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仙訪調(4) 桃花源OR逃花源

剛來到五里埔時,在馬路上或是田埂間遇到居民,第一句話總是:「你們從哪裡來?」台北來的。「我們這個破地方,什麼都沒有來這裡要幹嘛?又沒有都市的熱鬧。」原本以為這裡的居民不喜歡這片土地,但經過…

編按:本文為「東吳大研社」至甲仙災區進行的訪調系列文章之4。990424-huiiohuge0022-450.jpg

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彿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

這是國中國文課本中所摘錄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桃花源記所記錄的是一個人間仙境,那裡與世隔絕自成社會,以農耕為主。在那裡氣候宜人,有良田美景,大家相處和樂,好客待人,是人人嚮往的天堂。

初次來到五里埔也充滿著這樣的感覺,這裡氣溫和宜,居住起來相當舒適,依山傍水,還有綠油油的農田陪伴。這裡的人相當親切,居民常邀請我們一起吃飯、泡茶,與我們這群陌生人聊天,這是在都市難以看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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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村靜謐的家

這裡對我們這群台北下來的學生,真是天堂。

剛來到五里埔時,在馬路上或是田埂間遇到居民,第一句話總是:「你們從哪裡來?」台北來的。「我們這個破地方,什麼都沒有來這裡要幹嘛?又沒有都市的熱鬧。」居民道到,原本以為這裡的居民不喜歡這片土地,但經過多天的相處,我們看見呂阿嬤在談到他種的菜園時,臉上仰起的驕傲,掛在嘴邊的是:「你們台北吃不到這樣新鮮的蔬菜。」芭樂園的主人驕傲的請我們吃他種的芭樂,以及忠誠的待在土地上,原本以為他們是無法移動才不離開,後來明白了:這是我的家、我的故鄉,為什麼要離開。這才發現他們熱愛他們的地方,甚至比一個都市人熱愛台北更愛,只是在價值觀上人們總以為農村比不上都市。

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價值觀,或許是人對於都市的嚮往,又或許是都市才有錢賺、都市才有好的學校念、都市才有好的前途…等各式各樣的原因,年輕人走了,留下的是一群與土地無法分隔的老人。這好像是所有農村的命運,「年輕人有他們的命,留在鄉下沒路用」老一輩的人是這樣說的。年輕人能走的就走了,農村漸漸變得越來越高齡。對於城市人而言的桃花源,在農村年輕人的眼裡卻是想要遠離的地方,為什麼他們要離開?難道他們不愛他們的土地嗎?。這是我原本猜想的。有些人終究離開了土地。

在這裡生活的老人家就像是桃花源裡的居民,不知道「今是何世?」,他們過著清幽的生活。因為這裡的獨立,保留下一片淨土,以及農村本有的生活樣貌,那種帶有點自給自足以及相互交換的早期農耕社會。我們的道來似乎有些突兀,站在馬路上拍照好像觀光客一般,似乎有些破壞了這裡的氣氛,我們開始思考如何親近甲仙的土地,我們學習他們的步調,學習他們的樣子,他們的生活方式。我們走在泥土裡、我們幫忙農收、我們活得像這裡的一份子,我們渴望與五里埔成為「我們」。

我常在想到底是什麼力量讓我變得像這裡的人呢?是因為為了訪問能夠順利進行嗎?還是為了讓自己不要像個突兀的展示品呢?還是有其他的原因呢?後來我才知道是因為我也漸漸的喜歡上這塊土地,因此學習這裡的一切變得自然而然,不再有任何的目的。

離開甲仙時,我仍舊掛念著一個問題:「為什麼一樣是年輕人,我們喜歡這裡,而甲仙的年輕人卻想要離開」,在這些日子的相處之後,我給了自己一個答案,或許這些年輕人一樣愛他的故鄉、愛故鄉的土地,但迫於現實的無奈,他終究選擇離開。如果農村擁有就業市場,如果農村賺的錢可以繳得起小孩的註冊費,我想年輕人就不會離開了。

和當地的年輕人相比,我只是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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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饒的大地

系列閱讀:

甲仙訪調(1)越界

甲仙訪調(2)五里埔農業記事

甲仙訪調 (3) 生命的連結 

甲仙訪調(3)生命的連結

聊得越多,知道越多資訊,我越確定我要紀錄的不只是這些東西,我也想紀錄他的面容、表情、穿著、語氣……紀錄一個人是如何在我面前,陳述自己,他是活生生的,而不是一些問題、答案的堆砌。但目前的我…

編按:本文為「東吳大研社」至甲仙災區進行的訪調系列文章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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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如何去記憶一片田地的美麗?

