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2009年台灣農村陣線舉辦之「夏耘草根調查系列文章」,由參與調查的「苗栗灣寶組」成員完成,完整的灣寶系列文章共有兩篇,本文為系列2-2。
前言:以蘇家為灣寶農村縮影
灣寶里的蘇家是一個四代同堂、仍維持著務農生活的農家,這個家裡包含了全職農民、兼職的年輕輩農民、與在外地工作假日才回鄉的子孫,也就是說,蘇家大致上可以作為灣寶里農村的縮影。
在對蘇家的訪談過程中,了解到原是丘陵地的灣寶,過去開墾相當不易,前人是如何一滴汗一腳印地鏟土填土,如何一扁擔一扁擔地挑水灌溉,才造就今日灣寶的特定農業區。在蘇家也看到很多珍貴的農村價值。之前農業的收入對蘇家是很重要的,收入可能比在工廠還多;而年邁的老人家比我們更知道土地有多重要。原來農村就是個大教室,它教會小朋友什麼叫做家庭分工、什麼叫路是人走出來的。
我想把蘇家當作灣寶農村的縮影,來假想如果灣寶種西瓜、花生、地瓜的農田消失了、蘇家的老磚屋消失了,對蘇家會有什麼影響,甚至對大眾而言會損失了什麼。
一、 在灣寶里扎根的蘇家
蘇家位於灣寶里聚落較邊緣且靠山的地方,騎腳踏車從苗九線彎進灣寶里後,沿著彎彎曲曲的路,還要騎大概十幾分鐘才會到傍山的蘇家。蘇家阿祖(現在家族內最年長者)原先住在海寶,二十二歲時搬遷到灣寶現居地,阿祖的太太(晚輩都稱「女生阿祖」,所以以下亦稱之)則負責農作、養家畜的工作。
女生阿祖到現在仍保有過去傳統婦女的習性,她不會和丈夫或客人同桌吃飯,女生阿祖總是在我們吃完後才會上桌吃。他們生了九個女兒,也靠著灣寶這塊土地養大了這九個女兒,直到今日,最大的女兒都當阿媽了,其中的三位女兒陪著父母,四代同堂定居於灣寶老家,並延續著蘇家的農家生活。
二、 灣寶里艱辛的開墾過程
(一) 丘陵地的阻礙,似愚公移山的過程
灣寶地區原先是丘陵地,為了取得較大面積的平坦地,這邊的人都是歷經辛苦的開墾過程,一鏟又一鏟地挖較高處的土方,一堆又一堆地搬移到低地處,以取得平坦地耕作。位於丘陵地旁的蘇家,開墾更是不易,阿祖說,下冬時(秋季過後)花生收成後的農閒時間,便要再繼續開墾。
灣寶里的人們都如同阿祖一樣,一邊開墾一邊耕作,一步一腳印地才有自己一畦平坦可耕作的土地。今日到灣寶里可看到不同於南部一望無際的平原景觀,放眼望去,仍有部份高起的小山丘,還有受冬天東北季風影響,在耕地四周種的防風林。
(二) 豐沛的地下水,挑水灌溉的日子
老天爺對每塊土地似乎是公平的,灣寶雖是丘陵地不易開墾,但是地下水很豐富。蘇家有一口井,早期附近地區沒有自家水井的人,都會到蘇家這口井打水。阿祖告訴我們,以前都要從家裡的井打水,然後挑到需要灌溉的農地,走一趟約需要二十分鐘,且大概需要五十擔才能灌溉好一塊土地。今日的灣寶已有灌溉渠道,渠道延伸不到的地方,也就是旱田地區,仍使用地下水,只是已不需再辛苦地挑水了。
(三) 特定農業區的成就,農家的成就
灣寶今日能被劃為特定農業區,背後是一代又一代的灣寶人民,靠著他們一鏟又一鏟地挖土、填土,一擔又一擔地挑水灌溉而成。這樣得來不易的耕地,這樣飽含祖先汗水的土地,怎麼捨得讓它輕易地消失?
