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地方感─苗栗卓蘭

老家蓋在卓蘭鄉的山坡上,附近住的都是有血緣關係的親戚們,雖然各立門戶,卻從來不鎖門,有事沒事就到處串門子,今天去你家坐坐,改天來我家坐坐,像是一個具有規模的小地方,聯繫彼此的是剪不斷的血緣關係。

從小到大,每個周末或是重要節日,父母都會帶著我們回到卓蘭老家,花費近兩個小時的車程,順著蜿蜒的山路而上,一路上所見大都是茂密的樹林,偶有熱鬧鄉鎮穿插。

白天上山,看得到對山的翠綠,聽得到婉轉的鳥鳴,每每看到路旁有新長出來的花朵或是果實,我們都會下車好好觀賞;晚上上山,看得到滿天的星斗,偶有動物從車前跳過,父親總會適時煞車,畢竟我們才是外來者,不該打擾他們的生活。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滿山滿谷的螢火蟲,為了不要驚嚇到牠們,我們把車子停在較遠的地方,再慢慢步行而下,看著一閃一滅的螢火蟲,心中充滿了感動,就好像是天上星星突然降到人世間來一樣的美麗,那個畫面,只剩下一幕幕地回憶,隨著山林的開發,污染了環境與水源,再也看不到滿山滿谷的螢火蟲了。

山坡上的老家

老家蓋在卓蘭鄉的山坡上,附近住的都是有血緣關係的親戚們,雖然各立門戶,卻從來不鎖門,有事沒事就到處串門子,今天去你家坐坐,改天來我家坐坐,像是一個具有規模的小地方,聯繫彼此的是剪不斷的血緣關係。

爺爺平常的代步工具是一台老舊的打擋車,讓爺爺方便載著奶奶出外購物,過去家中還有一台板車,是專門用來爬山並且採摘橘子用的,每到11月、12月老家倉庫總會堆滿一箱箱已採收好的橘子,利用機器挑選大小,放進不同的箱子中,而小朋友的工作就是把橘子一顆顆用透明塑膠袋裝好,封口,然後整齊的放進另一個箱子中。

每次做到一個段落準備吃飯的時候,母親都會千叮嚀萬叮嚀,要我們把手洗乾淨才能吃飯,因為多多少少都有農藥殘留,而我們自己所享用的,自然就是比較沒有農藥污染的囉!

家門口有一棵龍眼樹,每到固定時節就會結成一粒粒飽滿的果實,樹旁有道往下的小階梯,順著階梯而下,會聽到咕咕咕的叫聲,是我們重要節日的桌上佳餚,往另一邊走去,映入眼簾的是一棵接著一棵的橘子樹,說是並排,卻又有點混亂,說是混亂,卻又有一定的次序。

再往前走,是奶奶一手建造的菜園,有高麗菜、菠菜、白蘿蔔、大頭菜、絲瓜、青江菜、九層塔、四季豆等各類蔬菜,每天吃的新鮮有機蔬菜都是從這來,沒有農藥污染,健康又養身,不過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想吃哪種菜就有得吃,有可能某一段時間只有一種菜可以採收,我還記得有一次我們整個禮拜都在吃絲瓜,怎麼吃都吃不完,如果遇到下雨,也可能沒有菜可以採收,就只得到街上去買菜。

每次到了用餐前一、兩個小時,全家女生整裝出發,準備前往菜園採摘原料,第一次拔蘿蔔,兩隻手小心翼翼地抓著從土裡冒出的蘿蔔葉,左右稍稍抖動,讓土鬆軟,一口氣往上提,興高采烈地和母親炫耀著,經過山泉水的沖洗,我看見了蘿蔔的原貌,長長的身形,粗糙的外皮,心中滿滿的成就感。

然而隨著年齡的成長,我看見了成就感背後,奶奶辛勤栽種的過程,從播種、澆水、灑肥料,一個步驟都不能省,用愛維護著這片菜園,不論颳風下雨,都不離不棄,只為了讓我們吃得健康,想到這點,我就不得不充滿感謝,雖然在他人眼中是項平淡無奇、每天必備的普通蔬菜,在我心裡,這卻是愛的產物,我能看到奶奶辛勤耕種的背影,帶著斗笠、拿著水桶、彎著腰,寫實的畫面一幕幕在腦海中放映著,這個只有真正接觸過的人才懂。

