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耘田調] 二林5之2-民間酒莊調查(葡農凃大哥)

驅車前往二林路上,始從夥伴口中瞭解到葡萄在彰化的歷史與重要地位。當地不少葡萄園都是父祖輩相延四、五十年的心血,至2002年政府合法開放民間釀酒之後,二十多家酒莊相繼湧現,有些農家配合政府政策…

編按:

本文為2009年台灣農村陣線舉辦之「夏耘草根調查系列文章」,由參與調查的「二林組」成員共同完成,完整的二林系列文章共有五篇,本文為系列5-2。

採訪對象:二林金鴻勝酒廠 大哥凃恆智先生

時間:8.18 9-12:00

訪問者:二林小組成員(阿烽、量議、博那、博任、阿達、書宏、慧慈)

撰寫:慧慈

作為訪問的起點,先是三杯紅酒下肚,乍聽真是帶有冒險的玩笑。就像小紅帽故事總是發人深省,但卻陷人於得失評判的兩難:身為讀者,該責備野狼不當的惡作劇?還是該為故事結尾倖存的祖孫額手稱慶?同樣地,針對這次田調,我們難於研判該當追究酒精所造成的半天田調魂不附體,還是該慶幸隔日精神的意外飽足?可以確信的,絕無人(以及野狼)能在初醒時抗拒“陽光真情”的酒香,仰酒之鼻息,似醉還醺。除此之外,當高腳杯在你眼前搖晃它的透亮與暗紅,你會即刻發現何謂在地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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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私釀紅酒之緣由

最值得放在故事開頭,亦是關乎這發人迷醉的紅酒誕生故事,在採訪時遺漏了!這是關於三兄弟的故事,這個故事對其他報導者和當地人並不陌生。二林農會林總幹事事後問,「他(大哥)沒有跟你們說家裡三兄弟的故事嗎?不過可能時間這麼短,所以也來不及告訴你們吧!」

不過身為一位萬年學生,應是先入為主的習性導致我忽略了許多線索。採訪的過程依循常規,圍繞著凃大哥家族耕作的歷程,在兩三個鐘頭之內我們針對二林地區葡萄栽種、釀造與行銷的歷史,以及大哥個人的起居、喜好和家庭等,進行大致的瞭解。但是至於大哥為何甘冒風險地建造起私人的家族酒莊?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在採訪當下並未意識到。

回頭想像,一般葡萄農從公營走向私家酒莊,他除了要承擔五、六百萬的設廠成本之外,還必須付出巨大的時代挑戰,特別是政府收回保護之後,導致農民暴露於自由化下的一切風險,是故,私家酒莊之興起絕非出於個人自然而然的經濟考量。且由於農民與商人角色不同,為創業而承擔鉅額成本和風險並非多數農民固有本性,加上我國政府對農業的長期汲取性政策,導致政府早已失去農民的信任,因此當政府開放民間設廠釀酒的同時,卻加諸產量限制以及施予高稅率等附帶條件,這自然使農民望之卻步。

訪問結束,大哥推說自己從不入鏡的,因此趕緊找來了寡言沉默的二弟來合照。在這之前,二弟已幾次出現在客廳,他高而挺拔,印象中我曾錯認他是葡萄園的僱工。殊不知大哥推由二弟代表留影,實隱含他對二弟的期待。據聞,這家兄弟是為了讓二弟走上正途才會冒著風險,打拼經營酒莊。

大哥平日除釀酒之外還身兼警職,小弟主攻葡萄酒的行銷和對外解說,「特別是小弟,他的口才真的非常好!」二弟則全程管理從葡萄播種到釀製的過程,身份有些類似執行長的角色。

事後回想,兄弟同心才是這瓶紅酒的靈魂,所以如果視“陽光真情”為兄弟情誼釀的酒並不為過。倘若“陽光真情”需要副標或註腳,“大哥是對的”倒不失為一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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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提到,「小時候的零嘴就是葡萄乾。不是那種加州的葡萄乾喔!是「葡萄變乾」之後的葡萄乾!」「出去玩回來口渴就舀一勺(葡萄酒)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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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政策,市場,品質改良以及國產葡萄酒的未來

驅車前往二林路上,始從夥伴口中瞭解到葡萄在彰化的歷史與重要地位。當地不少葡萄園都是父祖輩相延四、五十年的心血,至2002年政府合法開放民間釀酒之後,二十多家酒莊相繼湧現,有些農家配合政府政策將民宿與觀光果園相互結合。

看似台灣的葡萄酒歷史又翻開了轉型的新頁,然而,眼前的大哥卻相信台灣葡萄酒業將不可避免地走向晚暮,「現在賺的,就是“利息”而已!」隨著葡萄酒進口需求與數量飆長,國產紅酒在缺乏廣告行銷下,多半仰賴老饕之間口耳相傳才能勉強抵抗市場競爭的排擠作用。

大哥的終極目標是達到葡萄酒的最高品質,不過「這要依靠天時、地利,再加上人和!」,大哥說。我們好奇地詢問他個人對於二林葡萄酒品質的看法,大哥聲稱只要能跨入基本門檻—自己種葡萄—都非常值得鼓勵。此論點別具說服力,特別是處在天候特殊的台灣,欲種植適宜釀酒的葡萄本來就不易,除了依賴自己的稟賦和在地經驗,更要與時俱進。

為此,三兄弟與其父曾起過爭執,最後,幾十年的傳統栽種方式終於獲得革新–草生栽培、使用普遍認可的殺菌劑和有機無毒的農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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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所栽種的四種品種:黑后、巨峰、蜜紅以及金香葡萄。一般水果店熱銷的是多汁香甜的巨峰葡萄,“陽光真情”紅酒的靈魂則是黑后葡萄,原因在於其顆粒小、酸度較高且更富涵葡萄的香氣。

家族栽種葡萄30幾年至今,最大的改變為何?大哥第一個反應即「是近幾年來天候的明顯變化」,氣溫、雨量以及颱風行徑變得神秘莫測。他遞給我們一本綠色紙本,裡頭就像後壁鄉崑濱伯寫的日記,詳細紀錄葡萄栽種心得(如土壤改良和氣溫等),從手記到電腦打字,此種紀錄已持續7、8年的時間。(附帶一提,大哥平日頗依賴電腦和網路,在閒暇時光也經常上網和同好交流 “酒心得”。)

此外,隨著時代變遷,最巨大的差異莫如收入改變。契作時代2甲地約有300萬元的收入,但民營化化後光景大不如前,大哥說,如今,在資本有限的情況下,為了維持葡萄的品質,只得選擇轉向少量化的集中生產方式。

或者另一說法是,市場競爭的條件逼迫小農沒有選擇地必須縮小產量和提高品質,如此才可能與進口紅酒維持競爭且確保國內一定的紅酒銷路,否則依照以往較大規模地種作葡萄,其出產的品質在今天只能送去葡萄汁加工廠作為原料而已。

回到台北,與夥伴們再次相聚,發現好多人都在這段時間陸續回頭找凃大哥,有的成為 “老主顧”,只有我,彷彿就在三小時之後醉醺醺的畫下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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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家,古厝平房改建。新式公寓相連著已改建為葡萄酒窖的三合院平房,其改造功力令人佩服:“金屬”大門鑲嵌其中,再襯上火紅的福字,頗似基地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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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待續)(閱讀所有夏耘2009草根調查文章,請點選這裡)

[夏耘田調] 二林5-1二林的小農分化(下)

追求自主性就是小商品生產者的特性之一,為追求自主性,即便勞動強度不見得輕鬆,經營風險又大,仍要自己當老闆。國鋒又因為自產自銷的經營型態而更自由,他談到:「像老一輩那樣,種了之後交販仔,怎麼能賺錢?」….

編按:本文接續 [夏耘田調] 二林5-1二林的小農分化(上),前文請點選這裡閱讀。

訪調第三天的早上,我們本來要到原斗的高接梨產銷班訪談,農會的文得大哥出了個小差錯,忘記取消另一個巨峰葡萄產銷班的約訪,產銷班的農友已經在活 動中心等待多時,我們只好臨時急匆匆地趕去跟巨峰產銷班的農友碰面。也幸虧文得大哥擺了個小烏龍,我們才有機會遇到這次訪調中最年輕的專業農─國鋒。

在一群五十多歲的果農中,國鋒的稚嫩更顯突出,我原本以為他是在場某個果農的兒子,或者農會的辦事員,經過果農張老師的介紹,才知道國鋒是原斗區最年輕 的農業主要經營者。

可惜,跟高接梨產銷班約定的時間又接近了,我們無法久留,只好留下國鋒的資料,約定改日再來拜訪。過了兩個禮拜,我和小八便在墓仔埔旁的葡萄園裡,與國鋒碰面,這天在自家果園裡,他看來就不再生澀,而充滿自信。

國鋒只有28歲,技術學院畢業,原本在彰化市從事金屬加工業,在25歲結婚後,才辭去原本的工作,加入家中的農業經營。國鋒的父親原本也是釀酒葡萄農,契作結束之後1.7公頃的土地都改種蔬菜,國鋒加入後,其中八分地改種巨峰葡萄,由國鋒採自產自銷的方式經營,收入歸他所有;另外九分地仍然種蔬菜,由國鋒的父母經營,收入歸他父母,但國鋒仍然會協助父母蔬菜種植的工作。

國鋒家的勞動力來源為國鋒與父母三人,僅在進行特定的種植工續時雇用臨時工,補足自家勞動力的不足。國鋒家的經營,符合專業小商品生產農的特性,種植果樹、蔬菜等市場作物,勞動力來源主要是家庭勞動力,只有在農忙季節運用家庭外的臨時僱傭勞動。

國鋒務農前的工作月薪有五萬多,以大專畢業的學歷而言是穩定豐厚的薪水,我好奇他為何要返家務農呢?他對我說:「總不能一輩子都當別人員工……種 田風險比較大,但比較自由。」國鋒每日工作時間約七到八個小時,農忙時期工作時間可能更久[1]。所以,從工作時間來看,國鋒務農的勞動強度並不一定 比在工廠工作輕鬆,又要負擔經營風險。

但追求自主性就是小商品生產者的特性之一,為追求自主性,即便勞動強度不見得輕鬆,經營風險又大,仍要自己當老闆。國鋒又因為自產自銷的經營型態 而更自由,他談到:「像老一輩那樣,種了之後交販仔,怎麼能賺錢?」,他透過宅配、親戚、同學、朋友等人際網絡作為葡萄銷售的通路,所以不需被盤商、共同運銷等組織支配。

國鋒另外說到:「現代人都要做到65歲才能退休,我趁年輕闖一闖,先把錢賺起來,可以早別人10年退休。」可以看得出國鋒一如小商品生產農的一 般特性,生產目的並不排除收入極大化。國鋒八分大的巨峰葡萄園,夏果的收益扣除成本可以達到一百多萬,收入頗為豐厚。

我問他有沒有想過再擴大葡萄的種植面積?國鋒回說:「我自己顧不來,而且父母習慣種蔬菜,也不好要他們改。」這反映國鋒生產規模的擴大,還是受家戶勞動力不足及親族關係的限制。