人們對鄉村的既有印象是困苦,是貧窮,然而對鄉村有著深切的感情,透過創作台語詩來紀錄農村的蘇家三女兒、蘇琇鳳老師對我們說:「很奇怪喔,這麼難賺的錢,大家還是有田有地有財產喔。或許這些錢在都市不能生活,但在農村大家都有合家伙[1]」蘇老師告訴我們,這是因為農村人的勤、儉與韌性。
生活在農村不需要很多支出,如蘇家大姐所說:「晚上煮什麼,自己去摘菜。」蘇老師更適時以農村的智慧勉勵我們:「三日早抵一天,三月早抵一年」、「人的習慣就如草,一扎根就會蔓延。」農村人的勤勞與耐力就是這麼一扎根,便蔓延出這麼一片田地。農村的工作、生活中處處蘊藏著智慧,這樣一個大自然教室,讓它消失是我們的損失。
三、 蘇家維持著傳統務農生活
(一) 種植作物與產銷方式
灣寶里主要種植稻米、西瓜、地瓜、花生,其中最廣為人知的西瓜,多是自產自銷;花生則因為收成時需要大量人力,所以不會大面積種,大部份農人在花生收成後,多請人做成花生油自用;稻米收成後,一般交(賣)給農會。目前灣寶沒有產銷班,但蘇家二姐的兒子,蘇志昌大哥認為,如果有產銷班會比較好,價格可以透明化,保障農民收入,對灣寶的發展也會比較好。
蘇家大姐是全職務農,除了種主要作物外,也種菜,再由蘇家大姐夫運送到中壢,一部份提供給兒子的自助餐廳,一部份載到中壢市場自售。蘇家二姐亦是全職務農,種了約兩至三分地的蕃薯葉,生產的蕃薯葉每天都由黑貓宅急便,運送到基隆,提供給在基隆開餐廳的妹妹使用。蘇家二姐的兒子,是位勤勞的兼業農,白天在工廠上班,利用假日與每日早晚照顧田地,雖是位兼業農,亦擁有四至五畦田地,目前種了稻米、花生、辣椒,作物主要賣給中盤。
四、 在蘇家看到農村的價值
(一) 農收可以是家庭收入的補貼
灣寶里最年輕的兼業農,蘇志昌大哥,除了上工廠班外,也務農,今年種植的冬瓜,收了十幾萬元。阿祖說他喜歡子女種田,因為有前途,阿祖接著說在工廠工作的收入是固定的,種植比較有彈性。聽了這樣的說法,也看到蘇大哥的例子,一方面有工廠收入,二方面也有農收,或許是因為蘇大哥是大面積的耕作,所以有較好的農收入,但這個例子卻也讓我們對種田的既定印象改觀。
乍聽阿祖對耕作的看法時,我很詫異,因為這樣的想法與一般大眾對種田的認知相差很大,我從來不知道原來鄉下有人是如此正向地看待耕作,這項被今日大多數台灣人忽視的產業。是我們太少去聆聽農村人的聲音,太少去了解他們真正的想法是什麼了嗎?
女生阿祖告訴我們:「有這些畦,才能養活九個女兒,還有三個進不了學校」,「養這麼多人,你說土地好不好?」阿祖流著眼淚對我們說的這些話,對我更是震憾,我震撼於被今日大眾視為是鄉愿、是落後的農村人,沒受過教育,不需要老師在耳邊朗誦:「土地蘊育我們人類,我們要愛護土地……」卻比我們更懂得土地的價值。
(二) 農村可以是都市的出口
蘇家大姐的兒子在中壢開自助餐店,店內採用的蔬菜幾乎都是蘇家大姐自己種的,每週假日,蘇家大姐的兒子幾乎都會回到灣寶來。我們住在蘇家兩天,便看到蘇大姐的兒子滿身大汗地在幫媽媽翻土,兒媳婦也對我們說:「雖然在外地工作,心還是在這。」灣寶對他們來說,是可以忘卻工作、拋開壓力、沉澱心靈的家。
(三) 農村可以是教育場所
蘇家二姐的三個孫子都一起住在灣寶,聽蘇老師笑著描述,剛讀小一的蘇麒峰在老師問他的嗜好是什麼時,竟回答曬太陽,因為他從小跟著爸爸蘇大哥在田裡。剛到蘇老師家中時,便看到蘇麒峰正在幫阿媽瀝乾下午準備出貨的蕃薯葉,接著幫忙用推車運炊灶需要的木柴,還很興奮地向我介紹他爸爸的耕耘機,還有犁是如何套在牛身上。
小小年紀的他,已經懂很多我們不了解的農村事物。或許他年紀小,幫忙有限,但可以想像他對土地價值的認知,已不需從制式教育中學習,因為他踩著的土地,已經悄悄地以無聲卻充滿智慧的言語教導他了。
蘇麒峰的兩個姐姐也負責了一些家庭工作,包括每天要晒好衣服才能上學,這項工作令我很吃驚,小朋友不都是賴床賴到來不及上學嗎,好奇地問她們,如果上學來不及還要曬嗎?二妹回答說,還是要曬。現在有多少小朋友是在趕上學前還要曬衣服的?
五、如果灣寶農村不見了
如果養了這麼多人的農地不見了,如果蘇家的老磚屋、農地不見了,那麼前人們過去的辛苦都將白費了,過去政府在灣寶的投資,如農委會花一億一千多萬的農水路更新工作也將浪費了,這塊地下水豐沛且不大受颱風影響的良田將消失,每年六月熱鬧的灣寶西瓜節將沒了,大人小孩們在西瓜節中開心的笑容將沒了,如次珍貴的農村教室消失了,這不只是蘇家的損失,灣寶里的損失,更是我們大家的一大損失。
但如果有那麼一天,灣寶農村真的被奪走,我相信農村的經驗會長遠地影響著蘇家人,會影響著蘇家小孫子們的價值觀與對待土地、世界的方式。
後記
8月5日第一次到灣寶,先到龍雲宮與社區發展理事長洪箱訪談,大致了解灣寶現況,由於理事長是核心人物,所以談得多是灣寶科技園區的現況,後因颱風因素,提前結束原先預計兩天的訪調。
8月6日第二次到灣寶,主要到波哥家,更進一步地認識灣寶,也引此認識蘇老師,開啟下次訪調的機緣。
9月12日與13日第三次到灣寶,這次借宿於大山國小鄉土老師蘇琇鳳老師家中,也因此和蘇家生活兩天,有許多深刻的體會,因此想以蘇家為灣寶農村的縮影,來看農村的消失對蘇家與我們產生的影響。
過程中也有訪談到灣寶內的一些農民,只是在這篇文章以蘇家為主軸,所以暫且沒有放入。
[1] 合家伙,台語發音,有家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