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竹東到後龍到竹南 : 浮濫徵收 憲政之恥

審視這三個徵收案,其實皆不吻合土地徵收所要求的嚴謹前提要件,土地徵收反成為地方政府用來進行土地開發或炒作的主要工具,這全然是政府公權力的濫用,這也就是我國土地徵收案件會如此浮濫的根本原因。

前天,筆者跟學界幾位朋友一起參加了三個重要的活動,首先,我們到新竹竹東二重埔,參與了由縣府所主辦的特定區計畫說明會;緊接著,我們趕到苗栗後龍灣寶,參加已舉辦九年、並完全由社區自主經辦的「西瓜節」;再來,則是一同前往竹南大埔,關心當地的農民,因為他們的農田招致縣府粗殘的破壞。

為什麼我們要參加這些活動?這些活動的共同特點在哪?這些地區大抵都是優良的農田,並且擁有豐富的自然及文化資源,如竹東圳、天然湧泉、九牧第、傳經第、龍雲宮及多樣的生態物種等;然而,最為重要的是,在這些土地上居住了許多忠厚善良的農民,他們熱愛及認同腳踏的土地,因為土地孕育了他們,是他們世代生活存續的根本,也是未來的主要希望。

但是,這一切可能都將有了重大的改變。苗栗及新竹縣政府祭出嚴厲的土地徵收(包括區段徵收)手段,要以此來剝奪他們所保有的土地,並將其轉移至企業、財團或地方利益集團的手裡。理由仍然是過去四、五十年以來的經濟掛帥論點。姑不論縣府的論點是否正確,他們其實都嚴重濫用了土地徵收公權力。

由於土地徵收嚴重剝奪人民在憲法中所保障財產權、生存權及工作權,因此,一般先進民主國家皆不隨意啟動,若要啟動它,一定要符合非常嚴謹的前提要件,包括了:須有法律之依據、須基於公益上的目的、須符合比例及必要性原則、須為最後不得已之手段、須給予合理補償等重要要件,而且是缺一不可。

其中,最為重要者,乃是須符合公共利益的前提要件,而這正是我國土地徵收目前所最為欠缺者。

審視這三個徵收案,其實皆不吻合土地徵收所要求的嚴謹前提要件,土地徵收反成為地方政府用來進行土地開發或炒作的主要工具,這全然是政府公權力的濫用,這也就是我國土地徵收案件會如此浮濫的根本原因。

最為誇張者,由於財團的要求,政府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一個月內就完成竹南大埔的徵收程序,這簡直是棄憲法於不顧,是民主憲政的重大恥辱。

我們因此嚴正的要求,政府應立即停止所有的土地徵收案件,我們也呼籲社會各界共同譴責浮濫的土地徵收,並要求政府儘速修法,建構一個符合民主憲政的土地徵收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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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聚社會各界,將被破壞的憲政與稻子扶正(攝影/鐘聖雄)。

(作者為政治大學地政學系教授兼系主任)

(本文原刊載於自由時報20100621,出處請點選這裡)

浮濫土地徵收─社會重大危機

學界早就不斷呼籲,希望政府及主政者趕緊修改區段徵收這不公義的制度,但是政府不動如山,繼續放任各地方首長及目的事業機關藉此制度來侵奪民地,剝奪社會弱勢者僅有資產。

六月八日,苗栗縣政府派出大批警力將科學園區竹南基地(大埔)預定徵收地完全封閉,禁止老百姓出入,縣府並請來怪手,直接開入農田,將快要成熟的稻子連根挖起,此舉如同穿腸破肚一般,讓老農氣憤垂淚。消息傳來各界譁然,引起極大的震撼與憤怒,讓人無法想像苗栗縣府竟然公然祭出如此驚悚的舉動。

我國徵收制度不公義,如架刀逼人

這個徵收案,縣府在法律上主要倚賴的是土地徵收條例,尤其是區段徵收相關的條款。然而,我國的土地徵收制度早就存在著嚴重的缺陷,區段徵收更是問題重重,學界早就不斷地呼籲,希望政府及主政者能夠趕緊修改此不公義的制度,但是政府至今依舊是不動如山,繼續放任各地方首長及目的事業機關藉此制度來侵奪民地,剝奪社會弱勢者所僅有的資產。

政府美其名稱區段徵收制度為政府與土地所有權人「合作式的土地開發」,並洋洋得意的對外宣揚這種開發方式政府根本不用出錢,並可獲得龐大的利益。但是,透過制度的設計,所謂的合作其實就好像是拿著一把鋼刀架在老百姓的脖子上,逼著土地所有權人不能說不。

再者,法律條文雖然有規定土地所有權人至少能夠領回的比率,但是,當實際領回時,大抵都是低於這個數字的。另外,未來領回的土地是座落在哪裡?根本也沒有說清楚。也就是說,土地所有權人能領回多少土地?這些土地的座落位置在那裡?都是未知的。試問,這算是那門子的合作?換成是您,您會安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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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土地的良善神明,是否將不敵不公不義的區段徵收?(攝影/李慧宜)

區段徵收創造建地,誰是受益者?

目前,在財政嚴重困窘之下,地方政府往往與開發公司合作,釋出重要的公權力,將區段徵收及未來的土地規劃工作委外,由民間公司來操盤。由於區段徵收會創造出許多可建築土地,誰能夠分配獲得這些土地將是最主要的受益者。

過往政府曾採取「專案讓售」的方法,將這些土地讓與給特定開發商,以此來抵付開發總費用,這引起了相當大的爭議。此刻由於財政更是困難,政府宣稱未來將採取所謂的「預標售方式」來運作區段徵收制度,一般咸信這也必將引起民間相當大的反彈。

我們要嚴正呼籲,在我國土地徵收制度未臻完善之前,政府不應繼續使用區段徵收或其他土地徵收制度來剝奪人民的財產權及生存權。

土地徵收已經造成許多嚴重的社會問題,究其根源乃是我們政府濫用其公權力,不斷地犧牲社會的弱勢,並以此來成就大財團、大企業及地方利益集團的利益。藉由苗栗大埔及其他許多的土地徵收案(如苗栗後龍灣寶、銅鑼中平、新竹竹東二重埔及璞玉計畫等),都讓我們看見台灣社會的重大危機。

(作者為政治大學地政學系教授兼系主任、政治大學第三部門研究中心主任)

中國在國際河流治理的角色與國內水治理的公民參與

因為中國嚴重的水污染,水的治理因此極為重要。那麼,在中國,水由誰治理?中國的水治理權責分屬不同部門,下列的部門除了自己本身的職責外,都有權治理水:農業部、水利部…

前言:

在經歷了一個世紀的工業化發展,對自然環境的剝削使得人們賴以維生的水與河流變成了年年困擾生活的自然災害。未來,我們更擔憂水的商品化將使得人民的生活更加困難。對於因為水而來的種種問題與現象,我們認為有其必要進行再次檢驗與思維,以迎向不再以興建水壩至上的「後水壩時代」,為保衛自然河流而行動。

在面臨轉變的時刻,我們期待台灣社會各界再次協力,共同關注水、河流與生命,和來自亞洲地區的人民聯合起來,為健康公正的社會共同奮鬥。順應亞太綠人台灣會議(APGN 2010)的邀請,李育成和于音,於2010年5月4日南下美濃分享他們在中國水資源運動的努力。

反思中國水利開發與民間參與

李育成目前是「全球化監察」(Globalization Monitor)的執委,曾經擔任中國綠色和平組織的媒體幹事;並在「國際河網組織」(International Rivers Network)中負責中國長江三峽行動,也曾參與美濃反水庫國際串聯行動,長期關注水議題。

中國水污染嚴重,水利部估計,全國有七成的水受到污染;而離岸海水污染也極為嚴重,超過35%海水屬於最劣等;64%地下水污染受到嚴重污染,33%也受輕微污染。但是,在這麼高度污染的環境下,廢水處理率只有45.7%,而全國661個城市中有297個城市沒有廢水處理設施。

主要污染源為農業所使用的大量農藥。工業也難辭其咎,例如造紙業、採掘業、化工業排放大量廢水,含重金屬物質和持久性有機污染物(POPs),污染水源。

簡言之,每四個人就有一個未能獲得潔淨用水。更甚,全國七成人口飲用地下水,但根據2004年水利部數據,農村三億人口得不到潔淨飲用,當中的二億人口更要飲用含量超出安全標準,以及有毒物質的水。

因為中國嚴重的水污染,水的治理因此極為重要。那麼,在中國,水由誰治理?中國的水治理權責分屬不同部門,下列的部門除了自己本身的職責外,都有權治理水:農業部、水利部、環保部、能源部、衛生部、國土資源部、建設部、交通部、林業部、國家發展改革委員會、省發展和改革委員會。水治理分屬不同的部門往往導致各個部門缺乏對話溝通,沒有考慮到自己的政策是否與其他部門的政策矛盾。

例如,水利部及能源部皆有權提議水利開發案,也有權分配財政資源,而國家發展改革委員會則負責國家整體開發。但是這三個部門決定開發建設,往往不會與其他部門統籌,思考開發案是否影響其他部門所管理的水資源。至於中國水資源管理的思維,從廢水處理到洪水治理,均崇尚技術、工程治水,這點,與台灣不謀而合。

中央環保部也往往無法有效管理水資源,這是因為環保部雖有權在中央立法,但是所訂定的法卻需要省級的環保部執行。問題是,省環保部需要稅收,而開發建設可以為省帶來稅收,所以兩相權衡之下,省環保部寧願歡迎開發建設,縱然這些開發案與中央環保部所訂的法相悖。還有,中央環保部在解讀、執行「水法」時,也會與其他部門矛盾相向。

以治理淮河為例:在處理淮河廢水排放上限時,中央環保部認定某些工廠所排放的廢水超標,但是水利部往往持相反意見。這造成了中央環保部無法快速有效保護環境。

民眾在水治理的脈絡裡扮演的角色又如何?雖然諸多法條都有明文規定,民眾有權參與,但是卻沒有清晰定義何謂「民眾」,所以哪些民眾可以參與決議過程,極其曖昧。例如:一些開發案子可能會影響終端水用戶,但是這些水用戶是否有權參與決策過程,卻沒有清楚規範。最後,在中國,雖明文規定環境信息必須公開,但是信息尚未完全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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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育成也提出自己對中國治水的展望。上面提到各個政府部門的利益互相矛盾,所以當務之急為統籌各涉水部委,釐清各部委之權責分工,考慮所有涉水利益相關者的利益。如台灣,中國的水價也便宜的不合理,沒有如實反映水的成本,所以可以通過市場力量合理分配水。

這裡所說得「市場力量」非指全權讓供應水的公司決定水價,而是指讓水價如實反映水的「外部成本」,反映乾淨水的環境社會等等的成本。

中國在國際河流治理角色的轉變

于音長期關注雲南瀾滄江築壩議題,目前任職於曼谷「關注全球南方」(Focus on the Global South),關切瀾滄江下游「湄公河」因築壩對流域地區所造成的影響。湄公河上游(即瀾滄江)發源於中國境內青海省玉樹縣,流經新疆、西藏、雲南等地,在中國西南地形的高度落差,河水向下切割產生許多V字形峽谷,帶來可觀的水力能源,流入中南半島經過泰國、緬甸、寮國、柬埔寨後從越南東南部注入南海,有豐富生物多樣性。

