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moku(特富野社酋長)的決定

tomoku(特富野社酋長)表達簽署平地永久屋意願,引發各界關注。昔日美好原鄉,因「安全」問題,使得鄒族的居住、民生、產業、文化存續等問題受到威脅。如何帶領族人開闢更好的安居之道,確保文化傳承,考驗tomoku的智慧。

莫拉克災後,行政院重建委員會先是釋出「離災不離村、離村不離鄉」口號,表示會盡大努力讓受災原住民「原地重建」,或至少要將重建對文化、產業的衝擊降至最低。然而,日前高雄縣桃源、那瑪夏、甲仙鄉等地受災原住民聚落,先是就「遷村」問題引發部落內部矛盾,而遠離原鄉的「大愛村」唯一選項,更是讓重建委員會的「離村不離鄉」口號完全破滅

事實上,針對永久屋「簽」與「不遷」的爭論,也在最近悄悄延燒到了嘉義縣的阿里山鄉。阿里山鄉是台灣鄒族「大本營」,共計有約3千名鄒族分別居住在達邦、特富野、里佳、山美、新美、茶山、來吉、樂野7個村落當中(註);其中,達邦與特富野是鄒族唯二僅存的「大社」,各自有一名領導者(在特富野社稱之為tomoku,酋長之意)在大社中定居,被視為是鄒族最高的2位領導人。

(註記:在行政劃分上,特富野與達邦同屬「達邦村」,因此只算一個村落)

日前,tomoku(特富野社酋長)汪念月表達了簽署永久屋意願,地點則選在「番路鄉觸口村」一帶,是阿里山永久屋選項中,唯一不在山區的遷居選擇。對整個鄒族來說,tomoku的決定動見觀瞻,後續是否會引發族人跟進,也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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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美好阿里山原鄉,目前遭受嚴重考驗(鐘聖雄攝)。

為下一代申請永久屋?

我絕對不會離開部落去平地居住!」汪念月在受訪時,簡潔明瞭地回應了外界的疑慮。

八八風災時,汪念月的住家慘遭土石流摧毀,但他顧慮到自己的身份不宜離開部落,因此很快地在特富野找了塊安全的地,搭建臨時避難「工寮」。然而,隨著特富野部分區域被劃入「不安全區域」,而汪念月的土地又因為家人貸款問題,無法興建永久屋,遂讓他在近日興起簽訂永久屋的念頭。

「其實我申請永久屋,並不是為了自己想住」,汪念月解釋,他之所以會申請永久屋,最主要是希望可以讓下一代到平地就學、就業時比較方便,山上發生災難時,也有地方可以躲。汪念月強調,平時自己仍然會住在部落中的「農舍」,因為部落才是鄒族文化與產業的根,也是祖靈庇佑的所在。

事實上,與汪念月頭目抱持同樣想法的族人,並不在少數。一位特富野的長老透露,他自己也幫兩個小孩分別申請了平地的永久屋,求的就是讓小孩日後到平地發展時,能有比較方便的居所,但他自己仍然會留在部落中生活。

另一位達邦的族人則表示,雖然簽訂永久屋後,照理就不能在農舍中過夜,「但反正警察也不可能真的來捉,我們就是繼續在山上生活,然後在山下又多一棟房子房子,這有什麼不好?

誰的歷史會被改變?

確實,如果就只是單純在山下「多一棟房子」的話,的確沒什麼不好。然而,簽訂永久屋畢竟是要拿原鄉的「生活」、「產業」、「部落文化」去交換一棟「房子」,而且又必須建立在政府不積極取締災民返鄉居住的前提下,才能讓老一輩族人維持返鄉生活,因此仍不得不教人思考遷居所將帶來的風險,例如:

一、 選擇永久屋的族人,是否得承認自己是在「不合法」的狀況下返鄉生活,並維持產業、文化延續?