為了讓訪調的成果能有量化的資料作依據,綠、慈在有社會學背景的儒的協助下,設計了一份簡單的農業問卷。對統計學相當陌生的我們,思考著如何將這陣子累積的複雜感受,濃縮成幾個問題。小小一張A4紙,因為要承載五里埔農業現況的緣故,竟是如此有份量。

我們設計的問卷,分三個部分展開:基本資料(年齡、種田資歷、家庭結構、收入來源)、農田資訊(田地大小、作物種類、是否休耕)、發展狀況(是否於空閒時間學習農業知識、技能)。

早上十一點多到達五里埔後,為了增加效率,我和綠、慈分開,獨自進行訪調。不按台語的我,只好尋求保丞媽媽的協助,熱心的她,將問卷上的問題翻成台語,一句句教我念。口頭演練外,我也把所有問句用注音符號紀錄下來,以免遺忘。看到我因為緊張而將台語念的七零八落的樣子,保丞媽媽不斷偷笑,但她不擔心我因為發音不清而碰壁,在地人的她,知道五里埔的親切會接納我的認真。

拿著標滿注音符號的紙,我再次走進這幾天來來回回穿梭的鄉間小路,不同的是,這次我會走進每一戶人家,用最精簡的方式提問題、完成問卷。

我來到一間屋前擺著大鐵鍋的房舍,裡頭一位大哥背對著我,正在榨甘蔗汁。我出聲詢問,他停下手邊的工作,轉過身對著我。與他打照面的瞬間,我就被遠超乎問卷的東西鎮攝了,那是一股沉著的耐心、善意,似乎沒等我表明來意,他就已經準備招待我,滿足我的需要。

也許是因為空氣的熱度,我變得深沉。在他接受訪調後,我開始一句句提問,但心裡感受到的卻是其他東西。

他是陳大哥,種田的經歷超過四十年,有五個子女。八八水災沖掉了他的竹林,之後曾拿到政府的補助,每日八百工資,為期三個月。三個月結束,他就失業了。談到失業時,他看著我笑,說:「這地方沒工作可做啊!」

因為國語能通,我很快的問完所有問題,也得到明確的回覆。但我並不滿足,因為在這些數據外,有著太多東西,我無法靠問卷紀錄。這落差本來在預料之中,但實際經驗時,還是令我感到難受。

我繼續與他聊天,聽到五里埔的農田主要分為林班地、一般農田。林班地屬於林務局,農田則多半是私人所有。水災後的補助,只針對私人產業,若農人的作物是在災時被大量沖走的林班地上,幾乎得不到任何補助。林班地上種的是大部分是竹與梅,這兩項產業在採收季時需要大量勞力,因此產業的流失,就意味著物主、顧工同時失去一項重要收入來源。

聊得越多,知道越多資訊,我越確定我要紀錄的不只是這些東西,我也想紀錄他的面容、表情、穿著、語氣……紀錄一個人是如何在我面前,陳述自己,他是活生生的,而不是一些問題、答案的堆砌。

但目前的我,除了問問題,寫下回答外,找不到其他方式,去紀錄他的生命。只能半帶愧疚的說,我們是台北的學生,問這些問題,不是做報告,而是把一些資訊帶出去,看能不能引起回響,對這個地方有些幫助。

我的善意,也許讓他覺得重了,必須做點什麼,讓彼此的善意達到平衡。這是鄉村的可愛,施與受必須是和諧的,就像人與土的共生不能是單方的拿取。

他問我要不要喝甘蔗汁。我喝完甘蔗汁後,他又覺得不夠,叫我一定要等著,他去屋裡拿一包自製黑糖給我。我無法拒絕,只能收下黑糖,讓黑糖的甜味以及重量留在心裡,等待能夠回報它們的一天。