「還好他丈人不棄嫌咱作事人…」,後來我們在張老師的葡萄園裡,張老師指著國鋒如此說道。的確,國鋒比其他返家務農的年輕人幸運,沒有碰到社會、家庭期待落差的問題,甚至是他從未接觸農事的新婚老婆,主動要他辭掉工作回家種田。務農經過三年,國鋒已經是充滿自信與衝勁的專業果農。

忽然,國鋒的 手機響起一陣「我的寶貝、寶貝…」的流行歌聲,才提醒我,這位對農事侃侃而談,年收已超過百萬,並且剛喜獲麟兒的年輕人,也不過才長我三歲。

五、作健康、賺索費─退休外包農戶經營型態

訪調第二天下午,農會推廣股謝股長帶我們拜訪農會理事楊伯。楊伯同時是二林老人會的理事長,子女都已成家。楊伯的家是二林市區的透天厝,客廳 裡放著一組深色木製的會議桌椅,牆上掛滿各界贈送的匾額,以及木雕裝飾,看得出楊理事的經濟狀況應該不錯,而且是重要的地方頭人。

楊理事從他的黑色董事長椅起身招呼我們,70多歲的他,這天穿著白色汗衫,配著淺灰色西裝褲,腰間繫上一條皮帶,是一般老農半正式的標準打扮。他的皮膚很白,看來像個白面書生,但體魄仍然結實,留有勞動的痕跡。他目前種植大約一公頃的水稻,包括插秧、施肥、噴農藥、收成等工作通通外包給代耕者,自己僅負責田間管理與生產協調的工作。

楊理事過去也是釀酒葡萄農,契作結束之後曾轉作過多種果樹,戲稱自己的果園是「百果園」,他說出一長串曾經種過的水果名,我來得及記下的只有百香 果、紅棗、火龍果。頻繁地轉作,表示市場的波動相當大,小商品生產農在市場波動中,必須具備「見風轉舵」的彈性。

直接面對市場,對農民而言意味著勞動辛苦程度與風險的增加,楊理事以火龍果為例,說明種果樹的辛苦跟風險:「火龍果一年15”水”(收成的意思)…今天這一區收完,明天那一區又要收……種火龍果 之後,想要跟遊覽、出國都不敢了……有一次考慮很久還是出國,回來後幾區都不能收……有一次交行口,結果整個行口跑掉,連電話都換了,錢都拿不回來。」

隨著年齡的老化、體力精神的衰退,農民便會考慮改變原本小商品生產的經營模式。楊理事說:「後來覺得年歲有了,種稻卡單純,就通通改種稻。」稱楊理事作姑丈的農會推廣股謝股長也說:「本來他的田都是種火龍果……我覺得他年紀大了,不要那麼辛苦,就勸他改種稻。」

老農改以外包方式種糧食作物,意味著自 辛苦與高風險的小商品生產農業的經營線上退休,而農業收益也就相對減少,老農通常都戲稱這樣的經營方式為:「作健康的」,或者「罔作」。

不過隨著子女成家後,家庭消費需求減少,老農外包種植糧食作物的些許收入,還是扮演著退休金的角色,意即靠著稻作賺取一些現金收入,加上老農津貼,老農就可以支應生活上的現金需求,減低對兒女的依賴,維持一點經濟自主性,所以有些老農也會稱自己持續耕作是為了「賺索費」。

農作物的餽贈與交換,也是退休老農的生計來源之一。楊伯的田留有大約一分多的地,裡頭有各式的蔬果,從楊桃、火龍果、玉米、熱帶水蜜桃、芭蕉、山 藥……等等,種類之多,真是不勝枚舉。這一分地其實是楊伯「百果園」的遺跡。楊伯廢園後試種過的各種作物,他每汰換一次作物,都會留一點下來,造就這塊作物種類豐富的百果園。

但這分地的收成並不是拿來賣的,而是分送給親朋好友。我一開始不知道這分地是出產「非賣品」,看到田裡大片的台灣山藥,就問楊伯說:「你的山藥攏 賣去兜位?」楊伯說:「這沒在賣的。上次有個人也是跟我說:『某某人,你這些怎麼不拿去賣。』我就說:『賣?一下就沒有了,還賣?』」

農村裡的饋贈行為除了交換經濟的性質外,更重要的是社會關係的建立與維繫,是一種默示的互助承諾。因此饋贈與回報不需要等價,比如說一斤豌豆,換回兩條魚,透過饋贈,農戶 可以降低生活中的現金支出,也在建構農村裡的社會安全機制。

不過並非所有的老農,都可只靠糧食作物的外包耕作、老農津貼與饋贈行為過活,也有「欠子孫債」的老農,繼續採勞力密集方式耕作。通常是因子女經濟情況不好,使得老農不僅無法靠兒女奉養,還必須繼續維持小商品生產,以協助自己與兒女維生。

六、小結─理解小農分化,作為行動起點!

經過這三天的調查,我發現二林的釀酒葡萄農戶,在契作結束後各尋出路了十餘年,如今已經呈現相當大的差異性。葡萄農的差異性,不僅是種植作物的不同,也是經營方式的不同,並且顯現出階級分化的趨勢。

但這波在小農生產做基底的台灣農村中發生的階級分化,其中階級權力的差異與互動,都發生在相當細微的地方,並未邁向資本家與無產階級兩極分化的極端發展。這反映二林農業全面市場化之後,整體農業生產環境仍然維持一定的包容性,使各種不同階級位置、經營條 件的農戶都可以維持小農生產,甚至進一步擴大經營,但農戶間的階級差距又不致拉大。

但農戶的階級分化對於二林農村發展合作經濟,已經形成一定程度的阻礙。農戶因階級分化而有不同的生產策略,比如說「衝量」跟「顧品質」的差異,或多 或少在農戶間造成關係的緊張。巨峰葡萄產銷班跟高接梨產銷班的成員都表示,產銷班要推動共同品牌很困難,因為班員經營型態差異太大,難以要求品質,所以產銷班目前多半只發揮共同購買農業資材,壓低成本的功能而已。

原本在我這個都市人的想像裡,小農生產者似乎是一致的樂天知命、樸實勤儉,通過這次的調查才明 確發覺農戶間的差異。不過脫去浪漫的想像,回到真實的理解,並不會使人心生躊躇,反而是行動的起點。

(本文完)(系列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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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耘田調] 二林5-1二林的小農分化(上)

約莫兩點,幾個皮膚黝黑,下身穿著深藍色或淺灰色西裝褲,上身穿著淺色短袖襯衫的農人,陸續走進農會推廣股,在我們身旁坐下。來到二林的第一場訪談,農會幫我們約了幾位目前還在種植釀酒葡萄的葡農,針對公賣局…..

編按:

本文為2009年台灣農村陣線舉辦之「夏耘草根調查系列文章」,由參與調查的「二林組」成員完成,本篇因篇幅較長,拆分成(上)、(下)閱讀,完整的二林系列文章共有五篇,本文(上、下)為系列5-1。

一、坐高鐵也要去─召喚行動主體的契機

約莫兩點,幾個皮膚黝黑,下身穿著深藍色或淺灰色西裝褲,上身穿著淺色短袖襯衫的農人,陸續走進農會推廣股,在我們身旁坐下。來到二林的第一場訪談,農會幫我們約了幾位目前還在種植釀酒葡萄的葡農,針對公賣局契作結束後葡農的種植與經營現況做訪談。

最先坐進來的葡農是53歲的林大哥,他應該是今天這群葡農裡第二年輕的,也最健談。他一開始似乎把我跟培慧當成來視察的官員,開口就不太客氣地直說:「政府畫的大餅,都是看得到,吃不到」。原來林大哥講的是關於農民的低利貸款,他希望能把貸款的門檻降低,現在資格限制很多,讓農民很難申請,所以才說是 「看得到,吃不到」。

在林大哥帶頭開砲下,我們的訪談變成農業政策建言會,從政府補貼差價的九五政策、價格穩定政策,到烘稻機補助……等等,幾位葡農大哥你一言我一語,提出一堆他們對農業政策的看法,讓我記錄不及。

在訪談要結束的時候,林大哥轉頭對培慧說:「來,蔡教授妳來做個結論!」培慧笑說:「你給我考試喔」,然 後戰戰兢兢地把林大哥提的幾個建言覆述一次。林大哥聽了就面露微笑,說:「這樣就對了!如果這幾項有改變,我就會知道是你們的功勞!」

但葡農們不打算只坐著等政策改變,願意進一步行動;在訪談間,培慧跟我試著跟葡農們說明農再條例的立法現況,他們對於農委會即將要丟兩千億作農村景 觀改善,是直呼離譜,覺得對農業生產沒有幫助。訪談結束後,大家相互留下聯絡資料,培慧半試探、半認真地問林大哥:「阮哪要跟農委會計較的時候,要找你們來講喔!」林大哥爽快地回答:「好!我一定去,坐高鐵也要去!」

葡農的強悍其來有自,二林地區俗稱風頭水尾,農業經營條件惡劣。莊大哥就說:「阮這歹賺吃,所以權益受損,一定會爭取」。這些葡農九零年代多半 都曾為了開放烈酒進口以及釀酒葡萄收購的問題,走上街頭抗爭,甚至曾經封鎖中興新村的省府大門,時稱葡萄戰爭。

釀酒葡萄契作結束後,二林葡農面對全面市場化的農業環境,都辛苦地勉力圖存,聽到政府要把兩千億農業預算丟到水裡,自然是忿忿不平,而有再上街頭的準備。

二、契作改招標─市場化後葡農弱弱相殘的困境與突破

這天來的葡農,都是投標小組的小組長。所謂的投標小組,是公賣局(現改制為台灣菸酒公司)將收購釀酒葡萄的方式,由契作改為公開招標後,二林葡農為 了避免葡農彼此低價競爭,在去年度經過農會輔導而組織起來的合作組織。在投標小組內,葡農談妥共同的投標價格,並且分配交貨量,農會蔡總幹事戲稱:「這其實是變相的圍標!」

但不圍標實在不行。民國八十五年公賣局以即將民營化為由,終止釀酒葡萄契作,公賣局改制後的台酒公司仍然收購二林釀酒葡萄,但收購方式改為公開招 標,不僅價格從過去契作時期的一公斤25~29元,降到目前一公斤15~18元,年收購量也逐年降低,從八十七年第一次招標的200萬公斤,到今年夏果收 購的八十萬公斤,只勉強達到二林地區年產量的一半。

由於收購量低於總產量,在招標制度下,農民擔心自己的葡萄沒人收購,只好低價搶標,形成葡農自相殘殺的局面。二林葡農為了改變這樣弱弱相殘的狀況,就組織起投標小組,彼此商定價格不再相互搶標,但還是要面對台酒公司逐年砍收購價、砍收購量的問題。

莊大哥透露台酒公司壓低葡萄收購價的手法:「假設酒廠今年需要80萬公斤的量,它會故意先只招標50萬公斤。後面的30萬公斤,它就說是多收 的,價格都喊很低。有的農民驚銷沒,一公斤10塊也要賣。」

以今年來說,原本南投酒廠夏果收購量只有50萬公斤,是在葡農找立委協調後,酒廠才多收購30 萬公斤,達到八十萬公斤。莊大哥說:「今年的收購量已經不到一百萬公斤了,之後可能還要再減,真的讓葡農很難生存。」