在中南半島上,湄公河養育許多稻米,魚類資源豐富是許多人民的主要糧食與經濟來源,而潑水節、水燈節等許多有關的文化更與湄公河相應而生,為孕育中南半島各國生命的主要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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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岸居民在湄公河中發展出的獨特於法(圖片提供:于音)

于音表示,目前在中國雲南省境內已完成幾個代表性的大壩,從最早的漫灣大壩,到全球最高的小灣大壩(294.5公尺),相當程度的影響了下游人民的生計與文化。上游的大壩控制了河水的漲落,使一向習慣河水自然漲退潮汐的沿岸居民在船運、種植作物與漁業收穫方面都失去了自主能力。

亞洲開發銀行更進一步建議設立湄公河電網,在寮國、柬埔寨修築大壩供電給鄰近國家,但由於成本高昂,電費也所費不貲,以提供泰國、越南境內之工業用途為主。而亞銀為連接中南半島的高速公路網,將破壞沿途林地,而為改善湄公河流域航運使用移除河床礁石的方式更會破壞沿岸居民賴以維生的魚類棲地。路通了,地卻光了;船來了,魚卻沒了。

2008年中南半島的大水與今年二月中國的西南大旱都被 質疑與上游修建大壩有關,中國政府對於湄公河治理一向持被動立場。直至今年初在下游國家以東協自由貿易協定作為談判籌碼的堅持下,中國政府才終於慢慢開始重視此問題,積極參與湄公河的治理,並分享研究數據,雖然堅持中國出處徑流量只佔湄公河年平均徑流量的16%,與下游國家認為水壩造成重大影響的立場有所出入,但中國仍希望在經濟、友好互鄰的角度開始去面對湄公河問題。

中南半島的非政府組織目前致力於傳播有關建築大壩的訊息,並在泰國組成了一個名為「拯救湄公河」(Save the Mekong)的網絡,本以提升意識為主要號召,但後來因串聯的成功,也開啟了與各流域國政府對話的平台。

于音指出,在像寮國、柬埔寨的專制國家裏要推動反大壩的運動較為困難,但可從國際社會向當地政府施壓的方式去著手。而中國的非政府組織也努力的做大量宣傳,希望有更多人關注此議題,並且對沿岸居民做能力建構的訓練,期望人民可以在開發大壩的議題有更深的認識,並對於自身的糧食安全問題有更高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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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湄公河」行動明信片中文版(圖片提供:于音)

後語

反觀台灣,河流治理不像國際河流牽涉範圍如此廣大,所涉及的利害相關人也不如湄公河般複雜,但因為政府分工的紊亂,使得河流治理無法有效落實,實為可惜。而湄公河上游建築大壩對於環境與人文的影響,更值得作為我們的借鏡。

從小鎮餐廳的歇業談起─土地如何承載夢想

五月底,小鎮的一間餐廳因故歇業了。這間起初因著老闆對美食的喜愛、所以從原本的工程生涯急轉至此,期盼一圓夢想的餐廳,就因為是在實現夢想的緣故,所以那怕只是位處偏僻小鎮、也不在學區熱鬧之處,老闆與老闆娘…

前言

五月底,小鎮的一間餐廳因故歇業了。這間起初因著老闆對美食的喜愛、所以從原本的工程生涯急轉至此,期盼一圓夢想的餐廳,就因為是在實現夢想的緣故,所以那怕只是位處偏僻小鎮、也不在學區熱鬧之處,老闆與老闆娘仍舊細心準備食材,烹煮一道道在名稱上平凡──不過就是水餃、麵點、肉燥飯等──但在滋味上不凡的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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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又油又鹹、只因為佔據地理優勢所以往往不甚看重味覺與營養的學區店家,這間被朋友暱稱為「夢想家」的餐廳,其誠意確實很能溫暖許多只能選擇外食的學生,它幫助學生在每日必須的飲食上能夠得到實在的滋養。

但這種誠意其實在今日並不容易尋得──而或許我們可以換一個方式設問,即今日在各行各業的經營奮鬥裡,還有哪些人是在追尋夢想呢?或更精確地問,誰的工作就是其夢想之所在、以致於工作不是為了累積財富以實現夢想的跳板而已?

這種看似老生常談的提問或許可以有兩種表達方式──它可能是以工作者為第一人稱而發出牢騷抱怨、從而引起同樣處於工作中的人們認同;又或者像電影《練習曲》那樣映照無夢想、或有夢想卻不去實現的蒼白。其次,對於這提問的回答常常會侷限在個人的立場與處境,以至於某某人就得為自己的人生辯駁:「其實我也不是沒有夢想,只是……」,而以無奈作結。

最後,這種提問背後通常隱藏著一種我們聽到耳朵都要長繭了的意思──雖然我們有時還是會因為羨慕與期望夢想實現而情願注意一下,那就是,「有夢就去追吧!」。不過,底下所要說的,全然不是上述的這種陳腔爛調(唉,有時候這種陳腔爛調其實是資本主義刺激消費的工具),而是,那夢想的實現與否,或許值得我們有所省思。

隱藏在文化裡的德性理論

台灣的社會文化裡存在著許多種層次,其中一種,在某個意義上有些類似──雖然兩者並無關係──那衍生自早期北美洲清教徒的德性理論。而對於德性理論的一種粗糙、但卻相對貼近我們文化的解釋,或許可以「愛拼才會贏」作為代表。哪怕這在今日已是一首俗不可耐的老歌,但它當年的廣泛流行卻也不無道理,因為它正反應著這個文化裡的一種認識:「愛拼,才會贏」。

請注意,它並不是說「愛拼,才『有可能』贏」或「愛拼,才『有贏的機會』」,不,它是直接宣告「愛拼才會贏」、努力才會成功、夢想才會實現──於是從這裡我們就能夠看出它在今日仍是十分流行的。

但問題就在於它也可能宣告了「不成功是因為不努力」的這種意涵──對此,雖然我們可以從這首歌的歌詞裡認識到作詞者似乎在某些地方並沒有抱持這麼絕對的態度,但當我們看到「成功」在人與神之間、竟存在著百分之七十與三十的決定上的區別時,我們真的要感到非常驚恐!我們還以為台灣人是非常敬神的,不,在這裡人的意志竟然高過神的意志!神對人的作為的影響力甚至沒有超過半數、神頂多只能減損人三分,並且這樣的歌曲在台灣社會廣為流傳,幾乎二十餘歲以上的台灣人都能朗朗上口卻又渾然不覺……,唉,這也就難怪會得出「愛拼『才會』贏」的道理了。

但這樣的想法合理嗎?我們沒能成功、沒能實現夢想是否都是自己不夠努力為緣故所致?無怪乎某些人在評論富士康員工跳樓事件時,會著重在年輕員工的意志力薄弱、情緒管理不佳等個人問題上面。把罪咎歸於個人是最方便省事的辦法了──當然這不意味著其中沒有個人因素影響,因為前者往往是將損害降到最低的有效方法,以致於我們就能顧全大局、大企業、與大老闆,或大國。

同樣地,把年輕一輩打成脆弱嬌惰的草莓族也具有一種施放煙霧彈的效果──當然這不意味著年輕人本身不存在著問題,但前者將可以遮掩從根爛起的、偏差而狹隘的社會文化。啊,這種手段多麼好用,因為只要有人不耐上司無理壓迫或要求,我們就可以批評他是爛草莓,又以「為什麼我╱別人都受得了,你就受不了」來強化這種論述的合理性。這種思維多麼尋常。

而能夠進一步強化這種「成功需要努力,不成功是因為不努力」想法的,是一系列歌頌台灣百工的媒體宣傳,在這近十年來,我們會看到許多電視節目介紹著某某店家、企業是經過多少困難的磨練,而以奮鬥不懈的精神尋求克服與突破,最後獲致成功。這些故事的確振奮人心且具有教育意義,同時也提昇了台灣人的光榮感。

然而這種受觀眾歡迎的、專注在個人生命史的節目內容卻也很可能淡化了種種環境因素,這些環境因素在裡頭似乎都成了闖關者「應該」衝破的保麗龍。沒錯,成功「就是」要靠努力,以致於你應該努力走向成功──這其實就是類似節目最最尋常的結尾與教化意義。

於是,被這種思想薰陶的台灣人就很有可能生出一種殘忍與無感,因為這社會對於那些遲遲無法獲致成功的人,常常就會投以鄙視的眼光,認為他們可能是因為懶惰、散漫、不切實際、缺乏責任感、不願在能力上有所精進所以才會遭遇「如此下場」;我們可能認為他們的遭遇就是對他們的懲罰。

相反地,我們可能會對那些所謂成功人士、或多或少地抱以肯定;我們縱然會對其中某些人咒罵幾句,但最後卻還是給出「不過他很努力」、「真不簡單」的正面評價,相信他們的成功就是其努力的報償。

於是,當我們看到那些打著「農業亮起來」、「活力新農村」等口號的節目、欲表達那看似老舊土俗的農業其實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時,我們或許就要懷疑鄉下許多「沒出頭」、苦哈哈的農民是肇因於他們不夠認真打拼、跟不上時代、不懂得把握機會……。唉,像這樣的人,乾脆被時代淘汰好了,因為這──在這種德性理論底下──也是理所當然的,這裡沒有什麼制度殺人或政策殺人的問題,只有努力不努力的問題。

同樣的道理,所以紀錄片《無米樂》裡的人物就會諷刺且倒錯地被塑造成供人取樂的雕像──這其實正反應著政府與廣泛大眾關注的盡是「樂」,而不是導演企圖呈現的、那因著環境壓迫所導致的「無米」悲歌。

而也就是在這種德性理論底下,我們才會把自己或這社會給與弱勢的幫助當成施捨、當成是一種功德,因為我們是給予他們「多過其所應得」的東西了。我們打從心底喜歡這種理論、也喜歡這種思考方式,因為行慈善就因此不是一種非如此不可的義務了,而是各人憑著自己喜好去給予的,在這樣的事情上誰也無須勉強自己,因為這些對弱勢者來說都是多加出來的,他們應當感恩。

「台灣之光」──光照下的陰影

此外,一個在近年來十分鮮明的現象或許也能幫助我們從另一個角度思考這種尋常想法的問題,即所謂的「台灣之光」──那些讓眾多台灣人充滿著光榮感、與有榮焉的優秀台灣人。這些優秀人物的出現沖淡了我們在國際上遭到打壓的鬱悶、以及一種隱隱約約的普遍自卑感。所以當王建民、古又文、吳寶春、陳樹菊等人在國際上獲得巨大的肯定時,它確實在某個意義上填補了台灣人心裡的空缺。

但問題是,為什麼大部分的台灣之光都不是「made in Taiwan」呢?意思是,為什麼大部分的台灣之光都是在這個國家之外的地方得到肯定,其中很少人能夠早在台灣就享大名、為大眾所肯定呢?

這難道不奇怪嗎?為什麼這些成功人士的「成功」往往都是外國人給的、外國人肯定的、外國人將他們推上高峰的?對此,我們或許還要爭辯「他們還不都是在台灣成長……」,但這種辯解是不會成功的,事實上我們就常常是跟著外國人的腳步在「發現台灣」、進而「肯定台灣」,我們常常是連捍衛台灣的人權與自然生態都需要外國人來幫我們說話、站台、施壓。

話講到這裡,那些因為一個又一個的台灣之光而同感榮耀的人們,難道沒有生出一絲懷疑嗎?我們的社會文化真能給那些努力的人以「成功」的肯定嗎?台灣這片土地真的那麼好、足以讓許許多多誠懇打拼的人的夢想生根嗎?我們真的有能力辨識出下一個台灣之光嗎?並且,這「只是」誰來執政的問題嗎?又「只是」各人自己不努力的問題嗎?

