所以如第一張地圖所示,都會地區裡「每個住家」的「汽車」二氧化碳平均排放量會較低。

相對地,居住在鄉村地區的人們就比較容易、也更需要擁有與經常使用汽車,甚至每個住家會擁有兩三台汽車,於是其平均排放量可能因此較高。至於第二張圖,由於它是用每英畝的排放量來計算,所以我們應該可以從都市的汽車與廢氣汙染較為集中、並不容易被稀釋來理解。

都市的外部性

但這是否能夠得出「都市比鄉村環保」的結論呢?網路上已經有人從「外部性」的角度來進行批判(註3),即倘若將都市比作一個整體,則「因都市而生」的許多碳排放量其實是不會被計算在都市的頭上的──因為那些碳排放是來自於鄉村供應都市所需而產生的,所以都要算在鄉村的頭上。所以這些碳排放就是都市的「負外部性」──對其他受影響者(如鄉村)造成負擔(必須承擔碳排放的責任),但根本造成汙染者卻不用負責,以至於我們可能會忽略了都市實際造成的環境負擔。

這就如同西方國家紛紛投入節能減碳的行列,但其中某些國家很可能只是將高污染的產業移到其他較為落後、原本污染情況較低的國家進行生產,以致於某些西方國家可以繼續扮演其在環保議題上的高道德者的角色,但實際上卻又掩人耳目地繼續其污染事業並從中獲利。

「解決污染的能力」不等於「環保」

此外,文章中所額外談到的污水與垃圾議題──其認為都市在污水處理與垃圾處理與減量上,都做得比鄉村好──也很難得出「都市比鄉村環保」的結論。道理很簡單,我們不會將「人們擁有較高的解決污染問題的能力」與「比較環保」畫上等號,因為都市人是因為自身不斷地製造污染而需要這種能力,相對地,鄉村不需要這種能力是因為其沒有那麼多的汙染,並且鄉村所擁有的相對豐富的自然環境,本來就有稀釋某些污染與分解某些垃圾的能力。

這就如同居住在鄉村的人既不會羨慕都市人在房子裡裝空氣清淨機,也不會因此感到羞愧一樣──因為他們並不需要這樣的東西。現代人想了很多方法來解決自己所製造的麻煩,但越是這麼做,就越無法擺脫身為麻煩製造者的身份。

都市化能夠減少污染?

最後,該文章鼓吹都市化──其認為因為都市有減少污染的能力,所以越將人口集中,減少的汙染也就越多──對此,我們必須從幾個角度來檢視。首先,該文將每個人的平均汙染量都假定為等量且不會因為其從鄉村移動到都市而有所改變,這是相當可疑的,於是其認為「越是都市化就能減少越多污染」的推論也就令人難以相信。

但是,假若我們視都市化為一種手段,將場景設定在「真豪宅假農舍」不斷增生的農村環境裡,那麼都市化的確有它的好處。因為倘若這些豪宅不是任意分布而能集中成為住宅區,那麼它將能夠集中處理污染、能夠節省為了解決污染而必須負擔的公共設施和服務,並且減少散佈的污染源對自然環境的衝擊與傷害。


■Photo by greenlost

但生態思想常常教我們想得更多──雖然都市化對於控制污染、甚至是減少污染擁有某些好處,但我們其實很可以懷疑這只是治標──甚至不及治標而只是遮掩──而非治本。於是,若從治本的角度來看,我們其實很可以問:我們真的需要這麼多的豪宅嗎?我們真的需要這麼多都市嗎?我們如果不是鼓吹都市化,而是鼓吹鄉村化,這樣好不好呢?

我對這「鄉村化」的想像是:我們不需要有那麼多「都市化」的消費,以致於我們也不會造成那麼多的汙染與垃圾;我們不用因為都市建築造成的悶熱而讓商店必須強烈放送陣陣的冷氣,我們也不用因為塞在車陣裡而徒然在難以稀釋廢氣的街道上排放廢氣;我們其實不需要那麼多的燈光、裝飾、強迫接收的廣告宣傳;我們其實可以省卻很多都市娛樂,而選擇「低碳排放」的社區活動、親友交誼與起身親近自然;我們可以自製、交換或分享彼此製作的食物與產品,省卻廣告、包裝、運送的資源……。

雖然這些想像在地狹人稠的台灣可能會被譏為空談,但我們不妨思考,倘若鼓吹都市化的背後是期待能夠獲致更高的效益,那麼,我們為什麼不能夠讓「事實上並不需要那麼都市的」回歸鄉村、讓「必須都市的」繼續發展其環保作為,而更具效益地運用空間?