小孩的冒險山路

這附近的山間小路,都是我們這群好動小孩的冒險地點,最常去的就是後山,有好多不同的路可以相通,但是通來通去還是會回到這個小地方。

我們喜歡順著山路而上,一路找尋流水聚集地,看有沒有小魚、小蝦或是蝌蚪可以捕捉,有時候還會遇到橫行霸道的小螃蟹,大家聚集在水邊,爭先恐後的看準目標下手,然而,這段冒險也有其危險之處,最令小孩子害怕的莫過於那個大人口中具有劇毒的眼鏡蛇。

當時年紀小,根本分不清蛇的種類,每個人一手拿著一根路上撿的竹子或是枝幹,往四處輕打,秉持打草驚蛇的精神,希望這一路上都不會有不速之客的出現,然而,山路走多了,難免會遇到一、兩次,每次只要一有人發出尖叫聲,所以人就朝著反方向奔跑,每次回到山下,總是驚魂未定的上氣不接下氣,但是我們這群小孩卻對此項冒險樂此不疲。

雖然每條山路都走過千百次了,每次回家都全身髒兮兮,被母親罵到臭頭,還是擁有極高的戰鬥力,深信這次的冒險一定能挖掘出更多山林間的秘密。

每到春節或是掃墓,這個小地方就會充滿人氣,在各地工作的叔叔、嬸嬸、姑姑、姑丈們都會排除萬難帶著小孩子們回來過年,一瞬間就熱鬧了起來,小孩們在舊有的三合院廣場中,嬉笑怒罵、追趕遊戲著,大人們則在一旁泡茶聊天、打打小牌,好不愜意。

熱鬧的除夕夜和掃墓

到了除夕夜晚更是熱鬧非凡,在天黑前就洗好澡,穿上新衣服、新鞋子,圍成一桌吃年夜飯,滿滿的一桌菜,有魚、有肉還有各式各樣的青菜,不怕你不吃,就怕你吃不完,而這桌上的菜餚可是各有學問的,魚只能吃一半,象徵年年有餘,白斬雞是奶奶一年來的心血,一大盤的芹菜,期望你每一天都能勤勞的工作,白蘿蔔又名菜頭,音近好彩頭,吃完奶奶手工製作的蘿蔔糕就能一整年都能過得很順利。

雖然每年過年的菜色都差不多,大家仍吃的津津有味,重點不在於菜的美味,只要大家能夠健健康康的聚在一塊吃團圓飯就是件最幸福的事了。

吃完年夜飯,就是小朋友最開心的收紅包時間,一群小朋友到各家拜訪,接連說出不同的吉祥話,就能拿到紅包,這樣一趟走下來,總是能拿到好幾十個紅包,小時候絲毫不在意裡面的金錢,光是拿著滿滿的紅包袋,就覺得很風光。

收集完紅包就是放煙火和鞭炮時間,拿著仙女棒在天空中劃圈,與山下的鄰居做沖天炮攻防戰,一群小孩守在電視機前面倒數,互祝彼此長了一歲,這一切地一切都成了我童年最美好的回憶。

掃墓也是這個小地方的大事件之一,過去都是在元宵節的後一天,也就是農曆一月十六號掃墓,不管有工作還是要上課,大家都會請假前來為祖先上香。

一開始,大人會先除草,清理出一條道路,讓老弱婦孺能夠平平安安的走道祖先墳墓前,每個人手裡拿著兩支香,長一輩的起頭,大家一起拜天公、拜祖先,紅蛋是一定不可少的,等拜完後就是放鞭炮、燒紙錢,小孩子人手一顆紅蛋,吃的滿手紅通通、嘴巴也紅通通。

小地方有著自己專屬的年曆,每到固定日期,奶奶都會忙著手工製作具有個人風味的傳統小吃,從新年開始的蘿蔔糕、發糕,到元宵節的菜包,端午節的粽子,固定的大拜拜、小拜拜,張羅著請客的餐點,希望所有的客人都能吃的滿意。

