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世界。世界米

各地烹調方式會影響米品種是否受歡迎。前陣子用貴得要命的泰國郵局寄紅茉莉香米回家,老媽吞吞吐吐說:乾乾的,好像沒有很好吃。一點也不給面子啊!

從小到大有很長一段時間,吃米吃的理所當然,也吃得沒有絲毫好奇心。對米開始驚奇,並有越來越多的認識,大概是近五年來的事吧!

小時候吃的米是在台南縣佳里鎮後港腳,由阿公親自耕種的米。一旦家裡的米快要沒有了,阿爸就會回鄉下載幾包米去米廠輾,然後由他們兄弟幾個家庭分一分。直到我高中之後,阿公生病沒有繼續耕種為止,而到現在我其實還是不知道那麼長一段時間我吃的米是哪一種品種的米。

開始知道米不是只有分白米、糙米、五穀米這種超市分類,是到美濃工作之後。因為工作關係,有了可以親自種植稻米的機會,到秧苗場叫秧苗被問到要什麼品種還真的一愣一愣的,搞不清楚狀況。然後才知道我們的農改場有培育出各種不同的稻種,而不同的地區不同的氣候各有其較適合的品種,然後知道了台粳九號、高雄145、益全香米等等的名稱。

終於在那段時間對稻子有那麼一點點的認識。直到出了台灣島,我突然又從一個吃粳米的世界跳入到吃秈米和糯米的世界。

米的世界多采多姿
上圖為最近KKF為活動及準備製作網站而攝,協助拍攝者為中國志願者袁清華。

是啊,在我國小的社會課本或是國中的歷史課本似乎提過這一段,早期的臺灣人吃的米飯是在來米,也就是秈稻,一直到日治時期,因為食用習慣問題日本人把蓬萊米,也就是粳米帶到台灣發展,然後台灣人就成為以吃粳米為主的食米人口了。然而,歷史是歷史,吃飯就吃飯,大部分的人應該很難從中去感受到什麼。

粳稻(Joponica),是短圓稻穀,適合生長在溫帶的氣候,目前日本、台灣、中國東北、韓國等稻作多是屬於此類。秈稻(Indica),瘦長稻穀,適合栽種在熱帶氣候,泰國、寮國、印度、馬來半島等等多栽種此。印度是世界產米量最大的國家,泰國則是世界米輸出最大量的國家,因此可以想像其實在世界米的市場中,秈稻目前還是多數人食用的米種。

來到泰國之後,真的是進入食米的世界了,從早餐電鍋就開始運作。想想我的早餐,除了小學時期老媽總是很勤勞的起來煮粥弄配菜給我們吃外,接下來的日子就像大部分的台灣人一樣,麵包、牛奶、豆漿、三明治、蛋餅……多到數不清的早餐選擇。

而這裡呢,就真的是米飯、米飯、米飯,連所謂的麵條其實也幾乎都是米製的,甜點亦是。在台灣我的食米濃度大概是60%,在泰國突然升高到97%。真的,有時候受不了就寧願啃吐司了。而這97%,全由秈稻跟糯米瓜分而去,完全沒有粳稻的發揮空間。

basmati
basmati除了特殊的香味外,另外一個特性是煮後會變成原來的2倍長喔!

工作所在的KKF本來就是發展稻米品種的中心,所以有機會可以接觸到來自世界各地的米種,不過實際上繼續發展的也是以秈稻為主,那種短短小小的粳米品種對這裡的人來說,屬於適合餵雞的品種。

留種的稻穀都是用手工搓揉,所以也體驗了各種米不同的特色,有的簡單搓就可以抖落滿盆,有得搓半天最後還得一顆一顆解下,有的刺芒長野性強,有的早已馴化的一點危險都沒有。什麼?用危險來形容稻穀很奇怪嗎?當你的手掌總是被米粒刺得到處傷口時,你就知道了。

泰國最引以為傲的稻米品種是茉莉香米(Jusmine Rice),是目前泰國米出口中的高等級米,主要的栽種區在泰國東北的幾個府,由於這種稻米生長期較長,農民多於雨季種下,涼季收穫,一年只有一穫(也因為該地區較乾旱),和泰國中部地區的稻米一年可以三或甚為不同。KKF也有自己在發展出來的紅茉莉香米品種。

