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腳下音樂會] 的社區動能

身著粉紅T-shirt美濃後生會的後生們,頑皮地逗弄著孩童嘻笑追逐,鄰居阿伯、伯姆則是害羞地散落於座位末排打嘴鼓,或坐、或站,觀眾彷如潮汐般地逐漸漲滿,我望向舞台旁的吳新洪大阿伯,笑呵呵地靜坐在藤椅上,淘氣的…

第十四屆美濃黃蝶祭甫於七月十八、十九兩日圓滿落幕,但我認為今年黃蝶祭無論在規劃、執行層面上,確實可以作為一種思考的參照面向──亦即身為美濃後生的我們如何重新扎根於在地社區,注入後生的現代創意思維、另類實踐。

並且,透過美濃黃蝶祭的實際作為,我們逐一地檢視地方民眾的獲得,以及自身的學習、吸收──我認為如此的思考反芻是必要的,不斷問題化的動態過程,是後生返回地方進行實踐作為的謙卑姿態,而如何避免知識份子或是返鄉後生對於社區行動、農村勞動所過度膨脹的浪漫想像,則是後生從事社區行動需要追索的問題,如何深化影響、而非淺廣,如何讓地方認識我們、而非我們認識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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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溪、黃蝶、反水庫,我們對於「美濃黃蝶祭」還能產生何種想像?

事實上,第十四屆美濃黃蝶祭和廣林社區發展協會的溫文相大哥密切合作,在籌備期間透過其在地人視域的調整,逐漸將活動的核心意義聚焦於廣林社區的常民生活,並且,迤邐鋪展開廣林社區內的阡陌、巷道作為活動的場域空間;

從「單車蝶道」的社區深度慢遊、製作社區路線手繪地圖到「山腳下音樂會」的夥房演出,美濃後生們開始真真切切地走入社區,進而觸及社區「回饋」最為實際的課題,尤其,如此以地方為本的在地思考,不僅可以幫助我們放下知識分子的姿態,以及後生返鄉的浪漫想像,反而更加明瞭回歸庄頭、向庄頭學習的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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夥房不只作為展演空間

時序入夏,已然邁入步調緊湊的美濃黃蝶祭籌備會議期間。晚間八點,於八色鳥協會的木長桌緣邊,負責統籌美濃黃蝶祭的後生們,提出在廣林里(九芎林)凹下的「吳屋九兄弟夥房」舉辦音樂會的構想,事實上,美濃曾多次在居住人口密集的博愛街陳屋夥房舉辦過類似的音樂活動,諸如第六屆美濃黃蝶祭的「好山好水演唱會」、第九屆美濃黃蝶祭的「夥房音樂會」以及旗美社大的公共論壇等等,透過「夥房作為一塊展演空間」的思考起點與經驗累積,究竟能夠提供我們何種社區行動的基礎?以及,如何讓我們反身地思考到傳統和現代之間的可能性?

凹下、夥房、九芎林,三者交疊著歷史時間的斑駁曲線、一高一低的「凹下」地形空間感,以及「九兄弟」背後映照出的柔性故事,更加浮凸出「吳屋九兄弟夥房」的立體性,一種揉合時間、空間和故事的溫柔輪廓──凹下的吳屋夥房是九芎林少數型制完整的客家建築,三進式合院伸展出兩側橫屋,哺育了十一位後代子孫,其中的九位男性,地方居民常稱之為「九兄弟」,每逢過年時節夥房禾埕前聚集著吳氏宗族子孫,好不熱鬧。

異於陳屋夥房位於熱鬧的美濃鎮內,凹下的吳屋九兄弟夥房則是靜謐地坐落於九芎林庄頭,緊偎著青翠蓊鬱的茶頂山系,每逢日落的臨暗時分,緩慢的農村作息悄悄地將闐黑披掛於整座庄頭,獨留路旁的燈光微亮,宛如一幅怡然自樂的桃花源寫照。