《聖經》裡有段話或許在某種意義上能夠與此類比,即耶穌說「大凡先知,除了本地本家之外,沒有不被人尊敬的」(太13:57),換言之,「先知在本地是沒有人尊敬的」(約4:44)。為什麼本地人反倒認不出那有價值的人身在他們當中呢?

以此來思考是饒富深意的,根據《聖經》的脈絡,我們知道這不是那有價值的人把自己給隱藏起來所致,而反倒是因為人們常常是瞎了眼的,人們只顧自己眼前的表淺事物與利益,以致於誰還願意費神了解何謂真正的美善呢?誰還在乎真正的美善價值應當得到表揚呢?誰還在乎我們應當想辦法讓努力的人能夠得到相稱報償呢?誰還在乎那些明明努力了卻因著惡劣的環境因素而得不到報償的人呢?

貧瘠的土地

而這種批判有沒有意義呢?事實上它或許是我們澄清「為什麼這社會上發生這麼多不公不義的事情,卻總是缺乏民眾關心參與」疑惑的途徑之一。

因為很可能這種德性理論就潛藏在我們對社會議題的評價裡,人們可能因此而對那造成不公義的體制、權力與利益結構、社會文化渾然不覺,以致於關心那些議題的人可能就算喊破了喉嚨也只得徒呼負負──因為按照之前的討論,德性理論在這裡很可能具有兩種效果、也能衍生出一種問題。

那效果之一是,強勢者之所以強勢、並且強勢者之所以可以壓過弱勢者是有其合理性的──這不就是因為強勢者比較努力也比較有能力嗎?或如我們愛說的,比較有「競爭力」嗎?這種競爭消長有什麼錯呢?這不正是一個自由的國家嗎?在競爭之下淘汰弱勢不也是無可厚非的嗎?

效果之二是,對不公義所導致的弱勢伸出援手其實稱不上是什麼義務,而是一種自願的施捨。而那些弱勢者自己應當好自為之,好好地跟令他們感到困擾的人溝通,「如果他們夠努力,我想他們也是會成功的」……。看,這種冷漠多麼正當!

而那問題是,身在這狹隘文化裡的我們可能根本無能分辨價值之所在,而我們對於成功的認識也是極為侷限的。人們很可能並不認為一堆阿公阿婆每日辛苦付出的工作稱得上什麼「努力」、算作什麼「成功」、更遑論「夢想」了──它一點也不令人羨慕。

反之,我們倒是可以期待當台灣的高科技產業遭遇到一點點阻撓時,人們所可能投注的更多關心。因為後者的錢景可期,我們相信後者才是帶動台灣經濟發展的火車頭,當這些領導產業好起來,台灣的經濟才可能跟著好起來,人們才可能成功──發大財不是嗎?

於是,科學園區與西瓜田要怎麼比呢?──倘若我們僅僅著眼於經濟價值的硬碰硬,我認為這結局將會是悲觀的,我們豈能隨著量化的價值觀起舞呢?但反過來說,不談這些數字,台灣人還聽得懂什麼呢?生態價值?那可以吃嗎?

美國開國之父之一、大半生都在為建立與穩固一個新生國家而奔波勞累的John Adams(1735-1826)曾經說過一段震動人心的話:「我必須學習政治與戰爭,於是我的孩子才能夠擁有學習數學與哲學的自由。而我的孩子應該去學習數學、哲學、地理學、自然史、造船學、航海術、貿易與農業,於是他們的孩子才能夠擁有學習繪畫、詩歌、音樂、建築、雕塑、編織與陶藝的權利」。

將這段話放到台灣的脈絡裡,即是,我們若想要在這貧瘠的土地上種出人權、農業的尊嚴、對生態價值的肯認,我們勢必得穩固那最最重要的道德與價值基礎,否則就只會落入無盡又無奈的抗爭裡──這對那些重新翻閱二三十年前資料的人來說,他們必定要驚訝今日的台灣在某個意義上幾乎與過去無異。的確,台灣社會文化在某些面向上的龜步發展或許令人感到灰心,但我們應當可以相信,認清事實與掌握問題將會比接受心理治療更具積極意義。

並且,哪有那種能夠輕易地以磕頭或休閒散步的方式完成的革命呢?我們總要認識到,為追求公義而遭受痛苦是必然的──而這就是Adams話語所隱含的另一個意義,相反地,沒有痛苦的革命也將是廉價的──並且它也不會為長遠的文化與未來造成什麼正面影響。關於這點,我們有歷史為證。

結語

最後,我們並不否認德性理論所可能包含的、對努力的肯定與督促,我們的確應該努力,也當批評怠惰,但我們卻也不能忽略影響成功或美善價值彰顯的、更基礎深刻的層面──這些層面的確常常阻礙了公義的實現、讓應得報償的人得不到報償。從這裡看前述意義上的「愛拼才會贏」,就要發現那只是一種非常天真無知的相信。

而台灣的榮耀既不能倚賴自我感覺良好或自我欺騙,也不能總倚賴那種宛如灰姑娘情節的素人出線、然後爭相割稻尾。並且,我也寧願不要對於台灣的那種、在拼鬥競爭上「生猛有力」或「打死不退」的稱讚──這種稱讚也可用在蟑螂身上;我寧願台灣社會能夠作為完熟美好的森林,讓萬物各得其所、美善的夢想得以滋長,成為展現最美好的多樣性的地方。

社會責任是什麼?給安藤忠雄先生的公開信

身為後輩,本來我應該稱你為「尊敬的安藤先生」,你也應該非常習慣類似的敬語,然而我有點猶豫,因為你現在對台灣做的事,讓我不知道該不該這樣這稱呼你,所以先容我保留對你的尊敬,假如安藤先生願意耐心看完本信的話…

編按:

200年2月,作者曾發表「一封給下一代建築師的道歉信」, 點出了農舍濫建已從個別行為變成建商有計畫的開發,引發熱烈迴響,近日作者發現,搭配著某一大型房地產開發案,由知名國際建築師安藤忠雄設計,即將於澳底興建之「大地教堂」,就是不折不扣使用農地興建的「假農舍」,這與安藤忠雄向來倡議的建築師之「社會責任」,十分矛盾,且為不良示範。

為此,作者寫了一封給安藤忠雄的信,探討社會責任, 點出農地濫用與建築專業的反思,並正翻譯成日文版本,寄至大阪的安藤忠雄建築研究所。以下信件全文轉載自作者部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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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GENE 澳底大地建築國際計劃 ,位於台北縣貢寮山上約200公頃,由捷年集團開發,預計興建176戶,二到五房的格局,設計與營造費用超過30億元(不含土地成本)官方網站:http://www.next-gene20.com/

安藤先生你好,

身為後輩,本來我應該稱你為「尊敬的安藤先生」,你也應該非常習慣類似的敬語,然而我有點猶豫,因為你現在對台灣做的事,讓我不知道該不該這樣這稱呼你,所以先容我保留對你的尊敬,假如安藤先生願意耐心看完本信的話,相信你會諒解。

這幾年在台灣媒體上,常常看到安藤先生要來設計建築物的消息,包含美術館、殯葬設施等,雖然到目前為止並未完成,但是想必會跟你往常的作品一樣精采,讓我非常期待。只不過近日看到新聞,得知你要在澳底那片農地上設計一幢「大地教堂」,讓我突然一陣天旋地轉、心煩欲嘔,心情平復之後得出一個結論,關於澳底開發案(Next Gene 21+)這件事情,安藤先生要不就是徹底被矇蔽,不然就是一個心口不一的人。

還記得這幾年你在台灣的演講嗎?場場座無虛席,一票難求,我因為生性疏懶不喜歡湊熱鬧,所以一場也沒去,可是我有很多學生是你的擁護者,他們聽完回來都有跟我提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你不只一次提到的「社會責任」,這點我非常贊同,幸好有安藤先生登高一呼,否則那麼多情緒高漲的粉絲擠在一起,最後聽到的可能只是彼此的喘息聲而已。

如今有點諷刺,我不禁開始懷疑你所謂的「社會責任」到底是什麼,因為即將在澳底動工的這間教堂,顯然就是蓋在農地上,依照台灣法令,農地只能興建農舍,也就是農用住宅,原本的目的是為了解決農村地區住宅供應不足的問題,而且得由具備農民身分的人申請,任何拿農舍的名義當晃子,實際上是他種用途的房子,我都稱之為「假農舍」,

「假農舍」對於農村土地的殺傷力,我在「建築師與農舍」一文早已闡明,由於政府選擇性的犧牲農業,導致三農(農村、農業、農民)問題陷入困境,主管單位無力思索因應之道,竟用開放農地興建農舍的方式,企圖讓休、廢耕的農地重新具備經濟價值,提供農民快速出脫土地的管道,結果是真農民越來越少,「假農舍」越來越多,

而安藤先生這幢以農舍之名行觀光教堂之實的案子,正是眾多「假農舍」的案例之一,對農村土地的破壞跟某些荒謬的都市計畫不相上下,只是蠺食與鯨吞的差別而已。安藤先生並非我國國民,每次來台皆在前呼後擁的高規格陣仗中渡過,自然無法體會台灣農業的潛在危機,情有可原,但是貴國的農業概況,安藤先生不能不知。

日本在二十年前的「綜合糧食自給率」跟今天的台灣差不多,也是百分之三十左右,只可惜台灣人警覺性不夠,不像貴國人民,為了避免重演戰後昭和時期的缺糧恐慌,在接下來的二十年中不斷努力追趕,終於在前年重返40%,去年甚至來到41%,同時境外農業方面也頗有斬獲,在非洲地區擁有的良田總量,在亞洲國家當中繼續名列前矛,

然而貴國人民並未因此而滿足,推廣米食的動作從未間斷,道理很簡單,因為你們清楚知道糧食安全永遠是國家安全的重要課題,失去了糧食掌控權的國家,只能任人宰割,而足夠的農地面積正是糧食安全的基本前提,所以農地當然不能任意非法使用,這點相信安藤先生也會贊成,

只是您聽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句話嗎?貴國也是個愛好「論語」的國家,你不希望發生在日本的事情,為何可以發生在台灣?在日本可以不經過土地變更的方式,就直接把一幢教堂蓋在農地上嗎?明明是教堂,在日本可以假藉農舍的名義申請嗎?

台灣確實有不少建築師,只圖獲得發揮創意的機會,不問後果,這其實不難理解,因為近百年的外來統治,確實已經賦予台灣人民相當程度的難民性格,一切將就即可,不要過度講究,能拿的快拿,可以帶走的趕快帶走,但也並非人人如此,澳底一案的土地議題開始發酵之後,確實有不少參與該案的本國建築師開始認真反省,連有些正在進行的「假農舍」案也因此喊停,證明了本國仍有可喚醒之人,不知道安藤先生屬於前者還是後者?

你可能會覺得只是一幢教堂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那你可能就太天真了,就如我之前所提到的,你在台灣的知名度,已經高到可以選總統了,你的行為不管對錯,都會被學習、都會被模仿,連蓋「假農舍」這種消耗子孫未來的行為,也會因此而被除罪化,這樣真的符合你所謂的「社會責任」嗎?