生態運動裡的眾多想法已經向我們揭示,慾望與過度消費常常是製造環境負擔的主要原因,以致於今日的都市人或許會對「為什麼在鄉村生活的人能甘願過著如此平淡的生活而甘之如飴」感到奇妙──

這其實是因為都市人每天都要接受著資本主義「為消費者們」不斷製造出來的慾望的洗禮:「美白」是一種慾望,「今年流行的顏色」亦然,而與日俱進的「酷炫新奇」更是一種慾望,但事實上,我們為什麼會為了iPhone已經推出第三代,而自己手上的仍是第一代而煩惱呢?為什麼我們常常是著重在攝影器材的規格而不是攝影作品的內容呢?為什麼我們經常得接受電視節目對於觀眾可能趕不上流行的恐嚇,而鮮少思考美的內涵呢?

部分原因即是因為潛藏其中的資本主義無時無刻地要為人們製造「總是少了什麼」的幻覺,並且這少了的什麼必定是有價的、可供消費的──我們很少會看到節目勸勉人們要培養進行哲學思辨的能力,也很少看到提醒人要深入認識宗教信仰;並且,僅僅是為了一季又一季的「製造幻覺」,這製造過程中便耗費了龐大的自然資源(如廣告的強力播送與發送)。

如今,資本主義已經和都市密切的結合起來,雖然我們不能說鄉村──這個僅僅以人口密度和開發程度定義的區域──就可以自絕於資本主義,但鄉村的特質卻能夠給予我們前述的想像與可能性,並且已然有許多人選擇了離開都市、而在鄉村實踐這樣的想像。

二、什麼是「環保」?

相較於之前所談到的,其實讓我感觸更深的,是文章背後所代表的、我們普遍對於「環保」的理解。

基本上,我以為我們其實很難僅僅拿汽車的二氧化碳排放數據來判定環保與否,而污水與垃圾亦然──如果可以,那麼我必須感嘆,我們似乎仍片面地活在生態議題逐漸加溫的1970年代,我們關注的主要還是各種污染、垃圾問題,我們呼籲要保護環境是因為我們的生活品質在社會快速發展的過程中逐漸低落、人們的健康與生命安全受到威脅。

而當我們想到「環保」這個名詞,我們最能夠直接聯想到的、最為熟悉的可能是「一些髒東西」或「被弄髒了的資源」;至於我們最熟悉的環保行動則可能是垃圾分類與資源回收。

這有什麼不對嗎?甚至那影響西方世界甚巨的環保經典──《寂靜的春天》,不也就是在講述污染物對人類所造成影響、以致於我們要努力與這些古怪又可怕的髒東西作戰嗎?事實上這只說對了一部分,因為該書從第四章開始就漸漸地開始表露作者Rachel Carson(1907~1964)另一部分的心意,她開始提到野生自然的美(1997:57、82-85、88、130)、肯定自然演化的安排(1997:76-79);又稱生命是個奇蹟,以至於我們應該尊重生命(1997:304)。

換言之,Carson在其著作中隱隱約約地表露了她的相信:雖然人類的生存與健康是值得重視的──以至於我們要謹慎地面對威脅人類的汙染,但是,在那之外,自然的豐富、多樣、穩定卻也值得我們給予珍視和尊敬。於是,我們珍視那橫跨天際的水鳥不是因為我們可以享受獵殺牠們的樂趣,而是因為牠們散發著一種美;自然世界就像一本開展著奧祕的書本等待我們低頭盡情閱讀,它之所以值得珍視不僅僅是因為我們的生命仰賴於它。

