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保存與現代實踐─司馬庫斯和鎮西堡部落之旅

在司馬庫斯和鎮西堡,我所看到的是,部落經由建設來凝聚族群的共識,不論是前者的部落教室,或是後者的教堂,在現代化建設的過程中,以在地傳統知識為根本,進而發展出適合現下社會文化或自然環境需求的建物…

97年春季班最後一次的工作人員進修課程,我們啟程到島嶼北方的山區,位於雪山山脈北邊的泰雅族部落,短短兩天的時間,我們要走訪司馬庫斯和鎮西堡,為了要在落日前到達司馬庫斯,趕上晚間最後一次的部落導覽,我們得在早晨七點鐘準時出發。

「六點五十分,校門口集合,大家別遲到囉!」出發前一天,在辦公室埋頭敲打鍵盤的同時,聽見正揚提醒大家的聲音。一早,大夥都準時極了,七點整,我們從旗美高中出發囉!無法在冬季早起的我,因為擔心遲到,前一夜於是決定不眠,打算在遊覽車上一路睡到目的地。走進車廂內,選了一個最後面的角落位置,就睡眠準備姿勢,便一路睡到了新竹。

「我們要在內灣用餐,請大家準備下車」,聽見正揚宣佈的聲音時,我才醒了過來。原來途中已經接了一位這兩天要陪著我們的朋友:在台灣原住民族部落培力協會工作的韋齡。

午餐用畢,時間綽有餘裕,韋齡建議我們可以去走走就在不遠處的內灣老街。新竹也是客家族群聚集的地方,在老街裡隨處可見「客家美食」的招牌,不論是各式的醃漬品、野薑花粽還是仙草,然而,有趣的是,街裡頭也有好幾家賣著東南亞風格飾品與衣服的商店,老街底處的內灣戲院則是另一個著名的景點,年過半百的日式老建築,裡頭已經改裝成懷舊餐廳,一邊播放著老國片,賣著人們對於舊時光的懷想,這樣的歧異與突兀,正是台灣混雜的觀光氣質。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又重回巴士肚裡,繼續往山的方向走,在尚未鋪上柏油的山間小路中前進, 滿地的碎石子讓路程顛簸極了。幾個短促的轉彎,車子前進後退之間,小心翼翼的前進,在車廂內最後面一個角落的位子的我,在昏睡之中感受車體的劇烈晃動,因而夢著一個跌落懸崖的夢。

睜開眼時,司馬庫斯就到了。一下車,冷冽的空氣讓人頓時間清醒過來,看著這個被雲霧包圍的地方,一切虛幻得彷若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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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mangus:從古老的靈魂中長出年輕的力量

在民宿安頓好行李之後,也到了部落導覽的時間,所有的旅客集合在「生命之樹」的前方,站在眾人面前的是一位年紀20出頭的青年,他的名字叫Mov,從我們前方的這個巨型木雕說起,他為我們解釋了部落名「司馬庫斯(Smangus)」的由來,是為了要紀念最早來到此地設置陷阱,開墾荒地、種植小米的祖先「Makus」,而「 Smangus 」就是懷念與尊敬這位祖先的意思。

第一個字母「S」在泰雅族語裡,便有追念之意。「生命之樹」基於部落傳說之上,所創發出來的作品,圓柱狀的木雕有三面,其一為祖先Makus,背著臼,身旁有一隻犬蹲著,是一種開拓者的姿態;其二為一婦女,懷抱著嬰孩,象徵生命的延續,據說其為部落中第一個學會織布的婦女,也說明了女性在部落社會中的角色;其三為一青年,是兩人所生下的第一個孩子,背著獵物,說明當時族人狩獵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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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庫斯很多年輕人都選擇了回到部落,Mov也是其中之一

往前走,我們還看到了貓頭鷹、黑熊等等的大型木雕,一步一步地跟著泰雅青年,在冷冽的溫度中感受部落的傳統與創新。

「這個雅竹補給站,是我們部落裡的7-11,不過它到只開到晚上十點。裡面除了有一些餅乾糧食之外,還有販售我們部落族人自己做的的手工藝品、農特產品,二樓是今天晚上大家要用餐的地方。」Mov指著我們前方這棟兩層樓高的木造房子,為我們解說著。

繼續往山裡走,此時天色已漸昏暗,小徑的路燈一盞一盞亮了起來,柔和的黃色亮光透出燈罩,仔細一看,燈罩是用枯木作成的,每一盞都獨具特色,像一個個張開嘴的獸,吐出溫暖但不灼人的火焰。接下來,我們依序經過了穀倉、木雕工藝坊、瞭望台、觀景台…等,每一種建物都基於傳統的工法,加入新的巧思,舊時的禁忌,經過時代的輪轉與族人觀念的改變,也漸漸地鬆綁。

像是作為維繫部落安全的瞭望台(R’kan),男子必須肩負看守的工作,並且禁止女性靠近,認為女性一旦靠近會帶來不幸,而今,瞭望台大抵上是根據傳統的工法搭建而成,但已不再具有往昔的維安責任,成為一種懷想過往、毋忘傳統的提醒,並且開放讓所有的人自由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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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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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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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出柔和光線的木頭路燈

