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意農村─鳳林美好花生(上)

「郁倫每天天亮就起床,戴著斗笠跟著鍾爸爸的貨車到處去收花生。車子走在顛簸的路上,搖啊晃啊,可能是太累了,郁倫的頭一偏,就這樣睡著了。」鍾媽媽說著還帶動作,口中盡是對這個媳婦的不捨。

編按:本文作者為交大客家學院客專班學生,於八月在花蓮鳳林進行的田野調查後,整理為文,原文篇幅較長,切分上、下刊登,閱讀(下),請點選這裡。

文化創意產業在鳳林,「美花」花生婆媳傳承

經歷了6月的大埔事件、717夜宿凱道…,西部的農村很不平靜,東部呢?八月初,學校特別為專班生開的田野實作課程在羅老師的帶領下,14名娘子軍浩浩蕩蕩前往花蓮縣鳳林鎮,展開為期八天的客庄田野訪調。

出發前的研究主題原是希望透過這次田野了解東部鳳林的農村樣貌,並以返鄉種稻的年青人為觀察對象。不過,人生卻在許多插曲中遇見更美好的意外──因緣際會認識了這對令我印象深刻且感動許多的「花生婆媳」。

回家是遊子最初的願望

「郁倫每天天亮就起床,戴著斗笠跟著鍾爸爸的貨車到處去收花生。車子走在顛簸的路上,搖啊晃啊,可能是太累了,郁倫的頭一偏,就這樣睡著了。」鍾媽媽說著還帶動作,口中盡是對這個媳婦的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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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合客家花布的花生包裝,像不像戴上頭巾的小姑娘

在埔里街上長大的梁郁倫,從未碰觸農事。2003年從英國念完藝術管理回來後待過華山藝術園區,後來進入富邦藝術基金會,做到策展組組長,事業正好,為什麼會和一起在英國念視覺藝術傳達的先生回到鳳林炒花生?

「我們兩個都不是台北人,都是離家工作的孩子,雖然在台北都有不錯的成就,但是我們很重視與家人的關係。還沒結婚的時候大約每個月我會想回埔里家一趟,他也會回鳳林。結婚之後,一個月回埔里,一個月回鳳林,即使只有回來兩天,和父母吃個飯就走,但是我們各自的家庭都給我們很大的力量,我們都覺得『家』很重要。」

郁倫說,也因為鍾媽媽,於是,我們開始想到,是不是要回鳳林?雖然我們知道有一天一定要回來,可是,忽然就覺得,為什麼要等『有一天』?為什麼不是現在?」郁倫說起動念回鳳林的緣由。

有一天醒來,忽然就哭了

於是,2009年5月郁倫回到鳳林鍾家,戴上頭巾、挽起袖子著著實實地當起了農婦,跟著鍾爸爸挨家挨戶收購花生、下田種菜、種花生、採柚子,跟著鍾媽媽學剝花生、大火炒花生、拿捏火候、包裝…從不喊累更沒有抱怨 。

「過年前剛開始在做的時候,好忙啊,早上六點睜開眼睛開始炒花生,炒完接著要到處去收一些阿嬤剝好的花生,然後挑花生,一挑就是大半天,常常挑到晚上10點、11點。中午吃飯也很快,大概吃20分鐘就衝出去繼續做,都在弄這些事情,因為炒花生是純手工啊,你就是要跟時間賽跑,就是一直做一直做。」郁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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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花生的系列產品與包裝,都是手工創意。

對媳婦如此辛苦萬般不捨的鍾媽媽說,「我一直告訴他們,沒有關係,做不習慣還是回台北去吧。」但是對郁倫而言,回鳳林絕對不是試試看而已,而是下了決心,沒有回頭路的挑戰。因為對她而言,「當你在做這件事情之前,你已經做了選擇,我覺得既然你已經選擇了,就做好它。」在郁倫清秀年輕的臉龐看到令人動容的堅忍耐力。