目前在園區正在進行改良的米種之ㄧ是來自印度的Basmati香米,已進行四~五年的時間。Basmati是目前世界上最高價的米,至少是一般米的六倍價錢,主要生長在印度、巴基斯坦北邊近喜馬拉雅山脈一帶的區域,無法廣大種植,數量不多,此米也為印度賺進了不少出口錢。不過由於適合種植此米的氣候在25~30度之間,所以要移到泰國來其實不是件簡單的事,目前試吃已經在這裡發展一段時間的Basmati還不太能感受到那濃厚的堅果香氣。適地適種其實有他的道理,即使能夠移地種植,要展現出那原來的風味大概也不易。

各地食用的口味以及烹調的方式更是會影響一種米是否受歡迎。如果在台灣,秈稻為主的泰國米就不是太受歡迎的選擇,前一陣子用貴得要命的泰國郵局寄回KKF有機農民種植的紅茉莉香米回台南家裡,之後打電話回家詢問口味如何,老媽倒是吞吞吐吐的回答著:乾乾的,好像沒有很好吃。一點也不給面子啊!看來我們還是比較適合吃自己的益全香米。

煮糯米
煮糯米有特別的方式跟工具。蒸煮之前米得先浸泡一個小時,煮熟後則裝進自然材質(竹或藤製)的糯米籃子中保持熱度,糯米若是冷掉可就咬不下去了。

在這裡的生活中,印象最深刻的大概就是吃糯米這件事吧!在台灣,糯米幾乎只用來做些甜點,最常接觸到的則是粽子,使用率其實不高。而且,總是有一堆營養師不斷的提醒:糯米消化不易、粽子熱量高,一天一顆就足夠。

萬萬想不到,這個世界其實是有主要食用糯米的人口,寮國和泰國北部以及東北地區的人主食即是糯米。而泰國東北的人為了討生活也早已遍及泰國各地,甚至世界各地,如台灣的泰籍移工。在KKF的同事有超過一半來自此地區,食用糯米時大家顯得自在快樂。

米甜食
各式各樣的米製甜食,有的是日常生活所食,有的則是特殊日子的禮品或供品。在米種植前、種植中或種植後,都有一些儀式舉行,這些時刻都會見到一些米製甜食。

自從室友的家人從老家扛了一袋糯米以及那些蒸煮糯米的「家私」來到我們的住處後,糯米更成為飲食中重要的腳色。而我也學到了蒸煮出一大籃香甜熱呼呼糯米的功力,坐在地上的蓆子,手從熱呼呼籃中抓出還燙手的糯米捏出一顆圓球,去沾「宋當」(青木瓜沙拉,而且還是寮式有「拔辣」的,而不是泰式的喔)的湯汁,順便抓起木瓜絲ㄧ同送進嘴裡,啊~美味啊!有時食慾不振的時候,竟會想吃糯米啊。

而這種不需要桌椅、湯匙筷子的飲食姿態,大概會成為我一生中難以忘懷的生活片段。

除此之外,各種糯米發展出來的甜點更是族繁不及備載。總讓我有機會一再大嘆:泰國,米,無所不在。

能夠在這樣一個米食大國,又在一個發展米的組織裡學習,讓我對米的世界有更深刻的認識,也明白還有更多更多的學習在後頭。「一種米養百樣人」,而這個世界可是有數十萬種不同的稻米喔!!

(本文作者目前於泰國KKF實習中)

誰可以取得使用土地的權力,看power?