115年前,貴國近衞師團前來接收台灣時,由於畏懼獅球嶺砲台掌控港嘴的威力,所以繞道從澳底登陸,隨後攻克基隆、台北,一路血腥南下,開啟了50年殖民統治的序幕,摧毀了台灣住民自決的一線生機,也嚴重干擾了台灣自有國格的健全發展,如今一樣在澳底,你的建築行為似乎正在複製著類似的暴力影響,嚴重扭曲了台灣建築學子的基本心態,順便扮演農地殺手,不知身為建築界表率的安藤先生會不會覺得不安?

我心目中的安藤先生應該是個言如其行的人,既然你能說出「建築人要有社會責任感」這樣的話,請你自己要先做到,如果今日之前的你完全不知道上述的爭議,那麼現在你應該知道了,希望接下來安藤先生能夠用你的方法跟管道蒐集資料,查明我所說的一切是否屬實,假如你要蓋教堂的基地並非農地,而是經過合法程序變更完成的建築用地,那麼我會用公開信的方式跟你致歉,

如果確實是農地,那我希望安藤先生能夠提出合理的說明與解決方式,以安藤先生的高度,認錯雖然難堪,但絕對無損你的價值與尊嚴,說不定還會招來更多粉絲為你勇於認錯的勇氣鼓掌,屆時我會再次寫信跟你致謝,而且信中一開頭我會稱你為:令人尊敬的安藤先生。

附註:本文之日文版本刻正翻譯中,譯畢之後將寄至大阪的安藤忠雄建築研究所,同時全文將由日本友人代為轉貼至日本相關網站。

(作者為台灣建築師)

延伸閱讀:「一封給下一代建築師的道歉信」

(本文轉載自作者部落格)

黑心台塑三部曲–放水政府、沈默人民、無力團體

環保團體真的是用盡力量了!每位讓人尊敬心憐。如果民眾無法站出來,一起行動,就寄望環保團體的孤單對抗。那麼,到最後吞下環境毒水的人,還是生活土地上的沈默人民!黑心獎頒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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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 年5月19日,台灣環保團體頒獎給台塑企業一座「黑星球獎(Black Planet Award)」,這個獎座是德國的國際環境組織ethecon,從2006年開始,挑選國際上對環保有貢獻的團體\個人,頒發「藍星球獎(blue Planet Award)」,同時也對惡名昭彰的污染企業\個人,頒發黑星球獎。

2009年台塑以跨國污染,汞污泥輸出國外,獲得國際之恥的「黑星球獎」,這也是繼孟山都的基因改造、雀巢的人工奶推廣、以及Xe/黑水的非法軍事輸出,台塑在第四年就以污染事件,登上國際環保之恥。2010年,台塑爆發毒污事件後,環保團體將這座跨國獎項,帶回台灣頒發,讓人瞭解台塑在國際的聲名狼籍。

頒獎時刻,官員、企業當然不會前來,這種只有挨罵,沒有貼金的時刻,個個躲到不見縱影,只剩媒體、環保團體自行活動。當斗大的恥字,襯托在反諷面具的背後,現場響起掌聲,但是讓人感傷的事,這仿如對於黑心台塑唯一的制裁,意義深遠卻力量微弱。

一個企業能夠黑心,有其三部曲,從政府、團體到人民,如果關關闖過,不黑才怪。

一直覺得,罵死台塑有何用?沒有一個企業不黑心,從沒有一個企業家是以慈善事業為目的,在資本主義邏輯裡,利潤來自剝削,勞力與土地的成本剝削,誰越敢剝削,誰就日益壯大,舉世不變的道理。

所以罵台塑黑,就像罵一個賊為何要偷,慣習如此,罵他何用?反而該檢討的是,抓賊的警察跑到那裡去?


放水政府

在資本時代,民主政府的設計,就是透過集體力量,選舉出管理者,謀求人民的福祉。無論從工資保障到環境保護,都彰顯一種維護人民基本生存的權利,更怕選出的政府怠惰,於是將國家對於人民應該信守的契約,形諸於種種保護法律之內,勞動法規、環保法令都是限制企業過惡的基本底線。

其實在理想型態中,對於人民生活安全的維護,根本無需環保團體出面,政府依法行政,管理要求財團,就該有足夠的公權力介入,環保團體可以致力更好環境品質的追求。但是這個理想,畢竟是舉世失落了!所有經人民選出的政府,基礎奠定於民意,卻是向財團傾斜,甚至成為財團的護航者。

台塑的毒污事件,讓人看清最醜陋的一面。

台塑有污染,從街頭巷議到罪證確鑿,廠區內外的地下水體,都已證實高度污染,驚爆整個社會。但是更讓人驚爆的事,卻是政府在事後的處理態度,從重罰到停工,人人期待一個法律公義,能夠在此展現,最後卻是雷聲大雨點小,以無法證明廠區內外污染關聯性為由,決議停工不必,函送法辦也無疾而終,甚至到最後連罰款也搖擺不定。

太荒謬的邏輯,廠區內外相同的污染物質,附近又無其它明顯污染源,居然無法證明兩者相關,難道廠外污染是自己長出來,或是天上掉下來,這種專業結論無異是靈異事件,活生生在台塑廠區外圍出現,讓台塑逃脫擴散廠外造成危害的公共危險罪嫌,甚至斷絕居民訴訟求償之路。

對於環保事件,從中科到國光石化再到台塑,每件個案相同邏輯,顯示環保爭議越來越不是法令的問題,而是詮釋法令與引用法令的問題,說穿了就是官員心態。

在台塑毒污事件的專家小組會議結論出爐前,環保署長沈世宏在3月31日立院的答詢中,就讓人理解為何台塑能夠逃脫責難。

「對於停工的手段,過去還沒有用過這樣處罰性的手段,但是不是不可以,因此我們現在做了一個決定,就是根據環保法規,如果屬於情節重大,就可以裁罰直接停工。所謂不教而殺謂之虐,所以我們現在重新提醒,未來類似的案例如果再次隱匿不報,就會被視為情節重大,我們會直接令其停工,到時候就不要說我們是不教而殺。從懲罰性的角度,我們會提示將來如果再有類似的行為會被視為情節重大,而被命令直接停工。

第二,就整治上的必要來看,如果根據我們現在所有手上的證據、洩漏的合理性,以及業者目前已經採取的措施,從外觀上看來似乎已經採取了有效的阻絕手段,也就是目前沒有證據支持必須停工進行整治,但是我們也不排除這個可能,因此還需要靠後面的整治計畫或應變計畫做更多的鑽井,從這些鑽井去研判是否還有持續洩漏及擴大的情形。如果有這種情況,需要停工以找出洩漏源,我們也不排除要求它停工來找到持續擴大的源頭,以遏止污染的擴散。」

「再次隱匿」、「有效整治」成為停工的考慮條件,換成白話就是對於現有污染「不必停工、再給機會」,甚至連不法利益的罰款,起算時間也是依「行政罰法」頒定的2005年算起,長期污染,只追討五年不法利益,一切依法行政。

更重要是,污染證實存在,應該針對附近居民進行流行病學調查,檢驗居民的身體健康狀況,進一步作為醫療與賠償訴訟的依據,應該都是政府必須擔負的責任,但是到現今仿如無關緊要,誰也不清楚長期伴隨污染而居的居民,倒底有著什麼生命風險?

這種依法行政,唯一顯而易見的事,就是向財團嚴重傾斜,法律的引用、詮釋,都是謀求企業之利,無顧人民、環境的苦痛,從中科到國光石化再到台塑,環保署充分擔當掃除投資環境巨石的馬前足角色,每一件案子,對財團企業侷恭和善,對環保團體充滿敵意,都讓人分不清擔任環境監督的環保署,為何從監督角色,變成護航的推手。

環境污染,像是政府的良心試劑,企業黑心,政府功不可沒。



沈默人民

企業黑心,政府放水,其實最該氣憤的是身處毒污之中的居民。但是,台塑仁武廠毒污事件爆發至今,除了媒體密集報導期間內,引發全國關注,大家都在看中央環保署、地方環保局,敢不敢對台塑開鍘,一場環境正義的大戲,隨著拖字訣的危機公關策略,在廠區內再度複檢,廠區外抽樣調查,再等專家小組長時開會討論延宕公布日程之後,民眾等到乏味,媒體又有新的議題,於是台塑污染有如昨日黃花,從社會的關注淡出。

更麻煩是,直接受害的鄰里居民,在幾場零星集體抗議後,隨著那選舉狂喊為民喉舌的民代,面對政治獻金充沛的台塑大企業,一個個吞舌噤聲之後,地方的村里自救會,突然不知該如何發聲,或是有誰會帶他們上街頭。

地方開始沈默,沒什麼名人願意為這片痛土下跪,關係緊密的地方媒體,也無法像北部蜂群記者,嗅到血腥就是一陣兇狠叮咬,於是一切變淡,淡到讓人遺忘南方那片土地下,異樣的毒物仍在土壤裡流動,仿如一切如常,生活照過。

執法的政府只敢打蒼蠅,要政府打老虎,其實別無他途,只有像後勁反五輕一般,立下決心埋鍋造飯,就是用人民的意志,逼得號稱鐵頭強勢的郝院長,1990年帶上千名軍警,夜宿五輕強勢開工後,也不得不低頭,承諾25年後(2015年)遷廠。

只有更多人民的憤怒,才會讓和財團進餐、開會、參訪的政府,記得他們是人民一票票選出來,為的是保障基本人權、追求環境正義,而不是選出來參加財團的剝削派對。

台塑仁武廠污染,只是現今一堆環境爭議中的一件案例,只不過很不幸,在所有開發案都是推估有污染風險外,台塑仁武廠根本是被澈底活逮,所有嚇死人的污染數據,讓一個污染企業無可辯駁。當企業、政府開始耍弄時光拖延戰術,在法令上大玩你濃我濃的原諒遊戲,財團政府可以狼獾厚顏,人民怎能不生氣!

沈默,不會等到財團政府有何歉意回饋,只會等到子子孫孫在污染的土地上,永世沈淪,無法理解在那個關鍵時刻,先祖們為何沒有站出來。

無力團體
環保團體真的很不重要!如果政府有心、人民有力,監督環境之事,不必環保團體費力,反而更該扮演宣教者角色,要民眾要愛護地球,不要亂丟垃圾,甚至少用塑膠袋,或者抱抱小孩,辦辦環境比賽,微笑的上媒體露臉。但是很不幸,這等優雅工作,環保署陪同高官搶著做,卻把對抗污染開發的苦差事,丟給環保團體。

環保團體從不優雅!在高雄34度的烈日下,採集夠臭的河水,拉起不明的井水,沒有薪水,一切義務,甚至還得四處募款,自掏腰包,租個涼爽空間,弄些可抄的資料,給那些愛來不來的記者。問題是十年苦苦追查,拼個一分半新聞,卻在三姐的初夜加上四哥的KUSOYouTube,拉跑了焦點目光,於是嚇死人的數據,只能躺在白紙上,變成離奇死亡的訃文。

幾年來,林啟燦教授團隊和地球公民協會,追查大高雄地區的污染,從調查、分析、發佈、抗爭,辛辛苦苦的一手包辦。做一個環保團體該這麼累嗎?在國外應該給的公開數據,沒人敢藏,環保團體取得數據,進行監督,至多到法院拼上耗時多年的賠償訴訟,爭個毒死全村或財團快樂。

但是在台灣,一切枉然,財團暗藏污染資訊,政府還幫著掩飾,環保團體必須親自追查,等到紙包不住火,污染證實,然後環保團體又面對二階段的法律嘴皮戰,在怪異的損害控制與法律詮釋上,看著怪異的政府,幫著財團找下台階。

有時為這些環保人士抱屈,那一位不是關起門可以自己過好日子,但是每一位為了土地、為了環境,簡直是奉獻人生,為那些不會言謝的土地,為台灣永續環境,奮鬥不已。

其實,對抗財團容易,監督政府不難,只要受害的人民願意站出來,再傾斜的政府也要依法行政,求取環境與人民,不受毒害、安樂生活的最大利益,而不是財團發展的最大利益。財團黑心,政府護航,環保團體的所有作為,都是希望民眾能夠理解,土地之害受害最深不只是生物,還有依賴土地而生的人們。

如果一切辛苦追查,到了最後關鍵時刻,人民還不能挺身而出,告訴政府人民的憤怒,少數的環保團體可以苦無成果,但是最直接受害的還是沈默的人民,因為他們在土地之上,緊密相連。

黑星獎頒獎時刻,戴上面具的擬仿脫口秀,像是拉伯雷筆下的反諷嘉年華,當人民無力對抗,只能以扮裝消遣,這種嘉年華是華麗的悲傷,提供嘲諷,卻不具力量。

環保團體真的是用盡力量了!每位讓人尊敬心憐。如果民眾無法站出來,一起行動,就寄望環保團體的孤單對抗。那麼,到最後吞下環境毒水的人,還是生活土地上的沈默人民!