然而,壓力還是太大了,「我記得有一天早上醒來,我就突然哭了,我跟我先生說,我好累喔,好想睡覺,我先生說,那你就睡啊,我說,不行,我要去炒花生,今天訂單很多,我怕炒不完,下午還要趕宅配。我一邊講一邊哭,那時候冬天很冷又要很早起來,我真的以前都沒有這樣做過,雖然我先生、鍾媽媽都有幫我,可是我覺得很多壓力在身上,因為我把這個當成以後就是我的事業了。」

郁倫輕描淡寫的說著,我卻聽得好沉重,這麼拼命三郎卻又這麼貼心懂事,在與郁倫訪談時,鍾媽媽午睡起來了,郁倫立刻奉上泡好的茶,而且起身讓坐(那是客廳大桌的主位),從這些細節看到郁倫對長輩的應對進退都是現在年輕人少有的,難怪鍾媽媽對她疼愛有加,直誇她,「很乖,很難得,自己都不可能教出這麼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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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意農村─鳳林美好花生(下)

農村不但生養了多元化的生態,從植物到昆蟲,花草蟲魚鳥獸,在鳳林我們更看到各式各樣的人才逐漸回流,農村,只要留著,自會有生命源源不絕。

編按:本文作者為交大客家學院客專班學生,於八月在花蓮鳳林進行的田野調查後,整理為文,原文篇幅較長,切分上、下刊登,閱讀(上),請點選這裡。

炒花生,可以有更多的創意連結

對兒子、媳婦要回到家鄉而且傳承炒花生的事業,鍾媽媽剛開始都不相信,她一改微笑的臉,有點愁苦的說,「人很奇怪,愈到老就愈害怕孤單,像小孩子一樣,不敢一個人在家,總想要多一點人。所以他們說要回來,我當然很高興,但是,我不敢相信,他們回來要做什麼?一直到他們辦一個展覽邀請我去,連郁倫的主管看到我都說,郁倫要回鳳林了,我才發現,好像是真的。」

兩個學藝術的人回到鳳林的計畫是,一個種花生、一個炒花生兼賣花生,多麼石破天驚的想法!

「你覺得我們回來叫做『學非所用』,可是,對我來講,當然可以有連結。例如,賣花生,它可以辦講座、辦教育推廣活動,讓小朋友認識什麼是花生,也可以因為賣花生而把文化創意產業帶進來。例如,鍾媽媽在做客家花布,就是把客家的資源跟元素放進來變成主打,就可以跟本地的花生做市場區隔。

甚至於花布為什麼一定要是過去的傳統大花,我覺得他有可能是用現代的思維,比如我們找藝術家來畫出現代的花布。在我的想像中有太多的連結和藍圖,不是一直要作花生。但是我知道不可能現在就去做,因為如果我連花生都不會炒,連花生都賣不出去,後面這些東西都不用談。」

郁倫堅定的語氣,說有起話來有條不紊,這樣的認真與氣勢震懾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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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藝術管理卻回家炒花生的郁倫認為,炒花生不只是賣花生,還可以有更多的連結與想像

樂天的生活哲學

鍾媽媽炒花生已經快八年,她說,「炒花生很辛苦,又熱手又痠。炒到右手一根筋好痛,剝花生的時候都會抽痛,怎麼辦咧?」

鍾媽媽露出像小女生般可愛又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用左手撫摸著右手說,「我就會跟自己講話,『右手啊,你要幫忙啊。』可是也不能一直用右手啊,為了讓右手休息,後來開始訓練左手,從挑花生開始,到後來左手不但會挑花生,也會炒花生了。右手炒10下,換左手20下,也就捱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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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媽媽的炒花生手藝傳承自婆婆,還加上了自己的「三心」