我問莊大哥是否考慮過改種別的作物,莊大哥說:「其他的也不好作,別的作物風險也很大,就還是繼續作(釀酒葡萄)。」

後來跟農會蔡總幹事討論葡農為 何還繼續種釀酒葡萄時,總幹事認為葡農不轉作是因為對釀酒葡萄種植已經有感情,他表示,這批葡農都是從無到有,自己摸索研究種植技術,才創造出當初釀酒葡萄的榮景,又曾經為了釀酒葡萄產業的生存而激烈抗爭,對這個作物情感很深,所以捨不得轉作別的作物。

但莊大哥的回答,讓我覺得他不轉作的原因,是他評估自己經營條件後所作的選擇,是一種生產策略,不只是囿於情感的執念。這也反映現今農業環境的惡劣,使這些葡農寧願選擇種收益得看台酒公司臉色的釀酒葡萄,也不轉作其他要面對市場風險的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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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是一種專做農業,有獨特栽培技術與耕作模式。


三、突破困境,衝衝衝─資本主義式農家經營型態

另一個反映契作結束後,二林農業條件有多惡劣的例子,是林大哥說的:「我多作不是因為賺錢,而是因為賺沒。」

林大哥在契作時期的種植面積是兩甲,現在種植的面積擴大到四甲。照一般的理解,經營者會擴大經營規模是因為利潤好,但林大哥的例子剛好相反,林大哥過去只要耕作兩甲的面積,就可以滿足他們 一家的家計需求,但現在必須耕作到四甲的規模,才能餵飽一家老小。等於現在台灣的農業平均收益減少,使農民勞動必須比以前辛苦兩倍,才能維持過去的生活水準。

但林大哥的例子另有特殊之處,林大哥四甲的田裡,都是種植費工的葡萄果樹,其中有一半還是需要投入更多勞動的巨峰葡萄。林大哥為了應付這四甲地的葡萄,除了他與兒子、媳婦投入勞動之外,另外還長期雇用三位工人,協助果園經營。一般小農通常只在農忙時節雇用臨時工,補足自家勞動力的不足,

像林大哥這樣經常性 使用雇傭勞動是少有的狀況。小農生產碰到農業平均收益減少,通常以增加勞動強度,或者降低消費水準以求取收支平衡。但林大哥卻以擴大生產規模、採用雇傭勞動的方式來維持生計,反映他已經脫離小農的家戶生產型式,幾近於資本主義式的經營。

林大哥資本主義式的經營邏輯,還展現在購買土地這件事情上。林大哥都是以貸款購買土地,再以土地的收成來還貸款,貸款快還完時,又開始物色下一塊地。

他說:「買土地是我的興趣,……我在不同價格的時候進場買土地……就跟買股票一樣……如果價格不錯,我會考慮把土地賣掉。」意即購買土地對於林大哥而言,並不 像是傳統小農,不僅是為了增加種植面積,還是逢低買進的投資行為。

不過我問林大哥為何不做其他投資,比如說買股票,而要買土地?他回說,股票看得到、摸不到,而且都是人在操作;農地漲跌是看景氣,人為操作少……只要 不賣就不會賠,地還可以拿來生產。這反映林大哥買地的投資行為,是同時混含著現代性的風險管理與鄉村性的土地生產依據的兩種思維。

林大哥認為自己「心肝卡大,所以種卡大」,並且覺得「其他作農的卡單純…真的很單純,我是特別突出的」。我覺得的確如此,第一天訪談結束時,林大哥把我拉到一旁問我:「你念建築城鄉的,我有個朋友有草皮,他現在有點困難……你幫我問問有沒有學校老師需要草皮的?還是有沒有牌可以借來投標?」

林大哥的問題,已經超出我的社會化程度,讓我不知如何回應,我戴的這副都市人眼鏡,開始分不清眼前這個腳穿拖鞋,搭配西裝褲與短襯衫的男人,到底是農夫還是商人?

(本文待續)

(系列待續)

[夏耘田調] 走訪東勢3-3

寄接梨的故事,其實就是東勢產業具體而微的縮影。我們可以看到一項作物從研發到推廣成功,都深深鑲嵌在農民的生活慣習之中。不均質的農民彼此進行有機結合,從外界引入種苗之後,集體分頭嘗試,一方面可以降低研發成本…

編按:本文接續─

[夏耘田調] 走訪東勢 3-1, [夏耘田調] 走訪東勢3-2,請點選閱讀。

三、 產業變遷史

(一)前言:

在各大報章雜誌中,東勢以水果的故鄉聞名,近年來東勢鎮農會更以「吉利市」的品牌行銷,拉抬東勢的水果價位。水果山城,儼然就是東勢的代名詞。然而,這個深刻的形象卻不是一蹴可及的。事實上,東勢普遍種植水果的光景還不到一甲子,卻可以每年生產數十億的產值,使東勢成為台灣相對富裕的農業市鎮,這一切並不是理所當然的。

以下,我將敘述東勢產業變遷的過程,並談及當地人所稱天時(時局,主要指社會經濟)、地利(東勢優良的水果生產自然環境)、人和(集體討論的技術傳播)的三要素,是如何使東勢成為台灣的水果王國。

(二) 產業變遷:

要理解東勢現今的樣貌,我們必須回到歷史溯源。事實上,過往東勢仍然是以稻作生產為主的農業社會,其開發一如台灣其他地區是與原住民爭地的過程。本地的平埔族早已開始種植水稻,起初漢人來此是為了清廷對於製船木料的需求,砍伐大量樟樹隨著一步步的拓墾,漢人的足跡從河階慢慢進到山區,開始驅趕泰雅人。

砍伐樹林後的平地轉作水稻,慢慢形成能夠自給自足的農業社會,一直穩定種植到民國五十五年為止;山區作物則隨著時代轉變,甚至反過來影響平地水稻的種植。

就歷史發展來說:清領時期,從橫山引進來自華南地帶的梨樹,並非碩大甜脆的溫帶水梨,而是小而帶酸的梨種,經濟效益不高,種植面積不大;日據時期,開始種植柑橘和香蕉,日本人甚至在東勢設置梅樹和柑橘的實驗林,不過都沒有達到經濟規模。事實上,因為光復以前台灣都是農業社會,水果缺乏高經濟價值,山區作物只是聊備一格,並沒有大規模開發成果園。直到國府來台之後,採取出口政策,大量輸出農產品換取外匯,東勢山林才漸漸成為滿佈果樹的樣貌。

台灣的五零年代是香蕉鼎盛時期,全台灣大量種植香蕉輸往日本,東勢也不例外。「金飯碗」事件之後,香蕉的生產區位轉向菲律賓,台灣香蕉無法輸出,因此六成以上轉作柑橘。柑橘在台灣的種植行之有年,幾乎各地都可出產,只是害怕病蟲害,因此產地在台灣不斷輪轉。輪到東勢之後,持續種植到六零年代,因為價格不佳轉作其他種類的水果;同時,平地的水稻,因為無法與開始機械化的南部平原競爭,利潤過低,也陸續轉作水果。

受惠於台灣經濟起飛,國民生活水平提升,水果漸漸從奢侈品變成民生必需品。七零年代至今,東勢得以徹底發揮自然環境的優勢,大量、多種類地種植水果,包括葡萄、桃子、梨子和柑橘。值得注意的是,不同種類的水果並不是傳輸帶似的排班直線生產,而是多頭並進地種植,甚至A作物還在生產時,就在其下種植B作物。多種類的種植,幫助東勢農民分散生產的風險,而能長期獲利。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稻作社會中,勞動力的交換採取交工形式,彼此之間無償互助;但轉型到水果為主之後,交工變成顧工,甚至有人長期受雇來管理果園。

基本上,不同的作物背後就是一套完全不同的生物知識,包括不同的生命週期以及病蟲害防治。一種新的作物,背後就是一整套新的知識。能在一甲子之內,大量而且彈性地生產出種類繁多的作物,不得不稱之為了不起的成就。這是東勢農民以田園為舞台所搬演出的精彩的集體創作,而在眾多作物中,最具代表性與傳奇性的水果,就是寄接梨了。

所謂寄接梨,就是借腹生子,把溫帶水梨嫁接在可以生長於亞熱帶的橫山梨上,由橫山梨提供養分,一改酸澀的口感,結出甜脆碩大的果梨。能夠在亞熱帶地區種植出溫帶水果,是件很稀奇、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寄接梨的價格是傳統橫山梨的十倍以上,帶給東勢農民豐厚的收入。

值得注意的是,這項技術革命能夠完成,甚至所有東勢作物能夠大量迅速轉作,都有賴於東勢農民的「集體討論」,而非來自官方的輔導或補助;是東勢農民的集體討論,帶領東勢農民走出屬於自己的道路。

如前文所述,東勢種植梨樹的歷史悠久,國民所得提昇之後,更是大量種植,但是品質沒有提昇,使得價格下滑。於是,以張榕生、劉俊男為首的一批人,開始想要用同樣的母樹來產出不同品種的梨子。在民國六十二年,群體活動仍需要報備的戒嚴年代,他們組織了果樹研究班,經過集體多番嘗試,在無私、公開、分享的精神下,成功研發出寄接梨的技術。

其中的秘密在於,無論是研究班開會的正式場合,或著祭拜伯公、吃喜酒等非正式場合,甚至每一次的見面聊天,都是資訊、技術情報交流的時機,讓他們可以迅速彈性轉種作物,短時間大量生產。事實上,研究班的農民並不是所有人都是專業農,例如,張榕生曾是小學老師、劉俊男販賣過肥料……不同背景的人,分別貢獻所長,彼此有機地結合,終於化不可能為可能,寫下東勢產業史的新頁。

寄接梨技術發明後,曾經由東勢農會推廣股推薦前往農政單位發表,但是不被學者專家以及各級長官看好,認為這項技術沒有推廣的價值。因為彼時寄接梨的技術門檻非常高,需要專業的嫁接師父來操作,耗時費工,不可能成為一項普及性的產業。爾後,發明寄接梨的研究班,再度開發出標準化的作業工具,包括安全接刀、纏繞膠帶、果梨套等,導致原本按照師父喜好而定的作業變成標準化流程,婦女小孩都可以上手,到隔壁參觀就可以五分鐘內學得會。

這項寄接梨產業的二次革命,使得勞動力的交換恢復成交工模式,寄接梨產業得以迅速在東勢普及,東勢成為一片梨海。

寄接梨的故事,其實就是東勢產業具體而微的縮影。我們可以看到一項作物從研發到推廣成功,都深深鑲嵌在農民的生活慣習之中。不均質的農民彼此進行有機結合,從外界引入種苗之後,集體分頭嘗試,一方面可以降低研發成本,另一方面可以分散失敗風險;再依循群體討論的方式,把技術擴散出去。農民的在地討論結社,就是他們成功的秘密。

反過來說,官方在此過程中扮演的角色搔不到癢處,或者可以說是本末倒置。理論上,技術的研發與轉移是官方的工作,但是官方學者專家的意見往往陳意過高,引介國外的理論技術卻不一定適用於台灣的自然條件。所以,往往變成官方跟著農民後面跑,而農民走在前面卻相對無系統地大膽盲目試驗,並且缺乏相關設備儀器。到了最後,農會只有在作物已經研發成功、成為產業之後才介入,只有錦上添花之勞,無雪中送炭之功。