離開陳大哥所在的屋子後,我帶著我的問卷走向另一間房舍。問卷本身也許是種簡化,但人與人之間的某些連結,是強韌的,不會因簡化而消失。它們會維繫的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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榨取甘蔗精華的機器

系列閱讀:

甲仙訪調(1)越界: 小地方新聞網

甲仙訪調(2)五里埔農業記事: 小地方新聞網

甲仙訪調(2)五里埔農業記事

一天下來,就算是都市來的孩子,也都更加的了解到何謂莊稼人的生活,說不定深深的被這裡的愜意與寧靜所吸引,台灣從早期社會的農業時期,歷經工商業起飛,再到現在的高科技產業,曾經在這塊土地上扮演重要角色…

編按:本文為「東吳大研社」至甲仙災區進行的訪調系列文章之(2)。

在五里埔,那條筆直的台二十一線,左右多是農民的果園,及兩邊幾乎乾 涸的小溪,順著一條竹園旁的小徑往內走,是一間老舊的宅院,這應當是是台灣早期社會所謂的土角厝。

早到屋後,諾大的菜園哩,栽種了不下十種的蔬菜,一位阿嬤穿著雨鞋,拿著剪子,提著紅色塑膠筒在採收竹籬上的荷蘭豆,只見桶內豆莢各各碩大飽滿,雖然只裝了桶子的一半,但阿嬤提著剛採收完的成果,滿足的走回屋內,又用盤子盛了一些來到屋前,把根蒂部分除去,直說要拿去炒了給我們品嚐,期間;走到前庭,不遠處的柵欄裡,養著公雞與火雞,屋子的一側,鐵籠裡是一隻黝黑的山豬,屋前,是一排順序整齊的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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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忙採收荷蘭豆。

新鮮的菠菜與荷蘭豆上桌了,阿嬤另外又燒了一壺茶款待我們,邊吃邊聊,阿嬤重複的說:「快吃,自己種的,新鮮沒灑農藥,不難吃,回到台北,就沒辦法吃到這麼大枚的荷蘭豆了。」神情中,是自豪且微微上揚的嘴角,一手則是熟練的泡著茶;房子的右側屋簷下,一個小男孩揮舞著棒球棍,走向前去,想不到他竟把石子當作是棒球來打,玩的可開心了,回到座位上再與阿嬤閒話家常,直到離開前,阿嬤說到:「隨時都可再回來,對了,對面紅色屋頂涼亭有一棵樹葡萄,很特別,可以去看看。」

看著這一棵不太像葡萄樹的植物,果子還結在枝幹上,摘了一棵來嚐嚐,果肉是白色的,味道有點想是優格;繼續往另一條小徑走,不久,又是一棵結滿黃色果實像是傳說齊天大聖偷取王母娘娘的仙桃,一棵樹掛滿了這樣的果實,是最自然的藝術了,沿著蜿蜒的田間小路向內走,來到一個視野開闊的空間,兩間三合院前是一大片的冬瓜田,田埂之間,是細細的灌溉水流,大後方是一大片連綿的山勢,不遠處的前方是一大片的竹林,真像一幅天然的風景畫,在台北的大都會中,是那些刻意人力加工而成不景所無法比擬的。

冬瓜田旁邊,一小塊的農地裡,是一位阿嬤彎著背,穿著雨鞋,頭戴斗笠,忙碌著,對於外人的來訪,感到不是很習慣,一邊拉著水管澆著菜,一邊自信的說到:「現在的年輕因仔很糟糕,平時吃的這些菜都不知道是什麼,連最基本的蔥跟蒜都不會分;跟你們說,蔥管是中空的,而蒜是比較扁平的。」這是農家人的驕傲,也是他們樸實自然的一面。

一天下來,就算是都市來的孩子,也都更加的了解到何謂莊稼人的生活,說不定深深的被這裡的愜意與寧靜所吸引,台灣從早期社會的農業時期,歷經工商業起飛,再到現在的高科技產業,無形中那從經在這塊土地上扮演重要角色的農村生活,漸漸限縮,變成如今只是鄉下地方特有的景觀,事實上,

這種農田記憶應該是伴隨很多五、六年級生,甚至是年輕一代小時候的回憶,有機會,若是能夠親自走訪這裡,絕對值得。

農婦
勞動中的婦女身影。

甲仙訪調(1)越界

身為外人的我們,來到五里埔的農地,對這地方意味著什麼?慈與綠,只是兩個大一的學生,跟著社團來到這陌生之地,遇見對他們同樣感到陌生的狗兒,因而僵持著,誰也不讓誰去碰觸自己背後的世界。被吠聲制止的我們….