鄉下人是充滿熱情的,喜歡夾菜放在你碗裡,希望你捧場他所養的甜美雞肉,當你舉起大拇指對她稱讚時,她又害羞的低下頭說不是自己的功勞,但是下次你來,他會記得多幫你準備一道雞肉,就是這樣的特性,拉近彼此的心,你對我好一分,我還你十分,以誠相待。

屬於家人的小地方

爺爺奶奶每天都活在這個小地方,沒有電腦,沒有網路,沒有高樓大廈,沒有車水馬龍,除了串門子,就是到菜園或是果園活絡筋骨,這個他人眼中平淡無奇的小地方,卻是我們珍惜的故鄉。

我們在這裡長大,方圓數十里都有著我們共同的回憶,新鮮的空氣、濃密的森林、蜿蜒而下的小溪、九彎十八拐的山路、熟悉的面孔、過年過節的熱鬧,這一連串的回憶把我們的心緊緊繫在一塊,不管我們身在何方,總是心繫著此地,只要有空就想回來走走,就算只是待在這個小地方,哪裡都不去也好。

等到我們長大,能夠自力更生,父親已決定帶著母親回到這個小地方,頤養天年,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要的不多,簡簡單單就好,就像爺爺奶奶一樣,到了八十幾歲的高齡,還能夠健健康康的行走,開開心心的與我們談天說笑,享受兒孫滿堂的幸福,偶而向他們撒撒嬌,就能看見他們純真的笑容,真是好不快樂阿!

血緣相同的我們,聚集在這個小地方,度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年接著一年,我們有著自己的傳統,自己的行事曆,祖先留下來的東西,讓我們對這個小地方放入感情,凝聚地方認同感,當我們想起彼此,只要回到這個小地方,就能看見對方,再次回到那嘻笑怒罵的童年。

就連現在在外地求學,也很期待週休假日能回去看看老人家,享受這地方獨特的平靜,會有種歸根落地的放鬆感,回到小地方,就會有股莫名的溫暖包圍著你,讓你的心暖暖的,就連坐在沙發上什麼也不做,嘴角也是上揚的,這就是屬於我的小地方。

(本文作者為成大學生,參與「農村社會與文化」課程後撰寫之「我的地方感」期末作業,經同意收錄於本專題中。閱讀更多專題內容請點選「我的地方感」專題)

苗栗農再條例公聽會記錄(1)「官僚」的責任

我認為,盡職的公務人員,以及盡職的公民監督,是締造台灣公民社會的兩大力量。公民社會需要前者的保守傳統,以及後者的自由力量。我也相信台灣社會底層的人民,基本上是誠實的…

編按:

水保局於苗栗舉辦的農村再生公聽會中,來自卓蘭的「全人中學」師生在詳讀農再條例相關資料後,也前往參與。會後全人中學的老師與學生,以及其他參與人士紛紛寫下對該場公聽會的紀錄或感想,將陸續刊載於小地方網站中。

對「農再條例」的憂慮

在水保局主辦的農村再生公聽說明會苗栗場中,聽到水保局承辦人員的承諾,以及社區工作者把再生條例當作是非吃不可的萬靈丹,造橋、鋪路、自來水接管、無毒農業等無所不能。坐在台下,未能輪到發言的我,深深為這些熱情的人們憂慮。

我想他們應該知道,宣傳時的許諾,與屆時承辦時能做到的,有多大的落差。他們一定也知道不完善的法,會帶給承辦的公務人員,多大的麻煩。

但是他們都沒有說,沒有說到任何與「條例」有關的事。我憂慮的是,他們為什麼都不說?

我們(苗栗全人中學的師生)在參加說明會之前,已熟讀法條,並詳閱台灣農村相關的文獻、問題討論及調查數據,深知以兩千億投入所有農村或弱勢農村的基礎及生產建設,真的太少。但若以兩千億,投入佔所有農村耕地面積僅4%的休閒觀光農村,則多得讓人憂慮。我用以下這個簡易的結構圖,來說明我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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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說最下層的人民了,他們的名字一次又一次被動員。我在生活周遭時常看見,歷經與左鄰右舍、其他農民多次生離死別的他們,對那些組織啊、立法啊、運動啊、文化啦、建設啦,總是一邊務農,一邊憨直的笑著,說不上支持或是不支持。