二、 承上,倘若政府哪一天出現充足的動機(例如國土保育),希望居住在「安全堪虞」區域的部落能集體遷村,那麼已簽訂永久屋的族人,如何「合法」捍衛自己在原鄉的居住權

三、 簽訂永久屋的災民,是否等同同意原居地不安全

四、 如果專家學者認為部落不安全,而族人也同意這樣的看法,那麼缺乏安全基礎的文化、產業,是否真正牢靠

五、 承上,政府有什麼理由繼續挹注資源在不安全的部落,持續發展產業,並延續原鄉文化呢

六、 許多部落被政府劃定為「部分不安全」,因此政府仍有義務在部落投注資源,但簽訂永久屋後,戶籍就會遷出原居住部落,這意謂不管不管簽訂永久屋的族人有沒有離鄉,部落的戶籍人數就是減少了。在帳面上,部落的戶籍人口減少,是否會對社區營造有不良影響?是否會導致部落發展計畫更難申請到津貼補助,甚至是其他影響呢?

七、 部落年輕人口外流的情況,在今日本就非常嚴重。老一輩出於關心,為年輕人爭取到平地發展更好的籌碼,無可厚非,但這是否會加速原鄉年輕人口外流呢?年輕人在平地有了便利的住所之後,是否會降低返鄉生活意願呢?

面對上述諸多提問,汪念月說,這些問題他並非沒有想過,也對未來有許多顧慮。身為tomoku,汪念月很清楚自己的決定會影響到許多族人,也認為自己應該為原鄉產業、文化,甚至是祖先負責,但很多問題他一時片刻還無法回答,除了自己需要更多時間思考之外,他認為這些問題也值得所有族人共同思索對策

汪念月透露,自己也擔心簽了永久屋後,未來戶籍就不在原鄉,如果未來政府想用「國土復育」的理由,迫使原住民離開原鄉生活,那麼自己在法律上就的確站不住腳。但汪念月表示,他相信政府的責任就是照顧人民,原民法也規定要保障原住民的權益,他相信政府不會這樣強硬驅趕原住民

此外,汪念月也強調,假如政府真的想要將原住民趕出原鄉,那麼「歷史就會改變」。記者追問:「歷史會改變」指得是原住民會出來抗爭嗎?」汪念月給了個意味深遠的微笑,表示現在還無法說那麼多。

至於老一輩族人為下一代申請永久屋,是否會導致年輕人在離鄉之後,降低返鄉承繼產業、文化一事,汪念月則表示:「會有一點擔心文化流失問題,但那是以後的事情,現在沒辦法想。但我相信,我的小孩以後也都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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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念月表示,雖然他自己不會去住永久屋,但為了可能遷居平地的族人,他在與負責興建永久屋的紅十字會開會時,特別要求對方能達成1. 漢、原分區居住;2. 原住民產銷輔導;3. 原住民學校。他說,不管搬或不搬,他都希望平地的永久屋,對於原住民來說會是一個兼顧原住民安全、文化、產業需求的空間。(陳又維攝)

為誰離鄉?為何返鄉?

「但誰能保證年輕人會回鄉呢?」辭去竹科助理工程師工作,返鄉加入特富野社區發展協會的湯文賢表示:「很多部落的人都會希望幫孩子在平地要到一棟房子,然後自己還是想要住在山上。問題在於,父母終究都會變老、凋零,但孩子長大之後會願意回鄉嗎?」

湯文賢表示,文化對人的影響非常緩慢,族人到了平地生活之後,往往就會潛移默化外界的價值觀,就算在原鄉時信誓旦旦說一定會回鄉,最後也很容易隨著價值觀逐漸改變,或者又說要為了下一代著想,索性就待在平地不回鄉了

他以學習母語為例,「在部落的人即使自己習慣講國語,但還是會要求孩子學習母語。但到平地去的族人就不同,他們會優先要求自己的孩子學英語…而我們的母語、文化就是這樣在無奈中凋零的」。湯文賢強調,人在不同的環境中,就是會做出不同的決定,他認為老一輩為年輕人著想,希望到平地加強競爭力,很容易間接導致部落文化流失。

湯文賢認為,原鄉青壯人口會流失,是因為部落缺乏讓年輕人返鄉服務的誘因,但除了這一主要原因之外,族人到了平地之後,原本在部落中的價值觀會隨著平地生活逐漸改變,也會對自己的文化變得越來越陌生,間接讓族人對部落變得更加疏離,進而缺乏返鄉意願。

頭目的決定?