看起來,這些概念比起那些令我們困擾的「髒東西」還要走得更遠。但Carson之所以能夠有這樣的表達、能夠在這本警告世人那化學物質污染的危險的書籍裡溫和而自然地吐露出來,主要還是因為她有西方世界豐富的、對於自然的反省作為支持,以致於她可以輕易地說出「對千千萬萬的人而言,大自然的美麗與秩序,仍然是最重要的」(1997:145)──但身在台灣的我們,則可能很難代表台灣人做出這種宣告。

台灣的「環境保護」之所以常常侷限在污染與髒亂,固然有其多重的因素,而就我自己的理解與推測,這也與今日的行政院環保署在三十年前,是由行政院衛生署底下的「環境衛生處」逐漸轉變為「衛生署環境保護局」、在1987年才升格成為環保署的「衛生」脈絡相關,倘若我們檢視環保署的業務就會發現,它主要還是環繞著各種污染而開展,我們不容易在裡頭發現直接連結保護森林、野生動植物與生物多樣性的內容,以致於其發展出來各項宣導與教育,也就多偏重╱侷限於前者(註4)。

於是,經歷過這二三十年國民教育洗禮的台灣人,可能會熟悉垃圾分類、資源回收,甚至還瞻仰過高貴的外星寶寶垃圾桶的風采,但對於「環境保護」這個龐大概念的其他部分,就知之甚少,或要借助媒體報導與課外書籍才能有更多的了解。


■Photo by greenlost

都市與鄉村,如何比較?

而回到主題上,我們要如何評價是都市還是鄉村比較「環保」?延續著之前的脈絡,我們會發現,事實上我們需要有更多的評鑑項目──例如光是在生物多樣性這個概念底下,我們就可以比較對野生動植物的友善程度、棲地的保護、生物廊道的保留;此外還可以檢視不同區域對待自然的方式──從寵物飼養到對流浪動物、食用動物的對待,以及我們在人造環境裡如何照顧與安置植物;還可以檢視各種開發對自然的美、穩定性與完整性的考量。

更進一步地看,由於都市與鄉村各有不同的條件與限制,所以我們也很難對其進行齊頭式的比較而能獲致公正的結果。在評價時,我們甚至可能需要對相對限制較多的都市比較寬容、對相對資源較充裕的鄉村比較嚴苛。

因為我以為,這樣的比較並不是要來個一決勝負──決定誰該留存、誰該消失,反倒是這樣的比較或許能夠為居住在都市與鄉村的人都帶來一些反省,讓居住在鄉村的人看看都市裡的人是怎樣努力地減少自己為環境造成的負擔,讓居住在都市的人看看鄉村裡的人能夠怎樣地珍惜其所擁有的自然,並且在各種物質需求與物質支持降低的情況下仍舊擁有美好的生活。

結語

今日站在火線上的環保人士大多都會肯定,我們不應該再落入「經濟」與「環保」對立的假議題當中。同樣地,或許在「都市或鄉村比較環保」的這個議題上,我們也能夠跳脫我們所可能會有的偏見──也無須再製造偏見,因為都市與鄉村這兩個以人口密度與開發程度做定義的名詞未必是環保與否的關鍵──

鄉村地區並不會就「等於」環保,都市地區也不會就「不等於」環保。人類這個物種或許自是地球形成以來最令人感到為難的物種,我們必須寄居在這個世界裡,但卻又煩惱著這樣的寄居──我們為此感到不安、焦慮、甚至互相辯論、發起各種運動。啊,人真是不自然的生物,但也正因此,就格外顯露了人類的價值。

註1:見「地圖會說話」文章〈都市比鄉村環保〉(http://Richter.pixnet.net/blog/post/24249793)
註2:這純粹只是不嚴謹的猜測,事實上更應該考量其數據是如何測量或計算得出。
註3:見「oekologie’s Blog」文章〈都市比鄉村環保,鬼扯!〉(http://www.wretch.cc/blog/oekologie/6683738)
註4:雖然近年來環保署也趕上了節能減碳的熱潮──這議題看似可以涵蓋對整體生態的保護,但總的來看,環保署的種種作為依然無法涵蓋「環境保護」的完整內涵。

參考文獻
Carson, Rachel(1997)。Silent spring(寂靜的春天)(李文昭譯)。台北:晨星。(原作1962年出版)