黑心獎頒獎了!下一次該以巨吼,頒給財團、政府,污染滾蛋的憤怒。

(本文轉載自作者部落格)

能不能夠不只是器官?─記跪求肺葉的荒謬劇

我們真是更重視人們的環境權了,還是只是遺忘了那些受害者?我們雖然增加許多相關立法,但人們在道德上是否有所進展?我們雖然將永續發展、節能減碳等口號喊得震天價響…

你想野地裡的百合花怎麼長起來;它也不勞苦,也不紡線。然而我告訴你們,就是所羅門極榮華的時候,他所穿戴的,還不如這花一朵呢!(〈馬太福音〉6:2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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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kitkaphotogirl on Flickr.com(CC:by)

作家論述的侷限

倘若不是媒體大肆報導,否則,我將很難辨識出五月五日登載於聯合報的所謂投書是出自知名作家之手。又倘若不是把新聞片段一塊一塊地慢慢拼湊起來,否則,我將難以理解這麼一篇藉由批評與挖苦之前政權以向現任總統輸誠,寫來寫去仍主要是抱持著人類中心主義的文章,如何在二十一世紀為大自然發聲──

唉,我們姑且不論知名作家的下跪在民主時代算不算是「寵壞」總統或財閥的錯亂作為(我猜想她應該從未如此寵愛過前任總統),也姑且不論知名作家以「報告總統」為題有沒有讓人彷彿回到解嚴之前的錯覺,關於這些,就任由她去吧!而當我們試著要回到文章內容時,可能還更感挫折,因為這文章的概念或許比202兵工廠的自然生態更具多樣性!

唉,我們該如何理解「『生技園區』憑常識就知道,和『生態園區』是『犯沖』的」這種判斷呢?──我們姑且不問那自稱為基督徒的作家、其所說的「犯沖」是什麼意思,但我們應當可以質疑這句子背後是什麼意思。

這是指生物科技的相關開發建設永遠不可能與自然生態相結合嗎?還是指開發永遠不可能與自然生態相結合?倘若如此,那開發密度如此之高的大台北地區就真是──容我借用作家的表達方式──「夭壽」嘍!這從原始森林、溼地的屍體上建立起來的城市怎麼還配享受這樣的後花園呢?

並倘若如此,我們又要如何看待「只要有人類存在的一天,這地球上就總存在著開發」的悲哀?或許有些人想要試著回答:「不不不,其實人類是可以與大自然和諧相處的」,但這要怎麼說呢?那些被認為是和諧地與自然相處的人類,還不是破壞了那原本原始的自然以掙出一處容身的空間嗎?他們還不總是要毀滅──或說是犧牲──一些自然物來維持自己的生計嗎?

講到這裡或許已經偏離了作者的敘述脈絡了,因為作者雖然對生計園區與實驗室充滿恐懼,但她並不反對人類對自然的利用──事實上這正是其欲保留202兵工廠之自然生態的最強烈理由!我們必須保護那能為我們「保一命」的、「負責為我們製造優質空氣」的綠地!

若按照這樣的想法,那麼,一座認真地追求人類的健康及長壽等福祉的生技園區──如果我們能夠試著擱下對政府的不信任來做這種想像(雖然現實上這實在太難令人想像)──對於抱持著人類中心主義的作家來說,為什麼就背負著原罪呢?兩者不都是在追求人類的利益嗎?抗癌新藥的發明難道不也能為我們「保一命」嗎?為什麼慢跑時的一口好空氣就會比那些長期與病魔對抗的人要來得更重要呢?

對此,我們或許可以說許多疾病即是來自於污濁的空氣,那麼,難道我們只是避免那些還未得病的健康人們可能遭遇的損失,就不顧那些「正在」受苦的人嗎?難道我們就不能犧牲對於「貪婪地呼吸著鮮潔的空氣」的小小欲望,換取那些正在受苦之人的幸福人生嗎?

想要在更進一步的問題上求助作家恐怕是徒然的,因為作家自己也面臨著矛盾,她一邊超然地稱「殊不知維持沼澤地的生態,重點只在維持地球『該有的面目』,至於『人類』『能不能來玩』,全然不是問題」,卻又旋而以人類中心主義的口吻稱「環境變優良了,人類自自然然可受惠,……留一些餘裕給子孫才是真的功德」、「希望不久以後,市民走出捷運昆陽站轉個彎,就能高高興興到『肺葉公園』去散步」、「天意會讓土地留為生民所用」……。

環境運動不能僅僅是「後果論的」

於是,那些真正愛護自然生態的人當要警覺到,想要在環保的議題上與抱持著如此想法的作家、或和作家抱持類似想法的人站在一起以發揮力量,就得承擔「不過是將自然視為促進人類利益的工具」的人類中心主義思維所可能引發的危機。

對後者來說,倘若哪天發明了某種能夠快速且高效率吸碳的新品種樹木,他們將會寧願砍伐原始森林來種植這些樹木,因為樹木很可能對他們來說最最重要的價值就只是保存他們的性命──避免全球暖化危機──而已。

甚至,我們已經約略可以看到,許多人聽到種樹救地球(其實是救人類)都會給予相當正面的回應,但那保護台灣原始森林的環保事業卻乏人問津。

與此類似的是,許多人其實更期待的是來自新興科技的拯救,他們盼望太陽能、生質燃料等技術能夠早日解決暖化造成的、對人類生存及永續發展的威脅,但對於虐待動物、野生動物保護等等未必與此直接相關的議題的關心,就總要因人而異。

甚至,某些人之所以愛鳥是因為鳥類可以「用來」欣賞(或當成可以相機進行蒐集的戰功),但這樣的珍惜就很難及於他們不喜愛欣賞(不想蒐集的)的植物──除非哪天發展出對它的興趣來。同樣地,某些人之所以愛山是因為山可以「用來」爬(或用來蒐集),但這樣的珍惜就難以及於那些爬不進去的溼地(噢,若高美濕地真的禁止遊客踐踏,那人們對於這一大片泥灘地的喜愛必定大大減少)。

總之,他們的利益總是要高過自然,他們不可能為自然做出犧牲,更極端地說,自然若沒有人類對其的需求或喜好,則自然就不會有什麼價值。換言之,要不是自然生態關連著他們的利益,他們其實根本對環保沒啥興趣。對此,倘若有人要說:「不不不,其實我們不是……」,那麼就請試著告訴我,保護自然還有什麼不是基於人類利益的理由。

然而,台灣的環保運動似乎──儘管不盡然如此──存在著一種後果論的思維,即只要能夠達到最好的結果,則無論採取什麼樣的手段、拉攏什麼樣的人來站台,這些都不要緊,因為最重要的是目標的達成。

所以,我們會看到一些寵壞了──在破壞台灣自然生態的帳本上必須重重地扛責的──執政黨的知名人士竟然出來要大家重視環保,我們也會看到那些總是在經濟利益──而非環境保護──上爭先的企業家突然搖身一變成了環保大使。並且我們還可能會暗自想像「如果那個某某老闆拿出個幾億把某處荒野買下來就好了」,而或許不會因為那老闆只是明明地想要漂綠而堅持「我不屑用你的錢」。

這不是說達成目標是不重要的,但是我們如何能仿效台灣常見的、讓所謂「六根不淨」的人都成為宗教典禮的座上嘉賓呢?我們如何能讓分明為惡也不願悔改的人來為這嚴肅的運動扛轎呢?這種雜牌軍還能走得多遠呢?我們真的能夠達成我們所想要的結果嗎?你確定?──

對於這種「這個廟不靈驗就換下一間、或多拜幾間」的態度的最好回應,或許就是我們的歷史,歷史在這裡成為了一種審判與註解。台灣環境運動發展三十多載,或許可說是已屆「而立之年」,但我們究竟是進步了還是在原地打轉?我們雖然成立了環保署、也有了環評制度,但各種開發是否真的因此得到了良好的把關?

我們真是更重視人們的環境權了,還是只是遺忘了那些受害者?我們雖然增加許多相關立法,但人們在道德上是否有所進展?我們雖然將永續發展、節能減碳等口號喊得震天價響,但這塊土地上牛步推展的政策、不斷通過的開發案,是否只是反應著我們的心口不一或精神錯亂?

結語

啊,那些因為知名人士驚天一跪而倍受感動的、真正愛護自然生態的人們可能要稍微想一想,環境運動欠缺的其實不是明星光環的「加持」,而是人們之於自然的倫理態度的改變;人類中心主義不可能將我們帶往更美好的世界,它經過這世界不斷地思考討論,早已得出倘若我們要更進一步地、更整全地保護自然,就必須得跳脫人類中心主義的結論。

而環境運動欠缺的也不是嘉年華會或爆料大會,而是穩健漸進的思想革命。否則,信不信,這塊土地上的人們很快地就又會被屍體與裸體重新吸引住目光,一如往常。

最後,倘若能夠回應知名作家的信仰表白,我想要說的是,我們之所以要保護自然不是因為浪費它、上帝就不會再給我們了,不,我們不是因為我們能從其中得什麼,我們之所以疼惜自然僅僅是因為這是祂所造的、祂稱為好的,因為這是天父世界。

在邁向生態博物館的路上(2)猴硐社區參與機制的擴大

不管是愛貓攝影展或關燈遊行活動,皆顯示猴硐地區之社區參與機制,已由猴硐里擴及光復里,甚至弓橋里、碩仁里也逐步加入;此外,這2個活動,有著很重要的共同點,就是高度的民間自發性與自主性,雖然有一些外來專業者…

位於侯硐車站週邊的光復里在2009年下半年開始出現一些不同的改變……

因貓而聚集的焦點

一群愛貓人士因緣際會發現這裡有很多的流浪貓,因為貓,許多人來到猴硐逗弄貓、為貓拍照,不同的貓,在不同愛好者的鏡頭下,展現出各自的姿態與風貌-因此,發起於10月1日至26日募集猴硐地區以貓為主題的攝影作品,並在10月31日至11月15日,利用侯硐車站通往車頭頂聚落的天橋,舉辦攝影作品展覽及票選活動;

