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讓農地變成河濱公園

其實觀光結合農業的例子不少見,其間並沒有一定的矛盾。騎車經過收割的稻田、步行路過採收中的果園,這些與農業生活結合的旅行經驗,往往不是獨尊視覺的移動經驗所能比擬。如果我們願意回過頭來看看,塑造農業…

十年兩千億的台灣農村改造經費,果然引起社會各路人馬雜踏而至,這裡面充滿著各種揣測與想像,綁樁的勾搭炒地皮、社區主義vs.紅潮圍堵、永續農業與自行車治理,各種相關勢力爭著捏塑「農再條例」,起跑點上不能輸,冒著被總統摸頭的危險也要闖。

大概生活在台灣夠久的人都很難否認,我們的一些農村幾乎到了不忍目賭的地步。老人成了農村主力、休耕農田幾乎超過耕種面積、工業排放水污染了農田、廢耕田暗藏毒物、再加上低經濟收入導致的農舍破敗,這活脫就是第三世界貧富不均的地景翻版,如果再不想辦法,農村的命運將隨著老農走入歷史而像大河潰堤,最後終為投機資本所淹沒而不復返。

如果致命性危機將至,目前農村再生的方向為何,援引的國家及資本力量將導向何方?依農再條例送入立法院的版本,令人擔心的是,農村的未來可能被一種外部的力量所凝視,也就是說,它是我們這個旁觀者對「看到的」危機的一種反應,而我們看到了農村的什麼?誰是這個「觀看者」?

對於在週末假期才會經過農村尋找野趣的我們都市人來講,匆匆一瞥中,不夠寬敞的道路不夠清澈的水、不夠整潔的四合院與坍塌的屋頂、綠油油稻田旁殺風景的工廠、散佈的奇怪農舍、和雜草叢生的休耕田,這些地景構成了一種「危機」。更精確的講,它是偶而逃離都市叢林從事鄉間休閒活動的人群所可能看到的農村問題。

這些問題總是視覺優先的,帶著鄉間的美學意識形態;這樣危機不是經由一個可以清楚辨識的族群提出,而是透過觀光化的想像浮現出來,進而形成了政策的方向。

在一切事物向商品化看齊的年代,要求用另一種眼光來看農村無異緣木求魚。傳統農業無利可圖,休閒觀光因此成為實質產業的替代方案,農村再生計畫雖由農委會提出,關乎農業勞動人口與產銷的問題卻成了不能說的秘密。雖然休閒產業是必須騎乘的時勢,沒得選擇,但我們可以問的是,在這時勢裡,農業的農村要如何持續下去?

如果在美學意識形態卵翼下,工廠漂白就地合法化、農舍集中成建地,被重劃出來的大片土地將如何使用?它在觀光的凝視下,像是河濱公園自行車道旁必須維護的草皮,需要的將是勤加修剪後的綠油油。但縱算如此,由誰來負責修剪、誰來照護?

當農村人力老化終致完全流失,土地種不出稻米香蕉玉蘭花,對土地的期待將只剩市場上的交換價值,最後變成工廠住宅的擴張保留地,這當然就是台灣農村破產的時刻。因此對很多關心農村的朋友來說,他們爭取的是其他可能:在兼顧休閒產業發展之餘,能否將部份資源挹注在農業勞動人口的培育?而這部分更仰賴農產品經濟價值的提升。

不管是降低成本的小地主大佃農、增加產值的有機農業、或吸引年輕勞動力的漂鳥計劃,相信相關單位已藉由這些計畫推動農業再生;但農再條例的規模巨大,影響深遠,一個閃失農村的未來就灰飛煙滅,有識之士無法錯過這樣的場域。

目前對農再條例最大的批判來自於它的粗漏與模糊,這一方面導致大眾對宣稱的「由下而上」式社區參與感到懷疑,另一方面也為缺乏具體農業發展措施感到憂心。雖有學者稱現在的模糊性是一種「後現代」,但這種說法隱藏著人治的觀念,因為模糊創造了操縱空間,而農民一向弱勢無法進入操縱的遊戲,最後只能仰賴聖人出。

不夠細膩的農再條例無法創造一個公平的遊戲規則,因此從農村內部往外看,農再條例忽視農業發展,獨重硬體開發,像是一個充滿陷阱的河濱公園計劃。河濱公園除了自行車道,也有生態保護區、原住民聚落保存地、甚至成為高檔餐廳和市集,但這些都不是農業,它是少人居住的觀光所在。

其實觀光結合農業的例子不少見,其間並沒有一定的矛盾。騎車經過收割的稻田、步行路過採收中的果園,這些與農業生活結合的旅行經驗,往往不是獨尊視覺的移動經驗所能比擬。如果我們願意回過頭來看看,塑造農業的生產與農村生活,不正是農委會所擅長的嗎?因此何不放慢腳步,再仔細協商,讓農再條例成為農委會永續的基石,而不是隨農業消逝被敲響的晚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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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的產值未必輸給觀光業,但是河邊沙地一旦作了水泥河濱公園,就被剝奪了農業的可能。

(作者為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助理研究員、英國倫敦大學巴特雷學院建築博士候選人、科博館「稻香變奏曲」策展人)

(本文已節錄刊登於自由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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