同時,農會事實上更像是一台綁樁機器,受官方承認運作的研究班,往往變成補助班或選舉班,失去原本的精神。時至今日,東勢的產業已經面臨生產成果相對高昂,無法與進口水果競爭的問題。農民不是萬能,特別是由國家政策導致的問題,更需要官方與民間密切合作來解決。而從東勢的產業史來看,突破的可能一定要鑲嵌於在地,置放於東勢的生活脈絡之中。

四、代結論:困境與契機

承上所述,東勢的水果產業已經走到瓶頸,節節升高的生產成本勢必無法與相對廉價的水果競爭。就算是單價高昂的寄接梨也失去了自然條件的利基。(直接進口溫帶水果即可,不必在亞熱帶高成本購買)政府在全球化的衝擊下嚴重失能,理應肩負起輔導農民的責任。

例如,農業知識的創新轉移、農業產銷的調節等等,可是政府與農民之間關係的扭曲(從生產剩餘提供者到選票提供者)加以選舉機器─農會的介入,使得政府沒有發揮應有的功能,大筆的預算都用於豢養農村而非改善農村。東勢面臨的困境,就是全台灣的農業困境。

不過,從東勢集體討論的傳統,也讓我們看到新的契機。

在東勢,以三合一農業社(資材行)為核心,一批新興農民有感於慣習農業已經走到盡頭,正在努力摸索新的道路:生態生產。這一批十來位左右的農民同樣不是均質,但可以歸納出下列特色:

一、平均年齡在四十五歲左右,勇於嘗試新事物;

二、大部分到都市奮鬥過,學會新技能並帶回農業生產;

三、對作物有自己的看法,強調生態先於有機;

四、每個人都有強烈個人特質,有助於產銷。

總之,以三合一農業社的農業知識作為後盾與基底,有人誠懇硬頸,實行草木共生;有人四海交遊,推動果樹認養;有人風趣熱情,開放遊客採果;有人精明務實,強調適地適種……由此,我們看到一個新的討論社群出現,他們透過既有的社會網絡互動,交換資訊與技術,彼此增強互補。或許,就是在天時(WTO下慣習農法的末路)、地利(東勢依舊良好的自然條件)以及人和(新集體討論社群的出現),三種條件的匯聚之下,東勢可以突破瓶頸再創新局。

寫在最後:

離開東勢那天,我們比預計時間晚了一個多小時,夜幕降下,「東勢的家」在我們身後越來越遠……我們稍嫌匆忙地至「三合一農學社」告別,「下次梨子的嫁接,你們要來體驗噢!」每個人手上抱著一大疊《青芽兒》──裡頭和農夫們的故事、辛酸、希望,台灣那些容易被忽視的角落都相關──默想著年底要排出這麼幾天,再來拜訪這些人們,親手摸摸梨枝……

五天,我們領受了太多熱情,看見、聽見了許多想像之外的事物,幾乎每日腦袋都是飽脹的──胃也是──。這也許不是我們每個人初次的農村經驗,每個人也都擁有對理想農村不同樣貌的想像,但「人」和「土地」是不會因為過去的經驗、現在的想像而失去氣味的;相反地,這樣的接觸、每一次的靠近都讓我們確定了「人」的確屬於「土地」,那種相依相惜是每位受訪人或爽朗或一點無奈的笑容、語氣中,共同流露的。

也許,我們終究無法期許這份報告太多,但正如同最前面所寫:至少它並非結束,而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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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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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耘田調] 走訪東勢3-2

在東勢銷售管道多元,不同的管道對其利潤有很大的影響,然而,能使用什麼樣的通路是有其條件的,產品的品質是其中重要的因素。但,在東勢,在資訊流通的有限的情況下,許多農民銷售管道因而受到限制。

編按:本文接續 [夏耘田調] 走訪東勢3-1,前文請點選這裡閱讀。

二、作物與產銷結構

東勢是台灣重要的水果集散地,附近幾個城鎮的水果,通常會經過東勢運銷出去。這邊運銷水果的量不僅龐大,而且通路的種類也十分多。以下先大致說明各種管道。

(一)批發市場

東勢鎮農會擁有一座全台灣第一大,佔地8000多平方公尺的產地果菜市場。產地市場的買主通常是各地的批發商,他們來到產地將水果大量批到各地市場,再由零售商帶回,賣給消費者;不過也有小部分的零售商,直接來產地市場批貨回去販賣。這樣的場所提供了果農直接與果販接觸的空間,讓他們在這裡議價、交易,而市場也在看板上提供一般價格與最高價格給農民作為參考。

只是在市場裡,除了農民直接與果販交易外,其實80%的貨物會委託給代賣負責。代賣的形成為自然演進。剛開始,農民都自己來果菜市場交易,然而農民收成時節為農忙期,常常某一時段自家有事,於是委託當下較空閒的朋友;同時又有些人較嫻熟於買賣,漸漸的代賣這種專業服務業便形成了。

有些農民會認為果菜市場被代賣壟斷。代賣天天到果菜市場作生意,出現問題果販較容易找到人解決;同時,代賣長期與果販做生意有穩定的買賣關係。因此,一般果販會比較喜歡與代賣交易而不與來到市場的農民買賣。這樣下來農民無法自己掌握議價程序,代賣與果販因固定的買賣關係而產生固定的價格,同時,果農還必須給代賣與農會抽加起來6~7%的利潤。

不過也有農民認為代賣較能掌握市場通路與某些秘密機制,給熟識的代賣販售較可能得到好價格。就代賣的觀點來說,他認為代賣不僅為農民販售,還必須想辦法包裝、推銷,農民應該考慮到他們也是真的有在做事。

(二)寄行口

除了果菜市場這一個交易平台外,農民也會把貨物直接寄與各地的行口,行口再將水果販售給各地市場的小販與零售商。雖然東勢為果菜交易的大宗市場,這邊的農民也較能掌握行情,不過行口還是會比農民更了解市場,知道價錢的變化,因此可以在市場價格漲價前向農民購買,資訊仍不對等。不過當有些農民的水果品質具有口碑時,行口也可能直接找上這些農民,這時農民就更能夠自己開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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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直銷/自售

此外,還有農民透過直銷的方式。直銷的第一重點在於客源,必須能開展人脈並與一群顧客建立穩定的關係。大部分農民會先從自己的朋友圈、老主顧下手,再慢慢拓展出去。要能做到繼續往外推展、並維持穩定關係,就在於第二項重點:建立特色、口碑,甚至建立品牌。因此農民通常都會挑品質較佳的果粒進行直銷,其餘的用批發、配行口等方式銷出。

在直銷的過程中,農民往往會強調出水果的特色,譬如有的農民會訴諸甜度、政府認證等;有的會強調種植方法;有的甚至請買主親自來農場看過一趟,建立信賴關係。也有部分農民會透過網路建立直銷通路,不過目前在台灣,大部分人購買水果的習性是要看到實品,所以網路通路成長的速度緩慢,但是一些農民也覺得這是一個趨勢而著手進行。

除此之外,也有農民直接在路邊的工寮就擺起攤子自銷。某一個產銷班的班長是這方面的箇中高手。他的工寮位於通往大雪山風景區幹道的旁邊,每天來來往往的遊客停下來,想要買農民直營的水果,因為很多人覺得這樣比較便宜也有保障。而且這位班長還與遊覽車公司搭配,往返大雪山的遊覽車就會停到他的工寮前面。

我們去進行訪調的那一天,光遊覽車就送來了兩台中巴,大約50個顧客,還有一些經過停下,與老主顧帶來的零星客人。這些能夠採用直銷與自售的農人,通常都具有一定的口才與個人特質,可以跟客人建立關係,像是有的交際手腕高強,有的則真誠做為特色,吸引客人。

如上所述,到批發市場直接與中盤商接觸、交給代賣處理、配行口、直銷、設據點自銷,是東勢果農目前採用的銷售通路。至於個別農民會採用那幾種方式,又各種通路所佔比例為何,農民間差異極大且每一種通路所需條件與利潤高低也十分不同。

(四)怎樣能多賺一些?

一位農友提到,從前父親那輩最多就是把貨送到行口,讓行口賣掉,無法掌握價格;現在自己比較有能力,會將貨採收好放進冰庫,等中盤商來接洽;未來要經營的方向,是和消費者直接接觸,如此,可避免掉中間可能的剝削。但是要往這個方向走,有其條件,不是每一個農民都能達到。

讓生產者與消費者直接交易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讓消費者直接進入產地,一種就是直銷,貨物直接送到消費者手中。兩者可以搭配使用,讓消費者進入產地消費後,因為被貨品的某一特色吸引,可能就成為固定直銷的客源;直銷也可能為了與消費者建立更穩固的關係,而招待客人進入產地了解生產過程、建立情感連帶。

不過要讓消費者進來,首先,最直接的就是必須要有交通,消費者才方便進入。同時,如果有個好地點,消費者才會來得多;其次,必須有人力接待消費者。買主進來的時間不固定,農忙時卻可能是必須接待的時刻,(前面提過,因為採收期為農忙時間,所以才有代賣應運而生。)因此如果要做到這一點,要不就必須有多餘的人力,要不就是使用特別的機具,使採收、分裝較為簡單,另外,還要有個大冰箱,將收成的水果先冰起來,等客人慢慢上門。(但是,不能冰的水果,例如柿子等,就無法等了!)

此外,還必須有口才接待消費者,要能自己講出一套生產論述、生態論述,但這在強調身體實作知識的農村中,對很多人來說並不是那麼容易的。若是直銷的話,就不一定要有便利的交通,也可以在採收後,把水果冰起來,再慢慢的處理、寄出去。但這樣的貨,一定要比消費者自己可以在消費市場買到的貨更具特色,才可能有自己朋友圈,因為情感連帶之外的客源。

前面提到農民直銷時會訴諸種種特色,我們觀察到的主要有幾種方式,一種是自己做品種改良;一種是使用生態農法,減農藥、少肥料,注重樹株的自體健康,讓樹株能自我保禦,不僅減少資材成本,生出來的果實也會更有品質;另一種仍使用慣行農法來噴藥、施肥,但採用新型機具、通過政府認證標章來做好品牌包裝。

有了這些特色,進行直銷的農民就比較可以讓客源不僅限於親友圈,而是透過社會連帶不斷向外推廣(經過幾層社會連帶,某位農民甚至因此得到了花旗銀行5000箱的訂單);有的農民把自己之前到外地擺攤的一些老主顧名單留下來;有的把進來產地的遊客,原本一次性的消費轉換成為固定直銷。

至於,就算不要讓消費者進來,讓中盤商願意自己來接洽,也必須是自己所生產的貨有到一定品質。

從以上可以看出,要做到與消費者直接接觸、有條件與中盤商談價錢有幾個要素:交通、地點、論述才能、魅力、品質特色。

交通與地點改變的機會不大,會位於風景區幹道上的果園就只能有那麼幾個,如果再開發風景區,台灣有沒有那麼多觀光客、觀光產業能不能有效經營、觀光對環境、農業的衝擊都是很大的問題。而論述才能與魅力的培養,不但是農民的一大負擔,且常常不是努力就能夠改變的,因此對農民較為直接的事,應該是品質特色的經營。

(五)「產」作為多賺錢的條件,能達到嗎?