這個活動吸引了大量愛貓人士參加,除攝影展期間外,展覽結束後,熱力仍然持續延燒,繼續湧入許多愛貓人來到猴硐看貓、拍貓、玩貓,也因此讓更多人發現、認識與關注猴硐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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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貼於侯硐車站之愛貓系列活動海報

除此之外,這一群愛貓人士,也希望營造猴硐成為一個對貓友善的環境,因此,同步提供貓食、為貓結紮,甚至進行侯硐車站週邊之環境整理;另外,也把光復里活動中心整理為愛貓志工的工作站,甚至在天橋展覽結束後,轉移於此地持續展出。

圖02
愛貓活動已逐漸得到在地居民之支持與理解

這樣一個由外來愛貓人士所主動發起、推動的活動,雖然得到光復里周晉億里長夫婦的支持與協助,卻在社區引發正反兩級的評價,主要是這一系列的愛貓活動推動得太快、太急,在愛貓人士眼中如獲珍寶的流浪貓,在當地居民眼中卻不見得有相同的角色與定位;另外,也有居民認為,愛貓人士只關注猴硐地區的流浪貓,卻忽略了這個煤礦聚落所蘊含之人文資源與自然特色。

不過,透過這樣一系列的活動,讓猴硐地區經由網路、媒體、口碑等不同管道行銷出去,持續前來的人潮,帶給車頭頂聚落新的產業發展契機,卻也是不爭的事實;展望未來,或許無須爭論這股風潮的好與壞,而是應該鼓勵在地居民對於自身所生活的地方,主動提出更多屬於自己的觀點與看法,並經由實際的行動來慢慢實踐與落實這樣的理想與目標。

圖03
社區居民自行製作的活動旗幟

黑金藝文的體驗

約莫於此同時,離鄉許久的蔡淑惠小姐悄悄回到自己出生、長大的內店仔聚落,並與從事社區劇場工作的陳淑慧小姐共同成立「黑金藝文工作室」,並於2009年底發起、推動「金生金事.煤玩煤瞭.礦工趣」的小型社區活動;

這個活動與其他傳統性民俗節慶或由政府贊助之藝文活動的最大不同處,這是一個充滿夢幻感與理想性的企劃,原先規劃於12月31日舉辦,主要希望透過一個不一樣的社區活動,吸引離鄉遊子返鄉過年,也希望外地人選擇到此度過一個不同於101煙火秀的跨年體驗。

考量猴硐地區過去盛產煤礦,礦坑內漆黑的環境,需要透過頭燈來照亮,因此,希望能在跨年的晚上,把社區內的路燈,甚至家戶的燈火都關掉,經由提燈遊行的方式,讓在地居民及外來訪客重新認識猴硐這個地方-

必須強調的是,這是一個「零預算」的活動,投入的工作人員(包括在地居民及外來專業者),都是不支薪的志工,另因活動範圍擴及整個猴硐地區,雖然發起單位位於光復里,卻不希望參與者只有光復里的居民,更期盼猴硐里、弓橋里,甚至遠在三貂嶺之碩仁里的居民都能共襄盛舉。

原本這個活動並不被大家所看好,但是,在11月22日於黑金藝文工作室召開之第1次籌備會,參與者卻涵蓋猴硐地區的4個里,眾人針對活動構想與細節進行討論,包括:定時進行全區關燈之技術性問題;考量12月31日並非假日,建議把社區導覽及DIY提燈(改為頭燈)製作提前到12月26日白天進行,跨年遊行活動則維持於12月31日晚上舉辦;因應活動之跨年屬性,可能會造成搭乘火車前來的外來訪客無法離開,提出要跟交通部臺灣鐵路管理局(簡稱鐵路局)協調火車班次,或商議建立接待家庭機制等。

圖04

猴硐關燈遊行活動之第2次籌備會討論情形

圖05

為針對解說點、導覽動線、解說志工等議題進行討論,11月29日於瑞三介壽堂擴大舉辦第2次籌備會,此次會議有來自光復里、猴硐里、弓橋里之社區居民,初步商議導覽地點與主題,也決定每個導覽點至少會有1位社區耆老與1位活動志工,並規劃每個定點會有闖關遊戲,答對題目或完成指定動作者能在闖關卡蓋章,集滿點數者可以摸彩、領取獎品。

伴隨活動進入緊鑼密鼓之籌備階段,發現原先規劃之活動時間、全區關燈及協調火車班次等,似乎不可行,因此,12月6日在黑金藝文工作室召開的第3次籌備會,決定將活動集中在12月26日舉行,下午舉辦社區導覽、闖關活動及頭燈DIY製作等,晚上進行夜間遊行,最後是摸彩與交流活動,另有關關燈規劃,也僅關閉光復里之公共路燈。

最後於12月13日在黑金藝文工作室舉辦第4次籌備會,確認志工招募傳單及活動報名簡章等事宜,另負責淘金活動之社區朋友無法於12月26日下午出席,因此,把該項闖關活動提前至上午進行,其餘關卡及流程則按原規劃執行。

到了12月26日之活動當天,志工朋友們一早就到達指定地點準備,包括將每個關卡之帳篷、交通指引、沿路旗幟進行最後處理及確認-看到由社區朋友自行製作的旗幟沿路飄揚,真是相當令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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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義三總幹事於基隆河畔示範淘金的流程與做法,以及好不容易淘洗出來的砂金

圖07

10點不到,負責淘金活動之弓橋社區發展協會簡義三總幹事,早就把相關工具及器材搬到設於猴硐國小門口的攤位,因為地點距離侯硐車站較為遙遠,等待一段時間,才將參加活動的人員陸續匯集;簡總幹事首先針對淘金器材及流程進行解說,後續則帶領眾人到基隆河畔進行實際操作,當見到細小的砂金真的在反覆淘洗後現身,並被裝在預先準備好的小玻璃瓶內,皆不由自主的歡欣鼓舞起來。

下午是整個活動的重頭戲,每個闖關攤位的耆老與志工都已陸續到位,就等參加活動的朋友們陸續到達。

圖08
黃添福先生介紹自己所珍藏的煤礦文物

除淘金活動已於上午結束,下午場次,分由猴硐文史工作室周章淋先生解說猴硐地區發展史,並針對選煤場、運煤橋等進行現地導覽;光復里蔡銀寶先生及林正雄先生,於本鑛口解說入坑前之準備程序及坑內工作情形;光復里謝浴沂先生解說內店仔工寮的生活經驗,並請參訪者試蹲工寮外之公共廁所;

侯硐社區發展協會白振宗理事長解說瑞三公司礦業歷史;侯硐社區發展協會沈秋娟總幹事於瑞三介壽堂放映猴硐地區之文化及自然資源影像;猴硐里黃添福先生在家中等候來訪者,除解說個人採礦經驗,並一一展示自己所收藏及保存之頭燈、蓄電池、十字鎬、煤礦等文物;猴硐里王素霞小姐介紹住家附近之美援厝、醫務室等;最後,遠在三貂嶺之賴錫昌先生則解說當地魚寮之地名由來等。

圖09

參與活動的大人與小孩專注的製作頭燈與完成後的興奮合照

圖10

為讓參加人員更為聚集,活動當天臨時決定並協調鐵路局將原本設於侯硐站前廣場的報名處及DIY地點移入車站1樓;參與之大人及小孩們,在活動志工協助下,運用已喝完、清洗及晾乾之林鳳營牛奶紙盒,製作夜間遊行所需要的DIY頭燈,伴隨夜幕逐漸低垂,當眾人陸續製作完畢,並點亮頭燈的剎那,車站內瀰漫一股從未出現過的溫馨及浪漫氣息。

白天活動陸續結束,眾人逐漸移步到園區願景館前,享用主辦單位提供的地方美食,並觀賞猴硐地區之紀錄影片,另外部分參與活動的朋友,則放起自行帶來的天燈;晚上7點一到,光復里周晉億里長以電話與遠方的台灣電力公司人員聯繫,在5、4、3、2、1的倒數聲中,迎接關掉路燈後的漆黑環境,雖然,第1次沒有成功,重新倒數後,侯硐車站前的一整排路燈順利熄滅了,大家也紛紛打開自製的DIY頭燈,工作人員則穿上貼有反光條的背心,準備參加接下來的遊行活動。

圖11
夜遊猴硐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除了少數留守的志工外,眾人帶著興奮的心情,開始跟隨導覽人員夜遊猴硐-隊伍從侯硐車站出發,為節省活動結束後的收拾人力與時間,志工們順手將沿路的布旗拆下,拆下來的旗幟則分給同行人員拿在手上恣意揮舞,好一番浩浩蕩蕩的氣勢;沿途經過內店仔、本鑛口、內店仔工寮,最後折返園區願景館前廣場-雖然路途並不長,但是,因為是夜間時刻,再加上沒有路燈,大家都自動的相互提醒要注意腳下路況,不要不小心跌倒或摔傷,當然,許多參與者也紛紛說笑或拍照起來。

圖12

最後的摸彩時刻,贈獎者與得獎者一樣的開心

圖13

在眾人稍事休息後,活動進入尾聲,也是最令人期待的摸彩階段-所有獎品都是由社區店家、居民或活動志工所主動提供的,雖然獎品不是很名貴,體積也有大有小,但是,抽到獎品的大小朋友們皆感到十分高興,特別是活動時間已近新年,也有著為來年祈願與祈福的味道。

小結─社區參與機制的擴大

總結而論,不管是愛貓攝影展或關燈遊行活動,皆顯示猴硐地區之社區參與機制,已由猴硐里擴及光復里,甚至弓橋里、碩仁里也逐步加入;此外,這2個活動,有著很重要的共同點,就是高度的民間自發性與自主性,相關經費幾乎都由推動者自行籌措,雖然,帶有一些外來專業者的想法,但是,最後都能透過與居民之持續溝通、討論,逐漸拉近與在地居民之想像與期待。

當然,過程中,也有部分居民質疑活動籌劃過程,似乎沒有做到全民參與,主事者與在地居民之需求與想法,也有落差;許多工作雖仍存在突破與改善的空間,不過,必須提醒的是,社區營造是由一群熱心的在地居民,自行或結合外來專業者之持續投入時間與精力的過程及結果,與其質疑民眾參與程度,不如詢問為何其他居民沒有主動洽詢或投入?如有不同想法,為何沒有提出或透過適當管道及方式進行溝通?

社區營造強調凝聚居民共識及建立在地認同,但是,不該是一言堂式的專斷或獨霸,在地居民與外來專業者的觀點與看法,並沒有孰先孰後,誰對誰錯的問題,鼓勵多元性的百花齊放,讓更多有心人士,都有機會嘗試與努力,或許才是更值得鼓勵的機制及策略,猴硐地區已經展現這樣的可能性,這也將是未來邁向生態博物館的重要基礎與能量。

(作者為國立臺灣大學地理環境資源學系博士班研究生)

你漂綠了沒?–記2010年的世界地球日與廉價的環保運動

這就是我們喜歡地球日作為一個節日的理由,因為它只有一天,這一天我掃掃地、撿撿垃圾、忍受短暫的不用電、參加活動行禮如儀即可…

環保議題成了廉價福音?