「甲仙訪調」報告系列前言

文/溫炳原

去年十月剛進災區做調查時,有天突然收到綠色公民行動聯盟的林淑英老師轉信,希望能協助東吳大學思潮研究社(註1)同學們,擔任他們社團課程的講師,談一談我們(台灣)的環境究竟出了什麼問題了?!也因為這樣的邀請,讓我有機會得知有一群學生,儘管未能在災後立即投身災區,加入救災的行列,卻也能將熱情有意識地延續下來,並以當時一團亂的「重建」為議題,用自己的理解開始探索行動的可能性。

正如林淑英老師的反應:「看見年輕人這麼有洞見、熱情,讓我忍不住連夜回信」,我也十分好奇,遠在台北的這樣一個學校社團,到底是如何看待這一次的八八水災?講坦白一點,這樣一群從未下鄉過的學生,他們又能夠為災區的重建做什麼呢?

但事實上,這群學生不僅富有理想性,同時也更具有行動力。透過甲仙愛鄉協會及旗美社區大學的協助,該社12位成員風塵僕僕地、從台北來到遙遠之外的甲仙,進行起為期兩週的訪問調查。儘管他們駐留的時間並不算長,甚至都還不夠用來「甲仙走透透」,但我可以感受到他們的期待,是嘗試與甲仙這個地方建立起連結,並試圖為長遠彼此的交流及互動,盡一份他們的心意與努力。

而結束田野調查、回到學校之後,這樣一群「外來者」還一直檢討著,如何持續地關心這個令人感動、為人愛戀的甲仙,於是接下來的階段,他們想透過來到甲仙訪調的「書寫」,來親近、理解並關心這些甲仙這塊土地上的總總。

很高興東吳大研社有這樣下鄉的實踐,也很期待甲仙的地方魅力會被更多人看見,城鄉的相遇觸發了許多思考,大學生與小地方的接觸亦創造了不少的可能,在未來幾年,當甲仙漸漸擺脫水災陰霾的路途上,我們需要更多願意陪伴地方重建的力量加入。

接下來,小地方社區新聞網將連載東吳大研社的訪調成果,旗美社區大學也會同步轉載,我們歡迎關心甲仙發展的您!可以隨時加入重建的隊伍,也許第一步,就是從閱讀東吳大研社這一系列的文章開始。


甲仙訪調(1)越界 文/莊惟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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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住我們去路的黑狗

越過一片休耕而荒蕪的田地,在路口處,六隻黑狗圍了上來,對我們狂吠。釉黑的身軀配上警戒的表情,有股勇健的美。齜牙裂嘴的形象,將牠們串連在一起,以說不上是敵意的敵意,提醒我們只是外人。

身為外人的我們,來到五里埔的農地,對這地方意味著什麼?慈與綠,只是兩個大一的學生,跟著社團來到這陌生之地,遇見對他們同樣感到陌生的狗兒,因而僵持著,誰也不讓誰去碰觸自己背後的世界。被吠聲制止的我們,彼此都需找到跨越這層陌生的力量,但力量能從哪來呢?

也許每一次的跨越,都需有某種僵持作為前奏,讓我們知道自己是誰,為了什麼,願意走近彼此。在這條相互接近的路上,每個人都會逐漸產生自己的理由、堅持。慈與綠會有他們的想法,我也會有我的。

這次的訪調,是為了了解五里埔農業的現況。八八災時,五里埔有大量的林班地、農地被沖刷,整山整山的竹林、梅子被帶走,整片整片的地,被淹沒、覆蓋。對農業最要緊的水,除了水圳的損壞外,水的源頭亦被深埋在數十公尺的地下,等待挖掘。就算有些作物在熬過這一連串打擊後,能夠存活下來,道路的損壞亦使農民無法進入林班地,看顧、收成僅存的作物。