農產品質與農業資訊傳播有關。在東勢,農業生產、資材資訊來源主要有四種,分別是學校體系、農技系統、與廠商。學校體系的部份,主要來自於中興大學辦理的相關培訓課程;農技系統包括了農政單位、農改場與農會,會辦理研習,同時輔導農民組成產銷班與研究班,而資訊主要是透過班來傳送,而不是針對個人。

雖然農民也認為某些新知有賴培訓課程傳遞,但是因為東勢為水果產區,不同的水果裁培過程、使用農藥及肥料多樣且複雜,再加上田間實作與政府、學校的研究仍會有一段距離,使得很多資訊無法從這些「官方」的管道獲得。

而原本被期望能夠透過農會推廣股輔導,共同研究技術、共同分享切磋產銷資訊的「班」,卻主要依靠班長來維持,且大部分的班成為農民口中的「選舉班」;研究班戲稱為「菸酒班」、產銷班就叫做「啥小班」,作用常常只剩下各種農業資材、交流(旅遊)的補助,而農會總幹事等大大小小的選舉就是利用這些班來進行綁樁。

結果在東勢,農民最依賴的資訊來源變成了廠商。只是這些農藥行與肥料行,雖然有針對個別藥劑、肥料的資訊,但是普遍素質仍是不佳,從上游廠商那邊得來的商業資訊,雖然有些會介紹背後的生理機制,但不見得有能力提供,而提供的多為介紹表面效用,再加上商業文獻總有部份是為了行銷而誇大其辭,廠商大部分也沒有實際的田間經驗,有時是聽了一個農民說實際使用的效果如何後,就將資訊轉手到另一個農民那邊了。

雖然也有廠商可以提供背後生理機制,而採行較傾向生態的農法,減少農藥、肥料成本,也讓植株、果粒都較有品質,但他們所能及的範圍也僅限於顧客之中;部分農民也會自行研究、吸取新知,但在交流管道沒有暢通的狀態下,資訊傳播也有限。

在農技資訊配合不足、輔導組織又淪為選舉工具的狀態下,雖然許多農民有聽聞一些新的栽培方法,但不僅資訊不足,再加上要重新養地、養樹,往往需要許多年的時間,且這數年之內收成會十分不好,最後成果又不能完全確定,使得許多農民不敢輕易嘗試。

結果,農民只能繼續聽著素質參差不齊的農藥、肥料商,用著慣行農法,不了解背後機制,跟著別人噴藥就噴藥、施肥就施肥,從而失去與中盤商直接議價、和消費者直接接觸的條件。雖然水果是高經濟作物,但在政府沒有建立好供銷管控的體制下,他們僅能隨著市場波動,盡可能的爭取好價錢、好時機。

(六)小結

以上,大致陳述了東勢的產銷體系。在東勢銷售管道多元,不同的管道對其利潤有很大的影響,然而,能使用什麼樣的通路是有其條件的,產品的品質是其中重要的因素。但,在東勢,在資訊流通的有限的情況下,許多農民銷售管道因而受到限制。

(系列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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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耘田調] 走訪東勢 3-1

首先,不是客氣,而是打從心裡感覺這份調查報告的完成要感謝非常多人:三合一農業社的劉老闆和黃老闆,熱情大方而且學識淵博,幫助我們找到關鍵被報導人,以及補足我們農業知識背景的不足;吳子鈺大哥,張羅田野…

編按:

本文為2009年台灣農村陣線舉辦之「夏耘草根調查系列文章」,由參與調查的「東勢組」成員共同完成,分別為 清大人類所碩一 邱星崴、台大地理所碩一 徐兆尉、台大社會三 陳慈慧、台大政治二 郭瑾燁。因原文篇幅較長,顧及網路閱讀的形式,將原文切分成 3 篇文章進行。

寫在開頭:

首先,不是客氣,而是打從心裡感覺這份調查報告的完成要感謝非常多人:三合一農業社的劉老闆和黃老闆,熱情大方而且學識淵博,幫助我們找到關鍵被報導人,以及補足我們農業知識背景的不足;

吳子鈺大哥,張羅我們田野的一切,從生活機能到田野技巧,都幫助我們甚多;「東勢的家」民宿老闆夫婦友善地提供我們舒適的住宿環境還有討論空間;當然,還有撥冗讓我們訪問的每一位報導人,謝謝你們讓我們照見農村真實的容顏。

最後,感謝農陣舉辦這個活動,讓我們可以走出課堂和書本,實地走訪農村。完成這份報告。本次的調查結束了,但是我們對農村的觀察以及關懷會繼續。夥伴們,擊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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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農村地景與聚落型態

東勢地區的農村地景主要受到自然環境、空間結構與歷史發展脈絡的影響。自然環境的影響因素可分為氣候和地形,由於東勢地區的東部有中央山脈和雪山山脈的屏障,南西北方也各有高度由400公尺至1000公尺不等的丘陵圍繞,所以四季潮溼水氣較重,如我們訪調的時間為入秋時節,入夜後的山麓地帶都是水氣瀰漫的潮溼環境,另外在颱風季節東勢地區也較不易受風勢影響,造成了東勢氣候溫和潮溼的情形。

而在地形方面東勢地區有大甲溪流經,另外在東側的丘陵也是東勢地區主要的地形。東勢的地景也受到整體的空間結構影響,如中橫公路的通過使得東勢成為重要的交通要衝,另外東勢位於和平、石崗、卓蘭、新社四個農業鄉鎮的中心地帶,東勢成為這些鄉鎮的產品集散地。

而東勢的歷史發展脈絡也是影響農村地景的重要因素,如過去東勢林場和大雪山林場的營運,中橫公路的開通造成的影響,和當地農業發展史的變遷與當代果農業產生的地景。因此這些自然環境、空間結構與歷史發展脈絡也交互影響地書寫在東勢地區的聚落、農業生產空間、水利設施、交通等等的地景上,使得東勢的地景呈現出複雜多變的樣貌。

(一) 農業生產的空間與地景

而我們認為農業生產仍是當地地景形塑的重要動力,所以從農業生產的脈絡開始描述。

東勢地區多為丘陵地,在當地的農業發展脈絡中也都一直以丘陵地為主要的農業生產場域,並且在戰後就已發展出以果農為主,具有相當規模的地方產業,使得東勢丘陵很早就受到人為的開墾,並且在水土保持局(前身為「台灣省山地農牧局」)協助下,逐漸建設成以水泥為建材的大量駁坎及坡地的排水溝,山區的產業道路也相當密集,使得東勢的丘陵地被高度人工化理性化。

如此雖維持了當地果農較安全的生產環境,但是丘陵地區的生態環境也因此難以維持,而且這樣的農業生產環境也有超限利用的疑慮。

除了山坡地被大量開墾做為農業用地,東勢地區的河階地平原和谷地原本是稻作生產區,也因為價格無法與平原區的稻米競爭,而相繼轉作各種果樹,因此果園仍維持水田的樣式。

果樹相較於水田需要更少的灌溉水量,果園的水利設施形態也不太同,若是在山坡地的果園,其水源主要還是來自雨水收集,所以可以看到很多的水塔,而在丘陵的谷地,則是就近引取野溪水源,而位於大甲溪的河階地平原,其水源主要引自大甲溪,但是需求量不如以往的高。

不管是山間的野溪,還是東勢主要的溪流,目前都已經被高度的人工整治,充滿各式的水泥堤防、攔砂壩。

(二) 農村聚落空間與地景

農村地景與農業生產的空間結構有互相影響的關係。東勢地區的農業生產區主要是以丘陵區為主,但是只有少部份的農家位於其果園旁邊,大部份的農戶是居住在鎮上的聚落中。東勢農民的居住空間與生產空間往往有一段時距,農民在往返過程中高度依賴交通工具,但是在農忙期間,大多數農民會選擇在果園旁興建農竂,使得農竂成為東勢農業生產空間中明顯的地景特徵。

東勢的聚落可分成舊聚落和現代聚落。如石角村的聚落形式仍維持早期農村聚落的形式,其主要特徵為巷道狹小交錯,有一廟宇位於聚落中間,不過舊式屋舍的舊聚落已不多見,大多被水泥洋房取代,而這些房屋的座落,仍維持有機、非理性的形態。

現代形式的農村聚落已是東勢地區農民主要的居住空間,現代聚落主要是隨著理性規劃的現代化道路建設發展,以豐勢路為核心,呈現棋盤式的分布,另外聚落也會隨著道路而分布。

東勢是一個客家庄,不過在東勢地區,較不容易看到傳統客家建築,大部份都被改建為水泥洋房,而一些老舊的客家家屋,也在九二一地震後傾毀。東勢地區的空間結聯,使得它與不同族群(福佬、外省人)交流的機會,連帶影響當地的社會文化與聚落地景。

中横公路與林場的設置是重要的因素,東勢也因位於卓蘭、新社、石岡、和平四個鄉鎮的地理中心,而在歷史軌跡上,持續以農產品集散地、農業資訊中心的機能來發展。中横公路於1960年開通,東勢作為中横公路必經之地,使得東勢為當地發展核心的趨勢更加明顯。

中横公路也增加外省族群與當地的互動,由於中横公路為國軍退輔會重要的據點,大批的外省人都從東勢移入合歡山山區從事農業墾植,東勢地區的零售地景因此呈現多樣面貌,並且出現以外省族群為主要消費客群的店家,如水餃、牛肉麵店等。

另外東勢的大雪山林場於1958年開始營運,有別於日治時代與國府遷台初期採用鐵道、索道運輸,改採連結車為主要的林道運輸工具,開採方式也不同於日治時期,轉向使用美式規格,如使用大型機械,並規劃大型的林業工廠。但是在美援體系下,引入美式系統,並不適合大雪山林楊,雖然規模式的林業經營快速發展,但粗放的加工方法,使得原木開採的成本過高,在短短十幾年間,大雪山林場就被併入林務局,並且在1986年結束營業。

不過,雖然大雪山林場的營運時期只有十幾年,但是由於快速膨脹發展,對於東勢地區的產業、人口結構,帶來明顯的改變,連帶形塑農村的地景。大雪山林場對於林道規格的需求,直接影響到東勢地區東坑街一帶的道路形式。另外,林業發展所產生的勞工需求,吸引了各種族群前來討生活,加上大雪山林場的管理單位是由外省人組成,所以在這些歷史發展的脈絡下,東勢雖然多數人口還是客家人,但呈現多族群的生活面貌。

(三) 小結

不過形塑地景的最大影響因素,或許還是現代主義和全球化的過程,使得理性、功能主義、效用主義形式的水泥化的房舍取代了磚瓦房。這種格局方正,缺乏文化脈絡符號,要求成本最低效用最大的房舍,由於東勢居民的經濟狀況已普遍得以支付興建費用,加以一九九九年發生的九二一地震,更加速了新舊房屋的代換。

另外,由於東勢農產品集散地,又因為此地種植的農作,大多是需要高技術、高成本投入,因此提供農業資材的商行也大量集中在東勢地區的鎮中心,形成東勢地區特有的零售地景。

礙於訪調時間和行程上的限制,我們無法對東勢的農村地景做更完整的陳述,如東勢林鐵也是此地區重要的地景之一,但無法對此詳加敘述。不過我們仍可以從這次的訪調經驗中,做出一些簡短的結論:

