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級的兩岸─湖畔唱國歌(2)

歷史像黑夜裡的貓,赫然出現眼前卻了無聲息。文科出身的我們對政治一向不甚敏感,但兩岸被隱藏的過去在這個時候昭然若揭,我們共同面對了這赤裸裸的一刻。交換歷史,我們就交換了身世。

編按:本文作者為小地方長期寫手,在東部關注地方議題。本文為作者在中國的小地方旅行系列文章,從台灣七年級生的角度寫下兩地人情、地方感的差異。系列文章陸續刊登,本文為此系列之首。閱讀其他系列文章請見文末附錄。

前文:七年級的兩岸─湖畔唱國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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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再走進大廳,四個人圍坐在那裡,中華民國國歌從筆記型電腦小小的喇叭裡傳出來,環繞著我們,丫丫抽著煙,煙圈緩緩直上。

「三民主義,吾黨所宗,以建民國,以進大同。咨、爾、多、士,為、民、前、鋒,夙夜匪懈、主義是從……」我跟著旋律一同哼唱了起來,小瑋手上還握著大理啤酒的酒瓶,暗夜昏黃的燈下誰也看不清誰的神情。

這個久未吟唱的曲,幾乎被遺落的歌詞,在這個時候訴說著什麼?

「哇,你們台灣果然重視傳統教育啊,全是文言文啊!」阿琦怪叫了起來。「沒有吧……不然你們的國歌都是白話文?」我說。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阿琦幾乎是立時就唱了起來,老翟隨後跟上。「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在小瑋的笑聲中擺手,他們的國歌還真是雄壯威武,相形之下我們果然顯得文雅得多。

05圖五
白天掀起簾子,不知夜裡會有兩首國歌

「那你們見過我們的國旗嗎?」我想起升旗典禮目光之所集,擔任升旗手的人總是有些風光。

「怎麼沒見過。」老翟說。

「你們知道!」我驚奇地瞪大眼。

「這有啥好奇怪的?」面對我的大驚小怪,阿琦有些不以為然。

「喔……我還以為共產黨不會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國旗長啥樣。」我努著嘴,向一臉疑惑的小瑋解釋。

「就青天白日旗嘛。」老翟說。

「嗯,我想他們知道。」小瑋往後一仰。

「中山陵上邊就插著啊!」阿琦說。

「啊?」見鬼了,我才不信大陸這裡可以插中華民國國旗。

「中山陵在哪?」小瑋偏著頭問。

「國父陵墓在哪妳都不知道?!」阿琦站起來,作勢欲打,好像這問題問得很該死似的。小瑋跑也不跑,把手舉得老高直笑,也不怎麼難為情。

「……你說我們的國旗是什麼?」總覺得哪裡出了問題,我又問了一次。

「青天白日旗。」老翟說。

我敲敲腦袋:「那滿地紅呢?」

「什麼滿地紅?」阿琦問。老翟不明所以。

「那是黨旗,不是我們的國旗,我們國旗還有滿地紅。」我說。

「青天白日滿地紅。」小瑋朗誦一樣地讀著,一個字一個字鏗鏘有力地。

「啊,什麼樣子的啊?」阿琦問。

歷史像黑夜裡的貓,赫然出現眼前卻了無聲息。文科出身的我們對政治一向不甚敏感,但兩岸被隱藏的過去在這個時候昭然若揭,我們共同面對了這赤裸裸的一刻。

交換歷史,我們就交換了身世。

「時代的宿命是時代的罪過」,在大陸,沒有幾人為轟動全台的電影〈海角七號〉感動,有人無法理解、有人看不下去、有人覺得愛情故事頗唯美……什麼樣的社會環境與意識形態塑造了什麼樣的人民,台式〈海角七號〉無法喚起他們的共鳴,糾結殊異的歷史創造兩樣不同的世界。

我才發現,中國共產黨光明正大拘束綑綁著他們的人民,諸如網頁被屏蔽、書要禁、電影要禁、歌也要禁……底下的人民不是瞎子,他們知道,所以他們小心翼翼,用警醒的意識去檢視既往和觀看港台,緩慢自省,老翟說:「我們是沉默的大多數。」清醒誠懇的眼睛令人驚異。

06圖六
誰見了那道穿過玉米尖兒的陽光?