出身樂野部落,目前任教於師大地理系的汪明輝教授表示,如果遷居是屬於個人決定,那麼他個人可以接受。但汪明輝補充,tomoku 身為鄒族領導人,不管做什麼決定都會影響到其他族人與部落,也會對往後的文化延續、產業發展有影響,雖然他絕對會尊重tomoku的決定,但也希望tomoku與其他族人在下決定之前,必須要更加謹慎

長期在山美部落服務的南華大學社會所教授暨社會科學院院長翟本瑞則認為,其實有能力離開原鄉的,早都離開了,現在還會在原鄉的人,無論如何都會留下來。他表示,據他瞭解,目前很多申請永久屋的災民,的確都說是要為下一代申請一棟房子,自己並不會離開,但這並不代表就不會有問題該擔心。

翟本瑞表示,即便只是戶籍遷出都算是原鄉人口外流,最直接的影響,就是會加速部落走向衰弱,也會造成母語、文化流失

此外,對於汪念月打算申請永久屋一事,翟本瑞表示:「身為tomoku,戶籍都不在原鄉,以後要怎麼號召族人呢?」

然而,並非沒有族人支持頭目簽訂永久屋。

達邦村村長浦維德認為,反正現在劃定不安全區域以「戶」認定,自己想搬也不會影響到其他人,能多申請到一棟房子也很不錯。浦維德表示:「tomoku想申請永久屋,我覺得很OK!」

然而,當記者問道,是否會擔心部落戶口數減少,會影響日後公部門挹注資源意願時,浦維德則表示:「你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我現在對簽永久屋的詳情不夠瞭解,正式的契約也還沒有公布,也許等之後情況再明朗一點之後,才能回答吧!」

同樣居住在特富野部落的阿里山鄉鄉長陳明利則表示,他個人並不覺得族人選擇遷居,在平地多一棟房子有何不妥。他認為,目前看來,特富野遷出的人口數也沒有太多,不像來吉可能會搬走非常多人,所以對部落應該不致造成大影響

對於tomoku表達想申請平地永久屋一事,陳明利則說:「很好啊!反正觸口本來就是傳統領域的一部份,現在是我們去把它攻佔回來而已。」他表示,環境改變,生活習慣也跟著改變,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希望族人不要因為可能要面對的改變,就表現得大驚小怪。「如果我符合資格的話,連我也想去申請一間永久屋呢」,陳明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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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達邦村村長浦維德認為,目前特定區域的劃定方式不會把所有人「綁」在一起,想搬的人就搬,比較不會造成部落紛爭,是比較好的方式,誰想申請都OK!(陳又維攝)

(右)阿里山鄉鄉長陳明利表示,未來觸口段永久屋會有台積電、世界台商協會等組織,協助原住民行銷產業與文化,讓遷居的族人不用擔心生計。對於政府要求要在七月底前,讓所有災民入住永久屋,陳明利則回答:「不可能!」他表示,平地觸口段永久屋,雖然現在才正在整地,但七月底前完成還有可能;至於山上的永久屋區域,因為涉及水土保持、排水等設計,不可能在政府要求時間內完成。(鐘聖雄攝)

手中的未來

不管tomoku如何決定,相信他都有足夠的智慧判斷情勢,外界也無從置喙。然而,在給予tomoku如此沈重的決策壓力之前,也別忘了,掌握族群未來最關鍵的角色,往往是年輕一輩,而非族中耆老。

鄒族青年行動聯盟方慧珊表示:「其實我不懂,如果部落就是不安全的話,那一直強調要在原地保存文化還有產業,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看來,無論tomoku的決定是什麼,可以確信的是,鄒族年輕人腦海中盤算的,似乎和tomoku的想像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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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族青年聯盟方慧珊認為,如果部落的文化和產業,無法建立在安全基礎之上,那麼強求在原地居住,日後一樣要面臨危機。他無法理解為何有些族人,為何明明知道部落不安全,卻堅持不選擇永久屋。(陳又維攝)