的確,對於一位以活動優先的規劃者而言,位於廣林凹下的吳屋夥房顯得過於偏遠,外人不易發現所在之處,但是換個角度思考,在「夥房作為一塊展演空間」的先行思考下,我們更應該深入夥房和地方庄頭的親密關係,對於夥房內的代代子孫和地方居民而言,它不只是一塊展演空間,是宗族的祭祀和日常空間,更是地方居民尋聊、打嘴鼓的生活空間。

音樂․夥房․社區

臨暗,在山腳下、在吳屋夥房的禾埕上,我們開始燃起熒熒燈光,準備展開今晚的「山腳下音樂會」。大專後生們早已手持著閃爍指揮棒,佇立於廣林社區各個重要路口召喚人潮、疏散交通,而國、高中志工們三五成群地圍坐,「阿伯、伯姆來聽歌啊!」晚間七點用過晚餐的社區居民,順著指揮棒閃閃燈光的指向,魚貫地走入緊鄰畦田旁的狹仄小徑,山腳下傳來幽遠的陶笛聲,燈火通明、人潮湧入,我們愉悅且自在。

身著粉紅T-shirt美濃後生會的後生們,頑皮地逗弄著孩童嘻笑追逐,鄰居阿伯、伯姆則是害羞地散落於座位末排打嘴鼓,或坐、或站,觀眾彷如潮汐般地逐漸漲滿,我望向舞台旁的吳新洪大阿伯,笑呵呵地靜坐在藤椅上,淘氣的眼神觀賞著舞台上進行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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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山腳下音樂會」邀請了農村武裝青年的阿達、美濃子弟黃瑋傑和老林家樂團,以及情感細嫩、歌聲婉約的邱俐綾,三人演唱前彼此向觀眾分享了自身的創作歷程和歌曲心情,透過麥克風輕輕唱起一首首輕鬆的客家新民謠,搭配上清新的吉他、鮮明跳躍的鼓聲,讓阿伯、伯姆舉起雙手,伴隨著節奏起伏拍起手掌,後生們則是搖擺著身體輕舞;

在燈火光亮的吳屋夥房、在安靜的九芎林庄頭,「山腳下音樂會」在邱俐綾的安可聲緩緩落幕,我們彼此感動地細語著:「阿伯、伯姆都有看到最後的演出喔。」

終於,我們明白夥房作為一塊展演空間,雖然可以輕易地交集著更多的理論對話、思考撞擊,無論是社區行動、教育學習或是農村勞動,任何社區營造相關理論和實踐皆可適當地分析、處理夥房空間的展演意義,但是,我認為我們必須更加警覺到活動規劃、執行者的不同位置,如何精準地掌握在地居民對於吳屋夥房的空間熟悉感與認同的集體意識,才是「山腳下音樂會」最為關鍵的核心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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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美濃愛鄉協進會成員)

森林裡的年度記事-美濃黃蝶祭

九年前第六屆黃蝶祭舉行前三週,我剛成為從台北都會嫁來的美濃媳婦。第七屆時,大腹便便懷著哥哥,在報到與義賣區協助。鄉間蹲點,農村學習。在社區工作的我們,確實需要一個溫故知新、看看過去、想想未來的魔性時刻…

眼見客廳的時鐘已經指向上午九點,趕緊幫小朋友們準備好水壺,提醒他們戴上帽子,我們一行三人迅速啟程,預計前往「美濃黃蝶祭」的舉行地點——雙溪熱帶母樹林園。

今年是「美濃黃蝶祭」第14次的舉辦,每年舉行的時間約莫都在七、八月暑假期間。美濃黃蝶祭是臺灣最早的社區生態祭典,從一開始強調「反對興建美濃水庫」的顯性主張,這些年隨著地方社區文化與農村發展運動的推動,黃蝶祭的主題也每年創新。今年落在「復育」兩個字。

我問小朋友,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哥哥歪著頭想了一下說:「妳先跟我說,『復』是什麼意思?」

「復,就是『又』或『再一次』或『重新再來』。所以復育是……」

「我知道了,『復育』就是再把它生育出來!」

意思是很接近了。雖著車子在山腳下的緩慢前進,一路上看到許多騎著單車前往黃蝶祭的社區友人和遊客。我們家弟弟還不會騎雙輪的腳踏車,一下子也借不到適合小小朋友的協力車,於是我們還是只能用開車的方式前往。