部落導覽的終點停在觀景台(Tatak na R’ra),站在觀景台裡,往前看,就是彼時部落族人打獵的傳統領域,據說打獵時,打到大型獵物,祖先會生火冒煙,是請求支援的訊號,若獵到大黑熊時,則會生起兩堆火,以求得更多的支援。

我們沿著原路往回走,慢慢地,這裡彷彿與世隔絕,逼近零度的氣溫更加深了一種身處異地的感受。

晚餐過後,是一場部落族人與遊客對話的聚會,地點在部落裡的咖啡廳,在部落社區發展協會擔任執秘書的Lahuy從司馬庫斯的人文史地開始,搭配螢幕上投影出來的老照片,緩緩道來在這山頭上曾發生過的、現在仍舊進行的、未來可望預見的…。其中令我最感興趣的是土地共有制度和部落教室的部份,社大的夥伴也分別提出了一些問題,例如:

「請問生命共同體的概念是泰雅傳統原有的,還是後來創發的?」

「這是基於我們的傳統文化之下,再進行更具體的設計規劃的,泰雅人過去就有分食豬肉的傳統,當有人獵到獵物時,我們都會與族人共同分享。再來是我們的基督教信仰,當基督教進入部落之後,教堂成了我們討論公共事務的空間,我們再這裡針對共有制度進行多年細緻的討論,凝聚族人的共識,最後才形成了這個大家知道的『土地共有制度』。」

「請問你們這樣的做法是否有引起其他部落的效法?回去後並且實踐的?」

「有很多部落來參訪,但回去後要實踐,困難度是很高的。目前我們知道有些部落開始部份實行共有制,例如鎮西堡以及台中的達觀。」

「在與外界接觸的過程中,如何處理好與不好的影響呢?」

「我們非常謹慎地推動觀光產業,因為我們深知如果處理的不好,觀光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很大,以我們的部落公約來說,其中不變賣部落土地、禁止任何形式的土地租賃行為等等,都是在部落族人的共識之下訂定的原則。」

「請問共同經營的組織架構是?」

「大家等一下可以在螢幕上看到我們完整的組織架構圖,而我想要強調的是傳統的泰雅人,頭目是要承擔比一般人更多的責任,是被認定為有能力的人。目前我們有三會:『司馬庫斯部落發展協會』、『Tnunan Smangus』、『司馬庫斯教會』,這三會是同批成員相互兼任的。組織間若無法相互合作、溝通,反而會出現分散、拉扯部落的力量。」

「請問共同經營之後,收入有更好嗎?老人沒有生產能力之後,怎麼辦?」

「是有的,否則我們的族人也許就會開始反對共同經營了。在部落公約裡我們有訂定65歲以上的人可以休息,不用參與生產工作,但是目前部落中有三位老人,他們都選擇繼續工作。此外,部落還有老人零用金的發放,以及政府的老人年金。」

「請問你們如何具體的實踐在地知識的傳承與延續呢?」

「去理解與學習傳統,其中蓋部落教室是我們目前積極努力的,我們的小孩可以在這裡學習,我們可以自己規劃始於泰雅族人的學習系統,建立以泰雅族傳統為主體的知識體系,是我們要持續努力的目標。」

聚會結束於老頭目的一席話,他用泰雅語和我們說(整場談話他都說泰雅語),Lahuy翻譯著,我記得其中的一段話,強而有力:我們所做的這些,只是為了不要讓我們成為不像泰雅族人的泰雅族人,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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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在離開部落之前,Lahuy帶我們去看了正在搭蓋中的部落教室,利用石板和木料,基於傳統的工法上,他們思考著更適合現今環境狀態與部落教室空間需求的做法,一邊募款,工程一邊進行著,Lahuy信心滿滿的說著未來部落教室預期的模樣,他的眼光深邃並透著光亮,他的舉止沈穩並充滿活力,在司馬庫斯古老靈魂中長成的他,讓人感到一股年輕的力量,告訴我們傳統不斷不斷的延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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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nsbu:名字就是我們的身分證

又是一番顛簸與搖晃,我想像著老泰雅族人在這碎石子路上徒步的畫面,他們穿著鞋嗎?是什麼樣子的鞋子呢?他們與土地是如此的親密。

從司馬庫斯到鎮西堡的路上,我們又經過了新光國小,這回不那麼趕路了,韋齡建議我們下車走走。巴士停在小小校門口旁,溫度還是一樣冷冽,走進操場的我們,馬上注意到了結著霜的小草,與前方一片闊針葉混合林的景象,我想著前一晚Lahuy說,在沒有司馬庫斯實驗分班前,他們的孩童必須走上一天的路才能到學校上課,而眼前正有一群小孩追逐嬉鬧著。