再想到台灣,政府和資本家可以講一口為了國家經濟的發展等等看似冠冕堂皇,卻充滿荒謬思維的理由,粗暴的掠奪農民的土地— 那已經少得可憐、維護一國之本的農地,一切看來都是那麼的「合法」啊!而小小的農民想要得到…

前幾天,和KKF的同事參加了在泰國清邁舉行名為「再訪東南亞農業轉型:經驗、理論和應用視野」(自己翻的,原文:Revisiting Agrarian Transformation in Southeast Asia:Empirical, Theoretical and Applied Perspectives)的國際研討會,主辦單位是清邁大學,參與者近300人,東方與西方面孔大概一半一半,東方主要是來自泰國、越南、寮國、菲律賓、印尼的學者及泰國為主的NGO工作者,西方則是做東南亞研究的歐美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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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進行的方式主要是以分組發表的方式進行,除了兩天早上第一場是大會方式外,其他時段都同時有五個議題在進行。大會也邀請了一些農業運動的NGO參與,有兩個場次的Local Voice Forum,一個主題是Sustainable Agriculture:Salvation of the Nation;Survival of Small Farmer,由泰國的一個另類農業網絡AAN(Alternative Agriculture Network)主導,另一個則是由國際農民組織La Via Campesina主持的Agrarian Reform:Urgent and Necess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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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兩天下來可以發現大會主軸依然是在教授們的論文發表,內容也都是主流的農業論述,在由NGO或農民做的發表場次中幾乎很難發現教授們的身影,在最後一場Local Voice的觀眾回應中,來自美國而已經在Isan的農業NGO工作三年的25歲青年(現場也協助英泰翻譯),用泰語感概的說著:在這個場次如果不是發表的農民領袖們帶著一些農民來到,整個場地大概會顯的空蕩蕩,而教授們在這裡吹著冷氣,吃著蛋糕喝著咖啡,嘴巴講著他們關心的農業議題,卻連進來坐著聽農民的心聲也不願意。

或許論文的完成與升等本來就比一同面對農民的困境並試著協助來的重要,畢竟教授的工作跟NGO是不一樣的。

而個人在語言不那麼通的狀況下,最有感觸的場次是La Via Campesina主持的Agrarian Reform:Urgent and Necessary。這場有泰國許多地區的農民來說他們面對的土地狀況。之前得到比較多的相關議題是巴西的無地農民運動,因為成功而獲得較多的關注,到泰國後發現原來相同的運動在泰國也進行的不少,只是許多還陷入無解中。

或許因為台灣土地制度的關係,過去一直沒有太多關於農民負債的想像。在泰國得到的資訊以及後來陸續的閱讀後發現,在綠色革命下,其實在世界各地都出現了農民成本投入大量增加,所得卻無法如同宣傳中的增長的狀況下,陷入了嚴重的負債惡性循環,甚至到最後失去賴以存活的土地,好的淪為資本家的工人,悲慘的甚至讓農民決定結束生命,成為自殺的高危險群。這是從亞洲到美洲,甚至歐美的小農都有相同現象的全球化。

想想這副景象,跟台灣現在浪漫想像的歸農情懷有多大差異的不同風景啊!

如同巴西,泰國許多農民在無地可耕的狀況下,發現那些被有錢人買走的土地放在一旁荒廢著十幾二十年無人使用,於是社區集體討論後決定分配沒有土地的各家庭去使用那些荒廢的土地。當然,在法律上這是非法佔用,於是富人投訴、警察關切,有些人因此入獄,而其他人繼續堅持著。故事還在進行中。

和泰國友人討論。她說她不知道該說這是對或錯,理性上來說,農民把土地賣走了,他們的確是無權也無理再使用那些土地,是違法的!但是另一面來看,三個有錢人把持著這塊500萊的土地,即使有利用看起來也賺得太多了,何況只是荒廢著,把土地分配給這個400人的社區使用,每個家庭得到3萊地耕種,養家活口還很困難,但是至少有一口飯吃。雖然不對,但是這樣看起來更好。而我想說的則是,即使農民賣掉了土地,那也都不是在公平正義的原則下發生的事。

再談到土地的意義。土地對農民來說就是生活的一部份,生活生計完全的奠基在這塊土地上。而對於其他人呢?土地是投資的一部份,是做資本累積的工具。這當中價值的差別可不是用數字可以說得清的啊!