(1)在地景的觀察上,其地方脈絡的釐清仍是必要的,儘管大多數的論述都認為在地景上,地方差異性已經消失,但是對於地方脈絡的探討,有助於對農村地景更深入的理解,進而理解農村發展變遷的過程。

(2)我們發現不管是在農村聚落還是農業的生產場域,仍然沒有一套規劃做為準則,雖然東勢的農業產值,相較其他農村更高些,但是東勢的農產業在空間的規劃上還是會造成當地發展的限制,此外政府提供用於改善農業生產空間的資源也日益減少, 若農業的生產環境不改善,農村生計是無法維持的。

(系列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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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耘田調]新竹二重埔區段徵收良田紀實3-3

您已經知道了這塊地大致的故事了,也許不怎麼精彩,但是錯誤與過時的土地價值觀,不洽當的抗爭方式,這個百年聚落也許真的要劃上句號了。這地豈真是不幸,「離上帝如此的遙遠,而離園區如此的近?」

編按:本文接續─

[夏耘田調]新竹二重埔區段徵收良田紀實3-1, [夏耘田調]新竹二重埔區段徵收良田紀實3-2,請點選閱讀。

七、雜記

這份草根調查報告的資料整理已經在這裡告個段落,接下來的部份,是我在調查過程中的許多感觸與雜記。沒有連貫性,但是這樣的喃喃自語,也許可以讓讀者比較容易了解筆者的陳述脈絡與信念,更容易過濾筆者不應該加諸於報告的偏見或觀點。

(一)因果網絡:30 年限制遷建的影響

末了,我必須在這裡提及整個徵收區困境的因果網絡。所有事情都有一定的連結,難得會單獨發生,走入這網絡中的某個點,就會進入整個網絡的運作。要跳脫網絡,唯一的辦法事把網絡看清楚,然後謹慎的離開,不能再踩進任何一個環節。

政府以工業發展為優先的國家政策,長期以來內部殖民農村,不願意尊敬與了解農村、土地的真正價值,只當它是一個糧食製造公司,需要財源時的典當物品。這裡的土地會變賣,主要的原因是什麼?因為政府在高科技產業的光環下,沒有認清工研院附近地區的竹東圳流域是一個少見、優良的農業區,當時旱田與水田,因為徵收價格引起爭議時,政府就應該注意到這一點。

然而,草率的啟動區段徵收、限制遷建在先,這使得徵收區範圍內的居民對未來無法掌握,即使園區徵收失敗,但是無論如何,已經畫進去了,農地已經變更為甲種工業用地。

30 年夠讓一個小孩變成大人,限建讓房子無法翻修也不能加蓋。

原來的孩子長大了無法在原地成家立業。園區近在咫尺,那裡比較好討生活,居民當然鼓勵孩子進入園區,田!老早就註定沒有繼承者了。

老人走了,田地由後代持分,最好的處理方式是換成金錢分發給大家。

而遍地尋找獵物的投資者,用甲種工業用地的價格來購買你的田,你怎麼辦?換我是我,也難保不賣地。

而誰來買地?當然不會有農民以工業用地的價格買地來當作農地,因此,農民從此失去土地。

工業用地一旦污染了,最終只有棄守,不會回到農村的型態,萬一沒有被污染,還保有青山綠水,擁有者也不會讓它降級回農地,那就是走向「經濟價值」更高的「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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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限制遷建,屋子老了破了,只能以鐵皮修補

(二)縣政府的依法行事

徵收的公告過程就像是這次八八風災,政府宣稱都做了行政流程當中的所有動作,但問題是災民沒有收到?理解了嗎?

「我們完全依法行事!」「我們的資料都公告在網站上啊!」聽到這樣的話,在對照風災縣市政府的官員說,我們都已經打電話請他們撤出了啊?打是打了,但是村長接到電話了嗎?

政府的依法行事還有呈現在網路上!現在台灣各級政府的官方網站都會貼上網路無障礙空間的標示。什麼是「網路無障礙空間(Web Accessibility)」,這是萬維網聯盟(World Wild Web Consortium, W3C)所提出的一個倡議(initiative),主張網路資源必須讓有殘缺(肢體障礙、視覺障礙、聽覺障礙…)的人士也能順利的讀取,這樣作,當然也會惠及所有功能正常的民眾。

縣府依法行事,公告在網路上,但是一般民眾看得懂嗎?我們明明看到網站上有無障礙空間的標示,但是,怎麼就是看不懂也讀不懂!

網站讀取無障礙,技術無障礙,但是內容讀不懂,算不算障礙?正常的人看不懂網站內容,這是那方面的障礙?是讀者智障還是製作者偷懶?新竹縣政府都市計畫網站,充斥著繞口,術語的標題,到底那一筆才是在談我的家、我的田?還是我並不是應該到這個網站來的人?但是它明明是給民眾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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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竹縣都市計畫網,第二級網路無障礙空間標示

(三)外人與故鄉

朋友告訴問我,幹麼這麼熱衷一個跟自己沒有關係的地方的存廢?

我小時在大肚溪旁幫忙農務,溪水是黑的,抓到的魚有很重的藥水味。西瓜澆水要用挑的,五百棵,最遠的要挑上兩三個籃球場遠。大肚圳的水,也是混著台中市與彰化台化的廢水,當時還有大肚紙廠的廢水加味,想想還真懷念那些冒泡的水閘門漩渦。

有這種經驗對照,你在竹東大圳旁的土地耕作,你會覺得老天真的是厚待這裡的農民。水好、土好,從東北來的風,順著地勢往上吹,低低的籬笆就可以替數十米的田遮風。

過去的幾個月當中,我常在水圳的支道上閒逛、拍照,這麼好的田,一階一階,各階之間都有一條條的綠帶恆亙,水土保持沒有問題,水質也很好,遠比我老家更有資格當農田。我的家鄉的田受到破壞,我都心疼,難道這裡的人不怕失去故鄉?

為甚麼熱衷,因為這是朋友的故鄉,還是我一直回不了故鄉?管他,反正這種事情作的挺爽!

(四)功成名就,理當擁有

訪談的過程中,很多人問我,竹北不是已經有很多住宅區了,為甚麼這裡還要再作住宅區?我一時想不出理由,但是,想起了曾經經過徵收區再上去一點點的放翁清境別墅區,這裡好山好水,住戶水平(知識水平、收入水平)都很高。回來,我去網路找到放翁清境的廣告「功成名就,理應擁有的視野與生活…」,再看看著討論區的留言:

「七月份看過寶山水庫旁的放翁清境第三期,屬於四層樓的透天別墅,建坪80p,地坪約45p,夫妻倆對整體環境很滿意,建商給我們的報價是1330w(2008.7) …(摘自Mobile01討論群組)」

我不禁產生了很刻薄的想法:「拿不出 1000 萬的人住在好所在,就是浪費土地價值!」

(五)開發的迷思

可以預見的未來 …26,000 人要住進來,道路會很塞,通往科學園區方向的路都是修煉場!但是,更大的問題是 2,6000 那裡來?

這裡除了建設之外,難道 400 公頃的農地沒有機會成為一個供應附近車程 10 min 眾社區(人口超過 7000 人)的糧食蔬果直銷產區?

難道不能就現在的樣貌,作為一個休閒步道區?

這裡有九降風,少蟲害,很久以來,都是沒有使用農藥的大地 …

這裡有馬場,有馴馬師,它以教授駛牛車,用牛犁田,會是一個少見的獸力農耕區 … 騎馬巡田水 …

還有詭異的專家幫忙模式──

「專家告訴我們,只要你們能夠拿出那些不希望徵收居民的清冊,把他們的地畫出來,人夠多,我就能幫忙。」

「土地所有權人意見」應該包含在「區段徵收報告書」是政府作業要做的,怎麼會自救會要提供?既然是專家,就應當知道政府要作,跟政府要才對。若是沒有作,應當督促政府去作,或者教民眾向政府施壓,怎麼會向民眾拿?

(六)下一步是什麼?

這四百公頃的下一步在那裡呢?是等著內政部都市計畫委員會通過「細部計畫」,我就告你!還是賭下一任縣長會不會放棄?還是,要繼續種地的,去登記,選配「客家農業休閒專用區」的地。但是沒有地的人呢?就任它徵收了?務農維生的,承租的地都已經不見了,換到的2~3 分地無法維生呀!

還是勁爆些,重新組織自救會,真正凝聚在地力量,與關懷農村的團體、媒體共同合作。共同思考這個百年聚落的未來藍圖,讓農業永續生態在這裡穩固扎根。開啟與投資的地主、縣府、附近社區對話、分享的大門。但是誰來組織?如何解決 30 年遺留下來問題,還有花下續數千萬調查與規劃設計費用?

其實,就膽量、用心、創意與投入的心力,我都非常佩服這些抗爭的領袖,儘管對於他們分裂的景況,處理彼此觀點差異與帶領群眾的方式無法完全認同,我仍然衷心期望,他們能夠透視大環境,珍惜時勢給的機會,以大氣度,重新攜手,能夠認清,保存四百公頃良田是勢在必行的事情。

農地的安全關係將來的糧食安全,優良農作區理應竭力保護,更何況是世代居住的家鄉;對於社會不當的價值觀,認為作擁好山好水是「功成名就」的高所得的人所應享有的,也應予以打破,難道務農的升斗小民,就不能作擁好山好水?

非常時期,需要大破大立的氣度,四百公頃良田的存廢,就在這一刻,實在需要在地的鄉親開誠佈公,結合在一起,理性、強硬的向政府表達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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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部計畫土地使用計畫示意圖

後話

您已經知道了這塊地大致的故事了,

也許不怎麼精彩,

但是錯誤與過時的土地價值觀,

不洽當的抗爭方式,

這個百年聚落也許真的要劃上句號了。

這地豈真是不幸,

「離上帝如此的遙遠,而離園區如此的近?」

投資者暗自禱告,希望徵收案早日過關;

但是農民和捨不得地的無奈長者,

難道不也有權喊著:

「我們是種米、地瓜的農民,

30 年的不當限制遷建,

我們活下來了,我們拒絕消失!」

(本系列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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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耘田調]新竹二重埔區段徵收良田紀實3-2

2006 年,當自救會發現在第二次通盤檢討,新竹縣政府要在二重埔地區辦理都市計畫,於是開始籌組自救會,據理力爭。他們充滿創意,五位主要領導人,總是在傳經第與九牧第中間的土地廟裡開會,每次會議之前…

編按:

本文接續[夏耘田調]新竹二重埔區段徵收良田紀實3-1,前文請點選這裡閱讀

五、自救會

2006 年,當自救會發現在第二次通盤檢討,新竹縣政府要在二重埔地區辦理都市計畫,於是開始籌組自救會,據理力爭。

他們充滿創意,五位主要領導人,總是在傳經第與九牧第中間的土地廟裡開會,每次會議之前,先各燒一炷香,請求土地公保佑,並為其見證;也曾在午夜,蒙面戴安全帽,騎車把宣傳條向冥紙一樣撒的滿街道;魚目混珠,張貼「明文房屋」仲介廣告,隨便寫上價格,甚至「開價就賣!」,而正牌的「文明房屋」則是拼命撕這些不實的廣告。

只是這樣的同仇敵愾,並肩作戰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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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主權益聯合自救會上行政院與監察院抗議