(本文與莫拉克新聞網共同刊登)

遠親尋根─陸客特富野之行

此次陸客探訪特富野的意義非凡;對陸客而言不但是「尋根之旅」,對特富野在災後的產業復甦也有莫大幫助。漢人尚且有尋根祭祖、認祖歸宗的概念,也應體切原住民族想要保存原鄉土地的渴望,而非讓他們在未來無根可尋。

2009年12月18日,八八風災結束後131天;這天,是阿里山鄉特富野部落的重要日子。

300年前,幾名年輕的特富野鄒族青年隨著鄭成功軍隊徵召,遠赴大陸沿海地區征戰。戰後,這幾名鄒族勇士不知何故沒能返鄉,反倒是在今日河南省鄧州市上營鎮一帶落了腳扎下根,繁衍出另一支繁茂的鄒族後裔。300年過去,伴隨朝代更迭的戰火與人事變化離散,台灣鄒族始終不知道,千里之外還有一群與自己留著相同血脈的同胞。

1990年,現任鄧州市台資企業協會副會長的吳天璽隨父母回河南探親、創業,數年後在無意間得知鄧州市有個被當地人稱為「台灣村」的地方,於是特地前往瞭解始末,並意外發現一張張與台灣鄒族相似的面孔。兩群分隔百年千里的鄒族血脈,因而再次有了相聯續宗的機會。

「過去我父親隨國民黨來台,終日思念故鄉,因此我特別能體會離鄉背景的人,想要回家尋根的渴望,才會特別努力想牽成這次的探訪行程」,吳天璽說。

2005年,幾位特富野村民在吳天璽的安排之下,親自河南上營鎮確認雙方血緣關係。今(2009)年12月3日,河南鄒族尋根團的陳朝傑與陳朝虎兄弟,作為兩岸鄒族探親的先遣團員來到特富野,也受到了熱情的款待。半個月過去,12月18日,有更多河南鄒族回到了「故鄉」特富野,同時也將特富野在受災後,引領企盼的人潮一併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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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富野巫師在河南鄒族後裔抵達後,舉行召喚祖靈儀式,告訴祖先 – 千里之外的鄒族血脈回來尋根了。

此次大陸參訪團體不僅包含了17位上營鎮民(其中有10位是鄒族後裔),還有由甫卸任的河南省書記徐光春、鄧州市長劉樹華所帶領的100多名大陸觀光客與表演成員。當日,陸客在特富野採購了100萬元的茶葉,合併食宿、表演與其他採購項目(如咖啡、手工藝品)等費用之後,林林總總為特富野帶來150萬元左右的收入。

據了解,直接獲利的茶農、民宿業者等,會將此次收入的1/10提撥給特富野社區,作為災後重建設社區產業的經費。

上營鎮的河南鄒族後裔湯清義表示,此次探訪特富野的意義非凡,不單是為了推動兩岸經濟、文化上的交流,更是一趟「尋根之旅」。單就容貌而論,單眼皮、淺膚色的湯清義看上去已不像鄒族;「但你看都幾百年過去了,當年的鄒族祖先與當地人通婚後,時間一久,容貌自然就不同…但你要說鄒族話的話,我雖不會說,但我們那兒還真有幾位能說幾句簡單的鄒族話」,湯清義解釋。

「最重要的,還是我們要討生活」,在特富野經營民宿的村民方鈺婷,則在「尋根」這群意義外,點出陸客尋根團的另一重點。

鄒族青年聯盟成員方慧珊則說,「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麼多大陸觀光客,在特富野部落中走動」。她表示,「先前我與頭目(指特富野頭目汪念月)聊天時,頭目就說,這次尋根團來,除了鄒族文化與尋根意義外,還可以讓陸客直接走進特富野中消費,而不是直接走進阿里山森林遊樂區」。