再想到台灣的現在(也或許包含過去和未來),政府和資本家可以講一口為了國家經濟的發展等等看似冠冕堂皇,卻充滿荒謬思維的理由,粗暴的掠奪農民的土地—那已經少得可憐、維護一國之本的農地,一切看來都是那麼的「合法」啊!而小小的農民想要得到一塊小小土地的耕種權,到頭來卻可能得到個「違法」之罪。在那看似「合法」與「違法」之間,可能就真的看在誰握有「權力」了。

(本文作者現正在泰國KKF實習中)

Beautiful But Sad-從蟲害發生看KKF耕作理念

湛藍的天空,畫著白色美麗的線條,寬廣的田園一望無際,紅色翻土機的移動帶著白色鷺鷥與黑色燕子,是一幅美麗的田園風光圖。然而,上演的卻是讓農民淌血的悲劇,三個月的辛勞與搶救,最後是雇人雇機器通通再埋進土裡。

早上正準備下田的路上,經過辦公室被L叫住,問到要不要跟他到社區。搞不清楚狀況的我當然還是立刻說好,能夠暫時脫離一下菜園工作所造成的腰酸背痛手無力的生活,到外面去晃晃,絕對是好事。原來是今天有電視台的記者想要拍最近稻田裡被蟲害嚴重影響的狀況,找了KKF協助。前往的地方是Suphanburi府最東北邊的Doembang地區,距離KKF所在地大約七十多公里。花了一些時間等待和記者碰頭,在接近中午的時候到達了要拜訪的區域。

社區中要帶領我們的先生還沒到家,所以就先到附近的飲食店解決午餐,雖然不是很集中聚落住屋的區域,不過因為是午餐時間,用餐及陸續前來用餐的住民不少,記者非常把握時間的當場就一個接著一個的做起採訪來了,這些農民也侃侃而談,看來蟲害的問題已經造成大家普遍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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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被侵襲的莖處

接著就是實際田地的探訪,接連拜訪三個不同地主的稻田,第一塊已經是結穗的時間了,不過很多稻子的葉跟穗都呈現枯黑的顏色,稻穗也大部分是空包彈。第二塊,比較晚插秧的田,才剛在冒穗而已看起來大部分都還是綠的,沒經驗的我一看還不覺得有啥問題,不過他們說這也已經得病了,稻子不會再繼續長,過段時間也將呈現枯黃狀態。到第三區的時候,若不仔細看還沒發現這是稻田,因為那雜草真的是有一點恐怖,而枯黃枯黑的稻子隱藏在雜草之間,簡直像是一片荒地。記者就陸續的做了拍攝與採訪。

蟲害後的稻株成乾焦狀
蟲害後的稻株成乾焦狀

而在駛離第三塊稻田時,不遠處的一塊稻田有一台翻土機正在做著打田的工作,但仔細一看,全都是沒收割的稻株啊,雖然踏進田裡看著泥土中的稻株也找不到太多的穀粒。而一旁的工寮堆置著各種新舊使用的農藥罐,看來農民為了搶救心血已經花耗不少金錢和力氣。

沒收割的稻通通打進田裡
沒收割的稻通通打進田裡

湛藍的天空,畫著白色美麗的線條,寬廣的田園一望無際,紅色翻土機的移動帶著白色鷺鷥與黑色燕子,是一幅美麗的田園風光圖。然而,上演的卻是讓農民淌血的悲劇,三個月的辛勞與搶救,最後是雇人雇機器通通再埋進土裡。

打田地工寮搜出來的用藥
打田地工寮搜出來的用藥

這次災害的主角是斑飛蝨 (Smaller brown planthopper),泰文名plea kadon see nahmtahn,意思是棕色、跳躍的蝨。這當然只是稻作中,眾多蟲害的一種,造成農民損失慘重也不是第一回,而政府的作為就是補助發放農藥讓農民去殺蟲,看起來好像也是理所當然,不過對於KKF的工作者來說,這只顯得荒謬。而一路所見也似乎在印證荒謬:田邊散落各式農藥罐,最終稻子還是全數打進到田裡。

危害的斑飛蝨
危害的斑飛蝨

問道:那KKF會敎農民怎麼處理這各問題呢?基本上採用KKF有機農法的農民並沒有太多這方面的困擾,最多也只是使用植物性藥劑去驅蟲,即使損失也是一小部份,不會發生像慣型農法稻田全軍覆沒的狀況。這是一整個田間運作不同所導致的結果。

