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仔魚今何在

突然想起幾年前在宜蘭北部一所中學偶然相處一年的學生,如果有繼續就學的話,現在也該畢業了。宜蘭的孩子有一種憨直的可愛氣質,即使是流氓太保,也仍然保有這樣…

上星期民宿接待了一組大學生,閒聊之間提到就業與理想的衝突,又提到大學生的茫然。突然想起幾年前在宜蘭北部一所中學偶然相處一年的學生,如果有繼續就學的話,現在也該畢業了。

宜蘭的孩子有一種憨直的可愛氣質,即使是流氓太保,也仍然保有這樣的本性。例如與我短暫相處一個學期的S,雖說是全校最大尾的大哥大,我知道他離開學校的理由,也僅是因為寂寞。因為犯了錯導致全班受罰,不見容於所屬的班級,而把自己流放到另一個團體去。再如K,交給我的作文,『我的小村』,上面寫著,「從前從前,有一個村子很窮,裡面都是黑道,爸爸很早就不見了,媽媽幫人家撿魚貨,哥哥還沒有畢業就去混幫派,姊姊也是,弟弟賣毒品……最後終於進入了XX幫」。粗糙的文句中有一股土氣的寫實和懵懂。

我也記得T,三不五時就會送我一朵蘿蔔刻成的玫瑰花,說是在打工的餐廳學的,我總留到蘿蔔花發霉了才捨得丟。因為我偷偷在四書課程中穿插聊齋故事,T慷慨和我分享他心愛的錄音帶,『司馬中原講鬼』,結果不小心被我弄丟了一卷,他帶點失落地安慰我,「老師沒關係,算送你的好了」。後來這捲錄音帶在我離開學校後又出現了,躺在我的抽屜裡,每次打開抽屜,就自然而然想起他,和他的蘿蔔花。

然後還有L,上課總是打瞌睡,睡飽了以後,睜著圓圓的濕潤的眼睛說,「老師,對不起,讓你失望,我罰站好了……」,結果站著站著,又睡著了。還有可愛的吻仔魚,上課總是非常的有反應,也因為脾氣好,常常變成班上同學玩笑的對象,「吻仔魚惦惦!」「吻仔魚沒有嘴巴,怎麼會講話!」「老師不要生氣,吻仔魚腦子只有一點點,搞不清楚狀況!」,我們就會看到吻仔魚嘟著嘴巴,「好啦,惦惦就惦惦……」,大家就開心笑了,他也跟著笑,從不鬧彆扭。

國文課應該不會是他們喜歡的課程,但是當孩子跑來告訴我,他花了一個禮拜,讀完一整本黃春明的小說時,我心裡總是滿滿感動,也充滿成就感。這些孩子在國中基測時已經遭逢一次挫敗,肯重新拾起書本,需要很大的勇氣。我知道他們在高中生涯,也曾面臨其他大大小小的挫敗,比如第一次傻傻的參加餐飲料裡比賽,被私立高職學生的陣仗和企圖心嚇了好大一跳;又比如大學的入學測驗,在經濟狀況和成績不佳的夾殺下,應該至少有一半的同學放棄了升學。

但是我也記得,這些精力旺盛的孩子在午休時間,頂著烈陽,奮力甩瓶子練調酒的身影,我還記得每個星期五,這些孩子們從我桌上拿走便當,裝進滿滿的食物,中午一到,就圍著我要我一一評論每一道菜的優劣。每一組的八道菜都要嚐過,難怪那一年,我再怎麼累也瘦不下來。

我更記得,和我同年離開的兩個女生,因為趕期末考偷騎機車被學校開除,一年後打電話向我報平安時,我終於鬆了一口氣的心情。那時候才瞭解,原來當老師,是這麼一回事。

這些孩子,現在在哪裡呢?我們離開學校,彷彿是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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