我不得不,在這個昏黃的夜下,緩慢地爬梳自己的島嶼。默默承認,我們安逸得多了。

(系列待續)

延伸閱讀:

七年級的兩岸─湖畔唱國歌(1)

七年級的兩岸─大理的三種目光

七年級的兩岸─湖畔唱國歌(1)

老翟說「第一次聽這歌的時候,感動得啊..」,可是,在台灣,趙傳最紅的是「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這「英勇勳章」打哪來的呀?「你們不知道?阿琦睜大眼..「這可是趙傳為國民黨軍唱的……」

編按:本文作者為小地方長期寫手,在東部關注地方議題。本文為作者在中國的小地方旅行系列文章,從台灣七年級生的角度寫下兩地人情、地方感的差異。系列文章陸續刊登,本文為此系列之首。閱讀其他系列文章請見文末附錄。

01圖一
我們從山路翻上鋪了柏油的公路,迴望里格島的觀光盛宴。

瀘沽湖的一個小村。

暗夜裡,我和小瑋從里格島背著大背包走路來到這裡。晚間十點多,掀起簾子走進客棧,我趴在櫃台上,說:「住店。」那人看來不老,從大廳走到櫃台內側,笑著:「這麼晚住店?」

我們是這麼認識的。

那人叫阿琦。

那幾天正好客棧煮飯的兩個小妹回家了,沒人做飯,阿琦三番兩次提醒我這幾天沒法搭伙,廚房一切自便,「歡迎做飯!」他笑得賊兮兮,我暱眼看他坦率的期盼,無奈地問:「廚房在哪兒?」「幹嘛?」「看有哪些菜啊!」我說。阿琦一下眉開眼笑的神情讓人直想捏死他,立馬領我去廚房。「妳要做菜?」阿琦說。「我不會,但我能叫人做菜。」我說。「小瑋!」轉頭便叫二樓房裡的人。

小瑋進廚房了,我硬著頭皮拿菜刀切起馬鈴薯。

天知道生嫩如我們從沒正式做過一桌菜,阿琦三不五時進廚房〝關心〞,迅速察覺我們對廚事的不熟練,他進來的頻率變高,我有些不耐煩,當他偷偷探頭,一臉嘖嘖稱奇的笑意,「出去!」我會拿菜刀故意威嚇。

那頓飯後,阿琦對我倆有了比較深的印象。一切是自然而然 的。

02圖二
大廳裡吃飯,穿過簾子看客棧院子

午後,一個穿著深色長衣的女人,一條烏黑的粗長辮垂在肩頭,出現在一樓大廳裡,微笑的酒窩很好看。阿琦和我們說,如果丫丫在,便無需小瑋出馬,丫丫會認命進廚房,晚餐換我們探頭進廚房,丫丫的手機響起,看她悲情地對彼端抱怨:「在做飯給人吃啊~~~」

住了兩天,我才發現客棧還有一個沉默的長髮老哥,阿琦和丫丫叫他老翟,簡單紮了個馬尾,白髮居多,沒見他說話,經常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我不常待在一樓,而衷於在安靜少人的二樓小廳敲字,小瑋卻喜歡在一樓大廳裡聽歌,她說一樓總是會有好聽的音樂:英文 歌、搖滾樂、台灣老歌……差異性大,但都好聽。

03圖三
貓咪四腳朝天地仰躺,天塌下來也不干牠的事

丫丫跟小瑋說,阿琦哥哥很會彈吉他,唱歌才好聽咧……但更多時候,我看見的是老翟抱著吉他坐在大廳裡沉默撥弦。

這客棧的氛圍除了旅人來去,連續幾個夜裡,阿琦、丫丫和老翟坐在一樓大廳圍著桌子泡茶,老友的促膝長談,為客棧進進出出的流動性創造了綿長駐足的情感。

老實說,我搞不清楚到底誰是老闆。

一個晚上,我和小瑋在二樓小廳看完了卡瓦格博(梅里雪山)的紀錄片,聽見樓下的絃音,我揚眉:「是吉他嗎?」小瑋說:「剛剛好像彈了天空之城……」捧著水杯跑下樓,我站在門口聽吉他聲斷斷續續幾分鐘,才掀起簾子走進大廳,在櫃台旁拾起熱水壺,祈禱誰再彈一次天空之城。

小瑋也進來了,她走到阿琦面前:「我想買一瓶啤酒。」阿琦到櫃台裡,拿一瓶大理啤酒給她。我已經坐在他們對面的桌前,覷眼看小瑋拎著那一罐大理啤酒,走到他們的桌邊,問:「有人要一起喝嗎?」