目前一般農民使用的種子來自政府或是種子公司,而這兩者研發的種子在綠色革命之後基本上就是跟農藥、化學肥料搭配在一起運作。農民買了種子後就會被指導多久後要使用什麼農藥要使用什麼肥料,在這個過程中農民也逐漸失去傳統的智慧,變成一步步都要向這些公司、專家學者詢問。

而使用這些種子種植有機,就會很明顯的發現產量下降、品質不佳的狀況,這是因為這些種子已經是被設計成需要農藥化肥的狀況。所以對於KKF來說,培育或是重新找回那些不需要農藥化肥而可以健康茁壯的種子是非常基礎的一步。擁有強健的種子就成為KKF農民和一般慣型農民很基礎的不同。

接下來的種植方式,慣型農法使用化肥讓作物變得特別肥美、顏色又青翠,一整個就是大部份吃植物昆蟲的最愛,得病率大增。而接下來的處理方式又不同了,慣型農法農民看稻田裡有蟲子(管它好蟲壞蟲),拿了農藥就開始噴,而通常在稻株上半部活動的大多是稻田間的益蟲,肉食性的昆蟲,以吃害蟲維生;而吃稻子的所謂害蟲大多則在稻株的下半部活動,或進入稻株內,使用農藥的結果可能殺了全部的益蟲,殺了60~70%的害蟲,而以斑飛蝨為例,一隻成蟲可產下200顆卵,很快的……一切又回來了,而且可以毫無天敵的繼續蔓延。

而KKF告訴農民辨識田中各種蟲,什麼是好蟲什麼是壞蟲,農民自己的觀察大部分的時候田裡是好蟲多餘害蟲的,所以就先把一切交給自然去運作。等到發現田中的益蟲已經無法控制害蟲時,則使用植物性藥劑做噴灑,控制害蟲。

聽起來很神奇是吧!但是這些事情就是真實的在發生。KKF前年的一個農夫學校是這樣來的:兩塊被蟲侵襲的血本無歸的稻田的中間,有另外一塊使用KKF農法的稻田卻沒受到什麼影響,這明顯的反差讓農民把KKF請進社區裡面去進行課程。

當然,思想的改變依舊困然,農民學校進入社區採用長期的陪伴,加上社區集體的力量,讓改變有了更多的可能性。而各地前來KKF進行短期訓練的農民大概就沒那麼樂觀,回到自己的土地上,要真正的落實,要真正的放棄依賴藥物的癮,真的不容易。

美麗的田園悲�
美麗的田園悲歌

田園美麗美麗的風光下,總陪襯著讓農民的傷痛,這反差何時能夠停止呢?

(本文作者目前正在泰國KKF基金會實習中)

延伸閱讀:2008年泰國「米之神基金會」參訪心得

讓一切重新回到農夫手中

Daycha發現,農民生活之所以沒有改善,是因為失去了耕作自主權,必須仰賴工業化肥料、農藥、甚至種子耕作,淪為工業化農業巨大機器的最末環節。而這一切正是由綠色革命選與HYV而起。「從種子…………

有機米與一般米賣一樣的價格?怎麼可能?在台灣,有機農產品幾乎與高價格劃上等號。但是在泰國「米之神」基金會,數千公頃轉型的有機稻田,其稻米價格竟然與使用化學肥料農藥的稻米完全一樣!當米之神基金會執行長Mr. Daycha說出口時,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在我們習以為常的有機農業邏輯裡:有機生產以人工取代化學藥劑而成本遽增,有機農產品當然要比較貴,農夫才活的下去!不僅如此,高貴的價格更是吸引農人加入有機生產的招風旗。況且,付出這麼多心血栽種有機農產品,不可能有農夫願意賣與一般稻米相同的價格!