她認為,之後陸客如能持續舉辦尋根團,特富野的民宿、特產、表演、接待者,就都有工作可做,對於特富野在災後的產業復甦很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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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達邦往特富野的道路仍未完全修復,部分路段還是崎嶇難行的河床路面,只要雨量稍多,路面就會消失,無法通行。因此,對於特富野部落,此次陸客尋根團來訪,自有其不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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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臉孔已大不相同,語言腔調也有所歧異,特富野村民仍列出長長的歡迎隊伍,熱情地迎接、款待這群遠來的「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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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溫熱的奉茶,讓回鄉的遠親們得以在返鄉寒流中,得到一絲暖意。
右:特富野頭目汪念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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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富野村民、頭目與尋根團成員於部落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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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富野村民跳起鄒族傳統舞蹈,歡迎「尋根」的遠親與特地來此觀光的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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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陸客在特富野共採購了100萬台幣的茶葉,此外也採購了咖啡等特產,共為特富野帶來150萬元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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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富野為陸客準備了豐盛的烤肉大餐,惟陸客不知為何比較偏愛「方便麵」搭配饅頭,飽餐後便離去,特富野村民只好自己收拾掉所有的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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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富野巫師在河南鄒族後裔抵達後,舉行召喚祖靈儀式,告訴祖先 – 千里之外的鄒族血脈回來尋根了。

漢人尚且有尋根祭祖、認祖歸宗的概念,也應該多體切原住民族想要保存原鄉土地的渴望,而不是讓他們在未來無根可尋。

(本文與莫拉克新聞網共同刊登)

莫拉克颱風,部落的有力與無力

今天(十一日),已經是災害的第五天,村長邀集部落年輕人共同修築水管,搭便橋,送物質給缺糧的災民,安置受災戶,聯絡外界支援,包括需要搭直升機的病患、嬰兒、遊客、學生以及需要回公司機關上班的人,雨仍然在下…

編按:

本文為阿里山茶山國小浦忠勇校長,於8月11日利用有限的電力撰寫傳送下山,還有許多原民部落困在山上,請大家繼續關心,努力!

另外,靜宜大學林淑雅老師傳來08100811的各部落狀況彙整表,請大家下載閱讀一起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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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八日這一天,鄒族特富野社一年一度的小米祭還在進行(今年祭儀時間是七~九日),莫拉克就重創部落,鄒族頭目汪念月還在準備最後的祝神儀式,就聽到他回家的路中斷了,部落頭目和其他人一樣,有家歸不得。

許多來自別村,還有來自外地特別趕回家參加小米收穫祭的族人,外地友人和遊客,研究生,至今已被迫留在部落第五天,大家戲稱,這樣的留客天很難得,很無奈,也很誇張。

更慘的是,頭目的家就在儀式結束的當晚發生地層滑動,野溪暴漲,進而發生土石流,把頭目的家沖走了一大半,隔壁有三戶族人,房子全毀,就在風雨之夜,帶著家人大小,半夜匆忙撤離家園,徒步走了四、五個小時,回到部落親人家,暫時安住,經過鄉長的家,我聽到有位族人哽咽地說:「鄉長,我們的家全完了!」。

頭目之前動過手術,行動不便,如果他當天也回到家,結果也許更慘,很難想像在風雨之夜這位老人如何能安然度過。

這樣一夜之間失去家園的族人據說是幾十戶人家(資訊很亂,統計持續進行中),損失難以估計,這些暫時被安置的族人認為,莫拉克颱風,讓他們的財產一切歸零,面對這樣的災害,無助,無奈也無力,他們最希望明天就能天晴,可以開始重建家園,但大雨仍然持續。

每條道路柔腸寸斷,阿里山部落水泥橋可能毀了一半以上,來吉部落七座水泥橋全被沖毀,知名的達娜伊谷自然生態公園山美大橋和景觀吊橋,也無法倖免,各村各鄰之間無法聯繫,也很難無法相互支援,有人自嘲,不只是村村變成孤島,是鄰鄰都成了孤島。