2010 年的世界地球日堪稱是熱熱鬧鬧地過了,我們會看到在這幾年裡,它要走出那種環保運動的悲情與激昂,而試著擁抱向來無感的社會大眾。它企圖透過一種生活化的方式來向人們展現環保的親和,但卻很可能走進了迎合狹隘心靈的死胡同。

它形塑了一個讓大家都能夠扶轎、鑽轎腳、藉此展示╱催眠自己對於環保的關心的機會;它也要盡量地降低門檻以使得那些嫌麻煩的人也願意參與進來。它要廣泛分送一種「只要……就可以……」的環保恩典,來安慰與鼓勵那些整天只掛念著自己的人們──它不知道這其實正支持著政府從過去以來的「舉手之勞做環保」口號背後欲模糊焦點的陰謀;它不知道熱臉選擇降溫來將就冷屁股的結果是組織的壞死;它不知道迎合大眾的結果其實是更加地孤立自己。

又或許它知道!因為唯有如此才能顯出那些特別投入環保運動的成員的偉大高潔,唯有如此才能藉由唾棄這個世界上的人們而站在崇高無我的彼端,唯有如此才能夠好好地累積那些無形的功德──啊,殊不知貧窮與失敗常常也是人們很好的裝飾,它們不但可以幫助催眠自己是在過一種與眾不同的生活、享受(也只接受)一種與眾不同的價值觀;它們有時候還可以讓別人辨識出我是悲劇英雄,滿足了觀眾看戲的慾望與自己演戲的慾望,這就是另一種環保的「雙贏」策略。

當然,在這氛圍裡,有更多的人會選擇運作兩手策略;換言之,他們什麼都想要一點。他們可以一邊耽溺在資本主義的物慾生活裡,又一邊崇拜Che Guevara。他們可以滿腔熱情地談論席捲而來的生態危機與政府帶頭破壞環境的可惡,講述可歌可泣的環保英雄列傳與受壓迫民眾的苦痛,然後就僅此而已並繼續他們的尋常生活。

他們會有意識地挑選一些環保裝飾來增添自己的生活品味,但在一般人的時尚消費上也絕不落後。他們會搶背都蘭國小的書包但卻對自己城市以外的世界認識貧乏。他們會特別關注有關生態環境的相關資訊但往往只是用來權充聊天話題。他們對因著生態問題而受苦的人們──甚至包括自然──非常敏感,但卻在何謂正義的問題上敷衍地訴諸直覺。

他們會以參與許多自然體驗活動、涉獵許多自然生態書籍影片為傲,但卻對如何在人類社會中思考那被自己說得口沫橫飛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原則不感興趣。他們一談到全球暖化所可能造成的人類危機,眼睛就亮了起來,但卻嫌棄──也可能是有意地抹黑──處理人類事務的政治是無聊汙穢而應當遠離的。

所以,他們當然會樂見這個時代的環保是以如此軟弱的姿態給呈現出來的。環保是那麼樣地廉價,好像輕輕一扭就真的會有很多快樂的動物跑出來一樣,好像一關閉電源北極熊就能得到喘息那樣,好像一撿起垃圾這個世界就得到更新那樣,好像只不過在網頁上點幾下人類命運就再度有了希望那樣,好像我掏出個五百一千這一切就成了那樣。

喔,環保議題從哀歌變成了某種福音──原來愛地球這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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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wikimedia(CC:by-sa)

只要熱血一天的環保流行

問題是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這個世界的危機總是呼喚著我們要付出更多而非更少,這裡頭總是存在著更巨大的無奈與悲情──一個真正關心環境問題的人最深刻的感觸常常不是他所面對的敵人的顢頇與殘酷,而是身邊的、這些所謂的「同胞」的冷漠與愚蠢。

於是他就知道這不只是抵擋幾個開發案、甚至是政權輪替的問題;他的敵人可能就是家人、朋友,以及其念茲在茲的人類中的大部分,這種反動的力量是如此地強大,以至於他真不知道要憑著什麼生出信心來。但是,這叫人怎麼說出口呢?這難道不怕會嚇跑了那些對環保似乎開始有一點點興趣的群眾嗎?我們豈能叫大家都來當殉道者呢?

對此,某些研究環境教育的學者就開始呼籲要對民眾進行「培力」、要他們從實踐小事中生出信心來。但這種心理學方法常常是不足的,除了現實世界存在著太多的變數之外,此類研究也往往忙著記錄過程與反應而無暇對行動的對錯做後設的倫理學反省──沒錯,這裡說的就包括了讓人哈欠連連的環境倫理反省。

我們怎能叫大家都來當捍衛環境公義的精兵呢?因為當我們要開始講道理時,這些新兵就先被瞌睡蟲與不耐煩蟲給攻陷了。然後就會開始有人表示意見:「你們可不可以不要講這麼多?能不能直接告訴我們該怎麼去做?我們想知道的是實際行動的方法,不是這些道理」。

《聖經》裡有段與此相應的敘述,一位看似熱心的少年官詢問耶穌自己還可以做什麼,耶穌這麼回答他:「你還缺少一件:去變賣你所有的,分給窮人,就必有財寶在天上;你還要來跟從我」(可10:21)──於是我們就對「今日的環保何以如此軟弱」有了一個解答,因為那位少年官「聽見這話,臉上就變了色,憂憂愁愁的走了」(可10:22)。

誰願意放下自己所有的,把公義當成自己的職業?誰願意壓抑自己的各種需要與慾望,把別人的煩惱當成自己的、把別人的痛苦攬在身上、像愛自己那樣去愛別人?……

這就是我們喜歡地球日作為一個節日的理由,因為它只有一天,這一天我掃掃地、撿撿垃圾、忍受短暫的不用電、參加個相關活動行禮如儀即可,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這就是我們喜歡環保朝向通俗化方向發展的理由,我們不用為它付上太多代價──以至於我在朋友面前也不會遭受那種看待「環保人士」(這通常是用負面的方式陳述的,意思是不正常、龜毛或不合群)的奇異眼光。

這就是我們喜歡環保只是一種流行的理由,因為流行必定會過去,並且人生或許可以熱血一次,但不必血流滿地。

如果,我們可以開始反省

所以啦,只可惜幾年前出盡鋒頭的Al Gore沒有長得像Che那樣帥到掉渣,否則大家應當會樂於蒐集他的相關產品。所以啦,當某些環保團體批評近來火紅的全球暖化紀錄片內容有誤時,他們就要發現大家其實沒有那麼在乎這回事──拜託!怎麼有事沒事要來澆熄我們圍著取暖的火堆!你們不知道重點根本不在於內容正確與否嗎?

這話是不錯的,難道你以為每個禮拜看一兩個小時的國外新聞片段剪輯就真的是在關心世界大事嗎?當我們的眼睛離開電視之後我們對於世界問題的關心感往往也就隨之消失,殊不知畫面裡飢餓的人仍繼續飢餓、受苦的人仍繼續受苦、被逼迫的人仍繼續被逼迫──他們的痛苦並沒有隨著節目結束而停止。

這裡頭當然也有種新奇感的成份,以致於觀眾常常得要換換口味。如果像是中部科學園區或離島工業區或蘇花高速公路這種歹戲拖棚的議題它當然就難以讓人堅持關注下去了,而莫拉克風災的後續問題亦然。對此,讓我們假設台灣的環保問題就僅僅關係著人類──雖然我總不願承認這令人慚愧至極的落伍事實,但許多人的理解大致是如此──那麼讓我們借用Bentham的語氣這麼說吧:問題就不在於「我們還有蚵仔煎吃嗎?」,也不在於「我們還有摩斯漢堡吃嗎?」,而是在於「我們在乎人嗎?」。

許多生態災難不斷地發生,而不變的是其中的人權遭到漠視與侵害的問題;我們可以今天聚焦這個、明天看看那個、下禮拜再關注另一個,但不變的是人權應當在台灣社會得到高度的重視。換個角度來說,當我們其實一點也不在乎人權時,我們還能對身邊這些不斷地冒出來的議題有什麼期待呢?

倘若我們要說「不!我們關心!」,那麼我們也常常是不一致的。因為我們就長期漠視那〈世界人權宣言〉裡所表達的無罪推定原則,以致於我們會任憑許多像陳水扁這樣的、未經三審定讞的被告被長期羈押、讓他們為自己辯護的權益蒙受損失。

在這些事情上,我們要麼不是已經假扮法官在心裡將他們定罪了,就是選擇畫清界線與冷漠,選擇忽視我們自以為關心的人權議題。這個案例當然只是冰山的一角,但一個能夠長期受到媒體關注的個案都遭到如此對待了,我們如何期待其他被新聞媒體「用過及丟」的人權議題能夠得到多麼大的關注與改善?相思寮?「誰理你們!」。

所以,讓我們承認吧,我們其實沒有那麼在乎人權,我們其實也沒有那麼在乎自然生態和環保,我們其實更在乎我們自己。我們其實只是湊熱鬧地「漂綠」一下,只想當個廉價的環保人士,感染一下新時代的脈動而已。如果2010年的世界地球日可以幫助我們反省到這個事實、重新發現自己其實面目可憎、甚至進而認錯,那麼,我相信這就會是真正地屬於台灣的地球日的開始。

在邁向生態博物館的路上(1)

相較於金瓜石及九份,猴硐地區是個更適合進行環境教育之重要學習場域,舉凡自然資源、礦業遺跡、生活文化,皆仍保留長達百年以上之系統、軌跡與脈絡,諸此想法也得到2位日本專家的支持與贊同;應以推動的文化與自然資源…

籌備超過10年以上的猴硐煤礦博物園區可望於2010年正式開園,這個長期由臺北縣政府建設局推動,後來交給新成立之臺北縣政府觀光旅遊局繼續執行之園區計畫,比較像是一個觀光風景區,工作內容偏重於景觀營造等硬體建設;不過,在開園前夕之準備階段,包括臺北縣政府、民間專業團體,乃至於社區居民及地方協會等,皆已分頭努力與投入,展望未來,若能回歸原初以「生態博物館」作為主軸之規劃構想,將有機會建構一個保存工業遺產,同時又能復甦與帶動地方發展之大型戶外教室。

2009年8月15日,台灣歷史資源經理學會與臺北縣社區營造中心共同策劃、舉辦「猴硐觀光社區營造發展地方座談會」,邀請日本知名社區營造及世界遺產學者、任教於東京大學之西村幸夫教授,以及近江八幡市政府文化財保護小組奈良俊哉組長,前來猴硐地區參訪,並與行政部門、專業團體與社區居民,共同商討地方發展之相關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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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區居民帶領2位日本專家進行現地踏訪

除日本專家外,曾任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文化資產總管理處籌備處主任、現任臺北縣政府副秘書長之林登讚先生也共同出席,另與園區及地方事務相關之臺北縣政府觀光旅遊局及文化局也有同仁參加。

參與人員於下午實地參觀瑞三選煤場、運煤橋、瑞三本鑛等,傍晚前往瑞三介壽堂餐敘,並於7點鐘展開此項具有啟發性及國際交流意義之座談會。

猴硐觀光社區營造發展地方座談會

會議開始,首先由林登讚副祕書長歡迎2位遠道而來的日本貴賓,並表示有關地方再造,社區的參與是很重要的條件;換言之,一個地方的發展,是要大家喜歡、並能永續經營-共同營造一個好的生活空間、凸顯社區的美,這是未來應該努力的目標。

