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汗』鹹菜

大凡所有類型的痛苦都能帶來一些無以名狀的凜冽快感,踏鹹菜亦同,剛下腳時當然難忍,但很快的隨著習慣降低了痛苦指數,踩踏鹹菜帶來的身體律動,也適合好動的我們,大人帶頭發號司令,順時針[1.2.3]…..

我知道現在不是踏鹹菜的季節,但是忽然想起,腳底發癢,神經牽連到手也癢,筆也就停不了了!

話說「踏鹹菜」可是客家庄才有的冬季景致,家家戶戶採收的芥菜,需要趕時間做成鹹菜,這是小孩視為畏途的幫農工作,想想,冬天戶外氣溫低,東北季風呼呼叫,這項戶外才能從事的集體勞動,就把我們的意願萎縮了一半吧!再說,鄉下小孩哪一個在常年赤腳的情況,腳跟不皸裂的,這就是恐懼所在,會扎人的粗鹽粒一層一層舖在鮮採的芥菜上,鹽分進入腳跟裂口,「在傷口上灑鹽」事小,經過踩踏作用力,直接把鹽粒填縫,這就茲體事大。說「酸菜」是客家漬物的終極美味,可知背後貢獻的是我們這些小童工的血汗(大人?大人的腳後跟早就包覆一層厚厚的繭,無異穿著一雙鐵靴!)。


腳皸裂怕鹽?用塑膠袋綁住吧!

但大凡所有類型的痛苦都能帶來一些無以名狀的凜冽快感,踏鹹菜亦同,剛下腳時當然難忍,但很快的,隨著習慣降低了痛苦指數,踩踏鹹菜帶來的身體律動,也適合好動的我們,大人帶頭發號司令,順時針「1.2.3」,再反過來,逆時針轉「1.2.3」,一群大人小孩撩起褲管、低頭專注,踩的渾身是勁,汗味、鹹菜味、伴隨著微不足道的血腥,交融一氣,欲發濃郁。


大人小孩撩起褲管、低頭專注,踩的渾身是勁。


踩著踩著,身體跟著有規律的動起來。

鹹菜即是所謂的客家酸菜,它是整株芥菜(不需水洗,略微去泥挑出異物即可)經陽光曬軟,用一層芥菜、一層粗鹽,交互鋪排,經腳反覆踩踏後,鮮綠芥菜漸漸出水,顏色略轉黃,一干踏腳工就此「收腳」。之後,是大人的工作,一株株拖鹽帶水的半熟芥菜,有次序的一層層平舖入大甕中,在最上面壓塊扁平大卵石,再蓋上蓋子。之後,擺放在屋簷一星期,經太陽隔甕暖烘、發酵、醃製即成。

此客家酸菜的傳統作法,過程簡省、馬虎不得,但農家的醃酸菜自給自足,很少有餘拿到市場賣。而市場販賣的多是工廠用塑膠桶醃製,過程中可能加入色素或讓其急速發酵的不明物,通體顏色太黃,不似農家製作的黃褐帶濃綠,整株層次分明。

冬季生產的鹹菜,是客家人全年餐桌上不時出現的重要菜餚,炒鹹菜或通常與豬肉、豬肚、豬下水、豬紅豬血、鴨肉一起煮湯,也有很私房的料理方式,與芋頭一起煮湯或有些爆炒小魚乾、豬血。鹹菜很早就是大眾化菜餚,客家菜辨識度與鹹菜乾(梅乾菜)不相上下,但我們與它的密切關係使得對它也相當挑惕,只要非客家農家自製的鹹菜,如上述自然酸味不足的市場貨,或牛肉麵店讓你無限舀取的甜味炒酸菜,都是我的拒絕往來戶。應該說我們對它的口味之忠誠、之順從,從童年踩踏鹹菜的經驗裡,已經進入身體、埋入基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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