通過黑狗的檢視後,我們初步想探問的,就是遭遇這些變故的農民所面對的處境。

我們的理解仍過於天真。

當黑狗停止叫囂,願意讓出一條通往他們世界的路,我們首先看見的,是自顧自在田間忙碌的紫色身影。

慈,作為三人小組裡唯一懂台語的人,盡責的上前攀談。綠在一旁觀察、作筆記、照像。沒用的我則負責在慈身邊,裝出聽的懂對話的神情,不時點點頭,應和兩聲。

憂傷的幕在慈與紫色身影之間降下,當時的我卻渾然不覺。

結束攀談,約好下一次可能的訪問時間後,我們繼續向前。這時,慈告訴我們關於紫色身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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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與阿秀的相遇

她叫阿秀,七十出頭,兩年前從小林村搬到五里埔。原本,她是在小林村的山腳下養羊,直到觀音向她託夢,告訴她若不搬走,會碰到災難,她才勸說丈夫、公公和她一起搬家。

老人家對故居的感情是濃厚的,公公因此大發雷霆,絲毫不願妥協,沒辦法的阿秀,和丈夫一起遷居到五理埔,憤怒的公公因此將五理埔的農地扣在手裡,不肯過繼給他們。

八八水災時,山崩了,公公對故居的情感,雜在土石流中,與楠梓仙溪一同竄流,怒吼的自然帶去大量人命,彷彿被觀音預見的另一種憤怒。每日的生活、情感,愉快或不愉快的記憶,被掩蓋在土層下方,又無比厚重的升起,它轉為人的追思、哀悼,轉為電視上一幕幕麻痺人的畫面,轉為大批物資、捐款,轉為官員們一張張不知何時兌現的政治支票,轉為學者專家民眾們紛紛發表的分析、建議……

但經歷、承受著這些傷痛的人呢?他們實際面對的現實是什麼?什麼東西被打碎?又有什麼東西該重建?

八八水災後,阿秀阿姨繼承了死去的公公的地,也繼承了許多說不出口的情感刻印。綠寫下的觀察筆記,細膩的捕捉到阿秀剛開始談話的表情:「一開始,她似乎有些緊張,眼神飄移,等到我們表明身分後,才慢慢變得健談,告訴我們很多她的故事。」

飄移的眼神,望向的是公公遺留下來的地。阿秀目前隻身一人,種了兩分地的蔬菜。餘下的八分地,因為無力照顧,只能休耕,長出整片的芒草。

荒蕪,在這些日子裡不斷蔓生,像傳染病。每個人的死去,都留下一片待填補的空白,大到個人無法處理,只能放任它在一旁,被野草占據。

這份無力,比其他問題都來的迫切。無論外人談的多熱烈,直接去面對遺留下來的生活的,是生於此、長於此的人民。對於重建的想像,必須超乎捐款、政治支票,因為除了許多硬體設施的建設外,更重要的是去陪伴、撫平當地人內心的傷痛,並且協助他們重新建立一個能相互扶持的生活圈。

有能力去承載悲傷的,是團體,而非個人。若每個人只能依靠領補助重建生活,而未能與其他當地居民串聯在一起,釐出重建的方向,這片地,注定像阿秀繼承的八分地一樣,被芒草吞噬。

然而要將人串連在一起,談何容易?每個人都有不願說出的傷,每個人,在脆弱時,都想待在自己的小圈子裡,讓熟悉的事物撫慰自己。在許多隱密的痛的包圍下,人與外界的隔閡會變深,而變深的隔閡,又令他們更難透過與外界的連結,獲得面對生活的力量。

我們的訪調,與其說是取得資訊,不如說是在嘗試鋪建一條漫長的路。讓他們願意述說自己,讓他們能夠將隱密的痛,釋放給外界一同承擔。

而我們也得變得更成熟,能夠傾聽、承擔那份痛。如此,人們才能從傷痛中走出,連結在一起,面對生活。

阿秀告訴我們的故事,只是表面。更深的東西,她目前不願、也不能述說。

除非我們更成熟。

註1:

該社簡稱大研社,是東吳大學校園內,以關心學生自治及公共議題為主的學術性社團。從早期的大陸問題研究社討論兩岸議題為主,到也百盒學運時期轉型為關心台灣社會、參加學運。近五年來也開始轉向關注學生自治、性別人權、青年貧窮化、集會遊行自由等相關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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