提執行者感到的擔憂

我要提出的是關於中層的執行。農委會在政策宣傳中所說的「由下而上」,嚴格來說應該是「由中而上」。中層的執行機關,負責農村再生計畫的,是農委會水保局的農村建設組,及六個地方分局。中層的申請者是地方組織,其負責人是地方頭人、社區協會理事長、社區工作者、文化產業工作者、休閒民宿業者、以及兼職農人等。

他們的共通點往往是,比較有能力與公部門交涉,其中不乏是多次經歷城鄉轉換,深知城鄉差距者。他們透過水保局培根計畫的培訓,因而有機會「由中而上」地,申請公部門的資源。

這樣小規模的社區總體營造、地方意識的覺醒、以及地方公共事務討論的形成,原本是好事,原本步調就快不得。但是在農村再生條例搶灘的壓力下,我憂慮的不只是兩千億的肥料(也許還是化學肥料)直接灑下來,逼得社區必須加快腳步搶錢,做了無謂、甚至浪費的建設;也不只是錢沒花在刀口上。

我憂慮的是這股農村再生計畫的搶建風潮過後,原本熱情的「由中而上」的計畫執行者、水保局的經費審核者,恐怕得在所有鎂光燈消失之後,獨自承擔「依法行政」的後果。

為什麼呢?因為法令有問題,因此原先的「依法行政」,到後來可能承擔觸法的後果。譬如農村再生條例第九條規定,「農村社區內之在地組織及團体應予整合」,但「農村社區」的範圍及定義,完全付之闕如,執行時非常容易產生爭議,以及弊端。再如第三章「農村土地活化」,何謂「土地活化管理」?也只是政策宣示的詞彙,而未有任何規範,叫公務人員如何「依法」(依規範)行事?

第三章裡面還出現「整合型農地整備」的新名詞(其實就是農地重劃),但仍然是定義不明,且「依『法』辦理使用分區或使用地變更」(第二十四條),到底是依現行的區域計畫法?農村社區土地重劃法?抑或其他?

種種法條的缺漏、不明之處,以及法與法之間,相互競合、相互抵觸的所在,都是日後執行人員易於「出代誌」的所在。

因此最大的問題癥結,還是在於上位的行政及立法機構,嚴重失職。農委會送交行政院,是如何訂出這樣的法?是否有什麼政治力,為了利益,介入立法?這樣一部,不符合法制作業要點的草案,為什麼出得了法規會?縱使是立意良善的政策,也要有程序嚴謹的立法做後盾啊!

我想起古代王安石變法時,深知行政運作原理的司馬光,曾嚴厲指責王安石便宜行事,說他「侵官,生事,徵利,拒諫。」司馬光的這番話,難道不是可以絲毫不差的用在農村再生條例的問題上嗎?

以前在國文課本裡讀到〈答司馬諫議書〉時(國文課本選讀王安石的單方答辯,大概是因為他以改革之名,說起話來比較鏗鏘有力),總認為司馬光真是「官僚」。可是到現在,有機會投入公共事務之後才深知,千萬不能因為偷懶,而想要小小地、合法地運用權力,便宜行事一下。王安石下台後無官一身輕,罵名落在義無反顧地推動執行,好追求績效的他的手下身上。

殷鑑不遠,拿近的來說,九二一地震之後,有多少人因熱心投入公共建設而被起訴了。在社會關注的目光消失後,只能獨自承擔官司的纏訟。

我憂慮的是立法階段的粗糙,會傷害了底層人民的誠實,同時侵蝕這兩個仍然弱小的傳統。我憂慮的是,農村再生條例草案,若粗率通過,到時候要承辦並承擔後果的參與者們。屆時,大力推動政策而不談法令窳漏的長官們,也許早就轉任其他部門了。

所以,我們得讓這些長官:行政院的長官、內政部的長官、農委會的長官、水保局的長官,知道他們會造成的傷害;他們位於廟堂之高,以為江湖很遠。我們得要求他們退回農村再生條例草案,回到法規會,重新研擬,我們得要求他們更認真點、誠實點,不然他們就應該退位,回到基層做公務人員,或者,回到農村務農兼做社造也行。

(本文作者為苗栗卓蘭全人中學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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