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的記憶

那時候南來北往的返鄉車輛,進了雲林東勢就是只有這麼一條路走,車子要過,大家就得擠擠、讓讓。於是年貨市場擠上了返鄉的統聯客運,有時候還會在市場裡望見車上剛搭車返鄉的親人。

微寒峭冷的二月,馬路上還是行色匆匆,辦公室裡卻突然冷清了下來。需要一點人氣的時候,不自覺會想到傳統市場去走一趟,尤其在年節時間,摩肩擦踵的人潮匯聚在城市裡的各個年貨大街,張羅著過年要採辦的各色年貨,都想過著家人團聚的年。

所以,我總愛待在市場裡的某個角落靜靜感受,感受那鵝暖黃燈光底下,眾生一般的溫熱,想念著小時候在市場裡幫忙叫賣熟食與鵝鴨雞的那段歲月。

就算靠海邊的故鄉再怎麼冷冽,除夕早早的清晨三點,便會聽見樓下三伯家的大廚房已然早早燒上了油鍋,長久一起工作的鄰人照慣例也來幫忙,三絲捲、雞捲、蚵捲、大腸頭、小熱狗、芋頭餅、花枝丸…,這邊剛起鍋,那邊就得馬上下鍋,更別說廚房後那排滾著番薯粉的生產線,沒一刻能停歇。

四點半,小貨車上滿載著各色各式剛起鍋的熟食,幾桶瓦斯,幾塊厚重的木板和鐵腳架,一夥人跳上車就準備往八百公尺外的市場去擺攤了。

擺攤的位置是過去三伯的家前,後來轉賣給二伯的大兒子做豬肉生意,再後來,原本做貨運的三堂哥也回家討媳婦定居下來,賣起了雞鴨鵝。於是,後面是叫喊豬肉、雞肉、鴨肉、鵝肉,有現宰生賣作年初二初三的娘家菜,也有加滷煮熟作牲禮的團圓菜。而已經出嫁的堂姐,也在攤旁叫賣著婆家種植的筍子。再往早一點的時間,爺爺身體還沒患上中風時,也會拉把椅子就著鄰家店前的柱旁,擺放著幾把麵條隨喜,端著是看人來人往的熱鬧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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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市場總是熱鬧與人情交集 (圖片提供/趙榮霞) 。

早些時候,親戚們怕年紀小,往淨是弄刀的肉攤裡站會危險,於是初期站上市場時,是在三伯的熟食攤裡幫忙。從幫忙裝袋秤重、攤找零錢,漸漸地也跟著叫賣起來,知道一些父執輩當年的老師,依舊住在村子裡,而年節間的市場成為師生相互碰面打招呼的地方,只是師生的關係換成了買賣的關係,人情味的輕重就在價錢叫喊的你來我往之間張顯著。

後來,年紀稍大了些,大約是國中的那段歲月吧,年節裡的生意越做越好,我轉換到後邊的肉攤去幫忙,依舊是裝袋秤重找零的角色,沒人放心將那把剁肉刀交給我,老實講,我也不放心。有時候這邊攤子的雞鴨鵝快賣光了,就得趕緊到後邊的屠宰場去拿,忙起來的時候,是三堂哥的丈人在幫忙殺的,有時候在國中教數學的二堂哥也得一起幫忙。

一鐵籠一鐵籠的家禽,呱啦呱啦地叫著,老人家隨手抓起一隻,用利刃在脖子邊劃了一刀放血,丟進滾燙的水鍋裡川燙後再進電動滾筒裡去毛。那樣的場景,好像是年節市場裡最血腥的一幕,所以只能在市場後的小房間裡進行,而端上檯面的,已經是一隻一隻光白潔淨的禽肉,等著那些期盼家人團聚的鄉親們,買回去充實家裡的年夜飯。

再往早些時候,過年還住在頂寮村的爺爺家時,鄰著床的隔壁間便是豬圈,中元節和過年回鄉時,就著床鋪就可以聽到殺豬的聲音,而往往早上六、七點起床後,堂哥們就已經料理好當天要叫賣的兩、三頭豬,地上的小溝渠還流放著當天早上的血水。堂哥們抽著菸,將豬肉抬上車,依舊是往那個市場去。

那時候南來北往的返鄉車輛,進了雲林東勢就是只有這麼一條路走,車子要過,大家就得擠擠、讓讓。於是年貨市場擠上了返鄉的統聯客運,有時候還會在市場裡望見車上剛搭車返鄉的親人。

這樣的市集,從清晨四點多延續到中午過後,五天的生意量就算這麼做完了,各家採辦了足夠的年貨回去祭祖和烹食年菜,大街上的氣息慢慢緩了下來,各家早起的生意人和採買都回去休息,有的趁這時才趕緊貼春聯,有的趁這時才趕緊準備為自己的家人烹調年夜飯,更有的,是累癱了,睡垮了,非得一叫睡到夜裡八九點才醒得來。之後的年假,就這麼一路吃吃喝喝,賭桌上下,這家來那家去地給過了年,紅包也總是在賭桌旁領的。

這樣的年,非常不城市,也非常「健康」,卻是我每到年節都會想起而難以忘懷的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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