此外,林登讚副祕書長也特別說明,臺北縣政府近來於九份、金瓜石、猴硐地區之景觀或環境等方面,投入相當大的心力,未來需要社區居民共同維護,才能永續經營下去;後續也要思考如何利用在地資源發展新的產業,創造就業機會,年輕人才能留下來,地方智慧也才能傳承下去,否則人口一直外移,年輕人一直往外跑,這個地方就會持續沒落下去。

為了讓2位日本專家瞭解近年來猴硐地區之社區營造成果,主辦單位邀請侯硐社區發展協會進行簡報;另外,也由長期關注九份、金瓜石及猴硐地區發展議題之台灣歷史資源經理學會林鍬副祕書長,說明猴硐煤礦博物園區之緣起與發展,並提出個人的觀點及看法。

林鍬副祕書長表示猴硐煤礦園區應該交由具備豐富博物館籌劃及營運經驗之臺北縣政府文化局或轄下縣級博物館推動較為恰當,但是,鄰近之黃金博物園區因本身已有擴大園區的規劃及構想,不敢再承接另外一個園區計畫;另以黃金博物園區為例,提出有關博物館之營運績效,不該以博物館本身之損益平衡為目標,而應由公部門編列公務預算支持園區營運,園區則能吸引遊客到訪參觀並於地方消費之總金額來估算產值效益。

圖02
林鍬副祕書長分享對於未來園區營運管理模式的看法

此外,林鍬副祕書長也說明臺北縣政府觀光旅遊局於2008年底委託雅比斯國際創意策略股份有限公司執行「猴硐煤礦生活園區導覽資料建置及展示內容設計」之工作成果。

該項計畫主要針對存放於舊猴硐國小之礦業文物進行檢視與整理,並做成紀錄,研究結果發現,大部分文物並無法直接拿來作為展示之用,這也讓觀光旅遊局相當頭痛;因為這樣的條件限制,林鍬副祕書長建議猴硐煤礦博物園區之初期觀眾訴求,可定位於臺北縣(市)國小高年級之戶外教學,並採預約制度,社區組織將有機會以此熟練相關之教學內容、解說材料及操作模式,等到1-2年後,或許就有能力面對一般遊客之觀光需求。

最後,林鍬副祕書長也表示不贊成猴硐地區籌設大型博物館,與其編列大量經費興建硬體建築,後續再投入專業人力進行營運,不如策劃一些可與社區合作之工作內容,並藉此逐步建構園區營運機制;此外,也提醒要考慮未來大量人潮湧入猴硐地區,對於當地居民生活及整體環境氛圍之衝擊與影響。

受到現地參訪及社區成果報告的觸動,西村幸夫教授主動表示要向居民介紹相關性之日本案例,並提出個人對於猴硐發展議題的看法。

圖03
西村幸夫教授以白天於社區拍攝的照片說明煤礦遺產之脈絡及架構

西村幸夫教授介紹日本案例及對猴硐發展的看法

西村幸夫教授認為猴硐與鄰近之金瓜石、九份,同樣都是因應礦業開採所形成的聚落,金瓜石還有很多金礦的遺構存在,但是,真正前往金瓜石,卻很難讓人理解金礦產業之實際運作,九份地區更是如此;相較之下,猴硐地區卻可以讓人很清楚的理解煤礦如何開採、搬運、洗選,以至最後運送出去的完整流程─這是猴硐地區的優勢,如果要與下一代分享有關採礦的整體運作過程,當然就要選擇猴硐這個地方。

圖04
西村幸夫教授介紹軍艦島(上圖)及石見銀山(下圖)等2個相關案例
圖05

西村幸夫教授緊接著介紹距離長崎市15公里的軍艦島,這是一處為開採海底煤炭而建造之人工島嶼,全盛時期有5,000人居住在這裡,因為形狀像一艘軍艦,所以有這樣的稱呼,目前已成為一座廢墟;雖然有其特殊性的價值,但是,究竟該如何保存?還需要很多的討論,目前已於島嶼外圍建造新的步道設施,此外,也有一些海上的船舶觀光活動,這個案例對於思考未來瑞三選煤場之保存機制,具有參考性的價值。

接下來,西村幸夫教授介紹位於本州南端西岸之島根縣大田市的石見銀山,這是一個開採銀礦的地方,聚落由一條小路貫穿,與猴硐地區非常相似,從空照圖來看,這裡的交通狀況很差,是一個被群山所包圍的區域,現在只剩500多人,街道的情景與猴硐很類似,是一個很寧靜的小鎮,唯一不同的是,這裡暗藏了極有魅力的元素-布拉坊。

布拉坊是一間販售精品與服裝的商店,只有知道的人才會來,距離這裡最近的大都市是廣島市,開車要2個小時才能到達,1年大約有10萬人次的訪客來到布拉坊,因為訪客已經很多,故意在外觀上保持低調,希望知道的人來就好;

裡頭有小小的咖啡廳,利用當地有機栽培的蔬菜所提供的餐飲,非常受到歡迎;服裝設計理念是在鄉下地區,媽媽為女兒製作衣服的情緒、氣氛與精神,設計師(松場登美)在結婚後從大都市與先生一起搬到這個地方,一般認為服裝設計師應在大都市才能生存,決定要搬到鄉下,讓先生有點擔心,擔心事業會受到挫折,但是,松場登美認為這裡有豐富的資源、自然與街景,會讓大家更有靈感。

布拉坊之經營受到肯定,訪客不斷增加,原本可以穿著鞋子入內參觀,現在改為要脫鞋才能進入,門口放置著讓大家換穿的拖鞋,不過,只有100雙,換句話說,如果店內人數超過100人,其他訪客就得等待,原因是布拉坊不把訪客人數當作一個目標,而是希望迎接認同諸此價值的訪客-與其一味增加人數,不如能與訪客好好的接觸與相處,最後經濟效益也會更好。

西村幸夫教授認為猴硐也有足夠的條件可以發展這樣的產業模式;店內還規劃一處能讓設計師展示藝術作品的空間,每個月都有不同負責人盡力佈置-這樣的活動,在大都市非常困難,因為土地太貴、太窄,鄉間就可以進行這樣有趣的實驗,西村幸夫教授表示,猴硐地區也有充裕的空間來進行嘗試,透過嘗試將有機會產生許多新的可能性。

最後,西村幸夫教授提出對於猴銅地區未來發展的看法,就跟石見銀山一樣,猴硐並不需要很多人來,應該努力吸引願意花時間、花心力瞭解這個地方的訪客,居民也有機會透過有趣的互動方式來與外來訪客相處;過去可能會認為鄉下地方交通不便、資源缺少,但是,若能轉換思維,就會海闊天空:

因為距離遙遠,可以篩選願意遠道而來的訪客;有很多閒置空間,可以花時間,慢慢做出一些有品質的東西;西村幸夫教授建議猴硐居民應善加利用豐富的歷史與自然資源,並將資源以讓人容易明瞭的方式呈現,這在一般礦區是不容易見到的,也因此,與其爭取九份的1萬人,不如吸引願意喜歡這裡的100人,或許效益會更好,價值會更高。

奈良俊哉組長介紹近江八幡文化景觀之保護機制

聽完了西村幸夫教授的案例介紹與建議,奈良俊哉組長也接續分享自己的工作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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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俊哉組長介紹近江八幡文化景觀之保護機制

近江八幡是全日本第1個被劃定為文化景觀的區域,奈良俊哉組長認為猴硐有豐富的自然環境及歷史資產,再加上社區營造,這正是文化景觀的重要基礎。

近江八幡位於日本最大的內陸湖泊-琵琶湖的東岸,區域內有大面積的蘆葦,因為好採、好用,自古以來就是很重要的生活元素,幾乎所有房舍的屋頂都是鋪著蘆葦桿,因為蘆葦的數量龐大,也會販賣至周邊地區,江戶時代有很多蘆葦的大盤商,維持了當地的蘆葦景觀,後來以此為基礎,規劃了文化景觀的指定。

奈良俊哉組長表示,近江八幡透過景觀計畫將地方劃分為3個區域,不同區域有不同的景觀規範;舉例來說,有一個區塊,帶狀聚落沿著山邊興建,建築都朝向同一個方向,要求新的建築必須延續既有元素(屋頂、高度等都有詳細規定),蘆葦及水田也不能任意掩埋,水路內有船,也希望能維持這樣的景觀;當然,也會出現鋼筋混凝土或與景觀不協調的房舍,就是仰賴景觀條例,才讓地方景觀勉強維持傳統風貌。

景觀的形成,會有一些要素,奈良俊哉組長認為猴硐包含山、河、聚落、礦業等4大元素,應該善加利用;至於,地方究竟該爭取最大的遊客量,還是吸引前來學習的訪客,並不是絕對的,不過,無論如何,社區營造都是最重要的關鍵與基礎。

圖07
林登讚副秘書長總結討論內容,並提出個人觀點及看法

2位日本專家分享完畢,林登讚副秘書長接續表示,許多事務都有其漸進發展的歷程,並不是九份、金瓜石今天怎麼樣,明天猴硐就要變成那樣,地方特色在哪裡?集體共識為何?或許才是最重要的;另外,林登讚副秘書長認為應該把鄉、鎮、市、區公所納入公私協力機制當中,建議社區可先與瑞芳鎮公所進行連結,未來再逐步擴大到與縣府的合作。

此外,林登讚副秘書長也肯定目前猴硐地區之社區營造成果,提醒未來應由關注生活空間,擴及土地情感、歷史記憶的建構,有了這個部分,訪客才能看到有內涵的東西,而不只是淺薄的表象。

因為時間的限制,最後僅由侯硐社區發展協會白振宗理事長詢問近江八幡之景觀規範是否與居民生活發生衝突?

奈良俊哉組長回覆表示,原本居民也喜歡住洋房、希望房子能有3層樓等,不過,嘗試詢問居民一個問題:如果現在有一位外國藝術家,想來社區居住、創作,會想提供什麼樣的空間?結果大家都推薦與原本一樣的民宅、倉庫;另也針對既有建築的好處及壞處進行討論,最後發現還是斜屋頂、白石灰牆比較好,2層樓也已經夠用等,奈良俊哉組長特別提到,最後制定的景觀規範,是在召開10場次以上之公民會議所得到的共識與結果。

本次活動是由民間專業團體,主動結合在地社區規劃、推動,並對地方發展具有重要意義之行動與嘗試,雖然,無法保留更多時間進行互動及交流,但已突顯幾個重要的意義與價值:

第一,相較於金瓜石及九份,猴硐地區是個更適合進行環境教育之重要學習場域,舉凡自然資源、礦業遺跡、生活文化,皆仍保留長達百年以上之系統、軌跡與脈絡,諸此想法也得到2位日本專家的支持與贊同;

第二,有關工業遺產或文化景觀,僅聚焦於保存課題是絕對不夠的,必須以歷史演進為基礎,積極思考未來發展之可能契機;

第三,鄉村地區之觀光產業,受到地理與交通上的侷限,以及外來訪客對於地方環境及氛圍之潛在影響與衝擊,無需追求遊客數量之最大化,應該在居民對於自身文化之理解與認同的基礎上,吸引願意前來認識與學習的優質訪客;

第四,以推動全區域之文化與自然資源保存,取代興建大型傳統博物館,應該是較適宜猴硐地區的操作策略,但是,在目前高度偏重於硬體思維之園區建設成果下,如何回歸「生態博物館」之本質初衷,提出現階段社區可以承接及承載之營運模式,將是未來重要的挑戰與契機。

(作者為國立臺灣大學地理環境資源學系博士班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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