(一)起初的訴求

原本「二重埔地主自救會」提出的訴求是爭取保留地面積 60 公頃做為優良農業區,想剔除於區段徵收外,但是正因為這 60 公頃最靠近既成馬路,也是地勢最為平坦,很多比較靠內地山坡的「地主(仲介商)」能不能翻身就看這一塊能否被徵收然後再重新分配時被分配到這裡,若是這裡保留了,那等於沒有徵收。

在訪談中,雖然對於後來主要領導成員「傳經第劉先生」與「范家洋樓」會分裂的詳細細節有許多說法,但是我認為最底層的原因是對於訴求目標,領導者有不同解讀:

* 「傳經第」:60 公頃是要縣府打退堂鼓

* 「范家洋樓」:60 公頃是要爭取的目標

(二)內政部都委會 686 會議之後…

根據公開展覽的計劃書,內政部都市計畫委員會 686 會議所做出的決定,顯然政府對抗爭的解讀與「范家洋樓」的看法一致 — 進行徵收,但保留農業專區。

因此,計劃書劃定 20.31 公頃(4.47%)為「客家農業休閒專用區」,並說「實際範圍及面積,應於辦理細部計畫及區段徵收時,確定相關地主之意願而定之…」(也就是說,若是登記超過 20.31 公頃,還是有機會將專區擴大),這樣一來,對於客家百年聚落的文化保存、希望繼續務農的民眾出路都有所兼顧。

加上,開發案的歷史已久,許多仲介已經介入很深,許多土地都已經變賣,轉手給投資者,劃定一定區域的保留地,讓開發案繼續,可以為兩造都解套。「范家洋樓」的確對這樣的局勢非常了解。

但是,「傳經第劉先生」認為,保留地全在二重埔,對於三重埔、頭重埔、科湖里想保留家園的人來說,不公平,而且,要保留就要原地保留,不然,灌溉渠道、田地都要換過,對務農的人來說是非常不利,對想要安居在自己祖先家園的人來說,換到「客家農業休閒專用區」根本沒有意願,要顧大局,就要全部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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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於民國 41 年的傳經第

(三)「府第測字第 0970129886 號函」的誤解

縣政府依據內政部都委會的決議,於是展開登記作業,開始發文給各地主。公文內容提到「為科學工業園區新竹縣轄竹東鎮區段徵收底價地比例分配時,同意將全部土地選配客家休閒專用區,請於 97 年 10 月 15 日前,親至或郵寄本府地政處,提出『客家農業休閒專用區』選配申請書既預告登記同意書」

其實,就客家農業休閒專用區之規劃,新竹縣政府不僅未曾進行公開說明相關規劃內涵及配套措施,就逕自以公函要求地主配合進行登記事宜,且於公函及登記同意書中,片面規定「未申請或未檢附檔者,視為不同意選配客家農業休閒專用區」,並要求登記者同意「不得再依內政部訂頒之相關審議規範辦理變更使用」及尚未通過之「客家農業休閒專用區土地使用分區管制要點草案」相關規定,以及「同意縣府辦理限制處分(禁止移轉)土地權益」等規定。

後更於十一月13日之公函要求土地所有權人繳送土地所有權狀(正本)以完成登記,且片面認定無原土地發之選配方式。(資料來源:民國97 年 11 月 21 日致監察院的陳訴書)

此外,在公文的附記上寫著登記的結果會交由廣昌集團,以執行後續規劃,這在徵收地區,引起軒然大波,認為這是「將土地交給廣昌集團,作為銀行質押」的聲音在整個地區散佈開來,自救會切切提醒民眾「千萬不要被騙了!」。

然而「范家洋樓」對於這樣的事情,追根究底,並且深入研究法案與相關規定,不斷與縣府承辦人員溝通、查明,並向縣政府爭取作最妥當的登記方式 — 登記時可以出示權狀,但不能繳送土地所有權狀正本。衡量局勢(需要顧及投資者的權益、徵收區居民沒有強烈共識、縣政府勢在必得的企圖與專業能力),最後他所下的判斷是:登記專用區是保留繼續在這裡過擁有祖厝與農村生活的可行方法。

於是他開使積極的把這個消息告訴大家,要大家去登記,讓想要繼續務農的人,把自己的田地挪到「客家農業休閒專用區」裡面來,讓保留區的農地盡可能的大。由於把原來的農地換到客家農業休閒專區,依然是農用,不能變更為建地,所以,的換地比率約八成,也就是一甲地可以大置換回八分地,這與被徵收後,換成建地只有四成左右,將近多了一倍。

由於民眾對於縣政府缺乏信任,而在自救會裡面,「范家洋樓」的看法,並不為年長,德高望重「傳經第劉先生」的認同,大家對於這樣的一個專用區,認定它是一個收買民心的騙局,最後的結果,只有 5 個人登記,保留總面積 3.3636 公頃,其範圍包括范家洋樓的地。「范家洋樓」與家人終得以在先祖的地上繼續生活下去。從此,「范家洋樓」退出自救會。

其實,這當中微妙的族群與聚落情節,實際上,外人只能體會一、二,但是自救會的分裂,卻是這次抗爭的最大損失。目前:

* 「傳經第劉先生」繼續抗爭。就等內政部都委會通過徵收案,立刻提出告訴!

* 「范家洋樓」,努力的構思客家農業休閒專用區的未來營運,並持續對細部計畫提出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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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台少見的客家雙層三合院 – 范家洋樓

六、客家農業休閒專用區

論到客家農業休閒專用區,雖然我佩服「范家洋樓」的努力,但是我有不同的看法。可以遇見的,除非有過人的創新思維,否則未來所要面對的挑戰非常巨大。

我認為,家農業休閒專用區表面上是在法制體系下爭取權益的一個勝利,但是實質的效益、對希望繼續務農的農民的工作保障並沒有幫助。首先,都市計畫與區段徵收,根本就是以開發為導向,以建地勝於農地,以都市代表進步,農村代表落後的思維來運作法制體系,在這樣體系底下的任何勝利,基本上都是損失慘重。

而休閒農業也是一個迷思。一個農村,除非遊客本身長期的參與生產,才有可能一再的往返,也只有尊重、深入了解這個農場的遊客,才能真正的在這裡休閒,若是這樣,這些人並不能僅僅為遊客,而是一群會幫你照顧莊園的支持者,來到農村,他們認識這裡的花、草、菜蔬和人,也知道如何幫你栽種,颱風天,他們會在電視機前祈禱守望這個莊園。我認為休閒農業若不轉型為社區形式的經營支持方式,一味以新鮮、體驗、休閒為號召,終將成為過往雲煙。

至於農業,這裡多半為小農,就希望繼續務農的農民來說,原本可以在附近租到大片的土地種植,但是出租的地主不見得也願意把地畫入專用區,而且通常,他們因為不耕種,換取交易性比較高的建地或是出售土地,會更有吸引力。因此,若是只有自己三分、五分的地,與專用區換地,依照八成的比例算,換得的地只有兩分四到四分地,根本無以維生,若是要租地,就要跨越一、兩百公頃,四處尋找,這與原來門前就是耕作的田,綿延相連,「換地」與「離農」,幾乎同等。

而論到客家文化,兩三戶人家或是一個大聚落容易呈現多元璀璨的客家文化與傳統?要保持一個文化的慣性與特色,需要的深厚的土地連結與社會氛圍,出了三公頃的地方就是七倍大的商業區,就是二萬六千人的住宅區。試著想像如果這個休閒園區獲得極大的成功,當有大量說台語的遊客進來時,園區的廣播與導覽該說客家話還是台語?一個充滿以台語交談的客家園區!?

(本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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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耘田調] 新竹二重埔區段徵收良田紀實3-1

2008 年,農村再生條例引起了一連串關心台灣農村的討論與串連,二重埔在這些徵收案當中,歷時最長(1981 年開始),涵蓋的範圍約 440 公頃,實際上包括的區域有:頭重埔、二重埔、三重埔與科湖里…

編按:

本文為2009年台灣農村陣線舉辦之「夏耘草根調查系列文章」,由參與調查的「新竹二重埔組」成員共同完成。因原文篇幅甚長,顧及網路閱讀的形式,將原文切分成3篇文章進行。

一、摘要

2008 年,農村再生條例引起了一連串關心台灣農村的討論與串連,而首當其衝的,受到關注的是台灣幾個農地的徵收案也,從北到南,土城彈藥庫、新竹二重埔(也就是本文的訪調地區)、苗栗灣寶社區、彰化二林中科四期園區,在當地都有反對的團體抗爭,希望保留農地與原聚落的生活方式。

二重埔在這些徵收案當中,歷時最長(自 1981 年就開始),涵蓋的範圍約 440 公頃,實際上包括的區域有:頭重埔、二重埔、三重埔與科湖里,因為民國 2006 年的抗爭是由二重埔自救會發起,開始為外界所注意,因此,這地區的徵收案,都用二重埔來通稱。

這個案子目前已經走到細部計畫,也已送交內政部都市計畫委員會審查,就等審核通過、拍板定案了。在這漫長的時間裡,因應科學園區三期預備用地的徵收限制遷建所啟動的因果網絡,使得這裡房屋破舊,人口外流,農地買賣熱絡,卻也保留了一塊 30 年來未曾為水泥文明所染指的農村田野。

二重埔的徵收紀實,一共有三位工作人員,兩位為工研院的研究員,另一位是三重埔的農民。經過兩個月的資料收集、與實地踏戡,並且訪問了 15 位當地的居民、各個自救會的領袖與新竹縣政府的承辦人員。

就本次草根調查所得到的資訊整體來看,要保留這塊四百公頃的農地,走到今日,主客觀因素都顯示極難板回,即便是祭出在地群眾的公決,期望保留的也是少數。至於為何我們還是認為這塊農地需要保留,主要是基於糧食安全與社會公義角度,並且希望藉由呈現這個台灣科技重鎮的徵收案另一面貌,讓更多人重新反思獨愛高科技產業,犧牲農地,除了看得見的經濟,還附上那些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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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收區,到處都可以看到這樣的廣告牌

二、簡要徵收背景

1981 年,新竹科學園區三期用地開始徵收,1989 年間,在當時縣議員呂源貴帶領下,當地居民強烈抗爭。2000 年,科學園區終因經費不足而放棄二重埔的土地徵收。然而 2006 年,新竹縣政府變更計畫並以 BOT(Build, Operate, Transfer;民間興建營運一段時間後再轉移政府)開發模式解決資金的問題,由廣昌資產管理公司得標推動土地徵收。

範圍/面積:「變更新竹科學工業園區特定區主要計畫(第二次通盤檢討)─新竹縣轄部分」總共使用土地 411 公頃,需徵收土地包括:頭重里、二重里、三重里與柯湖里等共 441 公頃。其中,「工業專用區」與「工業區」僅約 50 公頃,「住宅區」則達 164 公頃,約佔總體用地 2/5,因此與其說是工業園區計畫, 不如說更像是大規模的住宅區計畫,一片良田又將消失成為一棟棟的水泥住宅大樓。

二重埔是在計畫變更之後,第一個知道這個訊息的地區,並且積極的籌組自救會,努力保留這裡的百年聚落:湧泉、竹東大圳以及老伙房。其他的鄉里,則是一直到今年(2009)開始了解到苗頭不對,才跟進組織自救會。然而,在縣政府都市計畫團隊的積極運作下,整個開發暗的細部計畫已經送交內政部都市計畫委員會,等候審議通過,就要開始啟動區段徵收作業。