自己身為國小校長(住特富野部落,任職阿里山鄉茶山國小),要回到學校之路,四十公里長的山路,路基沖毀的不算,斷橋就有七座,水勢大,路難行,上班之路變得遙遠,而且至今仍然無法預期何時可以到達校園,在山下也無法回校的主任問我,何時到學校處理校務,我說,等路搶通再說,只期待開學前希望能把重要校務處理好。

部落停電,電話系統繁忙不穩定,許多同樣被風雨困在部落的族人,包括那些無家可歸的族人,總會聚集在部落的某個角落,想法子多聽到一些災情消息,也希望知道聯絡道路何時搶通,

自己的部落族人會流連在稱為「八卦街」的村落小徑上,這裏有雜貨店,小吃店,也有剛開幕的走廊咖啡和庫巴咖啡,大家在這裏可以互通部落八卦,相互取暖,喝喝小酒,吃愛玉,或者點一杯咖啡,聊聊部落是非,八卦街,成了風雨期間族人暫時安頓身心、忘卻煩惱的地方。

部落族人最常提起的,甚至感到氣憤難平的話題,是曾文溪整治工程、攔沙霸、野溪整治、土地超限利用、生態永續、氣象預報準確度以及這次怎麼也聯絡不上的阿里山鄉防災中心,提到這些,族人總是義憤填膺,似乎想要揪出這回環境災難的元凶。

生態工法,特富野部落溪流剛完成的整治工程,施工設計強調景觀和生態工法,如利用景觀護坡、階梯式河道、梳子霸等工法,把曾文溪支流整理得美侖美奐,類似親水公園,這樣的整治工程,相信花了不少納稅人的錢,但這回颱風全被土石淹埋,沒有留下任何整治遺蹟。

部落族人怨,「這裏的河川整治進行了三四十年,從小看到大,結果是愈整愈爛,錢花了不計其數,整治效果也歸零,「環境工程為什麼都不會考慮環境變遷的因素?我們的工程施作單位、設計人員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阿里山鄒族人沿著曾文溪建立部落,河川和部落是生命共同體,但攔沙霸將大量土石攔下,讓河床升高、加寬,破壞原有的水流水脈,也破壞河川的生物多樣性,更阻斷了部落和河川的親蜜關係,原本是好山好水,今天卻成了窮山惡水,每年颱風一來,山洪跟進,就在寬廣的河床間,像是猛獸一般亂竄亂咬,結果河床每年更高更寬,造成更多的土石流,也沖毀部落的聯外道路,甚至把族人的家園良田帶走。

部落族人怨,「為了保護曾文水庫的蓄水,也為了維持曾文風景區的明媚風光,「住在集水區的部落族人,卻要年年忍受窮山惡水的威脅,「社會公平何在?生態永續何在?工程施作單位和設計人員的專業和良知又何在?!」

每到大風雨一來,部落/外界都會檢討水土保持、土地利用等等生態永續的議題,但風雨一過,土地的超限利用型態,仍然持續進行,部落族人和工程人員,幾乎都成了環境生態的殺手共犯。

今天(十一日),已經是災害的第五天,村長邀集部落年輕人共同修築水管,搭便橋,送物質給缺糧的災民,安置受災戶,聯絡外界支援,包括需要搭直升機的病患、嬰兒、遊客、學生以及需要回公司機關上班的人,雨仍然在下,但看到部落又一次的集結,協力動工,完成部落救災第一現場工作,這樣的部落協力,也許在無助與無力之中,燃起新的希望火苗。

本人也困在部落,也回不了離部落不遠的家,利用發電機的有限電力發送這些災地的第一手資料。

早上孩子們的救援物資早上在大家的協助下,完成補給任務。孩子們的同學共十一位,已經讓他們的家長擔心不已,道路無法通行,也許要安排這些學生搭直升機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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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願美麗的達娜伊谷和部落能再度復原,族人生活恢復正常(照片原始出處於此)。

(作者為阿里山茶山國小校長)

小地方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