繼續上路,一會兒就到了鎮西堡部落的入口處,阿棟牧師在這裡等待我們。在一棟木造的房子裡,阿棟牧師給了我們一點水蜜桃酒,他說泰雅人用酒來接待朋友,倒酒不要倒完,代表擁有的還很多,喝酒前,沾一點酒水灑向土地,表示與祖靈共飲,酒濃郁得讓人只敢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小酌,就在我們品嚐水蜜桃酒的滋味的同時,阿棟牧師也為我們談起部落這幾年的狀況。

老實說,我有點暈眩於酒精的刺激,而不是那麼專注於於牧師的談話,我僅能依稀記得是關於自然資源與原住民主權之類的話題。隨後,我們就在這兒四處走走看看,可惜現在不是開花或結果的季節,樹上只有綠葉可瞧,這裡不比司馬庫斯,一切都還很簡樸,人工的建物與裝飾也不多,但同樣的,也在開發觀光與保護自然資源和傳統文化之間拉扯、試圖求得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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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我們到了附近的一間民宿「鎮西堡充電屋」,阿棟牧師先讓我們進去屋子裡瞧瞧,民宿的主人阿道‧優帕司與拉哈‧達利夫婦一起親手打造了這棟房子,建物大量使用了梧桐樹,用木片、木屑、和樹膠拼貼牆壁,房間裡的床架、連接上下鋪的階梯,也都是用梧桐樹做成的。

二樓有一個泰雅族傳統領域的地形模型,根據這個模型,牧師更明確的讓我們了解鎮西堡的空間位置,模型上插了許多小旗幟,上頭寫著不同的泰雅母語名字,牧師和我們談起原住民因為失去名字,而跟著遺失了家族關係,泰雅族人能夠在其名字中清楚的知道彼此之間的親屬關係,他們的名字是最自然的身分證,不需要紙張來證明,他們可以從名字中知道自己所屬哪個家族,現在除了積極正名之外,只能用遠婚來避免近親結婚可能性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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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用畢。阿棟牧師帶我們去看看教堂,是部落族人同心齊力建造而成的,巧妙的融合了泰雅文化與基督教傳統,利用大理石片、漂流木、石子等素材,建築物的本身彷彿也是某種大自然的賜予,這裡是部落裡的聚會中心,是凝聚情感與分享所有的地方。但很可惜,教堂鎖上了,我們並未能進入參觀,只能透過窗戶玻璃,在視線所及之處張望。

在鎮西堡的時間很短促,停留了三個點,也都僅能做點到為止的介紹與談話,無論還有多少的疑問或好奇,我們都必須離開了。最後,我們各自帶走了一個松果,是教堂旁的大松樹結的,牧師讓我們像淘氣的孩子,用長木棍打下乾燥的松果,作為這趟旅行最小巧美好的禮物。

旅行之後

老實說,這兩天一夜的部落之行,在行程安排上是太緊湊了一些,但這卻是我們在社大煩瑣的工作中,大家共同能挪出的時間。在司馬庫斯和鎮西堡,我所看到的是,部落經由建設來凝聚族群的共識,不論是前者的部落教室,或是後者的教堂,在現代化建設的過程中,以在地傳統知識為根本,進而發展出適合現下社會文化或自然環境需求的建築物,我想原住民族是屬於大自然的子民,就是因為他們建構了一套獨特的世界觀、生命觀、自然觀(gaga),而使他們的生命與大自然相互依存。

這趟旅行,是某種進入原住民世界的開端,經由參訪,為我們先打開了一扇門,接下來,就是修行在個人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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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現在, 司馬庫斯有著第4個協會的存在 – 司馬庫斯原鄉發展協會.
    其實, 司馬庫斯並不是每個家庭都加入共同經營, 並不是每位成員都心干情願的加入共同經營協會; 一些在司馬庫斯裡, 處於弱勢的族人, 他們團結起來, 於98年11月28日成立了「司馬庫斯原鄉發展協會」, 大家可參考以下網址 http://tw.myblog.yahoo.com/smangus-love/article?mid=781&prev=792&next=-1
    「司馬庫斯原鄉發展協會」的主要訴求在於:
    1.找回真正的泰雅精神. 現在司馬庫斯裡的共同經營方式, 並非傳統的泰雅習俗, 傳統的泰雅習俗是民主制, 而不是共產制 (請參考以下網址及網址內的其它相關文章:http://tw.myblog.yahoo.com/smangus-love/article?mid=91&prev=110&next=82&l=f&fid=9)
    2. 藉由協會的成立, 對外付費性活動的規劃, 讓部落裡, 受到共同經營組織排擠的同胞, 也能有工作的機會.
    3…….等等..

    以上, 對於我對此協會認知, 大多部份是來自上述Blog內的文章.
    當然, 事實需要在接觸部落裡的人民後, 才能相信它所撰寫的內容. 我可以說, 我相信它, 雖然只有短短的和他們相處2天.

    若大家有興趣去把Blog內的所有文章完整的看過, 或許你/妳也會和我一樣的想法…..我該如何幫助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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