我於是在車上跟小朋友聊到為什麼要把黃蝶復育起來,而黃蝶是遇到了什麼「困難」,所以我們現在要「復育」她們。我跟小朋友們說;如果十幾年前在黃蝶翠谷建造了一個大型水庫,那麼,我們接下來要去的母樹林已經變成水底了。還好,現在暫時沒有要蓋美濃水庫——

「可是我還是沒有看到黃蝶啊?」弟弟問我。

「黃蝶翠谷是以前美濃的小學生們最常去戶外教學的地方,因為不像今天大家都有好的交通工具,小朋友常常就是騎腳踏車到黃蝶翠谷去郊遊。但是因為十多年前有人聽說要在那裡蓋水庫,所以竟然就把母樹林大量的鐵刀木砍掉,改種很密很密根本沒辦法結果實的果樹,想要偷偷賺政府的錢,所以黃蝶的幼蟲要吃的鐵刀木樹葉就越來越少,當然黃蝶也就越來越少了。」

我一面在車輛管制點外找停車處,督促小朋友注意雙向來車,一面也加快腳程,因為祭蝶儀式就要開始了。步行至母樹林園的這段路,我就對兩個小朋友說:

「其實,好幾年來,大家都有想要復育黃蝶。所以你們看路邊有很多小株的鐵刀木,都是很多社區的阿伯去種下去的。但是今年的二月份天氣太熱、三月又太冷,其實不僅影響到阿嬤的農作物,連黃蝶也受影響了。不然,每年的七月和十月,黃蝶應該都多少有的。而且,就是因為黃蝶被人類欺負,所以才有黃蝶祭啊。這個『祭』啊,是真的要拿香跟黃蝶的祖先說抱歉,因為她們生活的地方被我們人類破壞了,所以她們才會生活地越來越辛苦。」

我們三個人小跑步地從管制點往山坡上跑去,一路上超越了好幾位認識的老朋友們,大家也一面打招呼。抵達熱帶母樹林園門口時,遇見美濃愛鄉協進會理事長劉孝伸老師,他已經換好祭儀的服裝,正等著黃蝶祭主祭團貴賓的抵達。

高雄縣長準時於九點半到達後,身著改良式儀式藍色長布衫的主祭團近二十位成員,就在由美濃後生會所組成的「毛毛蟲旗隊」引導之下,穿過由旗美社大所編的草繩簾幕許願區,到達設置於母樹林中的主祭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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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屆美濃黃蝶祭祭儀

我們跟著主祭團隊伍後面走進母樹林,然後鑽到一堆攝影機的後面,可以將祭典看得很清楚。我對黃蝶祭儀一向很感興趣,因為在美濃留鄉的工作經驗裡,曾擔任過第三、四、五屆的祭儀規劃主持以及第六屆黃蝶祭的執行秘書。我與小朋友們並排站著,想好好跟他們說明祭典中的含意。

在草編簾幕結上「許願卡」
 哥哥在草編簾幕結上「許願卡」

不過我的招數有限,小朋友們一旦知道旁邊有好玩的攤位,他們就不願意陪我一起看這個融合客家傳統三獻禮和生態保育觀念的祭典了。黃蝶祭邀請了許多環保、生態、社區社團,參加「生態嘉年華」,每個單位的攤位都擺放著看板、DM、或體驗學習活動。

就在正式祭儀進行到中途時,小朋友們催促著我要去「玩」生態遊戲,作為一個母親,這時候雖然很想繼續在祭儀觀眾區裡,但還是隨小朋友之意,開始了我們另一趟黃蝶祭的森林之旅。

我們先在諸羅樹蛙的攤位前停了下來,站長從他的手機裡播放樹蛙的叫聲給我們聽。老大聽得很仔細,甚至還學了起來,知道第二級保育類的叫聲有什麼特殊點。然後小朋友捉著我的手,繞過觀眾區後端,到達另一長排包括鳥會、蝶會、環保社團與社區社團等的攤位。