沒有人要喝酒,小瑋失望地轉身,丫丫說:「來嘛,一起坐吧!」

我和小瑋把火坑旁的長木椅搬了過去,我們五個人,坐在同一桌。

「可以再彈一次天空之城嗎?」我小小聲地問。老翟搖搖頭,沒有表情。

「叫他彈英勇勳章給妳聽好了。」小瑋盯著我垮下來的臉,打趣著說。

「啊?」我抬起頭。英勇勳章?聽都沒聽過。

「英勇勳章,趙傳唱的,他很喜歡的歌,今天下午還特別放給我聽。」小瑋指著老翟說。

阿琦搔搔頭:「欸,你會彈英勇勳章麼?。」

老翟搖搖頭。

「要不你再放一次吧!」丫丫說。

趙傳的〈英勇勳章〉,從老翟的手機裡傳出,流洩在冷冷的夜裡。

我皺眉聽著這陌生的音符,忍不住問:「這歌很紅?」阿琦不置可否地聳肩;「還可以。」老翟說。「第一次聽這歌的時候,感動得啊……」我坐在那裡,聽阿琦略帶激動地描述這歌,丫丫盯著筆電螢幕,偶爾會插上一句話。我和小瑋對上眼:「真沒聽過這歌。」小瑋點了點頭。我和阿琦說,在台灣,趙傳最紅的是那幾首〈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我是一隻小小鳥〉……這〈英勇勳章〉到底打哪兒來的呀?「你們不知道?真的?!」阿琦睜大眼。「這可是趙傳為國民黨軍唱的……」老翟淡淡補充。

我才覺得奇怪,既然是趙傳唱的愛國歌曲,他們為何這麼喜歡?我疑惑地看著阿琦,和阿琦看我疑惑的眼神一樣。

我們聊起了國民黨和共產黨。一併聊起了背道而馳的歷史、生活差異和習慣所形塑的思維。「對呀,小時候我們說共匪、共匪……」我笑著:「你們都說蔣匪吧?」「哪兒話!沒說蔣匪啊……」阿琦說。「哪一天,帶你們學校裡的歷史課本來跟我們交換吧!」老翟說。「喔,應該很有趣。」丫丫瞥了我們一眼。「唔,我高中的歷史課本,都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小瑋煞有介事地回想。

不知道為什麼這裡坐著的人會如此討論他們的原生之地,因為成長背景大不相同,在往返的對話裡我們摸到彼此的誠實和坦然,相互拋出兩岸政府的弊病優劣,看見的都是己身所沒有的,老翟說起台灣的言論自由,坦言不諱地說:「我們是沉默的大多數。」;我談起大陸的專制也有高效率的時候,至少做地鐵搞工程,絕對有辦法如期完工。

趙傳的英勇勳章?在台灣,要聽說有人聽這種愛國歌曲會雞皮疙瘩掉滿地的話,肯定哈哈大笑!

「有聽過我們的國歌嗎?」我好奇地問。

「你們有國歌?」阿琦的聲音驀地高揚,老翟挑起眉。

「有啊!」小瑋說,非常理所當然。

「唱、唱來聽聽。」阿琦說。

「我好久沒唱國歌了。」小瑋皺眉。

「小時候升旗典禮都要唱的……」我轉頭望向小瑋,直到這時候才想起,小小年紀唱國歌的時候,到底知不知道這動作包含的意義呢?例行公事地行禮與歌唱,包含著〝國歌〞、〝國花〞、〝國旗〞這些象徵性的東西,代表或宣示著一些什麼,所謂……國家?

沒有的,小小年紀的我們,唱國歌根本沒想那麼多,不管大太陽或下雨天,只想著蒙混過關快快進教室而已。

等到我們有獨立思考的能力時,已經不需要再唱國歌了,國歌被拋在身後,我們巴不得逃離那些形而上無聊至極的制約行為。

「上網可以下載吧?」老翟說。

「我找找……」電腦前丫丫的手指迅速地動起來,「要搜尋啥啊?就打:『台灣』、『國歌』?」

「誰作的詞曲?」阿琦問。我和小瑋面面相覷。

「孫中山寫的詞。要不試試『中華民國』、『國歌』吧!」老翟緩緩地說。

「嗯!中華民國國歌。」小瑋和我相視一笑,多麼奇怪的一個場景。

我們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在世居摩梭人的瀘沽湖畔,遇見對台灣感興趣的他們,一起尋找中華民國國歌的音符。

04圖四
世居摩梭人的瀘沽湖畔

手機在此刻響了起來,我不情願地起身,心裡還默背著多年未複習的國歌歌詞,起身出門講電話。

(系列待續)

延伸閱讀:

七年級的兩岸─湖畔唱國歌(1)

七年級的兩岸─大理的三種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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