三、徵收區的風土

台灣土地被政府以區段徵收的方式加以開發的地方很多,然而為何這裡會受到如此的關注,主要是因為這裡是一個客家百年聚落,擁有非常珍貴的天然與人文資源,這些資源一旦破壞,想要恢復幾乎是不可能。

(一) 地塹湧泉

根據竹東農田水利會與地質技師的現地勘查,在工研院的東南側有一個西北東南走向的地塹,在它的北側就是著名的二重埔的湧泉。湧泉的水源來自地下水層匯流而成一個天然湧出的池水,水源豐沛,多餘滲出的水由下游的排水路進入排水系統,因此,百餘年來,這裡即使是枯水期,也不缺灌溉用水。

2009 年 8 月 21 日,二重埔湧泉生態教育園地落成。報導指出「新竹縣竹東二重埔山麓有一片湧泉,百年來源源不絕,灌溉上百甲農田,地方人譽為龍脈福穴地理,但因政府區段徵收計畫面臨被剷平的命運;地主劉慶昌為保護珍貴的湧泉寶地,提供逾千坪土地供新竹農田水利會,闢建古厝湧泉生態教育園地」。事實上,縣政府在這次的都市計畫細部計畫當中聲稱,「未來湧泉及地塹邊坡將原地保留並規劃為公園用地…天然湧泉…需予以原地保留且仍維持功能」。

(二)竹東大圳

日據時代,二重埔第一代的大地主林春秀協同地方人士在民國 15 年(大正 15 年)聘請日本季是動興建,其主要的目的在於汲取上坪溪的水源,並利用日本人早期興建的軟橋發電廠渠道作為導水路,花費兩年所完成的 21 公里圳道,灌溉面積 530 公頃,受益面積八百公頃。

由於竹東地區的耕地多分佈於丘陵地帶,為了確保廣大的農地用水便利,於是竹東圳沿著地理的等高線開鑿,期水利可以涵蓋全區。自竹東圳的二重埔終點站往下望,綿延的農田,延伸至遠方的頭前溪,都受惠於這條大圳。

根據耆老的轉述,林春秀擁有二重埔地區約八百多公頃的土地,他無私的借錢割地建立竹東大圳,造福了二重埔地區的居民灌溉農地,自給自足渡過了數十個年頭,每次收租,總是騎著白馬,長統皮靴,相當威風。

順帶一提,由於科學園區需要乾淨的水源,而水源頭寶山水庫就是從竹東大圳取水,因此,到目前為止,竹東大圳的水,依然清澈見底,沒有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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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東大圳 14 支道

(三)老伙房

民國六十八年之後,由於限制遷建,因此,在徵收區內,許多房舍都保留 30 年前的樣貌,只是坍塌了,只能用鐵皮來蓋。其中最為人所知的有三間伙房:竹東大圳開鑿者林春秀的九牧第、自救會劉慶昌先生的祖父劉金榜建於民國 41 年的傳經第,以及一座全台少見的客家雙層三合院 – 范家洋樓。

在整個細部計畫中,除了畫入客家農業休閒園區的范家洋樓,其他的美麗老伙房也都獲得保存,然而,保存在一個沒有田地、沒有白鷺與蛙聲、沒有農人與農務當中的老伙房,不再炊煙裊裊,彷彿一個不再吐息的軀殼,還要硬撐它是一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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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東大圳開鑿者林春秀的九牧第

四、田野訪談

與其說是田野訪談,倒不如說是去拜訪應該認識的朋友。在這四百多公頃的土地上,我們發現一個很讓人惋惜的現象,那就是壯年、青年關心徵收這件事情的人很少。我很納悶,這麼美麗的莊園,怎麼沒有年輕一點的抗爭者?無論是到立法院、行政院或是監察院,或是在我們訪談的夜晚,絕少看到青、壯年人的身影,即使是撞見了我們與他們的父執輩談話,也匆匆的離開。

以下是我們訪談對象的簡單統計資料:

* 全部受訪者平均年齡:57 歲

* 全職務農維生:3 位(竹東優質米前三名)

* 持續農務工作:12 位

* 在徵收區擁有農地者:8 位

* 平均農地面積:0.6 公頃

* 最大種植面積:3 公頃

* 萬一徵收,住屋將會拆除者: 3 位

* 徵收資訊來源:二重自救會(9 位),其餘除了「徵收」之外,一無所知

* 看過縣府公告的區段徵收計劃書:1 人

* 了解徵收完整過程的人:0 人

其實這些資料,並沒有多大的代表性,但是就縣政府與的自救會職責角度來看,關於最重要的徵收問題,卻明顯的顯示,居民的了解與認知,幾乎等於沒有。我們不禁要問 30 年來、3 年來,政府、自救會彷彿在瞎忙!

雖然我不認為應該把了解徵收的所有責任都推給縣政府、自救會,事關身家財產,民眾自己要負起最大的責任,但是,若是資訊公開、政府單位多一點主動宣導與說明,情況絕對不至於如此。您可以想像一個普通百姓,收到縣政府的公文,裡面充滿法律文字與術語,讀也讀不懂,但是這些文件卻與自己的身家財產、自己的田地大有相關的那種心情嗎?

一位林姓的獨居祖母紅著眼眶告訴我們,每次收到公文,就擔心的睡不著覺。這當中也有非常專業的農民,他們可以種出極優質的稻米與地瓜,但是種地的學問拿來讀公文,了解整個繁複,拖延了 30 年,千頭萬緒的徵收與都市計畫,的確是強人所難。

在與縣政府的技正討論這件事情的時候,技正說「真的沒有那麼多人手」,而且「大門永遠是開的,電話也可以打來啊!」更何況公文都是掛號送到家。對於這樣的回覆,我並不以為然。難道這些技術官僚不聊解,你的一筆畫下去,就是好幾戶人家的身家性命?人手不夠就不用通知?況且這是技術性問題,只要經過設計,透過各種便民管道(例如:村里長受訓),就可以達成,而且,不能說公文有送到,就了事。

我甚至當場問他「我要是丟一段你需要一年才學的會的 Linux 的程式碼,你現在可以看得懂嗎?」

後來,縣政府的技正的確接收到這樣的景況,在二重埔五穀宮設立工作站,每週二、四下午派人駐點說明,只是,長久以來的不信任關係,與自救會堅決不肯妥協的態度下,駐點工作站只成為叫囂、怒氣的宣洩場所。

至於自救會的矛盾與情仇,我將在下一段說明。

(本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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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村草根行 團結真有力─夏耘田調系列序

「夏耘農村草根調查」為台灣農村陣線於2009年夏天舉辦的學習行動,分別於新竹二重埔、苗栗灣寶、台中東勢、彰化二林、台東池上、屏東屏北進行現場訪調,並於活動後整理出豐富精彩的調查報告。

編按:「夏耘農村草根調查」為台灣農村陣線於2009年夏天舉辦的學習行動,分別於新竹二重埔、苗栗灣寶、台中東勢、彰化二林、台東池上、屏東屏北進行現場訪調,並於活動後整理出豐富精彩的調查報告。

十分感謝台灣農村陣線同意小地方刊登這一系列文章,本文作者為農陣發言人,說明夏耘行動的由來與文章背景,以為系列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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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台灣農村陣線舉辦共識營隊的合照(照片提供/台灣農村陣線)

一場由抗爭而捲起的行動,有多少落實的可能?一場由廟堂法制而起的論辯,如何擴展至草根?2009夏耘農村草根調查連結青年與農民、貼近土地與農村,試圖從行動中找到答案。

今年夏天,來自各地的青年學子,深入農村展開一場學習之旅。新竹二重埔、苗栗灣寶、台中東勢、彰化二林、台東池上、屏東屏北都可以看到青年身影。這並非偶然,青年入鄉學習的起步,是一次又一次的組織串連,一次又一次的草根宣講,一次又一次的知識焠煉,所觸發的內在反省,引導著行動的必然。

2008年十二月中旬起,因著抵抗農村再生條例立法的行動而組成的「台灣農村陣線」,積極的展開草根組織串連、進入校園宣講、積極國會遊說、介入媒體的公共論述。這個過程,我們感受到青年學子的熱情,同時理解到熱情背後對農村現實的陌生與距離、對農鄉政治結構的不解與忽略。同時,我們也體認到,農村需要召喚新的工作隊伍。而工作隊伍的整備必然根植於農鄉現實的理解、根植於農村政經結構、人文肌理的深刻認識,從而自發自覺地成為新生的骨幹。

「夏耘農村草根調查」基於以上的過程與思維,在全然沒有資源的情況下籌辦。說是「全然沒有」資源或許言過其實,「台灣農村陣線」向來就是一個有機的組合:

怡婷與美濃後生會與美濃農村田野學會承擔起籌辦的責任,社區營造學會擔任對外聯絡的窗口,徐世榮教授、陳錦煌醫生、林朝成教授支持了訓練期間八十餘人的食宿費用,許多朋友交工贊助各地農產,使訓練的嚴肅舒緩於口腹的滿足。徐世榮、曾旭正、吳音寧、蔡培慧、溫仲良、鍾怡婷、楊志彬、周馥儀、呂耀中、曾啟尚、吳子鈺以其深厚的學養智慧,擔任志工講師,博任、慧慈承擔起後續聯繫與編輯工作。這場活動,就這麼從無到有,從零而起。

青年學子於八月至九月實際投入農村現場。調查期間,地方溫暖的接待,親切的人際,銘感在心。感謝新竹二重埔自救會、苗栗灣寶社區發展協會與灣寶自救會、台中東勢三合一農業社、彰化二林鎮農會、屏東藍色東港溪保育協會、屏東環保聯盟綠色小農及所有朋友的支持與協力,共同深化草根調查的執行與推展。

展現在眼前的文字,就是這個過程的結晶──

二重埔的報告,細緻的反應農民面對土地徵收的具體看法,來自工研院的工程師團隊,正在發展二重埔農產與社區支持的連結。

苗栗灣寶的田調結合青年與當地的老師而成,青年學子積極的串起城鄉交流,擴大支持的力量。

東勢的田野報告則是台大社會系、地理系的學生實務與學理的展現,台大同學們積極的辦理農村讀書會,同時在校園籌辦彎腰生活節,落實向農民學習的行動。

彰化二林調查著眼於農村的產銷結構,二林訪調半數是彰化子弟,共同組織濁水溪康樂隊,持續關注著當地農民迫切的生存問題。

屏東屏北區的年輕人,展現了南部青年的草根活力,集結為文字的貢獻,以及對綠色小農的支持。

組織工作是一場人與結構、人與現實、人與思想的多元辯證與實踐。未來的行動,奠基於過程的深厚,夏耘草根調查正豐富著這場辯證。投身於農村工作的我們可以是單一的個人,也可以團結為有力的集體,我們的力量來自客觀知識的學習,來自行動的焠煉,更得益於農民前輩於土地上的堅持與實踐。

我們相信,這不只是一場田野調查,而是團結的起點,八十年前的惕厲,今天仍在耳邊:同胞需團結,團結真有力!

(作者為台灣農村陣線發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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