我們看到一個關於蛇類保育的攤位,站長讓大家可以觸摸無毒青蛇的皮膚,哥哥原本不敢,我趕緊慫恿一下讓他有這個體驗;弟弟則怎麼樣都不願意,倒是對桌上義賣的爬蟲小圖鑑很有興趣,隨手就翻了起來。

生態嘉年華區在園區主要的水泥步道上,兩旁都有高聳的樹木,遊客穿梭其中,雖感擁擠卻覺得十分熱鬧。我們看到更進園子裡有很多小學生在排隊玩闖關遊戲,同樣年齡的哥哥急著也要去加入他們。那個區域是由龍肚國小師生設計的「森林教室」,以相當創意的五個關卡,分佈在森林的幾個不同的角落,包括樹下、棧道旁、石梯上,是黃蝶祭活動中國小年齡學生最愛的體驗區。

黃蝶祭生態嘉年華相當熱鬧發現五色鳥!
 (左) 黃蝶祭生態嘉年華相當熱鬧  (右) 哥哥發現了五色鳥。

「森林教室」依路線順序,第一關是「遠離家園」,參加者站在一個圓圈的中心點,要將手上桃花心木帶有翅膀的種子吹出圓周以外,要讓小朋友體會「會飛的種子」。第二關是「捨近求遠」,將手上麵包樹的落葉,用擲紙飛機的方式,投出一公尺遠,讓我們體會「好大的葉子」。

第三關是「投椰問路」,龍肚國小從其他地方帶來三顆乾燥的椰子,要參加者朝向前方五個保特瓶方向滾去,撞倒三個就算過關,是一種大果實的生態遊戲。

第四關「百步穿針」用的素材則是鬼針草,能讓鬼針草黏上前方約兩公尺T恤上畫的圓圈區塊就可以通過,藉此讓我們體會鬼針草沾上人類衣服的移動能力。最後是「心想葉成」,用的是兩片葉子來「擲筊」,出現一正一反則過關,這讓小朋友們可以辨別葉片的正反面。

森林教室:百步穿針森林教室:心想「葉」成
(左) 森林教室─百步穿針 (右) 森林教室─心想「葉」成。

每個遊戲都非常有意思,一面排隊還可以看到其他小朋友們對於自然的熟悉度,也看到很多親子隊一起參加。我們家還在讀幼稚園的弟弟原本有點猶豫,認為自己一定不會過關,但我讓他先從「百步穿針」開始,關主是從美濃後生會時期就一直是美濃生態與農村教育尖兵、目前在龍肚國小服務的二馬,他很有耐心地引導弟弟慢慢投擲鬼針草,從一開始完全不會投中標的物,到投中之後還能巧巧落在圓圈區。有了一關通過的信心,弟弟接下來就有過其他關的極高意願了。

森林教室:投「耶」問路
弟弟在玩投「耶」問路

領了過關的紀念品(鍾理和紀念館英文解說紀念書籤),我們折返到嘉年華區,哥哥嘗試了一個利用天然的石頭、植物色澤的沾水畫畫遊戲——毫無意外,我就知道他又要畫恐龍了。之後我們跑到稻稈體驗的旗美社大攤位,旁邊還有杉林愛鄉協會的葫蘆展售。一路下來,有好幾站都是以前反水庫運動時期的老朋友,見到哥哥弟弟都不免大聲打了招呼:

「啊,妳的小孩喔!小朋友,你們幾年級了呢?」

九年前第六屆黃蝶祭舉行前三週,我剛成為從台北都會嫁來的美濃媳婦。第七屆時,已是大腹便便懷著哥哥,在報到與義賣區協助。隨著工作重心的轉移,加上育兒以及之後的學位進修,每一年總是在黃蝶祭舉行的規律中,才能一口氣見到那麼多的老朋友們,他們很多人更是從第一屆開始便一直參與至今,大家都在重新溫習著十多年下來曾有的吶喊及熱情。

鄉間蹲點,農村學習。在社區工作的我們,確實需要一個溫故知新、看看過去、想想未來的魔性時刻——美濃黃蝶祭就是其中之一。

禾稈DIY體驗
今年新增的禾桿DIY體驗

(作者為清華大學人類學研究所博士班、美濃「兩代米」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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