然而有機稻米與一般稻米混雜,透過完全相同的通路銷售,標上齊頭平等價格,在泰國蘇攀部裡卻是事實。這項不可思議之舉,有一個簡單的答案:有機生產降低了成本!但這簡單回答的背後,卻是米之神基金會二十年來的心血。有著華人血統的Daycha原是蘇攀部裡的望族,祖父靠買賣糧食而致富,坐擁素攀部裡省數千公頃土地。母親過世卻讓生活優渥的Daycha轉念,他認為家族三代已經從農民身上拿了太多血汗,自己必須要有所回饋,因此投入解決農民困境之列,在1989年成立了Khao-Kwan Foundation(簡稱KKF)。

泰國現代農業的困境,諸如化學藥劑污染、土壤肥力降低、農民債臺高築等等,乍聽之下與世界上所有開發國家無異,但對Daycha來說,這些問題卻都明確地指向同一根源——「綠色革命」。二次戰後由美國主導的現代農業革命,透過世界銀行、跨國企業的合作,全面改變泰國稻米生產模式。現代化的道路與灌溉系統進入農村,使全年收穫且產量高超的新型HYV(High Yield Variety)稻米得以耕作,一但農民放棄手中原生稻米而選擇耕作HYV,則必須將化學肥料農藥與大型機械套裝組合一併帶回,才能得到如廣告中所說的高產量。就如國民政府一般,泰國政府開始實施肥料換穀、農民貸款等多項措施,協助農民脫貧與農業現代化。四十年後,稻米產量確實激增了,泰國成為世界最重要的稻米出口國,但農民卻仍舊貧困,耕作的面積越大、產量越多,債務竟然也越多,農民賺更多錢改善生活的夢想,始終沒有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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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米之神基金會旁邊做有機堆肥(攝影/陳雲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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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左為米之神創辦人Daycha(攝影/陳雲芳)

Daycha發現,農民生活之所以沒有改善,是因為失去了耕作自主權,必須仰賴工業化肥料、農藥、甚至種子耕作,淪為工業化農業巨大機器的最末環節。而這一切正是由綠色革命選與HYV而起。「從種子開始的問題,要從種子解決!」Daycha說,KKF成立的目標,就是將一切交還給農民,以擁有自己的種子作為最終目標。Daycha與他的團隊花了近十年的時間,在沒有農業科技與先進實驗室的幫助下,研究出不需倚賴化學農藥與肥料的稻米生產技術,並且可以將低生產成本一半之多。然而這項革命性的技術,卻只包含三個步驟:

1. 控制病蟲害

2. 活化土壤

3. 稻米選種與育種

事實上,這些技術並不新穎也並非KKF的專利,目前各國琳瑯滿目的有機農法中皆有提及。特別的是,KKF發展的是一套完全「平民化」的有機農法,不需要任何高科技及深奧理論,每一個農民只需保持觀察力,不時進行小學程度的科學實驗,即可擁有這樣一套技術。

首先,KKF帶著農民蒐集水田中的昆蟲,仔細將昆蟲分門別類、認識哪些是害蟲?哪些是益蟲?一旦得知水田中大部分其實是有益昆蟲,農民便瞭解化學農藥全面殲滅的問題,而轉向適當「控制」益蟲與害蟲的數量。「活化土壤」則必須讓農民瞭解,土壤中的「微生物」是一切農業的根本,若能掌握微生物技術,則便能達到事半功倍的耕作效果。

在日本等先進國家,發展成熟的微生物技術(如EM)變成一種商品,藉著購買高科技實驗室培養的菌種,農民可以更快速地製作推肥、促進作物生長等,但這些「菁英」菌種不但價格昂貴,且往往因適應問題而效果有限。在KKF,農民學習培養自己的微生物!回到自然的根源——森林,取一把土,用米糠或糖蜜培養、選擇有益的菌種,成為製作堆肥與生物農藥的原料。經過幾期改良,農民只需在收割之後將稻草切碎、加入菌液、發酵成熟,則不需添加任何其他肥料,便可獲得與慣行農法相當的產量。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技術「選種育種」,使用脫殼糙米而非稻穀進行選種,是KKF研發的新技術。脫殼糙米無論在大小、色澤、胚芽等方面都可以用肉眼仔細撿選,以增進每一年稻穀品質;育種則是使用遺傳學之父孟德爾的人工授粉方式,將雜交種培育八代之後純化品系。Daycha鼓勵農民不斷地選種育種,不但為了選出最適合自己田地的品系,也可因應難以預測全球暖化環境。