徒步走天下–宮田祐次

有一張娃娃臉的宮田祐次,來自日本神奈川縣橫濱市,家裡共有4個兄弟姐妹,他排行老三,父母是一家石油進口貿易公司CEO高階主管,他在6歲還是幼童時,有次看到地球大氣層破洞新聞,小小腦袋瓜竟開始關心起環保議題。

26歲日本青年宮田祐次為了宣揚環保理念,立志徒步走天下,2007年11月30日從中國福州出發,預計2012年行抵倫敦奧運會場,和他的精神導師Paul Coleman會合,共同向世人宣揚環保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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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歲日本青年宮田祐次為了宣揚環保理念,立志徒步走天下。(蘇福男攝)

有一張娃娃臉的宮田祐次,來自日本神奈川縣橫濱市,家裡共有4個兄弟姐妹,他排行老三,父母是一家石油進口貿易公司CEO高階主管,他在6歲還是幼稚園童時,有一次看到地球大氣層破洞新聞,小小腦袋瓜竟開始關心起環保議題。

宮田大學就讀日本慶應大學主修「綜合政策」,由於深感日、韓兩國在地形上是如此接近,但兩國國民卻因歷史緣故,彼此的想法卻如此的遙遠,讓他想更深入了解韓國人看待日本人的心理,因此留學南韓延世大學,主修「心理學」。

前年底他從媒體報導得知,英國環保行動家Paul Coleman為了宣揚環保理念,18年前孑然一身、赤手空拳徒步走天下,成為全球第一位環保苦行僧,宮田深受感動,決定以Paul Coleman為導師,並開始吃素,以走路體會大自然的點滴,宣揚環保觀念與態度。

和其他年輕朋友一樣,在行動之前3個月,宮田內心也曾感到害怕、徬徨和猶豫不決,家人也因擔憂一路上的安全而深表反對,宮田先跟隨精神導師Paul Coleman參加環保義工活動,克服心中的恐懼,更加堅定信念,再以實際行動說服家人。

2007年11月30日他從中國福州出發,身背20公斤的行囊,以8個月時間,走過上海、南京等沿海城市2200公里,隨即轉赴南韓、日本沖繩等地,一年多來已徒步4400公里,過著苦行僧的生活,沿途靠著許多熱心民眾提供食物和住宿,解決最基本的民生問題,不過有時也會面臨「山窮水盡」的窘境,他曾有2、3天只有水喝、露宿野外的經驗,但宮田並不以為苦。

4月21日宮田抵台,從台南市出發,預計以3個月時間環台一周,4月28日上午宮田行至高雄縣樹德科技大學,與上百名同學暢談環保志業,並與通識教育學院院長王瑋琦共同種下一棵阿勃勒,並以地球日的earth jump跳躍姿勢,宣示為地球環保盡更大心力,宮田的傻勁令同學相當感動、疼惜,主動捐出身上2000多元零用錢,供他當盤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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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田祐次與樹德科技大學師生共同種下一棵阿勃勒,並以地球日的earth jump跳躍姿勢,宣示為地球環保盡更大心力。(蘇福男攝)

在宮田祐次的大背包,除了幾套換洗的衣物外,還有地圖、指南針、隨身硬碟、數位相機、筆記型電腦和無線麥克風,宮田將沿途所看到的景象拍下,每天PO上部落格與關心環保議題的民眾分享,並作為所到之處宣揚環保理念的活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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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田祐次的大背包,除了幾套換洗的衣物外,還有地圖、指南針、隨身硬碟、數位相機、筆記型電腦和無線麥克風等裝備。(蘇福男攝)

他表示,來台短短幾天,卻明顯感受到台灣人民熱情、友善的態度,他在高雄愛河目睹規劃完善的步道,和公共自行車租賃系統,都是當今節能減碳最好的示範,台灣人想為環保盡點心力,讓他深受感動。

結束台灣行腳,宮田計畫今年走完越南,然後從亞洲走到中東、歐洲,預計2012年行抵倫敦奧運會場,和他的導師Paul Coleman會合,共同向世人宣揚環保理念,宮田祐次的部落格:http://yoyoyuji.spaces.liv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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