曾經,累到幾度想不炒了,「但是金融風暴,看到大家都沒有工作,我明明有事可以做怎麼可以不做?沒道理啊。」「我都告訴別人,如果我一天賺100塊就等於賺200塊啊。因為女人家啊,柴米油鹽天天要開銷,能賺100就是少花100,那不就是賺了200?」這就是樂天的鍾媽媽,自然有她的快樂生活哲學。

炒花生用「三心」,婆媳傳承

炒花生的手藝傳承自婆婆的鍾媽媽,經過改良再將這個手藝傳給郁倫,她的體會是炒花生就像帶孩子般要有三心:愛心、耐心、恆心,「該大火就要大火,該小火就要小火,就是耐心;要反反覆覆的炒,右手炒累了換左手,左手痠了再換右手,就是恆心;炒好要用悶,悶就是疼它,就是用愛心。最好吃的花生炒過一定要悶,「悶起來幾香你知道嗎?不要急著冷,要恰到好處。」鍾媽媽很認真的說。

郁倫回來炒花生,鍾爸爸鍾媽媽真的有說不出的開心,不但日常生活有個伴,炒花生的「事業」更有傳人,鍾媽媽說,「我以前都跟大家說,要把客家的特色放進來,要把我們鳳林的東西傳下去,可是大家都聽不懂。我現在做的事、說的話郁倫都能懂,她的意思我也都通。」這樣融洽的婆媳情感更甚母女呢。

訪談時有對年輕人拿著旅遊手冊問鍾爸爸,「請問鍾媽媽手工炒花生在哪裡?」我和鍾媽媽都笑了,許多慕名到鳳林購買「美好」花生的遊客總是找不到,因為不但沒有招牌,門口還是鍾爸爸的農機具進口兼維修的店面。八天的田野要結束時,我到鍾媽媽家辭行,看到他們請工人整修門面了,衷心祝福郁倫成功,「美好」的事終會發生在鳳林,在農村的每個角落。(註1)

農村,如何定位自己

小小鳳林鎮人口一萬四千餘,是東部最大的客家庄。雖然人口嚴重外流,清晨騎上腳踏車環繞簡單的街道,幾乎只有老人與狗。但是,多元的族群—阿美族、泰雅族、客家人、閩南人以及少數的外省人都能和平相處;除了稻作之外,其他農作作包括:花生、西瓜、草莓、香草、黃豆、肉桂…。

退休的老師或校長擔任圖書館或「校長夢工場」的義工,或主持文史工作室或擔任社區協會會長…,這小小的鎮上看起來充滿活力,一點都不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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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林有多元的產業包括:花生、西瓜、麻糬、藍染、養生奶…,是個精彩的小鎮

從鳳林更看到農村不同於都市的價值,他的目標與未來絕對不是要向都市學習或進化。工業化的成果生產出各式各樣標準化的產品,也包括養出了標準化的人類,從思考模式到價值觀甚至到休閒模式,都大同小異。

農村不但生養了多元化的生態,從植物到昆蟲,花草蟲魚鳥獸,在鳳林我們更看到各式各樣的人才逐漸回流,未來,人們在其中活動的模式將不同以往,生活與生產方式也將使今日農村樣貌與過去大不相同。農村,只要留著,自會有生命源源不絕。

註1

從「鍾媽媽手工炒花生」到曾經使用過幾個月的「好事花生」(但是因已有同業以炒花生事業登記商標使用而再改名),再到重新起名「美好花生」,象徵並期望每天都有美好的事。

「美好花生」一路走來的精神一如Logo的概念,也是鍾媽媽不變的出發點──牽牛花與牛車輪,牽牛花是生態指標之ㄧ,小時候滿山遍也都看得到牽牛花,每天早上含苞中午開放,到了傍晚要凋謝了轉成紫色,牽起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也牽起鍾家人的感情;牛車輪則是因為從前花生的運送都是用牛車,想起花生便想到運送的牛車,輪子隨著牛的腳步一步步一圈圈向前,正如當年鄉村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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