只需學會三步簡易技術,便可降低成本而提高收入,農民應該沒有理由拒絕!花了十年心血研究的KKF成歡欣鼓舞著,以為自己找出了現代農藥的解藥。但出乎意料之外,KKF新技術並沒有如雨後春筍般席捲農民,卻反而窒礙難行,農民寧願一年年看著地利喪失、自己債臺高築,卻固執不願放下藥桶。Daycha困惑了五年,直至一篇農民技術與認知行為的研究報告,讓Daycha恍然大悟,慣行農法早已深植在農民認知與價值觀中,追求「高產量」、「方便操作」已經成為一種行為模式,並非理性選擇;這麼說來,KKF所要對抗的並不是技術,而是人的行為模式。面對行為模式,苦口婆心教導新技術是行不通的,農民必須親自體驗、走過全新的耕作過程,見證成果而後才會改變!

因此,KKF在五年前開始了「農夫學校」,在幾個村子提供團體學習課程,KKF成員帶領農民在自己的田地上實驗、實作,定期聚會討論,並不點名對錯,而讓農民自己發掘成敗,逐漸改變既有耕作觀念而開始實踐有機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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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我們的農夫(攝影/陳雲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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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訪農民學校(攝影/陳雲芳)

當我們到達素攀部裡四處農夫學校之一的村落時,充滿歲月風霜的笑臉農民迎接我們,熱情送上豐盛食物,我想這就是每個世界角落都存在的農村風情吧!然而這些農民卻不同於台灣有機農民,一提及有機耕作的回答就是「很辛苦」!這些農民興奮地帶我們參觀堆肥製作場所、長滿雜草的水稻田……,一位農藥過敏的婦女接觸KKF之後如魚得水,對培養微生物產生極大興趣,目前她正在試驗三四種堆肥與生物農藥的新配方,甚至包括天然除草劑!

在木板大床上我們暢飲享用不盡的椰子,跟農民嘻嘻哈哈聊了起來,即使每一句話都要透過兩次翻譯,農民的快樂與對有機農法的認同,仍然強烈地穿透語言隔閡,感動我們。也許,他們並不知曉微生物運作的機制與細節,也不見得能說出育種的遺傳學原理,但他們倚靠著「自然」,成為先進的農業技術實踐者。如果只是單純人類文明與技術革新,毫無學識與資源的底層農民何以一步登天?擁有與高科技生化研究相同的技術?這些農民讓我不得不相信,「回歸自然」將是解決現代農業問題的最終答案。

對Daycha及KKF成員們來說,龐雜棘手的現代農業問題,解答竟然如此簡單!他們不但沒有因「發明」此項革命性技術居功自傲,準備申請專利權大撈一筆,反而將此歸功於「Khao-Kwan(米之神)」。Daycha深深相信,這些神來之筆的技術不可能從他腦中迸出,而是米之神帶領著他發現這一切,因此他的任務就是將這些交還給農民。Daycha說到這裡,我們大家相識而笑了!對於Daycha坦然將一切歸功於神,我們感受不到絲毫的虛偽矯情,反而深深感動:一位諳熟科學實驗步驟的農業研究者,終其一生追溯現代農業問題根源,最終卻對米之神堅信不移!確實非常特別。在台灣,我們有全盤技術理性而對信仰不屑一顧的農業專家,也有篤信神力耕作不精的純樸農人,但科學與信仰的結合,顯然尚未出現!

還記得這趟出發前,媽媽對我竟然去「泰國」取經忍不住嘲笑,泰國的農業怎麼可能比台灣進步?到KKF參訪,卻讓我發現自己必須放下台灣優越感,而重新審視對「進步」的定義。在稻米產量、品質等各種技術面,泰國的確沒有台灣進步,但也許面對反璞歸真的有機農業,虔誠的泰國佛教徒們卻走在世界的尖端。也許就是因為台灣人腦筋太好、太聰明,對於簡單事物經常不屑一顧,而錯過了大地之母無時無刻教導我們的質樸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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